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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劲有余,后继不足。
到近午日头渐烈,她累坐在园子里的秋千上。
被顾侯爷的财大气粗震了一回之后,辛越以为七情之中的“惊”已经离她远去,但此刻还是觉得,她小瞧了顾衍。
秋千前后轻摆,身后垂柳新晴,亭亭蔓蔓;眼前杏花粉红,一梢横斜过石道,青石路上,碎红千瓣。
辛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手里线,仰头看那只红红绿绿的纸燕子昂藏意气,直入云烟,借着春风冲上碧云端,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成了一小粒红点子。
“这别苑究竟有多大,跑了这一上午竟还没跑出一个小园子?”
红豆褪了她身上的无袖褥子,端过一杯茶水:“夫人歇口气,七子苑的园子一共十六处,下午咱们抬了软轿来,您坐在上头一个个赏过去也是一样的。”
辛越脚尖抵地,秋千停摆,腾出一只手,三两口喝完,想到一个好主意:“坐软轿有什么意思,黄灯来。”
负手看天的黄灯闻言上前几步,听得辛越道:“过来点,来帮我把线扯断。”
她心中虽有疑惑,手上却不犹豫,两只小手将麻线一缠,一绞,麻线自她双拳之中断开。
辛越将手里的木线轮放到一旁,手里学着黄灯的样子,就要来缠线。
红豆心惊要劝:“夫人,这线利着呢,您好歹垫块帕子。”
黄灯已经上手,在辛越掌心垫了两块绢帕,帮她将连接纸鸢的那一端线在手掌缠了几圈,牢牢抓在手心里,才松开手。
辛越笑得眉眼弯弯,站起身,指着天上的小红点道:“我们看这花燕子落到哪儿,下午便到哪处去玩。”
两个丫鬟噗嗤一笑,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玩法。
辛越走了几步,一圈一圈解开手中线,倏地松手,那小红点失了牵引,在天上被暖风追着乱飘,不一会便往下跌去。
败落总比腾飞快,且来得迅猛。
辛越抬头看着远天一个小红点左右乱晃,又变得越来越大,觉得自己很有当一个纨绔子弟的潜质。
不料未等她将纨绔二字坐实,便被小厮的传话吓得飙回了院子。
辛越一路跑得头昏脑胀、心慌气短,坐在案几前的藤椅上匀气,脑子回想着方才小厮说的话,眼里看着榻上多出来的一个人。
拍了下额头,真的没听错罢?
她转头问跟着回院子的小厮:“你方才说什么?”
小厮十二三岁,一对眉毛又浓又黑,反倒把眼睛衬得芝麻一般小,哭丧着脸答话:“头破血流。”
辛越再问那小厮:“还说了什么?”
小厮都快吓跪下了:“满头满脸的血,甚是瘆人……”
是了,方才她正要使人去寻那纸鸢下落,却从杏花树后头跑来一个小厮,大气都喘不匀地说别苑里来了个人,侯爷请夫人回去,那人——头破血流,满头满脸的血,远远看着整颗头像一颗西瓜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辛越忍不住转过身去,捧腹大笑。
离谱流言的当事者辛扬朝她白了个眼:“好孩子,难为你急人所急,那丫头,给这孩子赏一把金葫芦,别教他被你们夫人吓坏了。”
“欸,是。”红豆爽利应道,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小厮领出了门。
辛越笑得脸颊发红,走到桌案后头,把竹帘卷起来,借着春风散散脸上的热。
回头看榻上黯然神伤坐着的辛扬,边打量他边说:“你从前于穿衣打扮一道上总是缺乏新意,一身白衣裳换着花样地穿。如今总算开了窍,晓得在头饰上展现一些新意,不过,你这进展会否太迅猛了些?我建议你可以从换个颜色开始,比如先把白衣裳过渡成红衣裳,衬上你的身形,也应当颇有风流意味,总比……红巾缠头来得好。”
辛扬额头往上都缠着一圈一圈的红巾,脸现羞耻,嘴硬道:“小爷就喜欢这个调调!”
