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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跳,不止武林盟中的几个人?,连几大门派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咬咬牙也冲着?黑着?脸的沈诘一拱手,“扑通”地接二连三跳进水中。
很?快,便有?水性好的真救了人?出来,托着?那些有?幸得救的人?往论剑台和那些亭台楼阁上送,眼瞧着?沈诘面色稍缓,甩掉已被她撕破的朝服,也打算跳入水中,那刘茂又沉沉地开口,道:“洪水未去,此刻救人?,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右监大人?贵为?天使,想?必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吧?”
“怎么,此刻不救人?,难不成你指着?天神降世,替你挡住这?漫天江水?”沈诘反问,说罢,也不再理?那刘茂,当真纵身跳入水中。
徐琼惊惧至现在,大抵才被沈诘这?一跳所震动,回过神来,转头,颤着?声同陈澍道:“不如我们也……”
“我再借你剑一用。”陈澍说。
“……什么?”
但陈澍再没空应她,而是一个起身,在论剑台上数个震惊的目光下一跃,不是朝着?论剑台下的江水,而是往空中,往那两边山脉不曾挡住的天边,往洪水来处飞去!
——常人?做不到,但她不一样,她是剑修,是天虞山第八代掌门,干钧剑的小弟子陈澍!
陈澍这?一跃,踏着?洪水中仍露出的几个屋檐一角,如履平地一般,几个起落,很?快从众人?的视线尽头消失。
论剑台是在城的正中,陈澍飞奔而去,踏着?风,很?快到了她们入城的渡口处。只见原先严整有?序的码头早已被淹没,潮水接着?大江,比城内还要高?几分,汹涌几分,水面上漂浮的不过是些尸体?木桩,被一道又一道更急的浪头又打入水底。
城门上守卫的卫兵也大多死的死,撤的撤,与城中的哭天喊地相?比,这?城门口安静多了,甚至听?不见哭声,只有?水不断拍打城墙,又蓄聚起来再度冲向点苍关的浪声。
一遍遍的,教人?骨寒。
陈澍立在城头,飞身去捞起了两个已几乎没有?呼吸的守卫,又看向那远方,那一线天的尽头,断壁的背后,又有?隐约鸣声响起,她把那两个守卫往地上一丢,屏息,一眨眼,果真有?比方才还要急的巨浪从江上而来,其势难当,转眼就冲到了城门口,朝她兜头打来!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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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师父给她干巴巴念过的那几个口诀,剑中融入灵力,一甩,纵身朝那浪头飞去!
下山多日,这?是她第一次无所保留地把浑身修为?尽数释放出来,以?剑为?引,那澎湃的,无形却又庞大的灵力喷涌而出,与冲向点苍关的洪水正面迎上,二者对冲。洪水毕竟势大,而陈澍只一人?,她不由地后退了半步,勉力稳住身形,竟真把这?铺天盖地的洪水挡在了关外,一滴也不曾突破这?屏障!
然而她灵力有?限,这?一挡,水势不仅没减,反而接着?那下一波到来的浪头,汇在一起,越涌越急。眼看浊浪翻起,再度朝她扑来!
哪怕是陈澍,也没了法子。她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只更奋力地往外送着?灵力,躲也不躲,就打算这?么赌上一把——
正在此时,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法力汇入了她这?庞大却也无序的灵力当中,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些灵力俱都拧成了一股绳一般,使那漫天的洪水也冲无可冲!
这?是有?人?用了符菉!
陈澍自然也察觉了,回身望去,只见城门口一个楼阁间闪过一个身形,看着?竟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记不起来。
很?快,那些山洪无法涌入城中,这?最后一个浪头也被挡住,于是顺着?那点苍关原本?留着?的船道往下游流去。
这?一道洪,算是暂时挡过去了。
陈澍终于缓过那一口气,正要飞身去找那方才相?救之人?,却听?得耳边有?一熟悉的嗓音唤她。
“陈澍!”
是云慎。
她急急回头,竟也顾不上自己飞在天中的样子被云慎看了个正着?,皱着?眉问:“你怎么在这?里!城门很?危险的!”
