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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2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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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药有多苦,心口和虎口的刀伤有多痛,难以喘息的闷重,目睹心上人为自己落泪的难过……这一切的一切是什么感觉,她全都知道。

她的阿笙,此刻该有多痛啊?

第214章

唐笙其实不太爱吃甜的。从前她觉着孤单, 就吃些甜的来慰藉自己,久而久之,孤单成了常态, 甜品也就不必吃了。

可秦玅观喂给她的,还是要努力用上两口的。

唐笙齿间碾着小片的果脯, 心口下起了绵密的小雨。

秦玅观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 泪光闪烁间,小小的身影也在轻晃。

她从没有见过陛下哭成这样,像是个无助的孩童,只能用眼泪表述自己的痛楚。那样难过,那样无助, 从前忖度天下的气度仿佛成了幻想破灭的泡影。

秦玅观哭得头脑发痛,眼泪流光了,浓重的疲惫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唐笙的伤口,紧紧地抱着她, 好想就这样听着唐笙的心跳沉沉睡去。

檐下轻浅的脚步声提醒着秦玅观身后还挤压着沉重的军政要务,她刻意忽视, 檐下传来的呼唤却将她搅得心神不宁。

“还有好些政务么……”唐笙蹭着她的发, 用眼神无声询问。

秦玅观喉头滚动,贴着她的面颊道:“从尸骨里刨出你那天,你枕在我肩上昏了过去,我便不知自个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她仍旧像往常那样做事, 坐下了寻不到笔,提笔了又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要写什么。脑海里盘旋着“唐笙”二字, 触目惊心的伤口叫她分不出别的心思来整理思绪。

“你躺在榻上,我的心也像缺了半块。”秦玅观顿了顿, “空的,很不安稳。”

秦玅观强迫自己理政,在空洞的字眼里挑挑拣拣,过了许久才批上一两个字,意识到自己走神,才能记起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久了,她就开始思索批阅这些奏疏和塘报的意义了。

她快要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玅观记得,起初她只是为了活着而争权,得了权势又想多拔擢些人维持稳固。后来她起了怜悯之心,想要更多的人能活得自在些。日子一久,这些念头交织在一起,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想要什么了。

她望着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唐笙,过去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她忽然就迷茫了。

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秦玅观格外无助。

腹中文墨不见了,秦玅观乱糟糟地向唐笙倾诉,说到最后一直在重复那句:

“我没有阿娘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唐笙听得眼眶发涩,鼻子也跟着酸痛起来。

陛下这人内敛透顶了,再多的恳求和不舍化作这句也就足够了。

“我不学你。”唐笙唇瓣发颤,“我虽累,但还不想走。我还要……赖在陛下身边。”

秦玅观的薄唇蹭着她的额,嘴角尝到了咸湿的味道。唐笙的话鼓舞了她,秦玅观拭干泪,撑身端来药碗喂她。

唐笙配合得极好,比秦玅观重病时听话多了。为人伺候了二十余年的秦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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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喂药时动作还有些僵硬,唐笙嘴角渗出的药渍染上了她的前襟,秦玅观光顾着替她擦拭,自己却准备穿着这套袍服出入军营与厅堂。

屋外值守的官员小心提醒了几回,秦玅观充耳不闻。

唐笙牵了牵她的衣角,用眼神恳求她。

秦玅观本想将政事堂搬到她所在的厢房,时时刻刻陪着她,又怕来往的人打搅了她歇息,又依偎了许久才打算起身。

“等我两个时辰。”秦玅观隔着白布啄了啄她的额,“处置完军务,我就过来。”

“好。”唐笙的指节滑落,催促她快些去。

秦玅观一步三回头,阖门声又轻又缓。

嘈杂的脚步声远了,听着像是仪驾远去了。

唐笙低声咳嗽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喉头也涌起一股热意。她歪至榻边,吐出了一滩染着血丝的褐色药汤,眼眶通红。

侍奉她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唐笙张了张嘴,食指抵在了唇畔。

手脚发麻的婢女惊恐地点了点头。

染上褥子的血渍和汤药很快擦拭干净了,唐笙望着帐帷,呼吸愈发急促了。

躯体不再能为她轻易控制,思绪漂泊无依,拖拽着她陷入昏睡。

*

“王望部接着推进,勿要停留,那些未曾拔出的丹帐营地交由方维宁部扫清。伤亡不必细报,朕只要知晓是胜是负。”