“你一贯爱这种别致的风味。”辛越点点头,复又凑过去,她这兄长常常自诩风流才子,真正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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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才子她没见过几个,但艺术来源于生活,话本子里的风流才子她倒是见了不少,其中都不乏有一个共性,风流才子爱招俏佳人。
辛扬这副恹恹模样,头上又缠着十几重红巾,其实很像是招惹了俏佳人,又被俏佳人乱棍打出门的样子。
“你别胡想!”辛扬一看她那表情,便知道她心中编排他。
辛越到藤椅上坐下,灌了一杯茶,随意拿起九连环,食指套着打头的一个圆环,悠哉游哉地转起来,边挑起一边眉毛看他。
这无声的激将法胜过有声,辛扬忿忿抬手,一边嘟囔:“你看,你看好了!”
一边把头上红巾一圈圈拉下来,动作粗鲁,使得他吃痛地龇牙咧嘴。
红巾落地,辛越手中的九连环停止转动,空气都有一时的凝滞。
“……”
屋外小丫头拍打衾被的声音一下下响起,由缓至快,恰如她此刻的心跳,片刻后,屋里爆出惊天的笑声。
辛越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来,顾衍从画屏后入内,一眼看见笑得眼泪溢出眼眶的辛越,走过去抚顺她的背:“怎么了?”
辛越眼角瞥到跟在他后头出来的温灵均,心里想着给她这倒霉的哥哥留些面子,勉强止住笑声,刚想开口喉咙间却忍不住逸出笑,只能伸手指着辛扬的方向。
顺着手指看过去,见多识广的顾侯爷也愣了稍许,捏了下眉心,道:“挺别致。”
“……”辛扬扭过身去,举一把鎏金小铜镜,看额头上三颗鸽子蛋大的红肿包,身子抖得像风中枯叶,“侯爷,这算为朝廷破相了罢,你给看看这给不给伤钱?”
辛越闻言稍愣,心想辛扬果然历练出来了,往常受了些许委屈只会怼天怼地找回场子,如今都被人打上脸了,竟晓得将怨仇搁下,趁热打铁用伤势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看。
她这边刮目直勾勾地盯着辛扬头上三颗鸽子蛋,思索究竟是什么利器才能打出这样红而不破,润得发亮的伤口。
就听温灵均温柔的声音响起:“方才往丘神医那取来这瓶药,悉心涂抹,忌口七日便也好了。”
顾衍把辛越手上的九连环放下去,补刀道:“一瓶伤药二十两,你看看给不给药钱?”
“……”辛扬如遭雷劈,喃喃,“小爷为国为民,身怀大义,就落得如此下场……”
辛越想不出来,直觉这里头定有一桩比这三个肿包还要精彩的故事,满心好奇地催他:“你先说说怎么弄的,再考虑给不给你伤补。”
辛扬小心翼翼打商量:“这事说来话就长了,要不先定下伤补,你看这三个包,左边这个小点,算一万两,右边这个肿得最厉害,怎么说也要五万两,中间这个都渗血了,十万两不过分吧?”
辛越板起脸:“我先把你扔七子湖里醒醒神不过分吧?”
顾衍平平看他:“看来你这一趟捞了不少,口气都变大了。”
说到这个辛扬就憋闷,怏怏道:“也没多少……刚捞得兴起,就被打回来了。”
辛越抓起一把瓜子,再次催促:“快说快说,这三个鸽子蛋怎么来的?”
