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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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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住所 他怎么会真的如此清贫?

巷子依旧是那条狭窄的巷子, 墙上的青苔和藤蔓随着季节的变换渐渐枯萎,空气中弥漫着秋天干燥的气息。

清早,在新鲜出炉的包子散发的热气中, 生锈三轮车的声音吱呀响起,刚启动的那几下, 金属的摩擦声让人牙酸。

三轮车好不容易被人蹬出了破旧的院落,经过一楼住户的时候, 一大爷用一口递到林城口音埋怨道:

“我说老陈啊, 这三轮你要是舍不得换,回头往轮毂里面打点油,吵得人脑仁都疼,一大早就不得清净!我要是忍无可忍了,就去街道办告你!”

“整天弄得走廊臭气熏天的, 侬这种孬势头, 真是丢脸!”

说着说着,大爷

口音激烈, 大有要随时开骂的气势,身上穿着洗得半透的白色汗衫, 隔着生锈铁条冲着三轮车上的人骂骂咧咧。

忽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三轮车慢慢停了下来,蹒跚的身影从上面慢吞吞地走下来, 往回一路走到一楼大爷的阳台下。

邻居大爷见状,一时间沉默了一瞬, 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朝自己缓步走来的身影, 提高音量骂了一句:“啥啦?侬还不服气啊?”

陈友维缓慢从佝偻的姿态抬起眼,烧伤的左眼角像是一团死掉的肉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肉色的面具, 倒是其他脸部肌肉牵动起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笑脸,用普通话好声好气地抱歉道:

“对不起啊,我下次注意,外地人……来林城做点小生计不容易,我给您赔礼道歉。”

说完,他又深深作揖,将姿态放得很低,低得露出对生活卑躬屈膝的模样,绝对的低眉顺眼。

老陈听完对方赔礼道歉的模样,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巴微张,又像是咽下了什么话,最终冷哼了一声,语气却不再尖锐:

“我话讲在前头啊,下次再听到这破车响,侬还是莫怪我去街道办找人来管事体。”

他拍了拍阳台栏杆,声音依旧大,却少了些真正的怒气:“外地人做生计不容易,我晓得。但做事情有规矩有分寸,侬听懂伐?”

顿了顿,老陈又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心里有些软了:“一大早,唉,吵闹归吵闹,总归是条活路……”

说完,他转身回了屋,拿起桌上的茶杯,靠在老旧的摇椅上,喝了一口,用力吐出茶叶杆,嘟囔着:“真是气煞人!”

陈友维对着那背影又连连道歉,看那人走进了屋内,这才又缓慢地走向三轮车,吱呀的声音重新响起,一点都没有收敛。

待陈友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后很久,陶栀子才从一个漆黑阴暗的楼道中走了出来,望着面前的一排楼房,若有所思。

楼下的铁门早已经失灵,所有住户都在这敞开楼道里来来往往,楼梯间是没有阳光进来的, 灯光昏黄,多数楼层的灯是完全失灵的,连灯泡都直接被人卸了下来,光秃秃的底座,全是蜘蛛网和积灰。

陈友维住的这一栋,楼道的气味比其他的更难闻,油气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在这里待久了不说呼吸不畅,能不直接把早饭呕出来都算好的了。

这栋楼居住环境格外恶劣,其他住户陆陆续续搬走了。

对于陈友维的邻居家门前放着堆积如山的塑料瓶,陶栀子并没有感到过多惊讶,因为她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这户人家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拾荒老太太。

陶栀子没有亲自接触过这老太太,只是远远看见她拖着一麻袋瓶瓶罐罐回家的背影,干涸发黑的嘴上涂着艳丽的口红,是上世纪末流行的颜色,脸上抹着不均匀的粉底,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用小孩子用的塑料发夹将一头灰发不均匀地分成两份。