兵官们纷纷应声。

秦玅观搁笔,疲倦的眼睛掠过文臣那列:“还有事要奏么。”

官员们对视几眼,择中代表出列。

“京中来报,太女殿下请诏大赦天下,为伤亡将士积福。”

“这一季的粮草押来了,太女殿下还调拨了五十支高丽参奉给陛下。”

“祈年殿设了两回坛了,宝华殿请了出家人做法,静初师太说,陛下可——”说着,朝臣悄悄望了眼秦玅观,未见她露出恼色才继续说话,“亲自设坛祈福。”

秦玅观从不信这些,朝臣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如实奏报,没成想她这回竟应得很快。

“此事便交由方——”

话音未落,方十一疾步行至她身侧耳语了几句。

秦玅观一言不发,当即起身离开政事堂,袖风带起得凉意弥散在两列臣子中间。

“怎么回事?”秦玅观的当阳穴跳得厉害。

“值守婢女说,十九将药都吐了,御医来时又昏过去了……”方十一越说声音越低。

秦玅观脚步停滞,身形不受控制的晃动起来。

不安感裹挟了她整颗心,她惊慌和恐惧喷薄而出,唯有面容仍是镇定的。方十一上前扶她,却被秦玅观一把推开。

她迈上石阶,婢女们已为她推开门扉。

御医们拥挤在窄小的里屋,青蓝色身影攒动,听着身后的响动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玄色的广袖垂下,遮住了瓷色骨感的双腕。

秦玅观望着榻上唇瓣毫无血色,面色显露出灰白的人,有些不敢再向前走了。

“陛下……”年迈的随驾御医膝行退开,额头满是冷汗。

皁靴靠近了,踏在氍毹上的沙沙声响仿佛是靠近鬼门关的催命符。

“陛下,微臣回天乏术了……”御医不停地叩头,“唐大人脉搏已近歇止,只怕,只怕是——”

“还有多少日?”秦玅观立在榻前。

御医迟疑了片刻,咬着牙关,叩的脑袋咚咚作响:“恐怕就是这两日了!”

“怎么可能?!”广袖拂下,抽打在御医的面颊,“半个时辰前,她还在同朕说话!”

御医拼命磕头:“臣等医术不精,这样重的伤,怕是只有执一道长能医了!”

晕眩袭来,秦玅观躬身扶膝,宽袖曳地。

“滚……”秦玅观大口大口得喘息,忍着心口的疼痛低低道,“都给朕滚!”

御医和婢女连滚带爬地涌出内室。

“方十一——”秦玅观语调低哑,眼泪不受控制的打在袍服的暗纹上,“你立即出发,去查探执一到了何处,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快些将她带来——”

秦玅观攥紧了衣料,因为压抑,泛白的指尖轻轻颤动。

她扶榻,迟缓地坐到唐笙身边,扣住了她的指节,轻声唤了许久,唐笙也只有眼睫在颤动。

秦玅观凝望着她,渴求奇迹的到来。

呆呆枯坐了许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出了白玉念珠,颤着指节拨动。

她阖上眼,回忆着那些幼时背得熟稔的祈福经文,喉咙却渐渐的发不出声音了。焦急和惊慌冲淡了理智,秦玅观彻底忘记了经文,她攥紧了念珠,忘记了手心的痛感。

意识涣散的唐笙只知道有人在唤自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好似被困在了梦中,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了。

睁开眼,她身上穿着白大褂,颈上还挂着被捂热的听诊器,映入眼帘的是淡蓝和纯白交织的世界。

机械女音播报着病患的信息,提醒着唐笙她住院总的身份。唐笙站起身,觉着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每每往前走一步,她耳畔便有一道朦胧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裹挟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唐笙的后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叫她寸步难行。

周遭的场景扭曲起来,蓝白混合色慢慢为木色与朱红吞噬,模糊中又点缀了几抹明黄。

华盖高升,步辇前行,云纹缎面靴掩在玄色的长袍上,广袖叠于膝头,轻轻摇晃。

近似溺水的压迫感压得唐笙喘不过气来,蓦的,一双手摩挲起她的面颊,温柔地捏起了她的下巴。

那道朦胧的声音清晰了些。她在问她,怕不怕,敢不敢犯上。

唐笙心跳如擂鼓,亲不自禁地沉溺于她疏远又温柔的亲昵。

她全都记起来了,重伤梦见的团雾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也都记起了。

秦玅观正唤着她,可她睁不开眼睛了。

要走了吗?

