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二章 道首斗恶龙（2 / 2）
郭光苦笑：“因为她恨。她母亲被族老囚禁百年，名义上是镇压‘影蜕’，实则是当作活祭品豢养。她从小听着母亲在密室中哭泣长大，直到十岁那年偷偷潜入，才发现母亲早已干枯如木乃伊，唯有意识尚存，日夜承受万鬼啃噬之苦。她发誓要救她出来，哪怕毁天灭地。”
少女沉默良久，轻声道：“我能理解她。”
李烬震惊地看着她。
“我也曾想过，如果是我，会不会宁愿拉着全世界陪葬，也不愿再独自承受痛苦？”她仰头望向石窟，“但她错了。母亲不会想要这样的解脱。卢氏主母选择留下，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让女儿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背着仇恨出生，更不是以复仇之名再造一场灾难。”
她迈步向前。
李烬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我去见她。”她说，“不是以新执灯者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同样失去过一切的孩子。告诉她：我们可以悲伤，可以愤怒，可以流泪，但不能让恨成为我们唯一的遗产。”
郭光颤巍巍递上一枚铜钱：“带上这个。也许……她还记得小时候郭叔给她的那枚。”
少女接过，收入袖中。
她独自走入石窟。
通道幽深曲折，两侧壁画斑驳，绘满了历代供养人画像。有些面容清晰，有些已被岁月侵蚀成模糊轮廓。越往里走，空气越沉重，仿佛每吸一口气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尽头处，是一扇青铜巨门，门上刻着古老的誓言：
> **愿付吾身，代众生苦。
> 若有来者，请勿效我。**
门未关死，缝隙中渗出猩红光芒。
她推门而入。
密室内，韦氏女子盘坐于拼合完整的初愿碑前，双手交叠于膝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笑。她面前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的人形光影??正是卢氏主母的残魂，正痛苦挣扎，似欲脱困而出。
“你来了。”韦氏头也不回，“我就知道会有人来阻拦我。可你不该是她。”
“我不是她。”少女平静地说，“我是另一个可能。”
“可能？”韦氏冷笑，“在这世上，只有因果，没有可能。我母亲被困百年，我族被屠九成，这就是因果。而我要做的，不过是把因果翻转过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少女走近几步，“当你母亲签下那份契约时，她想到的是你吗？”
韦氏身体一僵。
“她不是自愿成为封印的。”少女继续说，“但她接受了。因为她知道，若她反抗，你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她用一百年的痛苦，换你一百年的自由。而你现在要做的，却是亲手撕碎这份礼物？”
“闭嘴！”韦氏怒吼，“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曾见过她！不曾听过她在深夜里的哀嚎！不曾闻过她腐烂皮肉的味道！”
“但我懂得孤独。”少女轻声说，“我知道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咬着手臂忍住哭声的感觉。我知道饿得发昏时，连做梦都想吃一口热饭的滋味。我也知道，当所有人都说‘你该感恩’的时候，心里有多想放火烧了这个世界。”她抬起盲眼，“可我还是活下来了。因为有人告诉我：‘你还值得被爱。’”
她掏出那枚铜钱，放在地上。
“这是郭叔的信物。他说，当年你走失那晚，他找了整整三天三夜，嗓子喊哑了，鞋跑烂了，就为了把你娘亲留给你的护身符亲手交到你手上。他没找到你，但他一直留着它，等着有一天能还给你。”
铜钱静静躺在地上，缓缓旋转，发出微弱嗡鸣。
韦氏盯着它，眼神剧烈波动。
“你以为我恨所有人吗？”她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其实……我最恨的是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我逃了出来？为什么我活得好好地，而她要在地底受苦百年？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替她进去。”
“那就别再重复错误。”少女伸出手，“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不是靠毁灭，而是靠原谅。不是靠复活死者，而是让生者真正自由。”
长久的寂静。
终于，韦氏缓缓伸出手，握住少女的手。
两枚铜钱同时发光，交织成网，笼罩整座密室。
初愿碑剧烈震动，碑面空白处浮现无数细小文字，全是历代祈愿者的姓名与愿望。它们如蚁群般流动，最终汇聚成一句话：
>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自强。**
紧接着，碑体开始崩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卢氏主母的残魂之中。她睁开眼，第一次露出温柔笑意，伸手轻抚女儿脸颊，嘴唇微动，无声说了三个字。
韦氏泪如雨下，哽咽道：“她说……‘对不起’。”
“不。”少女摇头，“她说的是‘谢谢你’。”
话音落下，残魂缓缓升空，化作一道清光，穿透石窟顶端，直冲云霄。刹那间，紫雾消散，天地清明。
李烬与郭光冲进密室时，只见两女相拥而泣，初愿碑已化为齑粉，唯有中央石台上，静静躺着一块全新的石板??通体莹白，无一字迹，唯有边缘镌刻着一行小字：
> **待来者书。**
李烬拿起那块残片，走向少女。
“它属于你了。”他说。
少女接过，却没有收起，而是将其轻轻放在新石板之上。两者接触瞬间，竟融为一体，散发出柔和暖光。
“这不是终点。”她说，“这只是下一程的起点。”
数日后，消息传遍天下：
敦煌异象平息，初愿碑消散，但三百六十座灯亭灯火不减反盛；
韦氏女子削发为尼，入住石窟旁小庵，每日清扫佛龛，诵经超度亡魂；
盲眼少女并未称王称圣，而是带着《割鹿记》续篇游历四方，每到一处，便建一座简易灯亭，教孩童识字读书，讲述那些被遗忘的名字与故事。
李烬回到长安荒山，将酒壶重新挂在无名碑旁。雨水早已积满，映着星空，也映着他苍老的脸。
他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对着虚空说，“灯还没灭呢。”
风过林梢，碑前纸灯微微晃动，仿佛有人轻轻点头。
而在遥远北方草原，那位牧羊少年正牵着羊群归来。他怀中揣着那枚曾亮七日不熄的铜钱，如今又开始发热。他停下脚步，仰望星空，忽然开口唱起一支陌生的歌谣：
> 铜钱暖，灯笼明，
> 谁把余烬捂在心坎？
> 不问帝王几更替，
> 割鹿原上，代代执灯行。
歌声飘散在风里，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