“止住这?洪水只能阻挡一时!”云慎却不答,只撑着?城墙,一副刚被淋了个落汤鸡的凄惨样,抬头朝她喊,“这?点苍关本?就建在淯水之上,两边岸又高?,下一道山洪一样会把它淹透,城中水排不出去,那些不会水的,还是会——”
“哎呀,你长话短说!”陈澍急了,也冲他喊道。
“——何誉他们在另一头要把那城墙劈开,趁着?下一次洪水未至,你快去搭把手,城中洪水再不泄,恐就来不及了!”
第四十五章
点?苍关的另一头,同死寂一样的城门不同,这里水位还没有那么高,水势也没有那么汹涌,不少人在这一地狼藉中跌跌撞撞地往高处爬,他们还不知陈澍已经挡下了这一波的浪潮,仍如同受惊的燕雀,胆战心惊地互相拥挤,互相?援救。
几个水性好的武林人士从城门口的水里冒出来,冲着站在城墙上的何誉大喊:“不行!推不开!水里使不上力气!”
“这城门究竟为何就关上了!”有人问。
“因论剑大比,来往的人中不乏有匪类贼子?,往年也都是严进宽出,正午时分会关上城门的!”
“是这样的,”何誉道,“不过这城门实?在建得太夯实?,被这样的洪水冲也冲不开,确实?难办了……”
“有什么难办的?”李畴撩起脸侧沾着的发丝,道,“等那洪水把城门冲开不就成了?有这纠结开城门的时间,不如动动手,多救几个?人。”
“此言谬矣!”何誉头一次对着李畴这样不留面子?地怒斥,“泼天洪水的确终究能冲开城门,可届时,潮水早已漫过城中楼阁,你此刻救了人,能救去哪?是这不知何时将被漫过的这些低矮屋檐,还是那不知何时要被冲垮的城墙?!”
李畴似乎也不曾想到?何誉竟如此强势,怔了怔,神情显然?是松动了,但嘴上仍是不服,只?道:“你前一句才说了城墙修得夯实?,后一句怎么又说它?会垮?你这是不是危言耸听——”
“你懂还是我懂?”何誉反问。
这群武林人士顿时默了声,李畴瞪着他,不说话,耳边尽是其他百姓的哭喊与哀鸣,有人耐不住,又尴尬挥了挥手,小心翼翼插话道:“那……以何兄的所言,我们该怎么办?”
何誉回头,看向?那人,忍了忍,压制着怒意,沉声解释道:“这城墙上再多站些人,待下波洪水至,那被冲破的,恐怕就不止是城门,而是这整座城墙了。而且若是被骤然?冲破,城中诸位不防,难免被浪头卷入,水流如此湍急,那可就不是凫水能解决的了。”
“但这城门也开不了啊!你到?底有没有法子?了!”
“有是有——”何誉深吸一口气,道,“——以我的意思,既然?城门在水下,开不了,不如直接先?把水上城墙砸开。”
陈澍到?时,他正说完这句,好些人不信,扭头跳入水中救人去了,只?有包括李畴在内的两三人还站在岸边,同他僵持着。
“……你有几成把握?”李畴问。
“我没有丝毫把握。别说这城墙砸开后会怎样,单说这城墙能不能砸开一道口,我心中都没有底。”何誉有些灰心地嗤笑?了一声,道,“但我知道,若是坐以待毙,那整城的人只?怕都没有活路。”
“行。”李畴顿了片刻,道,“我且信你这一回。你说,怎么办?”