一个辫子在上,一个辫子在下,如同鸡窝一样乱作一团,看上去完全已经打结梳不开了。

和陈友维住一层楼的这个老太太,和陈友维一样遭人嫌,大概因为他们一个是拾荒的,一个是收泔水的,平时这层楼是出了名的臭气熏天。

而正因为他们这层楼被边缘化,才给了陶栀子可乘之机,得以掩人耳目上楼查看。

老太太拾荒天不亮就会出门,陈友维刚才是她亲眼目送离开的。

陶栀子看了一眼这些被人码得整整齐齐的塑料瓶,一时间有些心酸,但是她来不及多想就抬脚走向了另一面。

陈友维的住所和拾荒老太太的一样简陋,甚至不如拾荒老太太的家,拾荒老人家中至少还有一些发黑的餐具,有做饭的痕迹。

而陈友维的家,玻璃不知何时被人砸破了也没有修,锯齿状玻璃残片的地上的碎玻璃都已经积灰,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收拾了。

其他的窗户上的玻璃没有破,但是也有裂痕。

透过破损的窗户,她仿佛可以看到陈友维的身影如何在这只有一张床和一条薄被子的房间内行动的。

他怎么会真的如此清贫?

空旷的房间内,在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白的马赛克图案的挂毯,上面的图案是群山和的日月,很简洁的风格。

这挂毯是唯一能彰显陈友维过去的物件,因为绝对清贫的人却保留了这样一幅完好无权甚至有些精致的挂毯,是比较罕见了。

房屋内有一扇门通往另一个房间,但是通道的视角恰好被遮挡了,那张床和屋内的陈设,是陶栀子能看到的全部。

由于陈友维都用三轮车代步,噪音很大,她给自己留足了充分逃跑的路线,房屋的顶层是互相连同的,如果陈友维半途回来,她还有撤离的可能。

正当她不死心,想要把握机会继续往屋内通道的方向张望的时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塑料的碰撞声,拾荒老人的家门竟然被人从内部打开了。

原以为今天拾荒老人一早就出门了,她才敢放心大胆地上楼,谁知道此情此景之下,两人竟然打了个照面。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拾荒老人的正脸,脸上的脂粉含混不清,平时还能拖着大麻袋回家,此时连走出家门洗手都要用一个木凳子支撑着身体。

再仔细一看,她露出的皮肤的部分沾着血渍,手臂上的伤口用纸巾胡乱一裹,上面的血已经干涸了。

陶栀子见状,本能地猜测对方大概是摔了,或者被人打的,但是由于对方是陈友维的邻居,她这无处安放的同情心也需要收敛。

她站在楼道中,和对方面面相觑,心中想过无数种街口来解释自己的出现。

但是老人却先一步转开视线,冷漠地去室外的水池边用一个脏兮兮的铝合金水壶接水,接完水,头也不回地挪动的木凳子和双脚,颤巍巍地进了屋子。

她似乎对于生人出现在这里早已习以为常,陶栀子细听了一下周遭的动静,便拔腿直接撤离了。

下到楼梯口的时候,她看见几人从一辆商务车上下来,手中拿着话筒,有人扛着摄像机,每个人身上都戴着的某电视台的工作证。

他们见陶栀子下楼来,迅速围了上来,问她认不认识李爱华。

“李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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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栀子茫然地摇摇头,余光密切注意着摄影机,她绝对不会让摄影机拍到自己出现陈友维家楼下的影像。

她匆忙否定过后,任凭记者再怎么追问,都一股脑地往外走,将这些是否抛在了脑后。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后来坐上地铁打开手机浏览网页的时候,看见了关于“李爱华”的词条,倒不是头条,但是在生活板块占据了前十。

有人叫“爱华哥”,有人叫“爱华姐”,因为李爱华多年前怪异的街头举动,多年后又有人在街头拍到她的身影,一个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落魄女人正在翻找垃圾桶的画面。

网上都是嘲笑的声音,有个别理中客说几句公道话,但是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网络的浪潮里。

陶栀子不知道谁是“李爱华”,但是她也不知道李爱华做了什么坏事要被这么多人嘲弄和声讨。

她的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了那张挂毯上,陈友维现在的家中唯一的精致物件。

想着想着,她自嘲地摇摇头,在心里叹息。

十二年后,陈友维落魄至此,清贫又蹒跚,但是她自认为自己足够有勇气去和他对峙,但是她却还是胆小如鼠,只敢在他身后偷偷跟踪。

如果她当面质问,陈友维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害怕吗?害怕当年那个柔弱的孩子成长到如今的模样,没有被生活裹挟到忘记仇恨,没有走上绝路,而是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面前,质问当年的真相。