辛扬看着她手里的瓜子,额头三个大包一齐疼起来,转过身去不看她,否则他怕忍不住要手刃血亲。
温灵均一直跟在他身旁,了解事情始末,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轻声道来。
“这一个月来,税赋案有所进展,积年乱账果然如侯爷所料,以崔氏、周氏为大头。但除了谢氏,其他大世家、小家族几乎也都参与其中,崔氏周氏数十年前就已经将整个江宁拖下水了。”
辛越磕着瓜子捋思绪,这些世家经年累世盘踞两江,手里不但握着两江经济命脉,且声望极大,先皇仁厚,没腾出手治世家,任由其像春发藤蔓一样,结成一片难挡的势力。
只闻世家,不闻天家,在过往数十上百年间都十分寻常。
这十几年,顾衍借着战事一点点将势力渗到两江,从经济入手,也扎扎实实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将盐铁等几项关乎国脉的产业抓回朝廷手里,将江宁吴、宁两大世家打得七零八落,没能再爬起来。
但倒下一吴一宁,江宁还有数十大世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缠在一处犹如一块难啃的铁饼。
温灵均擦擦手,接着说:“杨大人一入江宁,果然是崔家人鞍前马后,妥帖奉承,崔家引荐了几十个小家族掌事人给杨大人,辛扬那边有一份名单,上列各世家给杨大人的孝敬数额。”
辛扬年前奔着两江税赋去的,去年的税赋已经补齐,但往年的简直是一本烂账,要从头查起谈何容易。
其中亏空最大的,肯定是这些大世家,譬如崔氏,辛越曾帮顾衍起笔,听顾衍说过,崔氏主丝纺,染解质,与民争利,其心可诛。
温灵均莞尔一笑:“然这崔氏果真是心大的,竟私底下同陆相有往来。”
话音方落,“咔嚓”一声,辛越嗑开瓜子的声音在一室静谧中被蓦然放大,辛越尴尬地摇摇手,“你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辛扬怒气冲冲。
“小爷跟了崔明广七八日了,昨夜里,好容易逮着他出门,跟那崔明广到了天水楼,你猜小爷看到谁,又看到陆家那小公子,不对不对,现在啊,人可是陆相啦,小爷同他交手几次,他娘的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不知哪找来的三教九流的人,小爷刚趴上他们窗户,嗡嗡嗡几只苍蝇一飞,人就昏过去了,再醒过来头就成这样了!”
辛越小声道:“那不是什么苍蝇。圆尾蜂,微毒,蜂尾入体后致人迷|幻,之后昏迷。他还有一种剧毒的尖尾蜂,蜇下去一刻钟内没有解药就得死。所以,我觉得……这药抹不抹都是一样的,你不如查一查,你昨日中招后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辛扬:“……”
温灵均:“……”
“你,你是说,”辛扬一把丢开铜镜,哆哆嗦嗦地指着辛越,“小爷有可能在天水楼,众目睽睽之下,跟个傻子似的,跳舞、撒泼?!”
辛越送了一颗瓜子仁到顾衍口中,道:“按着你这么个德性么,你不妨再大胆一点想,譬如当众脱衣裳……”
话音未落,辛扬嗷地一声,满面悲愤地往外去了,“湖,湖在哪!小爷不见人了!”
辛越在后头喊:“下湖记得脱衣裳!”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小神女》,专栏可见,存稿中,求收藏
【清冷傲娇小神女vs火热腹黑狗皇帝】
扁了?真贬了!
姿容卓绝的容大人从云中回来,被皇上贬成九品,打入天牢。
你去牢里看看?
水晶灯,珍珠帘,鲛绡宝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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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四五个甩袖横舞,白面朱唇的角儿给容大人唱小曲儿。
皇上:还想看什么?
容九:胸口碎大石,脱衣裳那种,我要看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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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做梦!
第126章 、我的得意门生
温灵均歉然拱手,到底是给辛扬兜底惯了的,将方才的话说完:“这几日查下来,陆相同崔氏、周氏家主都曾见过面,具体商谈何事无从得知,然近来两江亏空税赋的补缴进度确实滞缓了下来,不少世家都在观望,犹豫该不该将亏空填上,杨大人快马回京的奏报中报的数字,有七分是虚的。”
辛越微嗤,杨珂锦果然不负众望,好的不学,一到两江,做假账的本事倒是学得一等一的快。
顾衍看她一眼,好似对杨珂锦所作所为不甚在意,脸上也不见怒色:“嗯,这事你们不必管,继续盘点,把各家的亏空算出来。”
温灵均报完便匆匆告退,追辛扬去了。
辛越走到竹帘边上,站在顾衍身边,吸一口暖熏熏带着花香的空气。
外头杨柳堆烟,花圃上迎春花纤秾娇小,金英翠萼,春光扑面而来。
辛越忽地转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衍,道:“顾衍,你是不是疯了?”
