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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太平仙(一)
七月流火,酷热难行。
恰逢一年当中最热火的时节,整个郡州三月滴水不下,老青石都烤得变形冒烟。此刻正值晌午,天上半点云彩也无,一轮光溜溜的红日悬在中心,万物全在天地的蒸笼里腾腾地弯曲。
“这啥天啊,日头忒毒,村里的狗都不叫了。”村口的老槐树下,一群农人正坐着纳凉聊天。
“往上数二十年,就没见过这么要命的节气。”面膛黢黑的男人抓起破草帽扇风,“听说隔壁村儿又死了三个……”
“呸呸呸!”他的老婆赶紧拿眼睛瞪他,“不嫌晦气,咱们这里有三仙镇着,死了谁也死不了我们的!”
槐树下寂静片刻,男人不耐烦地低声道:“冲我呸个鸟,三天不打,你这婆娘又欠收拾了吧?”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吵了会儿,就恹恹地闭了嘴。天气毒燥,说多了就得喝水,实在不值当浪费。
没过片刻,又有人提起话题:“说起三仙……东头老杨家的婚事啥时候完事儿?这都多少天了。”
“他家的丫头精贵!”旁边的人哼了一声,“偏要亲手绣什么嫁衣,要我说,找人算个吉时,直接抬上轿子走人,管得了那么多?”
“都是一般爹娘生养,”另有人笑道,“要是你家的丫头,你就知道心疼了!”
正说说笑笑,前头的道上传来铃铃当当的鼓响,伴随着清响的唱声,一浪高过一浪,朝这里赶来了。
“啥声儿啊?”
村头的人们都觉纳罕。
“哎哟,不是货郎吧?”有人一下认出来,“这可奇了,这个毒日子还有货郎来!快去快去,把村里头的娘们儿小子都叫出来,货郎来了!”
一声吆喝,松林村顿时哗然。家家户户的女人都走出来,半大的孩子们在泥巴地里糊得像一团团黑球,到土路上接连弹滚。
在这种偏僻的村落,货郎已是十分难见的人物,尤其近月来天气炎热,农活繁重枯燥,能见一个生面孔,听他说点儿其他地方的新鲜事,更是罕有的消遣。
不多时,货郎的小独轮车在地上的轱辘声,还有车上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碰撞的喧嚣,就新新鲜鲜地挨近了松林村,男女老少全立在村口,伸着脖子打量来人。
“哦哟,”人群里,不知谁惊叹了一声,“好俊的后生。”
这确实是真的,年轻的货郎套着件利落的青布短褐,穿着束口的缠带麻鞋,头戴网巾,鬓边簪着一簇小小的桃花,更衬得肤有蜜色,黑眉白齿,顾盼间神采飞扬。
他见了满村好奇的人,更不怯场,看起来也是习惯了这种人头攒动的场面。货郎推着小车站定,不慌不忙,轻轻拨响手里的小鼓。
“走一走,瞧一瞧!看这包裹,提这篮儿,虽无黄金堆满座,实惠常随笑口传。”
时下常有货郎走南闯北,沿途敲锣转鼓,将所贩商品编成歌调,一路走一路唱,吸引客户的青睐。又有口齿加倍伶俐,心思尤为活络的,还要编些吉祥话,对日常乏味的乡下人来说,这就比唱戏还要有趣好听了。
因此,听他用清透干净的嗓门一开腔,众人都忍不住喝了声彩。
货郎咧嘴一笑,左手摇鼓,右手跟着有条不紊地展开小推车上的货物,展示给村人看。
“针头线脑家中用,补衣补裤补不同。木锤木钉巧且硬,小子娶亲不怕穷。”他乐呵呵地冲媳妇们拉开针线板,又抽出底下的杂物箧,叮叮当当地晃响里头的工具。
人群中,年轻媳妇悄悄地说:“娘,我是想换个新顶针哩。”
她的婆婆看得出神,不忘一撇嘴:“就你屁事多。”
鼓声不停,货郎再把香囊挨个儿摘下来,对众人比划这些手工粗糙,胜在五彩缤纷的小饰物:“瞧这香袋有讲究,驱虫避邪保平安!符纸一塞鬼不近,夜里睡觉抵霜寒。”
“喔——”众人纷纷惊叹。
“剪刀快,篾篮圆,鸡毛掸子除晦气,”货郎冲先前那个黢黑男子一笑,“买个草帽挡风尘,不怕日晒又遮神。”
男人不好意思地摘下自己的破草帽,货郎拨动小鼓,又朝最前头的妇人侃侃地道:“婶娘别嫌丑,挑件小物好开头,走南闯北弹鼓响,福运到家不必愁!”