何誉伸手一指,果然?指出了一处看起来有些裂痕的城头,在水流不断的冲刷下,那城头裂痕也隐隐有扩散的趋势。李畴见了,也不多言,同何誉一点?头,便回头招呼着几个?碧阳谷的弟子?往那段城墙边上赶去。
城墙之下的水越蓄越深,浪头也越打越高,明明是晴空万里,却?仿佛比最湿最潮的雨夜还要幽闷。时不时有原本呆在房檐求救的民众滑入水中,有好运的,被人又再救了起来,找了个?高些的屋檐躲着,运气不好的,那大抵就在尖叫中被水灌进了喉咙,一个?浪头打过,再没了踪迹。
听着耳边那些断续起伏的哀鸣,李畴脚步未停,反而还更加快了些许。
很快,不过片刻,他们几人就甩下了何誉,穿过了长长的一道城墙,来到?那个?裂隙所在的地方。站在近处一瞧,这裂隙确实?已崩开了,爬过整整一段城墙,潮水打过来时,些许水流也能顺着这个?缝往外溢,再缘着外墙汇成一小股涓涓细流,流进奔腾的淯水中。
但这也不过是一小股罢了,对于这滔天的巨洪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李畴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伸剑往这缝隙刺去。也是苦了他那把剑,才刚卷了刃,又被他这么不心疼地往这坚硬城墙一刺,几乎把剑身都抵弯了。
剩下几人,也都有样学样,用剑刺入缝隙之中,去撬动那垒起城墙的巨石。然?而几人功夫虽深,几把剑俱都被插进了这缝隙之中,甚至还刺得更深了些,可这城墙却?不见动静,别说是被撬开一块了,连那裂隙也是自顾自地爬着,哪怕是扩大了,也不见得就是这几把剑的功劳。
见状,李畴又急了,他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于是他想也不想,头也不回地怒道:“这裂缝根本弄不开!你怎么想的!”
“弄得开,你先?让让。”陈澍说。
李畴倏然?回身,只?见陈澍就站在他的身后,正要凑过来,明明她是从?城中的论剑台去了渡口,又从?渡口赶了回来,身上却?是干净爽利,和李畴这发冠俱散,披着长发长袍,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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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透的样子?一比,浑似从?天边落下来的神仙一样。
当然?,她并不是从?天边落下来,方才李畴所听见的脚步声,正是陈澍赶来的脚步,而李畴之所以不能辨认出陈澍这个?小个?子?姑娘和何誉那样高大壮汉的区别,只?因——
她只?手握剑,另一只?手正拿着把寒光凛凛的大斧!
“你这是从?哪找来的?!”李畴大惊。
陈澍一指身后正忙着救人的几个?侠客,道:“从?孟胥那拿来的。”
“从?孟胥那……拿来?!”
“好吧。”陈澍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抢来的。事出紧急,顾不上同他解释了,你也先?让让。”
李畴那嘴惊得还没合上,但陈澍这么笃定地说了,不知为何,他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嘴里张了又闭,终究还是顺着陈澍的意思拔剑让开。碧阳谷的几人也循着他的意思,让到?一侧去,把这城门上的裂隙露出在陈澍面前。
但见陈澍那腿一迈,顺手把右手执着的剑也塞到?狼狈的李畴怀中,两腿交叉着站到?裂隙之上。一众人见状,都屏息凝视,大气也不敢出,只?端看着陈澍拿着大斧往那裂隙一对,尔后高高扬起——
只?听一声闷响,陈澍轻轻巧巧一劈,这巨斧便埋进了城墙当中!
霎时间,四下寂静,连远处的求救声也淡了,几个?人愣愣看着这被斧子?劈开的城墙不过似乎开了一指的距离,除此之外别无变化,有人又抬起头来,看向?陈澍,似乎想质问一句,但被一声断喝抢了话。
“快跑!那截墙要开始塌了!”何誉在不远处厉声喝道。
原来他走得慢,因而站得远,看得清这城头下的墙壁,也就看得清那裂缝只?因陈澍这一劈而迅速蔓延,如同树一般,生了根,发了芽,一路长至潮头上下,才缓过势头,那单独的一根裂缝又在一瞬间向?四周爬去,不过眨眼,就真长成了自城头而向?下的参天大树!
虽然?表面不显,但自侧面看,便能看见——这块城墙是真要开始塌了!