顾衍背靠桌案,手肘反撑在上面,微微偏头,挑眉看向她。
辛越看着外头风来斗黄葩,心中很是觉得不对劲:“我越想越不对,你之前说,下江宁是为了将往年的税赋查清楚,整顿世家,但你真想使雷霆手段让世家把往年的亏空全部补齐吗?”
顾衍轻笑一下,眉眼温和,反问她:“若不是为了税赋的亏空,我去年为何怂恿辛扬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如今还亲自来一趟?”
辛越来了劲头:“因为税赋亏空是交不清的,数十年的亏空,早就是一笔烂账,他们私吞下去的银子,很可能早就花光了呀,也有可能拿去置换成了什么东西,甚至铺出一条青云道,好些已经无从查起了罢。”
顾衍喜欢看她认真思考的模样:“有无从查起的,结合往年各行情市价,也能估算一二。”
辛越:“嗯,如今朝廷拳头硬了,你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要硬生生咽下这么大个哑巴亏,你肯定是奔着世家来的,但若要他们一下补齐就是要了世家的命,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何况成群结队的兔子。”
顾衍颔首:“对,兔子宰光了,江宁会瘫痪,国库危矣。”
辛越把头歪靠在门框上:“那怎么办呢?”
想了一会想不到,眼神在他身上上下乱飞,扑闪扑闪眨着。
顾衍站到她身后,把她扶正站直,眼底一片柔软,提醒她一点:“若是不能一下交齐……”
“啊!”一簇灵光被点亮,霎时炸出一大片思绪的火花,辛越猛一拍掌,“那就慢慢交嘛,让温灵均算一算,各家大概的亏空,干脆一个世家定一个额,命他们多少年之内交齐便可以了,这般他们也不会被逼得咬人,朝廷也不算亏。”
顾衍哈哈一笑,亲亲她的鬓发:“我看崔家不如请个阿越这般的师爷,你还猜出了什么?”
辛越愣了下,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你也不需要特地跑一趟江宁了,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
顾衍声音沉沉,响在她耳边:“斩草不除根,春风一拂,便可席卷江宁这片沃土。”
辛越思索道:“世家若是不整顿,你在京城便一日睡不安稳,渭国可以将世家把柄捏在手心里,是他们一代代国相钻营下来的结果,然先皇真是太好说话了,对世家宽和,纵之,放任之,养肥了他们的胆子。”
她看向花丛,迎春秀萼乍舒,错落曼妙。
为了争夺有限的沃土,连花儿也要拼命摄取养分,最终开得最盛的,也就只有几簇,辛越心有所感,道:“说起来,世家们真的抱得这般紧,从未有过矛盾吗?书上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世家来说,对利益的追逐只会更残酷。”
顾衍把手环在她身前:“辛扬呈上来的名单里,由崔家引荐给杨珂锦的小家主们,依附崔家有之,面和心不和者有之,同崔家有嫌隙者有之,并非铁板一块,大世家不能留,小家族便派上用场,没有谁愿意一直屈于人下。”
“所以……”辛越试探道,“要大世家割肉,喂小家族?”