——啪!
鼓停声收,货郎笑盈盈地站在车后,众人登时掌声雷动,齐声叫好。
几乎是下一秒,货郎就被一拥而上的村人包围了,他应对这些事倒也驾轻就熟,先拉了两个看起来彪悍的大娘,许诺以无偿香袋的酬谢,请求她们帮忙维护秩序。过不了片刻,小货车前的队伍便排得井然有序。
货郎笑容开朗,伶俐嘴甜。偶有小孩儿手脚不干净,偷偷摸车上的货物,立刻便被大娘发觉,年轻媳妇脸上挂不住,当众将其一顿好打,货郎赶忙口头阻拦,待小孩被打至六成熟,滚在地上号啕大哭之际,他再从随身的葫芦里倒出块米花糖,糊在小孩嘴上。
“没关系,”货郎笑道,“小孩子嘛。”
一天下来,他卖了货,又走家挨户地收了些妇人的针线活,路过村东面时,他看到其中一户人家的门户紧闭,大门上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囍字,不禁有些诧异。
“小兄弟,少看两眼,”有人提醒他,“他家是要嫁女儿的。”
“哦哦,”货郎连忙道歉,“冒犯了。”
此时已是临近黄昏,见他累得、热得满身是汗,浸湿后背,旁人递过来一碗水:“润润嗓子吧,小兄弟!还没问呢,你叫什么?”
货郎连声道谢,日暮的天光仍带余热,残霞血一般地挂下来,他盯着水碗,见碗底覆盖土灰,沉浮着一片苍白的,翻卷的玩意儿,像块硬硬的鱼鳞。
人的指甲盖。
“……贺九如,”他微笑道,神色如常地喝了口水,“我叫贺九如,婶子唤我小九即可,出行在外,谁说大家不是一门远亲呢?”
女人给他哄得眉开眼笑,贺九如借机问:“我听闻,村东头的那户人家马上就要嫁女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讨杯喜酒喝?”
“嗨,”女人一愣,继而摆手,“别想!那户人家的女儿可金贵,由不得我们去讨喜酒喝。听婶子的话,这事儿以后都别提了,啊。”
贺九如点头,他的眼神扫过屋内,又问:“行,我听婶子的。婶子,你家里可曾供奉家仙吗?我一路过来,见附近的乡县似乎家家都有得供,只是不知供的什么,方不方便上炷香火。”
听他问起这个,女人并不避讳,只是压低了声音,欢欢喜喜地告诉他:“我们这里供得是三仙呢,可灵了,有大神通!供了三仙之后,其他村的水井都干了,就我们村的水井还好好的,其他村都办白事,就我们村里没有!”
“哪三仙?”贺九如好奇地问。
“喜仙,煞仙和秽仙,”女人喜滋滋地掰着手指,一一说给他听,“喜仙遇喜,煞仙去煞,秽仙除秽,你说,这好不好?”
贺九如想了下,笑着点头:“好,确实好。”
太阳落下去了,阴凉的夜晚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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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覆盖地面,丝丝地抽离了白日的高热。贺九如被邀请到村长家住下,他游历四方,年纪虽轻,却称得上见多识广,在饭桌上随便讲两个途中亲历的故事,就听得村长一家惊叹连连,直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饭后,村长将贺九如单独叫到一间屋子。
他年过五十有七,在村人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健康高寿。村长坐下,先是客气地寒暄了一番,才问贺九如:“小兄弟,我知你是见过世面的,你这一路走来,附近的死人可多么?”
贺九如想了下,他不能确定村长这话的目的,因此暂时据实相告:“多,旱死的多,死在强人手里的也多。我经过石山县的时候,见到那儿的义庄几乎都堆不下运去的尸骨。”
“哦,”村长沉思,“那小兄弟你能安然无事地走到这儿来,也是很有本事哩。”
“不敢当不敢当,”贺九如急忙谦虚道,“我这个人嘛,没有别的,就是八字硬。”
村长一愣:“八字硬?”