她坐在明亮的地铁中,靠角落的位置,深深垂眸,让眼神留在阴影中,脑海里回想出复杂的画面。

她也不知道的怎么才好,像抓紧生命里最后的时间去查明真相,但是又不敢贸然行动,唯恐打草惊蛇,再加调查难度。

抱着头,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群的信息。

方院长正在筹备一年一度的慈善拍卖,群里发的是会场布置的照片,大家互相鼓舞着。

往常陶栀子也是筹备中帮忙的一员,但是今年她已经不在安州,可是群还是以前的群。

她将心中的烦恼暂时放在一边,给方院长发去了关心,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方院长:「放心吧,我们已经差不多布置好了,今年拍品没有去年多,买家也少了一大半,给我们省事了。」

她看到这消息

,能轻易想象出方院长乐观的口气。

说着是“省事”,实际上买家和拍品锐减,极有可能会让这次慈善拍卖筹不到合适的款项。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今年的筹款目标变了吗?还是像去年一样是五十万吗?」

方院长:「你个小栀子哦,出去玩还不安生啊,这边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好不容易出省一趟要好好玩耍。」

陶栀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五十万吗?」

方院长再也没有回复了。

第82章 银杏叶 不死去,也不复生。

下地铁之前江述月给陶栀子发了消息, 准备来地铁口接她。

公馆里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开车上班,再加上公馆附近并非人口密度高的住宅区,到附近去赶公共交通需要走上很长一段。

原本江述月表示整个林城都可以开车带她去, 但是她婉拒了。

江述月问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 惭愧地保持沉默。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说出打算, 于是江述月只是按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到最近的地铁站, 回来的时候在去接她。

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地铁到站,自动门打开,陶栀子跟随着人潮下站,上了扶手电梯。

还有两分钟的时间供她提前思考外出的理由,或是如何在江述月那里搪塞过去……

她沿途想了三五个缘由, 都觉得不满意。

出了闸机, 一抬头,江述月正站在二号口的无障碍电梯处等她。

也许在小说里, 这个场景适合给等待的男主角的指缝处捻上的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雾一缕缕随风飘散, 翩然如尘。

但是江述月没有半点抽烟的习惯, 在人来人往中,在他那双眼中, 落不下半点风景。

陶栀子特意从另一个窗口去偷偷观察他,看他在人潮中清冷疏离的模样, 分明是带有茫然的眼神, 却如墨色一样厚重。

她第一次看他这模样的时候,心里是惧怕的,但是越是走近他, 就发现那些恐惧早已消失。

看够了,她才慢吞吞从地铁口走了出来,走上前,主动用食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她的小动作很多,江述月早已见惯不怪,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握住。

路过的几个大学生不住带着笑意回头张望他们之间的互动,站在江述月的身边似乎让她可以轻易受到羡慕的目光。

她经常不知道原因,但是非常明确的一点是——她从前很少被人注意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某些说法,有感而发,“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希望家长第一个来接自己了,因为有人接的感觉,很奇妙。”

“这些不都可以轻易实现吗?”

江述月看向她,眼神一暖,嘴角牵起几分笑。

陶栀子左手藏在袖子里的免救手环,此时存在感极强,那金属片触碰皮肤的时候有些发烫,甚至带着刺痛。

她很想摇头去否认这个说法,但是还是没有这么做。

恰好有个少年骑自行车从旁呼啸而过,他动作流畅地把她换到了人行道靠里的一边。

这种被人不经意悉心照料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无法适从,血液如同过电一样流经心脏。

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仍然还是会为这些细节悸动。

“对了,我给你买了块乳酪蛋糕。”

其实心里的理由还是没有想好,但是她率先将话题引到了甜品上。

江述月接过纸袋,更像是帮她拎着,很自然而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切。

扫了一眼纸袋上的LOGO,他眉头微蹙,问道:“你排了很久的队吧。”

陶栀子一时语塞,没有料想到他的切入点竟然这样始料未及,立刻摆手说道:

“今天是工作日的下午,倒没有太多人排队。”

“排了多久?”江述月转头看向她。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像是很自豪一样,“一个小时而已,平时都要排三个小时的,是不是超幸运!”