辛越心惊不已,这确实是个好法子,税赋案是个幌子,顾衍此番下江宁,目的是江宁这些庞然大物般的世家,并非是要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会遭到整个江宁的群起反扑,动摇国本。
他是要杀鸡儆猴,继而削弱大世家的影响,让他们知道,世家要存活可以,但抱成一团对抗朝廷,在税赋上做手脚,是要被剁掉的。
这样一来,处理得好的话,朝廷不会留下恶名,反而会收获一波小家族的忠心。
万事开头难,辛越忍不住为顾衍担忧,他年前让辛扬在两江这通搅和,让世家们普遍受惊,害怕朝廷让自家填补亏空,只好抱成一团。你糊弄,我糊弄,独糊弄不如众糊弄,都被崔家用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吊在一起。
但辛越很快就发现这简直是她多虑,顾衍一来便雷厉风行,不知猫着什么坏水儿,后两日都忙碌得不成样子,七子苑迎来一波又一波人,他干脆将书房挪到了隔壁摇星院。
辛越那日大大地发散了一番,当时十分有成就感,但过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一头扑到别苑里,用纸鸢选位的法子耍了两日,生出了一点乐不思归的心情,快活过后,又有些遗憾。
遗憾的是顾衍肩上的担子太重,不能像她这样无所顾忌,吃喝玩乐,一心专注在做七子苑最有雅趣的纨绔这件事上。
她只好变着法儿地捡几条颇有禅意的枯枝,拾几颗奇形怪状的石头,捧几朵圆盘盘的佛见笑回去,悄悄搁到摇星院的书房,让他偶尔从繁忙政事中抽出神时,能从些末微景中窥见春色。
这日午后,漫天微雨濯春尘,水边柳色遥如烟。
辛越窝在七子湖边一把躺椅上,肚子盖一条薄毯,头顶一把八十一骨的烟灰色硕大油纸伞,如半边亭盖,遮了铺天雨丝。
她脸上覆一方丝帕,手里一卷话本垂到躺椅的边沿,微风拂过,纸面扑簌簌轻翻。
耳边传来脚步声,她转了个身,话本落在地上,丝帕滑下脸庞,眼前一道挺拔身影缓缓靠近,顾衍沿着木道,一路拂柳而来,没有撑伞,绵密的雨丝渗过柳条落到他身上,看不出痕迹。
她把手放到顾衍的眉峰上,睡眼迷蒙,“湿了。”
顾衍半蹲下来,没说什么,脱了披风挂上树枝,躺到她身旁。
辛越半寐半醒,习惯性微抬起头,他的手伸入她后脖子便顺势枕上,靠入他怀里,继续阖上眼。
细听雨丝落到伞面,落到湖上,落到朱粉花间,做了个漫天漫地都是重重碧浪的梦。
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碧波柳条,灰白天空。
顾衍束着发,坐在榻上翻书,脊背挺得笔直,神态认真。
她眨眨眼,觉得好像还在梦里,不敢轻易扰了他。
顾衍翻过一页书,轻声道:“醒了便起来,我带你出去。”
话音方落,一道火红的身影咻地往眼前划过,顾衍含笑摇头,满眼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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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江宁鼎鼎有名的区荣街。
这条街道十分宽阔,可容七八辆马车并行,两旁帆幌猎猎,如今一入暮色,灯箱中的招牌莹莹耀耀,吸人目光。
酒肆茶炉,异调新声。
红栀子灯随风轻摆,垂下的丝绦在辛越头顶玉簪上拂过,他们迈入了一家酒楼,坐到二楼临窗的包间中。
辛越趴到窗边看街景。
穹顶新雨洗过,清高色沉,呈浓墨之色,疏疏星子点缀期间,一轮弯月躲在浮云之后,露出半截玉钩。
街道两旁人流熙来攘往,有娇面杏衣的小娘子倚靠在夫君肩头,挑拣绢花,她的夫君为她簪上其中一朵硕大艳红的,那小娘子一嗔,径直拿了另一色浅紫的。
顾衍站她旁边,背靠窗台,转头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听得辛越小声的嘟囔,“事实说明,男子带着娘子上街,只需带好钱袋便可,眼睛什么的,带着也是多余。”
顾衍:“……”
辛越再往一旁看去,这间酒楼的对街有一间香药铺子,不甚起眼。
盖因香药铺子隔壁的那家店面实在是金碧堂皇,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时而有锦衣华服之人出入,辛越往那招牌上定睛一看——崔记匹帛店。
地头蛇啊。
崔家掌两江丝纺,到了几近垄断的地步,崔记匹帛店、成衣店开遍两江,连京城都有不少分店。
辛越用手肘轻碰碰身旁的人:“如今卖个布帛,都这般赚钱呀?”