“是嘞,”贺九如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师父找人给我算命,几个算命的都说,我的八字硬得可以戗菜刀了!所以路上遇到什么事,我大都能逢凶化吉,平安度过。”
“想必你是听说了,更看见了。”村长思忖着道,“我们的村子,能在这个世道里安身立命,靠的就是三仙,小兄弟你初来乍到,又合我的眼缘,我必须提醒你。”
他加重声音,咄咄地点着桌面:“三仙就是我们村的根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关紧门,遇到啥,听到啥,别强出头冒尖儿。年轻人,大把的好日子还在后面,你明白?”
贺九如顿了下,点点头。
“我晓得了。”
村长这才满意,让自家的婆娘带贺九如去偏房休息。
是夜,贺九如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
他从来不是睡不着觉的人,天塌下来,眼睛一闭也就入梦了。只是这次,他的梦不免有点古怪。
他梦到了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
在梦里,贺九如睁开眼睛。
他谨慎地起身,下地,回头看一眼自己还躺在草床的身躯,再扒着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
外头已是锣鼓喧天,红绸铺地,人影漫动,来往恭贺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一群打闹嬉笑的孩童,齐声唱着清脆的童谣。
“门外铃,灶下灰,夜半新人点灯回,喜仙带笑泪似催……”
吹奏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向着村子东头的方向去了。
“……纸马碎,符咒悲,秽仙夜里引魂归。”
贺九如推开房门,来来去去的人影,只有四肢是清晰的,五官面貌则都像加水太多的面团,混沌不清地搅和在一起。
他跟上围观送亲的队伍,眼见一辆血色淋漓的花轿,自另一边颠颠晃来,抬轿的轿夫,吹拉弹唱的乐手,全由薄薄的黄纸剪成,描着一半笑,一半哭的脸。
“棺不盖,门不推,煞仙福至鬼相随!”
花轿骤然停了,送亲的队伍也停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贺九如:*推着小货车,摇响拨浪鼓*叮叮叮,叮叮叮!有人要买我的货吗?
第一个顾客:*实际上是打算抢劫,握着刀子站在身后*
不知名的存在:*吞掉第一个顾客,咂嘴*
第二个顾客:*实际上是打算搭讪货郎,整理衣摆,站在身后*
不知名的存在:*吞掉第二个顾客,咂嘴*
贺九如:*困惑地推着小货车,困惑地摇响拨浪鼓*叮叮叮,叮叮叮!呃,有人吗?
第212章 太平仙(二)
梦中人声鼎沸的恭贺与祝福,吹吹打打的喜乐,尖细响亮的童谣,此刻一并停歇。贺九如藏在人堆里,看到“东头老杨家”的小院点满火似的灯笼,一排血红,一排煞白,将院落照得恍若二分世界。
屋内传出细细的姑娘哭声,想来是新娘的。
半晌,一个纸扎的傧相从纸马上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进院落,拍了拍门。
“请——新娘上轿——”
纸人的嗓门细细长长,拖得很慢。
屋里头传出“当啷”一声,似乎是把什么碗碟水杯打破了,惊慌的一阵动静,夹杂着耳语的气音和抽噎声,只是没有人开门,纸人傧相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里头才传出年老妇人颤巍巍的回话声:“求大人宽恕,实则是小女的嫁衣还没绣完……”
纸人傧相挂着惨白的笑脸,忽而将脖子灵活地晃了晃。它的颈子长如白蛇,绕着不大的院落围了一圈,仔细地观察过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
蓦地,它的脖子凝在半空,锁定了其中一扇窗户。
“请新娘上轿!”訇然一声,纸人的头颅撞在纸糊的窗格上,砸得木屑飞散,纸花乱散。它尖锐地咯咯直笑,每砸一下,就重复一遍口中的话。
“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请新娘上轿!”