唐笙唇瓣翕动。

她好想睁开眼看一眼那抹泛着光亮的冷色血条,确认秦玅观离开她还能健康长寿地度完余生。

耳畔又多出了一道声音,声调比陛下的略显粗犷些。唐笙听出这是执一道人的声音,想来陛下已经将她请来了。

“当真没有法子了么?”秦玅观沮丧道。

“只能尽力一试。”执一净手,冰凉的指节抚过唐笙的伤处,“贫道也未曾试过此法,可眼下只剩这条路了。”

“若是这条法子也行不通,她是不是……”

执一没有答话,在唐笙的几个穴位扎下了细长针,良久才道:“她应当还能听清您的话,陛下若是有想要说的,都趁着此刻,说完罢。”

秦玅观灰暗的身影矮下了,唐笙只能睁开一条眼缝,瞧见模糊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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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唐笙呢喃,“我好累……”

秦玅观听着她唇齿间紧能用气息吐纳发出的一点声响,瞬间泣不成声。

“坚持了这样久,我好煎熬……”

她的声音愈低落了,秦玅观几乎要贴着她才能听清。

“我——”唐笙喉头滑动,“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若是,若是死去了,也只是,回到了我原本的时空……”

她还想再说些劝慰秦玅观的话,却见那泛着光亮的血条倏地熄灭了——努力了那样久,陛下地寿数好似又要回到了最初了。

痛感钝化了唐笙忧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起秦玅观的指节,恳求她好好活下去。

视野彻底陷入了灰暗,唐笙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颊滑下泪痕。

秦玅观牵紧了她,双目空洞,好似被人抽去了魂魄。

第215章

腊月的最后几日, 蕃西又落起了大雪。

起初漫天飘扬着鹅绒,像是春日沾染肩头的轻盈的柳絮。黑漆为苍白笼罩,薄纱随风飘动, 在夜风的呼唤下簇拥翻涌,轻薄的纱凝成了扎痛面颊的雪粒, 气势凶猛。

御驾在府衙驻跸, 朝臣兵官往来不息,差役与婢女轮值清扫雪地,辛劳一番停下,能听见飘渺的钟声。

“你听!”年纪小些的婢女眼睛亮晶晶的,歪着脑袋倾听。

“是寒栖庵。”年纪大些的立着扫把, 轻声说话。

蕃西边境二十六州府收复,凉州城以西的寒栖庵,姑子们也回来了,她们收容了难民,重新撞起了梵钟。

“这几日怎么天天敲呢?白日里敲, 夜半了也敲,她们不累么?”

“是御命。”年纪大的那个视线飘向紧闭的院门, 语调有些惆怅, “晨昏钟敲了是消除人世业障的,这夜半敲的是幽冥钟,可为亡灵指引方向,助亡灵解脱。”

“是为了阵亡将士么?我记得母亲说过, 这些都该是战事结束后才预备的。”

扫地的婢女没有说话。

她直起身擦了擦汗,动作一僵硬, 突然拉起身旁人的衣角闪至一边。

身后插着旗标的传令兵缰绳晃动,五官落满了雪粒。标旗划破了凄清的雪夜, 马匹将石板地踏得黑黢黢的,风一般掠过她们。

“辽东大捷——”

“辽东大捷!”

传令兵欣喜的吼声惊扰了儤值房的官差,烛光变得透亮,窗内探出不少裹着棉衣的脑袋。

“林大帅截敌粮道,烧敌大营!瓦格十万之众陷入重围,军心涣散,纷纷来降!辽东大捷啊!”

传令兵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举着军报涕泗横流。儤值官握着耷拉的革带,踩着差役铺好的枯草急匆匆奔来,摔得蓝袍染满污渍,接了军报便往里间跑去。

“你们!”儤值官揪着紧紧跟随的差役,“你们叫得大声些,往各个城池去!”