说话间,她自顾自从百宝袋一样的背包里又掏出了一个葱油饼,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也是网红款,也需要排很久的队。

江述月本想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吃着香脆的葱油饼一脸满足的模样,又一时间不忍心了。

陶栀子对林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经常去打卡一些网红食品,以前是大老远走路去买咖啡,现在更是给他不由分说带各种零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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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她放弃去凑热闹排队已经不现实了,于是江述月给了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

“你的身体不能多耗体力,这些零食可以找代购,别自己去排。”

陶栀子立刻否定了他的方案,“达咩,代购的价格至少翻三倍了,我不愿意。”

江述月太阳穴狂跳,他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抚额。

要劝阻她也不是,要直接给她补足资金也不是。

沉默了半晌,身旁的陶栀子重新啃起葱油饼,这块葱油饼格外酥脆,在她咀嚼的时候发出清脆细腻的声音,和街道上的声音穿插在的一起,格外有生活气息。

她有时候看似很好说话,可是在一些事情上的执拗程度却超乎常人。

车子停在马路边上,两人上了车,将外界的喧闹隔绝。

陶栀子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仔细地捧着吃了一半的葱油饼,唯恐碎屑掉在车内。

江述月对于她在车厢中的行为倒是极为无所谓,在发动车子前,倏而问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陶栀子不可置信地一笑,“我想吃的有个东西都去了三次了都没买到。”

江述月:“是什么?”

陶栀子信誓旦旦地说:“XX家的瑞士卷,现烤现做的,而且每日限量,我明天决定一开门就去。”

听到“明天”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江述月脸上的神情倒是柔软了几分,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发动了车子。

他问:“那后天想吃什么?”

陶栀子说:“想吃古法的赤豆冰沙,可惜秋天老板一周只营业一天……”

他问:“大后天呢?”

陶栀子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吃蟹黄汤包!正好快要到大闸蟹肥美的季节了,从来没吃过这个地区的螃蟹……”

她都傻傻地一五一十地认真思考,并回答,却不知不觉,为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知不觉列下了计划。

江述月说:“螃蟹从十月开始最为肥美。”

她有些失落地说:“那时候我的租期到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续租。”

她好奇地问:“那我也不知道在林城待这么久还有什么需要体验的。”

他很难得地说出一些很有生活气息的话,语气熟悉,内容陌生,“冬天吃黄鱼年糕,腌笃鲜。”

陶栀子忽然来了兴趣,补充道:“你的生日也在冬天……对了,腌笃鲜是什么?”

“一种炖菜,用的新鲜猪肉、咸肉和笋炖煮,鲜咸浓郁。”他简短地介绍道,不动声色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林城的春天吃什么?”

“青团、香椿、熏鱼……腌笃鲜。”

陶栀子笑了出声:“你刚刚还说冬天吃腌笃鲜,春天也吃?”

“把笋换成春笋,就是春天的腌笃鲜。”江述月说得一本正经,听不出来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

倒是陶栀子的笑点十分奇特,发现了端倪:“岂不是一年四季只要有笋都能吃腌笃鲜。”

“是啊,来年秋天,就可以用你亲手种的桂花,去江城把老太太的点心师傅请过来, 做成桂花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寻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道路,是他一贯的气定神闲。

笑着笑着,陶栀子过了那个兴奋劲,情绪如同寒霜一样沉降下来,车内的火热氛围随着车窗打开而慢慢消散在风中。

她的笑声消失了,转而认真地看向江述月的侧脸,他的神情如同往常。

严肃、专注、清冷、看不出悲喜……

江述月怎么会是一个不考虑实际情况的人,只是他刻意掠过了而已。

一时间

,她不想扫兴,但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说:“是啊,不知道我种下的那个桂花是否香气足够,让点心师傅大老远过来,太麻烦了……”

“那就另请一个点心师傅,常驻林城。”江述月声音有些干涸,似有些焦灼,是极为罕见的反应。

她仿佛看见了一座完美无暇的璞玉,在此刻出现了裂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眨眼间,一切都是原本样子。

陶栀子没有说话,转过视线看向窗外,郁结于心的感觉化作一口浊气,被深深呼了出来。

眼眶有些发热,但是很快又消退了。

当他们抵达公馆的时候,前脚刚进入室内,后脚就开始下雨了,天色瞬间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陶栀子来到窗前,抱着膝盖,仰着头看着玻璃外的雨天。

她喜欢雨天,但是不喜欢秋天的雨天,没有雷声,不够畅快,天色总是像铁一样厚重,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雨水无休止一般,冲刷着已经发黄的树叶。

有一片被虫子咬了一半的银杏叶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场雨下了几个小时,却始终不掉落。

她就像这片银杏叶一样,早就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不死去,也不复生。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已经在心中扎根的阴霾和纠结。

江述月不知不觉走到她身后,声音倏而响起:“你在想什么?”