何誉这一声断喝,旁人还不曾反应过来,李畴却?是第一个?想明白了,赶在那几个?弟子?发问质疑前又补了一句:“都给?我跑!”于是,哪怕是对何誉的话有所保留,那些弟子?也不敢反抗李畴,听得他一声令下,抬脚便跑。
而李畴本人,也转身要往回路冲去,不过转了一半,又硬生生把身子?转了回来,冲着陈澍喊:“你等着干什么,不要命了么!”
“这斧头不是我的。”陈澍敲了敲斧柄,正色道,“万一丢了,不好交代,我还是等在这里比较好。”
眼瞧着陈澍脚下的缝隙,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随性的一敲,又裂开了些许,甚至能透过那裂缝看清内里已然?崩裂的石块样貌,果真是裂痕遍布,只?等最后那一下便会轰然?倒塌的样子?。李畴和陈澍对视了一眼,这往日总是搽脂抹粉,自恃矜贵的人,终于也破了例,恨声骂出一句脏话来:
“我操,都什么时候了,你这疯丫头真他妈不要命是吧!”
说完,也不顾陈澍讶然?看着他的目光,把手上剑一丢,拎着她的后颈就直往回奔!
也是巧了,这段城墙本还能撑上些许时间,可陈澍方才在渡口不过挡住了一波洪水,到?此刻,那下一波浪头已然?轰轰烈烈地穿过点?苍关,顺着街道一路向?下,就这么猛烈地打在那截城墙之上,二人刚跑了数步,那城墙便“彭”地一声被这浪头击了个?粉碎!
孟胥那斧,徐琼那剑,还有李畴自己因为要拎走陈澍而一齐丢掉的爱剑,都尽数被这洪水吞没。不仅如此,城中原先?在浪潮中翻滚的家具、食物、衣物,甚至是尸体,也都随着这滚滚洪水,从?这个?缺口一涌而出,不过眨眼的时间,整个?街道被席卷得一干二净,再不复返。
李畴站在城头,死死扶着城墙,真是心有余悸,过了好一会才记得放开陈澍的衣领,便听见她有些可惜地开口:
“完了,这好剑都被冲走了。”
“还想着剑呢,人还在就不错了!”李畴冷哼一声,斥道。
“人是在的,但……”陈澍眨眨眼,突然?转过身来,和不远处也在往这边望的何誉对上了视线,她那面临洪水也丝毫不惧的神情突然?染上了惊慌,只?听她冲着何誉大声喊了一声,“何兄——
“——你,你方才瞧见云慎了么?!”
第四十六章
陈澍这一问,把何誉也问了个张口结舌。
城墙上只?开?了那一道小口,这汹涌的巨浪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倾泻而出?,涌进淯水原来的河道时,显得既急切又平静。急切,是说那水流仍是湍急的,但相比于片刻前,甚至是一眨眼的时间以前,那滔天一般的浪潮,它便显得平静许多,好?比猛禽收了爪牙,巨兽敛了獠牙,于是再急的水流,也不那么吓人了。
只?是这水流带走的,却不止是表面看起来那些简单的泥沙木石。
起先这缺口并不大,水流再急,也终究不过?是那没过一层、两层楼的江水才?能自其中涌出?,待水位又?落回缺口附近,那水势便又缓了起来。这也正是何?誉为?何?同李畴争得面红耳赤也要搏上一搏的期望,如此,不仅江水能泄出?,百姓也能爬到高阁楼台之?上,暂得一个?庇护之?所,只等那洪水彻底褪去。
可这说起来寥寥数字,等江水当真裹着一切顺流而下时,那表面的平和也如同这水流一般被裹挟而去。
那些楼阁屋檐之?上,一个?个?紧紧攀着墙壁檐角,一刻也不敢松懈的人,终于得见曙光。求救声,呼唤声,仿佛也被水流尽数冲了去,落入一片诡异的平静,尔后,才?不知是哪个?人,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响起,才?撕破了这半日的荒唐。
断续的、连绵的、高亢的,微弱的哭声,各不相同,却又?都一个?接着一个?,在这点苍关的上空飘荡。
洪水褪去了,人的性命,也褪去了。
游离失所的大有人在,但这还算好?的,比起那些少而失孤,老而失独的,比起那些新婚丧偶,白首共赴黄泉的,总算是要好?一些。
这洪水还不曾完全散去,陈澍便又?跳入了水中,这回的水面温和许多,但这陌生的温和背后,埋着数千人赖以生存的家。她一路朝另一端游去,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处坍塌的房舍,每一股暗藏危机的水涡,每一处看似安静的水面。
她沿途救了不少人。
有人只?顾着哭泣,抱着陌生的好?心人边哭边打?嗝,有人心如刀绞,跪在熟悉的街道旁伤心欲绝,还有人,进气多出?气少,却还是挣扎着朝她道了谢,面色一点点地变得红润。
她看见了沈诘,随手扯了个?望子?正引着低处的人缘着这布往高处游,也看见了刘茂,指挥着城内幸存的军士加固房舍,涉水出?城报信,也看见了悬琴一行人,徐琼眼睛尖,同时也瞧见了她,冲她招招手。
这小半辈子?里,陈澍头一回与这样多的人打?招呼,被老老少少的民众问候,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唯独有一点,这些人里,没有云慎。