差役们应声,扯着嗓子在寒夜里嘶吼起来,声响惊扰了院中值守的女卫。

众人交换着眼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目光最终汇聚在檐下的秦玅观身上。

陛下说什么都不肯回,十一差人搭了几回避风帐帷了,披袍和氅衣也给陛下裹了好几回,陛下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躬着身,攥着手中的靛青色的香囊。

那串白玉念珠压在香囊上,随腕一同搁在膝头,成了秦玅观最后的希冀。

儤值官打干净了袍上的污渍,整理好仪容,悄悄上前。

“陛下?”

秦玅观没有应声。

儤值官又试探着唤了几声,秦玅观羽睫轻颤,垂下了眼眸。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秦玅观的面色迅速灰白下去,面上的病倦与苦色无法遮掩。被抽取魂魄的躯体干瘪得厉害,在众人瞧不见的角落里悄悄腐烂。

什么战事,什么奏折,她一眼都不想看。家事、国事,在生死面前都变得无比渺小。秦玅观分不出心绪来管这些事了。

她的五感因疲惫而变得迟钝,光是坐在此处便已花费了所有了的精力。

奏报还在不停递来,堆得书案没有了放置胳膊的余地,旁人抬首望一眼便觉得累。

“陛下,辽东大捷!蕃西也是捷报频传!这可真是自武宗皇帝朝来,难得的大胜!吾皇——”

来者愈说愈激动,发自肺腑地赞颂起秦玅观。

方十一朝来者使眼色,叫人快些下去。儤值官不敢不从,交了战报便退下了。

帐幕遮蔽风寒远没有在室内暖和,炭盆熄了好几回,火盆喷出的明黄光亮随风摇曳。

秦玅观阖眸,思绪已停止了摆动。

自她登基来便一直期待的佳音真的传来了。齐朝历代皇帝梦寐以求的威强敌德,克定祸乱,开疆拓土之功近在眼前。

光凭此功,包含文武两个字眼的极高谥号必定会刻作碑文,万古流芳。

明明渴盼了那样久,心绪却没有丝毫波动。

捷报隐入了奏折堆,秦玅观望着手中的香囊,连望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的目光汇聚一处。

束着纂带,勒起得罗袖摆的执一走了出来。

秦玅观在女卫的轻呼声中抬眸,望向了她,氛围异常沉重。

她扶着圈椅起身,想要问清唐笙的状况,念珠滚落在地都未曾觉察。

方十一拾起,却发觉蒙着薄雪的地上滴了不少血珠。她顺着血珠指引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秦玅观即将倾颓的背影。

“陛下!”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秦玅观便倒了下去。

侍奉銮驾的宫人与侍卫涌至廊檐,长袍刮起的风吹动了避寒的帐帘。

*

手边摆着两盏茶汤,唐笙透过升腾的薄雾,又瞧见了那张眉眼与自己自己有些相似的脸。

唐简把玩着临近自己的茶盏,细细观察着上边的纹路。

“又见面了。”

这回是唐笙先开口的。唐简望着她,黝黑的眼眸平静且幽深。

“我大概是没能熬过来吧。”唐笙回想着自己的症状,苦笑道,“该是得了血气胸,活活给自己憋死了。”

御医们是没有胆量为她打开伤口清创口淤积的血液的,即便有人敢豁出性命为她做,她能不能活不活下去也是另一回事了。

无论她怎样坚持,结局只有一个“死”字。

唐简并未打断她说话,她静静地听完,请她用茶。

“我不敢喝。”唐笙如实道,“我不想走。”

“唐笙。”

这还是唐简头一次唤她的名字,音调里藏着担忧,唐笙抬眸有那么个瞬间,好似听到了亲人的呼唤。

她知道唐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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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红了红眼眶:“可我真不想走。”

“她同她说那些,显示寿数的浮光一下暗了。那些小字我也瞧不清了……”唐笙越说声音越低,再往下 ,她不敢细想了。

秦玅观的病才刚有起色,不谈她的死讯,单是积压的政务与军报就能压垮她。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用弥足珍贵的东西换来的——康健的体魄,轻易展露情绪的面容,给予她爱护与关怀的母亲,对她忠心耿耿的挚友,满心满眼装着她的爱人……

“我赌输了。”唐笙垂首,眼泪砸在手背,“我不知道该上哪去了。”

“你说你试了三回……”她抓着发,痛苦道,“这一回,即便有了起色也像是个死局……”

“这世间幸事,就不能叫她碰上么?”