陶栀子盯着那片银杏叶,随即闭了闭眼,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看雨。”

江述月沉默了一瞬,坐在她旁边,目光穿过窗玻璃望向窗外的雨幕,雨水打在窗上,细密的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他轻声说道,语气笃定而沉稳,透着内敛的力量感。

陶栀子抬起头,望向江述月,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别人插不了手,我只是想和自己的记忆做一些和解,不然会入土不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打在窗户上,仿佛是一曲无尽的悲歌,沉湎在时间的缝隙里。

陶栀子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银杏叶依旧在雨水中摇曳,顽固地不肯掉落。

第83章 讲故事 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

傍晚, 陶栀子收拾衣服准备送去洗衣房。

拿起卫衣的瞬间,从口袋中轻飘飘掉落了一张纸片。

当时被她无意中揉皱成一团,她弯腰捡起, 准备顺手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却担忧是什么重要物件。

展开看了一眼, 是一个月前博物馆日的宣传单——早已过期。

陶栀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将纸团揉了起来, 远远抛向垃圾桶。

但是她没投中, 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正欲上前把纸团重新放心垃圾桶之时,纸团掉落的动静刚好让一旁正在看杂志的江述月注意到,并抢先一步将纸团捡了起来。

“博物馆日?”江述月注意到上面的标语,随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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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合上, 抬眼看向陶栀子。

陶栀子颇有遗憾地倚靠着书架, 浅浅叹了口气,“本来之前想约你一起去的, 但是我刚好在博物馆日的头一天休克了……一打岔,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博物馆日也能去博物馆。”江述月将纸团整齐展平, 平铺在面前的矮几上,而不是将它当做进垃圾桶的垃圾。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不是博物馆日的话我是不会去的, 三个博物馆全票加起来一千多一个人,我不可能花这样一笔钱在这里的……”

三馆联合的博物馆日几年才能遇到一次, 而且免票价。

说这话的时候, 陶栀子心里还是有所保留,她感觉自己的逻辑和江述月可能完全天差地别,直到说完的那一瞬间, 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不能在这件事上共情。

她银行卡上的余额去自费进馆绰绰有余,但是她依旧无法做到让里面的余额骤降,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

这份来自生活深层的鸿沟,支配着他们的性格与逻辑,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足以产生诸多可以讨论的分层。

不过,他没有问,而是端详着发皱的传单上磨损的字样,眼神清浅,眼尾风烟俱净。

江述月缓缓说道:“那就等下一个博物馆日吧。”

陶栀子失笑,心里早已释然,“下一个这么大型的博物馆日至少再等两年吧,无所谓的,还有很多值得体验的事物。”

将衣物拿出房间之前,她错开视线看了一眼那茶几上的传单,特意多走了几步,抬手将它重新放进了垃圾桶。

最后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样。

晚上熄灯之后,她头一次在江述月的身边失眠,换了好几个睡姿都不奏效。

翻身时候和被子产生的摩擦声隐隐透着某种不安。

就在陶栀子又重新侧向右侧的时候,她发现眼前人影一闪,江述月略微起身,她这才惊讶地发现江述月也还没睡。

正欲询问缘由,却发现江述月的身影已经半压下来,侧头将耳朵靠近她的心脏,去细听她的心跳。

黑夜中,她大睁着双眼,眨巴了两下,一时间不敢动弹。

确定她的心跳没有过速之后,江述月这才重新躺了回去,躺在她的右边,似是很轻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温吞地开口道:“我没事,只是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 ”

“在想什么?”江述月的嗓音无比清晰,像是也和她一样清醒。

很难得,原本督促她好好睡觉、半夜不要聊天导致失眠的江述月,今天却罕见地在这个午夜的时间点里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休克过一次之后,江述月晚上会陪她早早入睡,尽量避免聊到让陶栀子情绪过多波动的话题,一般说些无关痛痒的,更多是讲点历史主题的小故事。