陈澍凭着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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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徐琼那处高楼游去,心越来越沉,一直游近了,才?发觉这并不是什么高楼,而是她原先同徐琼比试的论?剑台。
行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她竟已回到了点苍关的中心,这个?论?剑场里。
哪怕是这样仔细地搜寻,一路上,她也不曾看见一个?与云慎有一丝一毫相似的身?影。
就算是陈澍,就算是她这般大咧咧的性子?,也难免心生犹疑。城墙边的破口能将城中翻江倒海的洪水排走,那一丝的不确信,也仿佛是心底的破口一样,陈澍越找,越没了底气。云慎那声“陈澍!”好?似就在耳边,但是被无数人劫后余生的哭泣与低语压了过?去,陈澍又?回头扫视了一圈,仍然不曾看见那个?片刻前还在城门口同她喊话的身?影。
徐琼又?冲她招招手,伸手来拉她:“怎么出?神了,虽然现在水势小些了,可这么出?神也很容易被冲走的!”
陈澍被她拉回论?剑台上。原先只?有她们二人的论?剑台,此刻已经挤满了被救上来的人群,有老有少,有站有坐,只?空出?那一小块地方,陈述也没计较,靠着徐琼的肩膀坐在了台边之?上,两只?脚耷拉下来。
此刻她身?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清爽,同徐琼一样,依偎在一块,活似两只?被狠狠刷过?的小兽,衣袍湿了,发带不知在哪次救人的途中被潮水卷走,于是头发也湿了,披散在肩头。
“你的剑,”陈澍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道,“你的剑我?也弄丢了……”
“没事。”徐琼拍拍她,“人没丢就行。我?见你往渡口那边去,真是吓得不轻,那边水势可比关里险急多了,一不小心,命就保不住了。”
这话一落,陈澍又?是心里一沉,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往徐琼怀里又?挤了挤,缩成一团,心头无限惆怅。
徐琼见了,大抵以为?她还在因为?那把剑自责,捋了捋她脸颊一侧沾着的湿发,细细地道:“真没关系,剑丢了再买,再铸,办法有的是。我?都听说了,如今你是为?了救这整个?城中的百姓铤而走险,不过?丢一把剑而已,在人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听闻上古时期有圣人劈山救世,这淯水便是他为?了黎明苍生劈开?的一条生道,有了水源,才?有这沿岸的大小城镇村落。如今你劈开?那城墙,也算是救了这一城的人,只?说今日获救的百姓,也定都把你奉为?圣人,与那劈山救世的圣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陈澍发出?响亮的吸鼻子?的声音。
“师姐你怎么又?拿哄小孩的话来唬人!”她不答话,一旁的应玮却是接下了话茬,蹲在两人身?边,像是也想如同徐琼那样捋捋陈澍脸颊的碎发,却又?碍着面子?,搓了搓手,就这么和徐琼又?拌上嘴来,“那些古本早就没人信了,指不定是哪个?说书的瞎编的,就专骗你骗小孩——”
“你自己不就是小屁孩?”徐琼冷笑一声,只?反问这几?个?字,不跟应玮算账一般摇摇头,又?换上那缓和的温柔语气,转头,拍了拍陈澍的背,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洪水如今能褪去,已是万幸了,不就是丢了把剑而已,我?都不挂在心上,你不必为?此难过?。”
这一番耐心劝解,才?教陈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徐琼。
只?见她那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然蓄满了泪花,包得那圆溜溜的黑眼珠也变得晶莹起来,被她这么一瞧,徐琼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扯了扯嘴角,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听得陈澍终于开?口。
“但我?应承了要保护他的……”她说,声音倒还是一如往日那般清脆。
“啊?”徐琼的手僵在了原处,又?侧头和陈澍对视,“你难过?的不是我?的剑么?”