薄雾尚在升腾,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视线多是模糊的。唐笙没有觉察到,唐简的身形正变得模糊。

唐简抚上杯盏,指腹轻轻摩挲。

啜泣声和倾诉的语句,像一把尖刀扎在她心间。

唐简问自己,还要赌下去么,思忖了许久却没有得到答案。

良久,她道:“回去罢。”

“回哪儿去?”唐笙哽咽道。

唐简未答,掌心拂过唐笙的视线,周遭便陷入了一片朦胧。

唐笙消失不见了,石椅上只剩下她一人。

浓重的雾气倏的消散,暖光照耀下,幻境逢春。

不远处,春水映照梨花,风过时,花瓣坠入湖面,激起细碎的波澜。草木葳蕤,花团锦簇,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一如旧日的崇明公主府。

唐简端着茶盏,循着记忆里的窄路,走向那棵绽满花朵的梨树。

孩童的欢笑声夹杂着朗朗的书声,渺远而又清晰。

花瓣落在了她的发梢与肩头,透过葱郁的枝桠,她瞧见了两道矮小且模糊的身影。

唐简敛眸瞧着澄澈的茶汤。

幻境渐渐倾塌,清冷明亮的圆月露出了出来。

那伏树奋力摇曳的身影和树下仰望的人,都不见了。

*

一片冷蓝中,唐笙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此刻伸出何处,身体轻飘飘的,好似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溺在深水里。

耳畔有声响,近似仪器的滴答声音,又像是声音尖细者的低语。

追随冷蓝的光晕,唐笙的眼睛一片刺痛,久而久之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一片白茫。

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听到了朦胧的人声。

“昏睡太久了,醒不过来了么?”

“在心口开这样大的口子,还没立即缝合创口,这不是疯了么?这怎么能医好病?”

“横竖都是死,这不是没法子了么。”

“陛下那呢?”

“醒了,但也咯血了。”

“这几日的大雪并非吉兆啊,方将军已连夜回京,以备不测了。”

“这都什么事啊……”

“怕是要变天了。”

……

换做从前,唐笙定会疾速奔到秦玅观的病她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而今,唐笙只能念着她的名字,沉入白茫。

第216章

秦玅观一睁开眼, 各地要紧的塘报和唐笙命悬一线的消息就都灌进了耳中。

发自内心的疲惫吞噬了她,思绪不自觉的放空,回神时榻边已摆上了蒸腾着热气的药汤。

旁人都以为秦玅观正谋划着问鼎天下的大计, 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一道石青色的身影压了下来, 秦玅观眼睫轻颤, 仍是一言不发。

探望唐笙归来的执一道人收拢宽袖,一枚一枚摘下秦玅观面上扎着的长针。

衣袖摆动带出的微风第四回掠过鼻尖,秦玅观终于出声了。

“唐笙如何了。”她问。

执一卷好针包,接过婢女递上的药汤搁在榻旁,斟酌着出声:“陛下, 唐大人尚在昏睡。”

秦玅观偏首瞧她,未施粉黛的脸十分憔悴:“你同朕说实话……到底有几成把握。”

这个把握自然是救治好唐笙的把握,坦白说,执一自己也不知晓。

故意剖开创口清除积毒只是她一个不算纯熟的想法,御医们碍于她有救治皇帝之功不敢当面驳斥她, 私底下却议论了许久,觉着她定是疯了, 必定酿成大祸。

顶着沉重的负担, 执一最后还是试了这个法子——她与御医不同,是不惧前程失尽,家族覆灭的后果的。

执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实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反应足够秦玅观推测出唐笙的结局。她撑着榻沿起身, 饮完了药,躬身倚着堆叠的软褥, 眼睛灰蒙蒙的。这同秦玅观往日的病倦不同,那些掩藏不了的锐意和坚毅都散去了, 只剩浓重的无力。