房中尖叫四起,一家三口扯直了嗓子,差不多被这凶恶的一幕吓破了胆。贺九如的头皮也有点麻,他想了下,急忙悄悄挤开人群,轻手轻脚地摸到迎亲队伍跟前。
眼前这些纸人都与真人一般大小,做工粗糙,长手短脚,双目无睛,脸上打着大块浓猩的腮红,只是稍稍带着活人的形貌。
“爹!娘!救我,我不想走,我不想死!”
夹杂在“请新娘上轿”当中的,是年轻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贺九如一咬牙关,见面前的纸人不过都是还没点睛的粗制滥造之物,索性一躬身,一掀帘,一抬腿,直接给自己麻利地撂进了喜轿里头!
花轿即刻下沉,抬轿的纸人似有所感,当下将长杆一并架起,擦响锣鼓,重奏喜乐,复又开始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地朝着村外走去。
被落在后面的纸人傧相愣住了,它举着长蛇的脖颈,看看远去的迎亲队伍,再看看被自己撞得稀烂的窗户,一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赶上同伴要紧,它赶忙颠颠地追逐花轿,重新跨坐在自己的纸马上,跑到轿子前方引路。
梦境里没有风声,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滴嗒水响,一声声地打在贺九如耳畔,喜轿上方,纸钱犹如鬼魅的大雪,卷得漫天飞舞。
贺九如将自己滚在这架明显有去无回的花轿里,倒是有闲心打量轿内的环境。寻常的喜轿一般会装饰彩绸,花环,讲究的富贵人家还要在轿身上刻好富贵花卉,金蟾戏珠等纹样,可这架轿子不仅窄小得像间棺木板,里头更无半点装饰,只是把白纸红字,血淋淋的“囍”糊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
实在凶险……
贺九如在心里感慨。
今晚救了这家人一回,还不算送佛送到西,等到天大亮了,务必要提醒他们赶快离开才是。
若有旁的看客在,定会奇怪于这个年轻货郎的态度。
——纸鬼送喜,本就是邪祟至极,阴煞至极的恶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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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他却镇定,不但镇定,反而敢迎凶而上?莫不是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虞国,北炆三十三年。
这个繁盛到了极点的王朝,此时已然暗含颓靡衰败之气。民间乱象四起,怪诞频发,达官显贵却仍然高居朱楼,浪掷绿酒,命人日夜点起十人高的鲸脂巨烛,在香膏与珠光的靡靡之风中宴饮歌舞,通宵达旦。诸国的皇室更是依附于名为“福生寿海”的庞然仙宫,以求长生长乐之术。
北炆一十三年,还是青年人的货郎经行山野,夜宿林间。正当他寻到一条清澈的溪水,打算俯身汲水时,忽然听见上游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他唯恐是山间的孤魂野狐作乱,战战兢兢地寻上去一看,却是个正处于襁褓中的婴孩,怀里挂着个银的平安锁。
货郎心生恻隐,他抱起孩子,把自己的姓氏给了他,又在下一个城镇寻找到了算命先生,为婴儿取了“九如”的名。
“幸亏你是遇到了我!”往后的时日里,老贺时常得意地提起这件事,“当货郎的,担子里就是要什么都有,那时候你要是被别人捡到,只怕走不到镇里,你小子就得被饿死了!”
说完,他又会沉吟一会儿,接着说:“不过你小子,这辈子都运气好。”
确实,贺九如的运气总是很好。算命的一掐他在平安锁上的八字,马上就说他“一生无病无灾,福禄顺遂”,给老贺听得心花怒放,赶忙问那这小孩儿是不是能安安稳稳地成家立业,不用再继承自己的奔波命了?
然后算命的就面有难色,立刻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夫妻宫差到冒烟啊!也不知道他以后会遇到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糟烂人物……唉不过孩子他爹你放心,这孩子的八字硬得可以劈山救母,他肯定能把他以后的婆娘稳稳克住!