陈澍又?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花流转,倒确实?一直不曾落下,只?是看着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我?不仅把你的剑弄丢了,还把那个?一起同我?出?生入死……好?吧,也许没有一起,但也是看着我?出?生入死的书生弄丢了,是他在城门口把我?叫回来的,但是我?只?顾着回来救人,忘了带上他——”
“你是说,在渡口那边的城门?”徐琼砸舌,看见陈澍点头,好?一会也没说话,措辞半天,才?小心道,“那恐怕确实?凶多吉少了……不过?这水还不曾完全排走呢。你说他是去渡口寻你了,指不定他还真就会点水性,那可能还活着,点苍关那么大,等沈大人他们点过?幸存者,你再找找看呢?”
这一劝,陈澍反而瞧着更伤心了,红着脸抿了抿嘴,几?乎要大哭一场一般,道:“——可他什么都不会啊!他又?弱又?瘦!别说凫水了,我?瞧他从水中爬上这论?剑台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我?这一路上都没瞧见他,完蛋了,他肯定被水卷走了,就因为?我?没顾上带他——
“云慎啊——!你死得好?惨啊!”
“谁死了?”沈诘托着一个?小姑娘,扶着一个?简易木板往这论?剑台这边游,瞧见他们几?人,远远地就听见了陈澍哭得撕心裂肺,大约也是奇了,一面把女孩托上台去,一面指着陈澍朝徐琼问道,“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何?誉不是在前头忙活着呢么?”
徐琼摆摆手,小声道:“我?也不认识,说是死了个?书生……”她说了一半,又?被陈澍愈发伤心的哭腔打?断,耐心地继续一下一下地慢慢拍着陈澍的背。
“哦,那个?叫云慎的?”沈诘道,也伸手过?来,拍了拍陈澍鼓着的脸颊,叹了口气,温言安慰,“……天灾难测,这也不是你的错,虽说能者多劳,但你已经做了足够多了,总不能面面俱到,那就不是凡人了。”
“我?……我?本来,”陈澍抽着鼻子?,边哭边道,“本来也……也不是凡人!我?能护着所有人的!”
“你护住了啊!”徐琼忙道,“你不是护住了我?么,也护住了整个?城的人,那云慎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你的!”
“我?……”陈澍正要哭着接话,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谁泉下有知?”