“知道了。”秦玅观说。

执一退下,方家姐妹与秦玅观的几个近臣被召了进来。

病来如山倒,她是在是觉得精力不济了。召她们上来是为了分清细责,票拟出决策再捡要紧的奏报呈上来。

除了这些,秦玅观还将卧榻挪到了唐笙所在的厢房,除了召见臣子,寻常军政要务都在那处办理。齐军吞并丹帐主部的战略由秦玅观敲定,至于采取哪些战术,则交予了方箬。

符节与信印一并送到了方箬手中,秦玅观往唐笙下榻处行去时由方箬随驾。秦玅观叮嘱了许多,方箬听着鼻尖发酸。

“十九交由宫人悉心照料就好了,您还病着,倘若再出闪失,该如何是好呢?”

“朕静不下心。”秦玅观干涩道,“她不在身边,总会惦念,许多事都怠慢了。”

战事未结,太女尚幼,她不会轻易放下军政大权。作为君主,数年来日复一日的决策和忧虑已成了习惯,可对于唐笙的担忧也叫她心神不宁。

秦玅观有时会觉得自己很是无力,诸事繁杂,仿佛握于手心的流沙,她努力攥紧,终究只是徒劳。她如今只想着趁着还能把控局势,尽力多做些事,多陪一陪唐笙。

厢房近在眼前,秦玅观立起掌心,方箬会意,目送着她入内。

褐色的木门阖上了,飘扬的风雪里,方箬和其余女卫悄然退到院外。

*

唐笙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遇到了许多人,明明那样熟悉努力辨识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旧忆夹杂着无厘头的想象,走马灯似的放映着,画面转变迅速,像是立在路边看着车辆飞驰。

有过一面之缘的患者,交流过许多次的同事,深夜时分清冷的街道,初来时因身世而故意羞辱她的高尚宫,踏在步辇上的云纹缎面靴,圈在白皙骨感腕子上的白玉念珠,朱笔书下的“福”字,飘洒着雪花的层叠宫阙,烧毁的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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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画卷……

心口痛,脑袋沉,躯体酸……

能够沉睡或许是上天给她的怜悯,唐笙不敢想,若是自己醒着该会有多难受。

伤痛带来的不安促使唐笙缩向角落,若她是一只猫,此刻一定会团作一团,藏匿于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真要死了,都会比这会舒适。

唐笙痛得闷哼。一片混沌中,她的面颊被人托住,熟悉的温热洒过肌肤,冲淡了身上的灼痛。

秦玅观的双手浸在温水中,一遍又一遍地拧干帕子,擦拭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伤痕。

指腹摩挲着紧皱的眉头,亲昵的诱哄萦绕在耳畔,秦玅观学着唐笙从前照料自己的做法,悉心看护她。窄小的软屉榻挨着唐笙躺着的长榻摆放,秦玅观累了便歇在此处,要紧的折子就摆在右手边。

秦玅观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精神头反倒变好了。御医和臣子来来回回劝了三四回都没让秦玅观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唐笙醒来是在夜班时分,刚睁开眼时只能瞧见一团暖黄色的光晕,晕眩了一会,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她偏首,循着色调暗淡的方向望去,瞧见了形容枯槁的秦玅观。

彼时秦玅观斜倚着软屉睡着了,手上还握着辽东来的战报,肩上的披袍虚虚搭着,右肩露在外边。

这姿态与记忆中万寿宴毕,秦玅观回宫阅折睡着时的有些像。唐笙干涩的喉头滑动,想要唤醒她,却只能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她沉睡太久了,都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思绪缓慢运作,酸涩最先占据了唐笙的心头。

唐笙想:陛下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指节磕在了木制镂雕纹路上,起初又轻又缓,渐渐就变得急促起来。

秦玅观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眸与唐笙闪着泪光的眼睛交汇。

她眨了下眼睛,那点浑浊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光点映衬下的明晰。

折子落到氍毹上,紧接着是宽大的披袍。秦玅观行了两步,转头呼唤起执一和御医,再回首时瞧见唐笙正努力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浅笑,眼泪倏地滚落。

“还笑?”秦玅观语调上扬,“不痛么?”