有时候是西方艺术,有时候是十字军东征,那些原本需要读上好几天的历史故事,在江述月的口吻中,变得鲜活又丰满。

“想了很多时期事情,比如今天我遇到了一个装扮有些怪异的拾荒老太太,她正艰难地扶着一张半高的木凳子去接水,我看见了她身上的新鲜伤痕,总觉得……”

“她似乎被人殴打了,但是谁会对一个可怜人这么残忍呢……我总觉得我当时应该上前问一问 ,但是我当时思绪很乱,还有些害怕,就一溜烟跑了,现在回想起来,有点耿耿于怀。”

因为那老太太是陈友维的邻居,所以她无法分清对方和陈友维的关系亲疏,不敢贸然上前。

但是她的双眼却真的目睹了可怜与怪异,同样作为社会里的边缘人物,她对和自己类似的不被大众关注到的人有强烈的共情。

那老太太头上的彩色塑料的发夹,还有脸上斑驳的妆容,还有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垃圾的味道…… 都不难想象她会遭遇些什么。

尽管林城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也很包容的城市,但是真的有包容到所有人身上吗?

如果是,那些新鲜的伤,衣服上的脚印又是怎么来的?

她不忍细想。

还有陈友维的屋子看上去十分寻常,而且碎掉的玻璃也没有

换新的,说明他很可能此时是心安理得的,至少那里不具备充足的条件让他再建起一个完全隔音的铜墙铁壁去囚禁人了。

那个老旧的居民楼已然作为危楼被重点关注,如风雨飘摇的命运一样摇摇欲坠。

早已过了寿命的居民楼中原本的住户大多搬走,但是仍然被一群不知道来历的人生活得有声有色。

他们会一直生活到居民楼倒塌的一天,要不然被废墟埋葬,要不然重新无家可归。

陶栀子总认为,那里给自己强烈的共鸣,藏着陈友维作为凶手的真相,藏着人间罕见的悲喜。

江述月顿了顿,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思考这件事,这说明你并没有逃避,内心还想去关心这个世界。也许下次,当你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你会比这次准备得更好。”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错过某个瞬间的时刻,耿耿于怀是因心里有爱和同情,至于那个拾荒老太太,跟万千普通人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故事 ,无论如何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帮助,想要做得更好,这本身已经很好了。”

陶栀子闻言,浅叹了口气,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便不再流连于这些事情,而是将目光转移到了当下。

说起了脑子里浮现出的另一件事,将头凑到了江述月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细腻紧致的脖子,鼻尖嗅着他今晚沐浴后雪松质地的淡香,闭了闭眼,酝酿着睡意,喃喃道:

“还有今天睡前你讲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被她下意识的小动作转移了注意力,江述月顿了一下,才问道:“……什么疑问?”

只要她说有疑问,他都好像随时做好解答的准备。

她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理查为什么会有一个别称“狮心王”?”

江述月说道:“理查所在的时代,名声对于统治者来说重要非凡,为了促进众人对他的崇拜,就有人将他与昔日神话般的伟大人物诸如“伊比利亚摩尔人之鞭”罗兰和亚瑟王进行对比,理查在参加十字军时携带着一把象征着亚瑟王力量和王权的“王者之剑”(Exclibur)。”

听到这里,陶栀子像是惊喜地发现什么梦幻联动似的,不住说出自己的发现:“原来理查也会崇拜亚瑟王!那他们都是英格兰之王,他们之间不会存在着什么联系吧?”

江述月对她古怪的猜想没有半点惊讶,她对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发现两个著名人物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时候最是兴奋跃然。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讲述故事的时候尤其平静,控制着自己不要将睡前故事讲得过于跌宕。

“亚瑟王是传说中的人物,算是虚构的人物,生活在5世纪到6世纪之间的不列颠,是凯尔特文化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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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领圆桌骑士为了正义而战。理查一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生于十二世纪中期,并有十年的时间统治英格兰,当基督教世界遭遇危机时他还成为安茹帝国的统治者。”

讲到这里,陶栀子心里的疑问更深了,觉得古欧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套对历史的理解方式,她略微支起身子,表情认真地垂眸望着江述月,煞有其事地问道:“理查怎么能一个人统治英格兰和安茹帝国呢?”