云慎艰难地挂在那论?剑台的外壁上,连咳了两声,伸手去够陈澍的手,谁知他这一够,陈澍眼睁睁看着他,却不动手来拉他,而是愣了愣,然后“哇”地哭得更大声了。
“——你看,他化?成厉鬼来怪罪我?了”
第四十七章
她?这一嗓子,吼得云慎也是一呆。他本来力气就不?大,贴在这楼阁壁上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脚上又是被水打湿了的窗沿,裹着水与泥沙,踩得不?实。
这下?,手里劲头一松,云慎顿时失了平衡,向外一倾,眼看着就要朝这城中还未褪去的茫茫江水跌去。
虽说落入水中总比跌落地上要好些,至少,总不?会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丢掉,但那水位相距这论剑台也是?好一程距离,想也知?道摔进水中会有多疼,何况这云慎本就不善拳脚功夫,从水里一路攀至台上,已然?很是?吃力了,如今若要再落入水中,真成了个“落汤鸡”不?说?,那水还在往下?流着,这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
台上那几人中,沈诘在另一边,只能干看着,徐琼和陈澍倒正好对着他,陈澍只见他往下?跌去,哪怕觉得他是?个“恶鬼”,眼里也还挂着泪花,手却比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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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快地朝他伸过来,只是?半路被徐琼拦了个正着——
二人就坐在论剑台的一角,本就没有着力的地方,若再扯上第三人,稍有不?慎便会被拽得三人一齐落下?水去。
大抵是?因?为这样,徐琼见云慎这么一倒,不?仅没有去拉,反而第一时间伸手护住陈澍,倒似真的防着云慎这个“恶鬼”一样。
这一护,陈澍向下?伸出的手和云慎向上探出的手相错而过,二人的指尖几乎都擦着过了,下?一眨眼,云慎那只站不?稳的脚彻底落空,陈澍也被徐琼这一护,缩回?了论剑台上,两人那相错的一瞬间短暂得仿佛是?错觉一般,眼见云慎果真要落下?水去,陈澍的眼睛不?禁瞪大了。
她?眼睛里原先包着的泪花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地涌出,汇成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红润的脸颊滑落,融入台上的一片泥泞当中,好似当真是?因?为云慎这一不?慎跌落而哭了出来,看着揪心急了。
然?而,数双眼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慎滑落!
正在此刻,竟真有那么一双手,从另一侧而伸下?,稳稳地抓住了云慎的双手,止住了他下?落的势头,再用力一拉,顺势单手把云慎拉上了论剑台。
台上本就拥挤,哪怕云慎这细胳膊细腿的,再站上来,也是?把无辜遭殃的应玮挤进了人群,连连叫唤。
可惜没人认真听?应玮那大惊小叫的呼声?。
只见云慎站定了,心有余悸一般拍拍身上长袍,同悬琴先道了一声?谢,悬琴瞧着他,似乎有些好奇,也有话?要说?,但仍犹豫地忍住了,只应了一声?权作应答。那云慎得了这声?答,也转过身来,冲着还眼泪汪汪抬头看着他的陈澍,好整以?暇道:
“怎么不?继续哭了?方才说?谁是?厉鬼来着?”
陈澍面上的委屈还挂着,只是?那泪花滚滚而下?,一点也没有止住的意思,直把云慎瞧得脸也板不?住了,抿住嘴,全靠最后点自制才没有软言相劝的样子。
“……你不?是?厉鬼?”陈澍又皱起鼻子,可怜兮兮地问。
云慎摊开手,哭笑不?得地训道:“我要是?厉鬼,我方才就直接飞上来,还需要麻烦悬琴公子拉我上来么?你方才那么大声?地叫着什?么呢,云慎死——”
水流流动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响着,时不?时伴着一声?入水救人或是?从水中被挣扎救起的水花声?。
云慎话?说?到一半,突兀地停了下?来。
不?止是?他,面前的徐琼也发出低低的,讶异的声?音,看着陈澍麻溜地从论剑台的台边站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顾云慎嘴里还说?着什?么话?,就径直抱住了他。
用力之大,教云慎也被压着后退了半步。
天光不?带色彩,平淡乏味地打在这一城还活着的人身上,但这也是?城中仅有的光亮了,人们絮絮的交谈终于给这座不?见火光的城添了些许生机,仿佛秋日里被风吹碎的落叶,终于被雨后的新泥掩埋,散发出春夜一般的气息。
若是?细听?,还能隐约听?见陈澍埋在云慎胸前小声?哭鼻子的声?音,还有云慎迟疑地抬起手,缓慢却自然?地抚着她?的后颈时,被水粘湿的衣料相摩挲,发出些许轻微响动。
“我还以?为你当真死了!死得透透的了!”陈澍瓮声?瓮气地哭着,头仍旧这么埋在云慎的怀里,双手环过云慎的腰,紧紧抓着他那已经破得可怜的袍子,扯得他脖子都被勒出了红印,也一点也不?肯松开。
徐琼见了,正要上前再劝,又听?得这台上的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的声?音,接着又是?些人会意的笑声?,她?面上染了些许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倏然?回?过头去。云慎也同时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冷地看向那些瞧热闹的人,只是?他还没开口,便看见徐琼格外凶狠地瞪了那带头看热闹的人一眼,甚至还拔出一截剑来,剑刃反射的寒光恰恰映在那人脸上,顿时,什?么闲言碎语也静了下?来。
只有陈澍断续的哭声?还在耳边围绕。
“那谁叫你要抛下?我不?管的?你瞧,我这么瘦,这么弱,”云慎摸着她?的头,终于辩了一句,或者说?,也不?全然?是?辩,倒有几分不?经意的戏谑在里头,分明没有认真,只是?装作认真辩解的样子,捧着陈澍的脸颊,教她?把哭花了的脸抬起来,反问,“你不?是?还说?要保护我的么?”