唐笙哑哑道:“好多了。”

秦玅观坐到她身旁,和睡梦中触感一致的抚摸落在了面颊上,唐笙的眼圈更红了。

“手好凉。”她呢喃。

秦玅观以为她畏寒,很快收手。

唐笙注视着她的颅顶,想要瞧一瞧暗淡的血条,尝试了几回却什么都没看到。苏醒的的喜悦被莫名的恐慌冲淡了,唐笙挣扎着起身,想要靠近了观察,动作时扯到了伤口,痛得直吸凉气,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看不见了……”唐笙喃喃道。

“什么瞧不见了?”秦玅观俯身倾听,浓重的药味拢了上来。

唐笙不知该怎样向秦玅观说清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沉默许久,等到了赶来的御医们。

秦玅观拭干了泪,退至一旁,示意屏风外跪着的御医们进来给唐笙号脉。

跪在榻前的一连换了几个人,诊完都是一脸惊诧,垂下脑袋悄悄交换眼神。

“如何了?”秦玅观匆忙道。

“这……”御医欲言又止,“陛下……”

前几日,不少御医为了撇清责任,将唐笙的昏迷全都归咎在了执一道人身上,如今唐笙醒了,这群人不知该怎样应答了,没有参合进去的惧怕得罪人,也不方便此刻发声。

秦玅观正欲追问,执一道人便已快步入内。

话说到一半,御医们纷纷退至一边,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执一摸过了唐笙的脉搏,又试过了她的额热,如释重负般看向秦玅观。

秦玅观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还需好好将息些时日。”执一直起身,对唐笙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唐笙轻笑,眼眸里却流露出点点哀伤。

“那……陛下呢……”她喉咙还有些痛,说话和吞针了似的,“她可有大碍……”

唐笙这一年里都在为秦玅观身体康健而努力,对她的状况了如指掌,睁眼瞧见秦玅观变成了这副模样,便知晓她又得了重病,见她还能起身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执一的视线飘至秦玅观所处的位置,见秦玅观不露声色地暗示了,便什么也没说。

“好了,都退下罢。”秦玅观说。

一道道身影从她面前躬身退下,待到身姿挺拔的执一阔步经过时,秦玅观留住了她。

“她能有诸如起身、下榻的大动作么?”秦玅观问。

“还是躺着为好。”执一答。

“那朕……”秦玅观迟疑了片刻才道,“可以挨近她么……”

执一见她耳垂有些泛红,才体味出了她的意思。

“伤处已经缝合了,我方才瞧过了,恢复得还算不错。”执一说,“贴一贴,靠一靠,不碰着伤处是不会有妨碍的。”

秦玅观放心了,她朝执一颔首。

执一回礼,轻声道:“唐大人苏醒了,陛下也可好好休养一番了。”

语毕,执一快步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了唐笙同秦玅观。

秦玅观扶榻拾起氍毹上的披袍和折子,这才回到唐笙身边,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些许“近乡情更怯”之感——她很怕今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陛下……”唐笙唤她的音调很是虚弱。

她歪过脑袋,想给秦玅观多腾出些位置。

“莫歪了。”秦玅观哽咽了声,俯身圈紧了她,“总算醒了。”

苦涩的药味拢住了她们,唐笙问秦玅观是不是近来用了好些药,秦玅观却说那是唐笙身上的。

“辽东和蕃西怎样了……”唐笙的柔和的鼻息洒在秦玅观颈间。

“怎么刚醒就操心这些事了?”秦玅观拨过她额角的碎发,掌心贴着她的发轻轻揉着,“当务之急是要养好你自个。”

唐笙勾了勾唇。

她问这些不过是想借此判断出秦玅观这些时日有没有太过操劳。她方才试探着问了许多她的状况,秦玅观都绕过去了,连询问旁人都不肯。她只能旁敲侧击了。

“辽东大捷,蕃西局势向好。”秦玅观答,“乾坤已定,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唐笙的鼻尖抵着她的面颊,低低道:“那就好。”

那就好。

陛下这些日子可以少吃些苦了。

第217章

唐笙问了好些事, 秦玅观一一讲给她听。

“你就这么担心蕃西么?”秦玅观浅笑,“战线推到丹帐境内了,那位大可汗逃去了最近直刹的卑室部。如今整个丹帐, 已有三成土地为我吞没,他们依托山脉设防, 但能调集的多是些老弱病残。”

“依托有利地势, 又是本土作战。”唐笙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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