“安茹帝国并非一个正式意义上的统一帝国,而是封建领地的组合体,领土在今天的英国和法国境内,英格兰是安茹帝国的其中一个部分,还有几个其他部分,比如位于法国北部的诺曼底公国也是其中一部分。”

陶栀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七七八八,“感觉欧洲人对于大一统的强调没有我们的古代帝王那么迫切。”

江述月肯定了她的结论:“他们更多强调封建领主关系和宗教合法性这些。”

对话进行到这里,她仍然还有一些疑问,心脏跳动得平稳,情绪波澜不惊地重新躺了回去,秋天的气温偏低,她会无意识地寻找温暖之地,比如会说着说着将手放到江述月的腰上,因为那里的温度更高,人体温暖更胜阳光。

她对他身上的温暖予取予求,仿佛将自己的手掌看做一片正在平底锅里煎烤的黄油面包,煎好了一面之后又翻面,后来隔着一层衣料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她就寻了个空当,将手从他衣服的下摆深了进去。

她在江述月面前,将“做自己”这件事贯彻得很好,哪怕这个行为可能有着更多复杂的解读,但是她此刻一定会实话实说——她渴求那份温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灵魂上,而且总是不知餍足。

意识到当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时,腹肌的轮廓因为突然的肌肉紧绷而显得更加分块明显,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描摹着那些沟壑,似乎寻到了什么新的乐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理查的绰号叫‘狮心王’,感觉这名字很特别,但是如果用狮子象征他的骁勇善战,那为什么不叫‘狮子王’‘狮王’,而是‘狮心王’?”

虽然说“狮心王”翻译过来的确更好听,像是藏着深邃含义,但是这名字困扰她有好一阵,不知道如何去解读“狮心”。

江述月毫无波澜的眼眸中泛起了涟漪,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对历史背后不被证实的传闻也同样感兴趣,因为那些远去的欧洲史,有着截然不同对传闻的描述视角。

比如古欧洲很喜欢用狮子象征王权和勇气,用鹰象征力量与自由,用狼象征勇猛和忠诚……

“13世纪中期,涌现了关于他的史诗壮举的故事,“狮心”这个名字是当时其中的一种传闻,据说理查曾经被迫赤手空拳和一头狮子搏斗,他将手伸进这野兽的喉咙,掏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并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这滴血的器官。”【注】

听到这里,陶栀子被这描述中的画面惊得顿了顿,停下了手中描摹腹肌的动作。

在这短暂的解脱下,江述月沉着声音,继续用客观严肃的态度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讲了出来。

“而理查原本就是在历史上很有争议的人物,也被视为谈判老手、实干家、战争宠儿、军事指挥天才,也有批评者认为他刚愎自用,野蛮、冲动、粗野又残酷,为一己私利压榨英格兰……”

陶栀子恍然大悟地点头,像一个无比认真的好学生:“原来是这样,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总有两面性。”

她重新继续手下的动作,好像除了耳朵以外发现了一个她很喜欢发泄手癖的地方。

后来觉得还有些不知足,便重新亲了亲他的耳朵,在那耳朵上很轻地辗转很久,直到气息微弱而均匀,手下的动作也慢慢停止,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江述月一直等到她彻底睡沉了,才缓缓起身走进了淋浴间。

神清气爽地回到床上的时候,她在睡梦中也会像一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地缠上自己。

从前他的耳边没有喧哗,在他定下的规则里,无人会在午夜时分,在他耳边说话,请求他讲那些早已远去的故事。

他口中讲出的故事总能让陶栀子听得入神,让他一度也误以为自己是不是勉强算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在很短的某个瞬间,他想到了女性山鲁佐德(Scheherzde),为了拯救自己和其他妇女,给国王山鲁亚尔(Shhryr)讲了连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这样国王每天都被吸引而推迟对她的处决,最终感动于她的智慧与忠诚,决定终止杀戮。

如果让他信马由缰,他可以讲的远不止一千零一个故事,可以讲到生命自然终结。

可似乎,他可能没有机会讲完那些故事,因为诚然故事已经将她吸引,可是她未必像国王山鲁亚尔一样改变主意。

同样是生与死的议题,但是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而是要自行赴死的山鲁亚尔。

第84章 解构 恍惚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身体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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