陈澍哭声?一抽,更委屈了:“你也没叫我去救水时带上你呀!”
“那你想我怎么办?”云慎笑了,替她?抹去脸上杂乱的泪痕与些许泥沙,道,“你是?去救整个城的人,又不?是?去做旁的事,顾不?上我,也是?很正常的。我总不?能抱着城柱子大喊,‘救我,管这点苍关的人去死’吧?”
论剑台上越发地静了,一整个台上的人,俱都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甚至有人偷偷踹了先前起哄的那人一脚。
“但是?你可以?求我啊!”陈澍抓住云慎替她?擦眼泪的手,把温热的指腹毫无犹豫地贴上那带着水滴格外冰凉的手腕,泪水还没干,便正色道,
“你下?次说?‘求求你了,小澍姑娘,没有你保护我真的会死的’,我就肯定会记得护着你的!”
沈诘已然?又下?水救人去了,徐琼讶然?地嘴里微张,应玮听?傻了,挠着头发愣在原处,悬琴仍面上沉着地看着云慎,似乎在观察着他的神情。
云慎面上却不?见异样,手腕也温顺地由着陈澍抓着,他定定地瞧着陈澍,瞧了一会,竟开口道:
“好,记住了,下?次我就说?‘求求你,小澍姑娘,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
好巧不?巧,何誉才从城里的另一头赶回?来,正听?见这话?,手里动作一停,险些一头栽进那水里的暗流中。
他连着呛了几口水,是?被沈诘连拖带拽地救上了岸。
一上岸,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眼神直往陈澍这边瞅,似乎很想把还缩在云慎怀里用云慎的袍子狠狠擦眼泪水的陈澍揪过来问个究竟,但沈诘可不?给他这个空闲,开口就问:“城门那边情况怎样?”
“城墙缺口虽不?大,但水流这么冲,会将缺口附近的裂隙越冲越大,自然?那水位也会越低,只要洪水不?二次来犯,暂时是?无忧了。”何誉道。
“有劳你们了。”沈诘道,刻意往刘茂那边瞧了瞧,又拔高了声?量,道,“今日各位的义?举,我定会上报朝廷,届时朝廷定有嘉奖!”
这呼声?一出,响应的人更多了。
甚至有些刚被救起的人,看着自己?已被洪水淹过、泡过、冲过的家,一咬牙,狠下?心,又跳入水中救人去了。
直到日头被乌云掩了,洪水才渐渐地退了。
终于,难得空旷的街道里的最后一汪浊水也顺着街边流向了大江,露出满地的泥泞来,刘茂那边倒真是?一言不?吭,不?过傍晚时分才派人同沈诘商量了一番。
那传令兵前脚刚被派过来,不?一会,又被沈诘狠狠地骂了回?去,回?去时慌不?择路,险些撞上陈澍。
“那人来说?什?么的呀?”陈澍走近这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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