老贺抱着还在嗦手指头的贺九如,面黑如锅底,恨不得当场就拿算命先生的脑门劈山救母。
贺九如长到八岁,已经习惯了跟着老贺天南海北地闯荡。也正是那一年,他挖掘了自己的奇异本领。
他可以入梦。
不是简单的入梦,而是他可以在梦中保持神智清醒,甚至灵体出窍,在梦中的世界无拘无束地晃荡。梦境与现实宛如镜像的双胞胎,每个人的梦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与现实大体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也就在这个时候,贺九如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
白天朝他和蔼微笑的店小二,在梦里却顶着可怖的,蚰蜒的首级,从袖口里伸出来的手臂,也是蚰蜒的节肢。再次醒来,贺九如就看见他会无声无息地趴伏在墙上,透过门窗的缝隙去窥探女客的房间。
白天眉眼和气,会给他干果吃的大娘,在梦中却拥有蝮蛇的首级,她张开獠牙,深深咬进丈夫的身体,于是没过多久,贺九如就听到了妇人守寡的不祥故事……
后来,他管梦境里的灵魂面相叫“心相”。能在梦里显出异形的人不算多,但能显出清晰人相的,除了自己,贺九如再没见过别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团模糊的五官,没有具体的外貌,风往哪吹,他们就往哪里倒。
老贺原本是不知道他的本事的,只是贺九如年岁渐长,他发现,梦里的心相也越发凶险,甚至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
贺九如十二岁,他跟老贺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歇脚,当天夜里,贺九如按照惯例入梦,准备巡查一圈,看看有没有危险的人物,可他居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像是非常大的,猪吃东西的哼哧声。
他好奇起来,顺着声音走过去,站定了一看,他愣住了。
那确实是猪在吃东西,但吃的不是别的,正是屠户的灵魄!
显而易见,屠户已经被吃了一多半,连肚子都被掏空了,从扎堆的猪身上奋力挣扎出来的手臂,此刻只是无力地耷拉在半空,随着猪进食的动作一抽一抽,粗黑的手毛盖不住煞白的皮肤。
贺九如惊呆了,他自己的魂体也吓得发白。他正想打走这些猪,把屠夫的残魂拖出来——这样人或许还有的救,只是下辈子和痴呆没有两样——就见那些猪的神魂正在融化,合并。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退到树荫中。
事实证明,他退的这一步非常正确,因为合并后的猪魂很快就把屠夫吃得一丝不剩,它自己也在慢慢变形,不多时,一个猪首人身,肥硕高壮的畸形便立在猪圈里,痴滞地发出一响长长的哼声。
贺九如拔腿就跑,他飞奔进屋子里,祈祷第二天的太阳快快升起,好让他摆脱这噩梦的夜晚。
太阳确实是升起了,可贺九如却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场景。
屠夫没有死。
失去了魂魄,他居然没有死,而是还好端端地站在案板后。贺九如汗毛倒竖,看着屠夫缓慢迟钝的动作,看他痴傻地来回转头,观察附近的一切,嘴角拖长一道混浊的涎水,时不时发出“哼,哼”的鼻息声。
他赶紧让老贺立刻动身,马上就走。老贺却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怕什么,可是货还没收完,他只好承诺:收完了货,明天立马上路。
一波又一波的寒意在贺九如体内奔涌,他晚上拴紧了门窗,怎么也睡不着觉,老贺倒是不顾他的警告,倒头就扯呼。贺九如急得跳脚,想把老贺喊起来,然而如何叫得醒!他眼睁睁地看着老贺在梦里发抖,盗汗,最后,只得强逼着自己躺倒闭眼,进入梦中。
果不其然,那只猪首人身的怪胎又想出来吃人,村里的住户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以它的灵智,未必能找到住户的灵体,可村外的陌生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新鲜货,稍稍一闻就能闻到。
梦境里,老贺的灵体惊慌逃窜,可门板都快被人拆了,又能逃到哪儿去?关键时刻,贺九如及时赶到,他又气又怕,通身好似冒火,暴跳起来,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拳——
委实是件奇事!那股火热的气化作白光,从他的拳头上喷涌而出,铆钉般钻进猪首人的胸口,譬如雪挨了火,朽木遭了利斧,邪物的魂体即刻被摧枯拉朽地轰出一个大洞,哀嚎着向后摔去,在梦境里撞碎一大片房门墙板,踉踉跄跄地逃了。
梦醒之后,天光大亮,老贺若有所思地坐在床上,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贺九如,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屠户老婆的哭声。
屠户死了。
“……走走走!”老贺就跟被烫到屁股一样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催促贺九如,“快走快走,我们马上就走!”