顾衍回头望了一眼,便转回来,半阖着眼:“任何行业做到拔尖都赚钱,且布帛有时可作金银使用,此店不但贩卖布帛,更兼金银类贵重物品交易。”
辛越长大了嘴,怪不得能当地头蛇。
门口传来几声叩门,辛越止住话头,等小二上满一桌菜食之后,辛越歪头睨着顾衍:“原来是出来公办的。”
顾衍捏捏她脸颊,二人坐下,他抬手给她布菜。
辛越本不如何挑食,只是一味偏食,遇着喜欢的菜可以一连数月,顿顿不落地吃。
今夜在这酒楼中,她又发现了一道好菜。
顾衍淡淡看着她手里的空碗,下决心要把她这个越发见长的坏习惯正一正,摇头:“不行,已经两碗了。”
辛越眼睁睁看那道鲜美鱼羹被顾衍移到离她最远的角落,失落一瞬,又喜滋滋地吃起其他菜来。
筷子上刚夹起一颗圆溜溜、香喷喷、浓油赤酱的狮子头,外头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辛越手中那颗狮子头应声而落,滚入一碟玉兔酥酪中。
“……”
下一刻,她人已经飞到了窗边,激动地招呼着顾衍过来看热闹:“快来呀,你瞧,有人踩上地头蛇的脸啦!”
作者有话说:
江宁街道景象参考自《博平县志》、《梦梁录》、《东京梦华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摘自《史记·货殖列传》
第127章 、春宵一刻
顾衍慢条斯理地擦手,起身,手托一碟樱桃,同她一道站在窗边往街对面看。
只见得一大腹便便、华衣彩冠的男子气势汹汹站在店门前,正正立在那赤金框的招牌之下,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
辛越凝神细看,那两个随从手里都捧着一卷布匹,这个架势,显见的是找茬的么。
店内的客人瑟瑟往一旁出来,三两成群地不肯离去,聚在街边窃窃私语。
有个灰衫的年轻男子带着笑出来迎,这位找茬的华服男子却不领情,一摆手把那男子扫回去了。
辛越很佩服这位好汉,带两个练家子就敢踩上地头蛇的脸面,但以她纵横京城大街小巷的经验来看,搞出这般大的动静,背后没有与风险相匹配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辛越同顾衍打赌:“他定有后招,否则他在崔记门口站不了一刻钟时间,便会被客客气气地请走。”
顾衍对底下的动静兴致缺缺,倒对赌注很感兴趣,问:“赌什么?”
辛越不忍心给这傻小子挖坑,温柔地看了一眼顾衍,道:“无所谓,到时候你拿得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顾衍浅浅摇头,笑了一下:“好,那便这么算,若是一刻钟内这男子走了,便是我赢,若是没走,便是你赢。”
这个赌约好似有哪里不对劲,他们赌的不是这好汉有没有后招么?但她想想算了,她对这男子有后招、不会被轻易拖走,这两件事都是胸有成竹的。
胜利在向她招手,辛越十分开怀,连带着话匣子一起开了,带顾侯爷长长市井之中的见识:“你要这么想,若是他没有后招,岂不是来找死吗?闹事不成,之后也许在哪处僻静角落挨上一闷棍,被崔记的人套上麻袋,在街头巷弄里教他为人处世的谦逊之道,以及帮他回顾回顾崔记在两江的地位什么的,这种手段不要太常见。”
然后立刻补充:“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啊……你不许反口。”
“不反口,”顾衍转头看她,幽幽道,“前些日子,你看的话本子都是卿卿和我我,如今看的又是些什么?”
“……”辛越干巴巴道,“打打和杀杀。”
二人说了几句,那位好汉扫走了两个小厮之后,不出片刻,店里出来一个头戴褚色方巾,身穿同色直?的人,左手还捏着一把算盘,看起来是个掌柜。
那掌柜往好汉身前拱手做了个揖,面上甚是客气,轻声细语地不知同他说了什么。
好汉却不买账,终于见着个能掌事的了,当即将袍子一撩,左腿横跨一步,双手叉腰,虎虎生气地大声说:“你们崔记,啊!欺人太甚,卖的这是什么烂布!崔明广呢!他就是这般砸祖宗招牌的!?”
