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所做所行，皆为良人（1 / 2）
韩惊戈端起面前的酒卮，将其中琥珀色的老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来一股熟悉的暖流，却似乎也勾起了更深沉的寒意。
他放下酒卮，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段交织着绝望、温暖、爱恋与最终撕心裂肺之痛的日子。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疲惫与追忆。
“浮沉子，你问我与阿糜是如何相识相知的......这一切，得从我断臂之后，从天......
马车碾过青石长街，发出沉闷的响声。京城外城门已开，晨雾未散，宫墙高耸如铁壁，将天光割成细窄的一线。黑牙立于车辕之上，目光穿过重重屋脊，落在紫宸殿那鎏金飞檐上??那里曾是他父亲被焚身之处，火光冲天三日不灭，连风都带着焦臭。
柳七掀开车帘，递出一只药囊：“这是安神定魄的‘九节苓心散’，我加了龙骨粉和夜明砂，能镇住阴气侵扰。”
黑牙接过，指尖轻抚袋口绣纹，“你还记得他最怕什么？”
“怕你重蹈覆辙。”柳七低声说，“也怕这皇宫，再变成炼狱。”
沈眠蜷在车厢角落，双手紧握颈间铜铃，眼神闪烁不定。“师父……那个无面女子，真的是……守魂人的怨灵吗？”
“不是所有死者都会化怨。”黑牙跳下车，黑袍垂地，像一片压城乌云，“但若死得冤，又无人祭奠，魂便滞留人间，久而积恨成煞。高宗当年以‘秽血乱国’为名，一夜屠尽七十二户守魂家族，妇孺不留。他们的骨灰被撒入逆影井，名字从族谱抹去，连哭丧的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冷如霜刃：“这样的死法，怎会不生怨？”
三人步行入皇城，禁军欲阻，却被一道黄符自空中飘落，贴于朱门之上，赫然是李慎亲笔所书：“奉旨迎医，通行无碍。”
守卫面面相觑，只得放行。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寒意彻骨。三十六盏铜灯围成环阵，中央一盏主灯火焰幽蓝，竟不摇不动，仿佛凝固在时间之中。皇帝卧于龙榻，面色青白，双目紧闭，额角渗着黑汗，唇缝间不断溢出细碎黑雾，落地即蚀，烧出一个个小坑。
李慎站在殿侧，见他们到来，微微颔首。“你们终于来了。”
“帝魂已被侵蚀。”柳七只看了一眼便断言，“这不是普通的梦魇，是有人用‘招魂引’勾动旧怨，让千百亡魂齐聚殿前，借帝王之气重塑形体。”
“谁干的？”沈眠颤声问。
李慎望向黑牙：“你觉得呢？”
黑牙缓步上前，伸手探向那团黑雾。就在指尖触及刹那，整座大殿骤然一震！铜灯齐鸣，火光暴涨，幻象突现??
烈焰滔天，孩童哭喊，刀光起处，头颅滚落；一位老者披发赤足，双手结印，怒吼着咒语，却被数名黑甲武士生生按入火堆；最后是一女子怀抱婴儿跃井而下，口中只喊一声：“阿砚！”
画面消散，黑牙踉跄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
“是你父亲临终前布下的最后一道封印。”李慎低声道，“他用自己的魂力锁住了所有冤魂，不让它们复仇。可如今封印松动，怨念反噬，帝王成了最好的容器。”
“所以这不是诅咒。”柳七恍然，“这是求救信号。那些亡魂不想报复，他们只是想……被人记住。”
殿外忽有风起，吹动窗棂，一张泛黄纸片随风飘入，轻轻落在黑牙脚边。他俯身拾起，是一张残破的族谱碎片，上面墨迹斑驳，写着两个字：**沈氏**。
沈眠猛地抬头：“我姓沈……我娘说过，我们祖上是从北境迁来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眼中浮现出恐惧与震惊交织的神色。
黑牙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或许，你的先祖，就在这七十二家中。”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她几乎要哭出来，“我要帮他们，可我又害怕……”
“怕是对的。”黑牙凝视她双眼，“不怕的人，才不该执铃。但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来清算仇恨的，而是来终结痛苦的。真正的复仇，从来不是杀人放火，而是让死者得以安息，让生者不再恐惧。”
他转身面向李慎：“我要进‘忆渊阁’。”
李慎皱眉：“那是皇室禁地，藏有历代帝王罪愆录，非圣旨不得入。”
“那就给我圣旨。”黑牙冷笑，“或者，让我一把火烧了它。”
片刻沉默后，李慎点头：“我去取。”
当夜，三人潜入忆渊阁。这座建于地底的密殿阴冷潮湿，四壁刻满血书，每一道都是帝王亲手写下、不敢示人的罪行。烛火摇曳中，黑牙在一排排木匣间穿行，最终停在一具青铜棺前。棺盖刻着一行字：“永锢沈氏一门，秽血不赦。”
他掌心燃起一缕青焰，轻轻拂过棺身。刹那间，无数哀嚎响起，虚空中浮现层层叠叠的身影??老人、少女、襁褓中的婴儿，皆穿着守魂人特有的素白衣袍，胸前铜铃破碎，眼中尽是不甘与悲怆。
“我不是来替你们报仇的。”黑牙跪地，声音沙哑，“我是来带你们回家的。”
他取出玉简，默念《玄牝残典》中的“归宁诀”，魂力如丝，缓缓缠绕每一缕残魂。柳七在一旁洒下药粉，净化怨气；沈眠则捧着魂灯，低声诵读《净灵启章》，以纯真心志引导亡魂安宁。
然而，就在仪式即将完成之际，棺中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力！黑牙被掀翻在地，嘴角溢血。那团凝聚已久的黑雾竟从中窜出，化作一名无面女子，悬浮半空，周身缠绕锁链般的符文，正是当年主持屠杀的国师所设禁制。
“你不配超度我们！”女声尖利如刀刮石，“你不过是个逃出生天的幸存者！你父亲选择了牺牲，你却苟活至今！凭什么由你说‘安息’？”
黑牙挣扎起身，抹去唇边血迹：“因为我活着，所以我能做他做不到的事。”
“什么？”
“原谅。”
全场寂静。
“我没有资格替你们原谅。”他一步步向前，“但我可以替这个世界请求宽恕。你们受过的苦，我会一一记载，刻于明心堂碑前；你们的名字，我会逐一找回，列入守魂人名录；你们的孩子，我会守护，不让历史重演。如果这样还不足以平息你们的恨……”
他摘下腰间铜铃，置于地上，“那就拿走我的命，换你们轮回。”
沈眠冲上来抱住他手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