那是贺九如第一次使用自己的能力,此后岁月渐长,仿佛是这个下行王朝的侧面见证,他走过的梦境愈发险恶,心相愈发古怪,各地的恐怖邪祟之事更是层出不穷,直至到了今天。
他终于在梦境里看到了所谓的“鬼仙”。
贺九如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夜里漆黑,透过纸人纸马的缝隙,他蓦然看清,无数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仿佛千丝万缕的红线,又似凹凸不平的血管,从各方各地陆续赶来,很快就要和他的轿子汇聚在一起。
他此行的目的地,这就要到了。
第213章 太平仙(三)
花轿还在一摇一晃地往前走,只是慢了许多。纸人傧相瞧见自家的队伍落后于其他的,当即拖长了声音催促:“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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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夫顿时发出一片细细碎碎的抱怨声。
“重啊,重啊——”
“新娘子太重了——”
“抬过最重的生魂!”
傧相亦觉得奇怪,它骑马行至轿边,身子不动,盘绕出柔软的脖颈,低低地凑近花轿的窗帘,打算伸进去探个究竟,没成想,居然被“新娘”隔着轿帘冷不防地猛拍了一巴掌。
这掌实在非同小可,直接将纸人傧相打得眼歪口斜,鼻梁塌陷,一点灵智险些飞出天外。
“讨厌!”轿子里传出新娘捏着嗓子的娇嗔,“又不是奴家的官人,猴头巴脑地看个甚!”
纸人傧相吃了个哑巴亏,只是鬼灵不似活人,不懂变通,唯余一腔凶邪的执念。它们想干什么,拼个魂飞魄散也要干成,因此被恶鬼煞灵缠上的人,若没有好运道,或有贵人帮忙化解,时常十死无生。
它见左边的窗户看不了,又故技重施,把脖子转到右边看。不料新娘早有防备,也给它到右边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掌,直将纸人原本凹凸圆润的头脸铲出个横截面来。
“说了别看你还看,”新娘子细声细气地道,“活该挨打!”
纸人傧相不能再瞅了,才知道要把脖子收回去。
花轿艰难地往前颠簸,纸人的臂膀,手腕全都挣得咯吱作响,肩头开裂,被长杆磨出黄沫般的纸屑,简直是在身上扛了一座泰山。
轿子终于落地了。
纸人傧相口齿不清地拉长音:“请新娘下轿——”
在这之前,贺九如已经把轿子里糊的囍纸撕下来一大块当做喜帕,稍稍遮着自己的脸。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湿乎乎的,散发着浓重的腥气,血色从纸面上层层叠叠地洇开来,刺目欲滴。
但他也没别的可选,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东西往头上一罩,毕竟装新娘也要装到底,万一被点了睛的纸人发现自己不是女人,那就……
走出比棺材还窄小的花轿,透过破破烂烂的纸盖头,贺九如一下愣住。
原因无他,他跨过喜轿的横杆之后,便和几十个身穿各式喜服的新娘子撞了个照面。
有的新娘没戴喜帕,神志不清,意识模糊,有的新娘骨架粗大,明显就是把男子塞进了女式的喜服,还有的新娘瑟缩如同惊弓之鸟,只是一味呜咽哭泣。
怎么……原来男的比女的还多?
与此同时,几十个纸人傧相整齐地站在道路两旁,开嗓吆喝道:“请新娘登喜堂——”
霎时间,贺九如的四肢再不受他的控制,他和旁边的新娘一起,步伐统一地迈向铺着红毯的山路尽头。
道路两边皆是滔滔不绝的江河,在梦境里泛着不祥的血光。贺九如拼命镇静下来,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念诵“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边努力透过纸上的烂洞,试图眺望到远方的景象。
他知道,这些新娘,还有混进新娘堆里的自己,必然就是供给“三仙”的祭品了,可是为什么呢?方圆百里内的人家都对三仙如此恭敬虔信,甚至不惜用儿女来做祭……
贺九如耳朵一动,忽然听见两边血色的江水里全传出了隐约的歌声。
不过,这声音也是凄凄细细的,犹如病弱垂死之人的呼号,要用大力气才能听清楚。
“……喜宴开时阴兵涌,红烛燃处怨气浓,百衲衣裹着尸斑臃肿,万福履踏碎新人盖头。尽说是仙宫普度多情种,却原来恶煞分食有业功……”
仙宫。
贺九如捕捉到关键词,蓦然醒悟。
喜仙,煞仙,秽仙,莫非皆是出自福生寿海仙宫的门客?