一番话连崔氏当今的家主都喊了出来,街道旁一时聚了更多群众围观。
辛越心想,果然八卦是百姓的心之趋向,但凡哪处起了热闹,总有人围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先叫一声座,这不,旁边就不知哪位仁兄,高嚷了句:“怎么回事啊!崔记可是几百年的老字号,今日也会砸招牌了?”
底下立刻就有不明群众接上,“我说崔掌柜,你可要好好给人一个交代!”
“不错不错,怎么仗着店大就欺客啊?”
“你们崔记,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买出来,捧出来的,凭什么欺客啊?”
事情的始末还不知晓,围观百姓的三两句,就要给崔记定性,其实孰是孰非都还不知道。
人群聚在一起,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爱做的事便是落井下石,而这石,自然爱往看起来强大的一方砸,仿佛强大,便得多担待似的。
尤其是在崔记买过东西的,嚷嚷得更起劲,哪怕他只买了一方丝帕,也嚷得好像崔记没了他,这流水就活活少一半。
掌柜见势不妙,招来小厮耳语一番,咧开嘴笑得更是客气,也提高了声音:“魏老爷是两日前定的纤云纱和月锦吧?那可是我们店里最上等的货,您要是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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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店里来再挑几匹便是。”
“这掌柜也是八面玲珑,那姓魏的男子说的是布匹有问题,他却引成了客人不满意,反应挺快。”
辛越说完,顾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红艳小巧的樱桃,樱桃被含入口,他便将梗拉出,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掌柜说话间,便有店里的小厮出来驱散人群,十几个小厮好生哄得满头是汗,可人群却越聚越多,无法,其中一个小厮只好往店内去,看起来是去请示更大的主子了。
魏姓男子可不买账,他一转身,辛越看清了他的样貌,此人生得五短身材,面相憨厚,一对眉毛分得极开,双眼又离得极近,恨不能挤在一起,颇为滑稽。
可他看着笨重,腿脚却十分利索,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夺上前几步,指挥随从将所买的布匹摊开。
辛越眼前一白一粉闪过,左右站立的侍从果真上道,对着围观人群将手中布匹一抖,登时从二人怀里倾下了两片如瀑的锦缎娟纱。
左边侍从手中的月白锦缎,似珠似玉,柔婉光华。
右边侍从手中是一匹粉色轻纱,微风拂动,缥缈轻盈。
辛越嘴里含着樱桃,一口下去汁水四溢,那两个侍从没动。
樱桃鲜甜在她口中穿行,润泽唇瓣,两个侍从还是没动。
“……”辛越将樱桃核囫囵吐到瓷盘,奇怪道,“这魏老爷,莫不是拿错了?两匹都是好东西啊。”
围观群众也同她一般想法,霎时崔记布帛店门口一片寂静。
掌柜拦之不及,此刻三两步上前,陪着笑脸,却是对着百姓们说:“魏老爷雄姿英发,这两匹许是素淡了些,不合魏老爷的喜好,但我们崔记的布匹,从不惧示于人前,各位父老乡亲大可放心购买。”
众人犹豫起来,生出些怀疑,这两匹确实看着都是上等的布匹,难不成真是瞎砸场的?
崔家掌柜还在趁热打铁打消众人疑虑,却被魏老爷往后一提,拎到身后打了两个转,晕头转向,手中的算盘哐当哐当落到了地下。
魏老爷面露愠色,高声道:“就是这两种布啊,我魏某人同崔记定了三百匹,给我家娘子撕着玩儿。”
人群开始低低私语——
“撕着玩儿?!”
“开玩笑吧!有钱也不是这般挥霍!”
“别说,人家许就是这爱好。”
“不错!”那魏老爷骄横道,“我娘子就爱听这响儿,一日不撕便不痛快。”
说着说着,面容转悲,滚下泪来,“今日一早,魏某娘子命人开了库房,刚取出一匹来撕,还没听到几声响儿,就,就……”
辛越品出不对劲来了,这魏老爷怎的同个唱戏的一般,说的话像排的戏折子,且变脸如翻书,情绪转换自然顺畅,堪比梨园名角儿,这么大的事,言语之间竟还晓得吊人胃口。
围观的群众霎时都沸腾了起来——
“就怎么了呀!”