伴随着如泣如诉的哀怨歌谣,贺九如看清了山路尽头的景象。
用“尸山血海”来形容都显得太过谦逊,三仙全然庞大如肥肿的巨人,凌驾在数不尽的骨血上大快朵颐。喜服是猩红的,残肢是猩红的,从山顶滚滚落下的九江之水更是猩红的。
“……喜煞秽三仙齐供奉,恰似那砒霜裹着蜜饴送。生人莫拜假慈容,你看那神龛上——半截儿金身半截儿蛹!”
贺九如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这下明白了,三仙实则是控制了九江的源头!
哪个村落,哪个城镇献上人祭,牠们就给哪个地方解开源头的江河井水。方圆数百里内已有几月滴水不下,三仙便以“娶亲”的名头索取祭品,女儿不够,儿子接着来填。
就在这时,喜仙说话了。
“又来了一批新肉!”牠的声音犹如银铃,笑得咯咯作响。喜仙从尸山上躬下腰,细细打量着这批人祭,比起仙人的巨大体格,凡人委实小如鼠鼬,完全被笼罩在牠的阴影之下。
贺九如看得分明,喜仙白腻的脸盘上没有眼睛,只有口鼻,一张饱满的阔唇涂得血红生光,身穿绣着百子千孙像的红袍,刺绣的婴孩栩栩如生,成百上千双眼珠灵动地骨碌碌直转。
“男儿更多了,”牠欢喜地嘻嘻道,“这也不错,男儿气血充裕,我最爱吃。”
“先放着罢,”煞仙大嚼大咽道,牠没有鼻子,颔下的紫须如钢针般根根竖起,身披黑铁厚甲,腰边挂着一连串风干缩小的颅骨,“仙宫出事,吾等也无心处置人祭。”
秽仙则肥得看不见脖子,牠没有耳朵,脸庞犹如化开堆叠的面团,松松地披着件金绿色的万贯袍,串起的铜钱活像发霉的人脸。仙人胸前满是白花花的肉须,行动间,散发出腐烂到甜腻的香气。
“仙宫逃了无相魔,那也是宫主大人应当操心的事。我们身微言轻,担忧又有何用呢?”秽仙甜滑地说,“不过,身微言轻也有身微言轻的好处,其余人等能和我们一样,专缩在这儿纵情吃喝享乐么?”
喜仙笑嘻嘻地道:“就是就是,在我们之上,不是还有数不尽的长宝仙官,多禄童子之流?让牠们操心去吧!”
“哼!”煞仙重重哼出一声,“不知居安思危之辈!你当无相魔是这么好对付的?宫主为了把它关在仙宫地底,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那东西索取无度,饕餮难足,现下它潜逃在外,你怎知它不会来吃你?”
这话说的,贺九如在心里嘀咕,你们吃人,这个“五香馍”吃你们,岂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好事?
他仅仅是在心中腹诽,喜仙衣袍上的婴孩眼珠子一转,顿时让牠“咦”出一声。
“你们都是假好心,”喜仙快活地道,“要我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方为正道。”
说着,牠张开一只珠圆玉润的手,不偏不倚,直接朝贺九如抓来。
贺九如大叫不好,他本来还想趁其不备,试着从三仙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怎料一直以来的好运势突然失效,喜仙居然这么快就盯上了他!
情急之下,他陡然掀了纸盖头,掌中白光暴出,猛地与喜仙抓过来的大手挥在一处。恰似火喷雪瀑,水冲泥沙,喜仙早已修成金气不侵之躯,此时与白光相撞,竟痛得尖声嚎叫。
“什么东西,胆敢破我法体!”
借此机会,贺九如三步并作一步,撒腿狂奔。他才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只要能趁乱逃出,就算他的——
贺九如眼前一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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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里风声呼啸,已然凶悍地盖下了一个巨大的事物,将他全然笼罩在一片腐烂晦暗的颜色里。
呃哦,不好。
——他被秽仙的法器正正扣住了。
秽仙微微一笑,伸手轻招,那枚法器便飞回牠的手中。
“进了我的聚宝盆,身作泥来骨化浆,”秽仙道,“任是神仙也难逃。”
喜仙仍然痛个不住,死死捂着自己的手掌,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个贼泼贱!到底施了什么仙家术,一下就能破我的法体,将我伤成这样?!”
“准是混迹进来的修道者,”煞仙粗声粗气地说,“定也是拼尽一身修为,使出了什么师门至宝——不妨事!终究不堪一击,难成气候。”
“实在晦气。快把这些人牲收拢,省得节外生枝。”
喜仙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将剩余无力反抗的凡人抓在掌心里,只是牠越收,越觉得身下的尸山在往下塌陷。
“你们莫要吃了!”牠挂着笑脸,头也不回地呵斥,“总不能就叫我一个干活儿。”
“我没吃,”煞仙莫名其妙地望着牠,“秽仙,是否是你……”
“我不曾动过嘴。”秽仙诧异道。
“那尸首怎的忽然少去忒多?”
三仙方觉不对,扒开往下一看,但见尸首随水奔流,亦如江河一般,滔滔不绝地落进底下一团漆黑,泥潭般粘稠不见底的事物。
似是察觉到了牠们的视线,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泥瞬间消失在江水当中,三仙正紧急找寻,下一秒,黑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瞬移到三仙头顶,无声地扑向秽仙!
耗尽数百年炼就的贪毒法体,金刚不坏之身,在这团黑泥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秽仙来不及挣扎,半个身子便被“咔嚓”咬去半截,一如牠咬去人祭的血肉一般轻松。
其余二仙惊得身子俱都麻了,眼见黑泥连皮带骨地将同道吞吃下去,连金绿法袍也未能幸免。而黑泥在吃掉一整个秽仙之后,它原本无形无拘的外表,居然隐隐有了固定的表皮。
“无、无相魔!”喜仙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快逃,真的是无相魔!”
煞仙一声不吭,已经纵起黑云,朝百里外飞蹿出去。一刹那,牠的本相,以及牠身下的流云,全被黑泥攥住,两下吞掉。
喜仙是最后一个被捉住的,牠的衣袍上,上千个婴孩齐齐发出尖锐刺耳,惧怕到歇斯底里的哭叫。黑泥充耳不闻,倒提着喜仙胖大的身躯,扯住腿脚,一撕为二,一口口地嚼着吃了。
转瞬之间,叱咤方圆郡州的“三仙”便化作乌有,被牠们所把持的水源,此刻也失去禁锢,连带水中的冤魂,滔滔不绝地冲刷向四面八方。
而吃掉三个仙人之后,黑泥也大略有了自己的体貌。
它四下转圈,从漆黑流动的身体上长出两颗眼球,不经意地望见地上翻倒的聚宝盆,遂拾起来颠簸摇晃,看这个能不能吃。
贺九如眼前再一花。
他似乎晕过去了片刻,接着便被外力又一次掀出法器,在地上滚出了好远,直滚得眼冒金星才停下。
若是秽仙还活着,定要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掉下巴,一介凡人怎么能在牠的聚宝盆里安然无恙地度过那么长时间?好在牠早已死了,倒也省去破获一桩疑案的工夫。
贺九如滚在地上,“哎哟嚯哟”地叫了半天,想起自己应当是被人救出来的,又有点高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逢凶化吉的好运气还没有丢掉,这很好!
“谢——”
他快乐地抬起头,一个“谢”字,登时卡在嘴边,上不去,下不来,险些将他噎死。
他面前站着一尊……一尊令人感觉难以置信的东西。
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活人,但却无法呈现出任何合理,合规的形貌,或者特征。
这东西的身量高得不可思议,正低头俯瞰着贺九如。它的整个身躯都是阴影状的粘稠物质,只是在脖子到脸的部分,粗粗呈现出人肉人皮的颜色和质感,就像它想变成人,但最后只能便成仁。
最不祥的是它的脸。
它的脸完全畸形,上半张脸还算正常——尽管两颗眼珠大似鸟卵——下半张脸则长得惊人,颔骨尖如长钉,连带着它的嘴也是畸形的,犹如挂着一个永久的,使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笑容。
贺九如:“…………”
贺九如:“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