“快说啊?”
“难不成出了人命官司?”
“去你的!”魏老爷变脸极快,惊了辛越一跳,只见他扭身上前,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哪个说的人命官司?敢咒我娘子,我让你也尝尝这布的厉害!”
围观人群齐齐后退一步。
魏老爷立刻又悲从中来,抹着泪道:“我娘子身子纤软,堪比弱柳扶风,碰了这布匹,不过一盏茶时间,浑身发红肿胀,一身肿成了两身宽,如今还躺在家里用药吊着呢!”
说完一转身,一跺脚,一撩袍,一手指头顶金灿灿的崔记招牌,含泪怒喝:“崔记布帛!用料低劣!毁人皮肉!今日,老子就要摘了你这招牌,去寻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
辛越算是听明白了,这魏老爷买了崔记布匹给夫人撕着听响儿,却不料她夫人触之生变,据她猜测,许是染布时不小心掺了什么毒草,才有这一遭。
如今女子尚以纤瘦为美,恨不能柳腰随风摆,莲步如云飞,若是听说这崔记布匹一穿便能让你一人肿成两人宽,必定是穿也不敢穿的了。
“何至于,何至于……”崔家掌柜终于缓过神来,歪歪扭扭上前,正待开口。
店内缓缓传出一道人声:“哦?我崔家出的布匹竟有如此骇人之效,那为何你这两个侍从捧着却无任何异样啊?”
辛越的视线往店里移去,先前离去的那小厮跟在一中年男子身旁,那男子身穿深青色锦袍,鼻直口方,一双眼睛甚是精明锐利,崔掌柜管他叫二少爷。
辛越扭头看顾衍,不消她问,顾衍便道:“崔明广次子,崔垣。”
围观众人又开始动摇——
“对啊,为何那两人没事。”
“你看你看,我离这布那么近,我也没事啊,骗人的吧。”
“骗人哪会这么傻愣愣地骗,我看八成有问题。”
崔垣迈步而出,面容阴鸷:“看来今日要请魏老爷往衙门走一趟了,当众污蔑我崔记名声一事,我崔垣也想请青天大老爷做个主。”
话毕,他身后立即跟出十来个五大三粗的家仆,看起来更像是打手,一言不发将那魏老爷及两个侍从一围。
那魏老爷不知有何依仗,看这阵势也丝毫不怵,胸脯一挺,两边人对峙起来。
“让让!让让!”
正在此时,人群外头,一道整齐的踢踏声响起,夹着些许金戈轻碰之声。
辛越扭头看向人群外头,一队衙役站在人群外,高喊“官差办事,都让让!”
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来。
崔垣换上一副笑脸,正要抢先开口,便听打头那衙役道:“知府有令,崔记匹帛店,即刻关停!”
剧变突生,一锤定音。
余下的便是崔垣顷刻崩塌的脸色,魏老爷掩面垂泪以作悲相,衙差上前驱散人群。
百姓们一场戏没看过瘾,胃口被吊到最高处,议论纷纷——
“崔记的布匹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我家娘子日前才置办了一身呢。”
“谁知道,没问题店能被封?你要不想得个那魏老爷一样的娘子,趁早烧了吧。”
“我看不一定啊,那两个男的不就没事,崔记的布我都买多少年了,怎可能让人身子发胀,若如此,买一匹裹猪崽身上,岂不速速便能上南市了?”
“哈哈……老迟老迟,就惦记吃。”
一阵笑谈之后,众人都指指点点四散开去。
区荣街又恢复了如常的热闹景象,一股暗流悄然蓄力,随着人潮涌入大街小巷。
这场戏停在了激烈矛盾一触即发之时,却起到了最好的效果——这个效果,不在于以魏老爷一己之力搞垮崔记,这显然不可能,而是在于魏老爷将众人心思吊到最高之时,官府以权威之力给崔记盖上一个戳,说明崔记确实有问题。尽管,官府这个戳盖得模棱两可,压根就没说崔记是因为布匹问题关停的。
可她心里却觉得不对劲,回到桌前,支着下巴,把心里疑虑说出来:“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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