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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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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天渐渐黑了,冷了……

天渐渐黑了, 冷了。

雪荔垂下眼,道:“我封印五感吧。”

雪荔跪坐于地,发丝凌乱, 白衣浸血。在战场上封印五感,无异于将白羊送入狼人窝。但凡求生欲强些的人,都不会这么做。然而阿曾再往前, 雪荔一掌便逼退他数丈。

跪坐于一地尸体和兵人中的少女,目光空空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她动作间,发间一枚簪子落地,栽入她手心。银光熠熠的银簪卧于她掌心, 让她想到某个少年明亮的笑容。

可望而不可即。

伸手而无法触及。

今日之后……林夜, 我们还能见面吗?

发丝如绸如夜, 披散在肩头。雪荔用簪子, 一一点向五感穴位。

听觉、味觉、嗅觉、触觉、视觉……天地间最后的色彩, 也从少女眼中消失。她好像回到很久以前,回到自己和玉龙、宋挽风住在雪山上的日子。

如果世间一直那边简单就好了。

可如果一直生活在欺骗中,毋宁死。

如今,不过是输给白离,死在宋挽风算计中。他们本就要她死,而阿曾他们, 又和她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她牺牲?她讨厌这个尘世,讨厌这里所有人所有事, 她厌烦这些算计。

师父不要她了吧。

宋挽风也不要她了吧。

她不会如他们的愿,做兵人之首。她没学好本事,杀不了白离。她无心诀无效,无法心静如水好让兵人攻击不再加强。既然如此, 她什么都不要了。

最后一缕风,从耳边消失。

天地晦暗,光线一点点黯下。

少女蜷缩跪地,如初降凡尘,一点点归于母体——生命如尘埃般微不足道,但微不足道亦有渴求。

白离的攻击自远而近,他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一振,忽然凌身而来,揪住雪荔空洞的身子便要将人带走。一道掌风从后袭来,白离不当一回事,然那拼命的架势如苍蝇般惹人厌烦,白离不得不回身挡。

少女沉静地跪在血地中。

阿曾长刀颤颤,手指白离。

白离失笑:“这位不知道是谁的谁,能别挡道吗?雪女本就是我们的人,我带她走而已。”

阿曾咬牙:“只要有我在,你别想带走雪荔!”

白离掏耳朵,提醒:“你刚才还在我手下断了一根肋骨。你打不过我。”

阿曾:“我肋骨多的是,我是打不过你,但我可以拦你一二分。”

白离目覆冷意,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骤然纵步袭去。长风破浪呼啸而至,指虎只催人性命,阿曾弯弓腾空,全身相阻,撞击之下朝后跌。白离手掌落到雪荔肩头时,阿曾趔趄着,再次扑向前。

白离再将人甩开。

这一掌,又震碎人一根肋骨。

雪荔安静地跪在地上,封闭五感后,魔笛声变得遥远,断断续续。她依然不适,可她感应不到外界。她虚弱疲惫,动也不动,不知外界的大战,不知阿曾为了阻拦旁人带走她,受了多重的伤。

她自然也不知——

白离的手又要碰到她时,又一道机关,射向了白离。

白离恼怒回头,看到出手的人,是一个脸色发白的美艳女子。他认识这女子,不禁诧异:“窦燕?‘秦月夜’的冬君,你怎么——”

怎么真帮着和亲团?

窦燕心中挣扎何其剧烈,她根本不想管。可是看到阿曾爬不起来,看到雪荔动也不动,她双目发热,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机关箭,已经射出了一箭——

和西域四大刺客之一“白虎”对敌,这远超乎窦燕的本事。

但是窦燕战战兢兢间,慢悠悠笑:“手不听话啊,对不起了白虎大人,雪女不能给你。”

白离:“要知道,你拦不住我。”

孔老六打斗间,喘气着冲过来从地上扶起阿曾。阿曾全身剧痛,朝他摆手,脸色焦急地朝向这边。孔老六知道那人的意思,咬牙上前,站到窦燕身旁:“老子不知道你是谁,但老子承小公子的情,小公子说老子的朋友,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想带走那小姑娘,除非老子死。”

山崖上,被打得扑倒在灌木丛间的少年粱尘,裂开嘴朝下,齿缝间尽是血,但他不要命般地大喊:“阿曾,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让我来——白虎是吧?有我在呢,你别想带走我们的雪荔!”

和亲团的人,三五成组,一组成队,轮次阻挡兵人。他们和江湖人分批次成列成队,精疲力尽之余,看到雪荔被困、无声无息,和亲团中属于林夜的暗卫们不提如何心焦,便是那些曾隶属“秦月夜”的杀手,都红了眼。

众人咬紧牙关:他们见不得自己的冬君大人这样被欺负。

即使——冬君大人可能是假的,但雪荔平时对他们的照料,却是真的。

雪荔啊,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看起来对谁都无动于衷,对什么都不在意。她总说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每一次众人需要她的时候,她的纤瘦身影,都挡在他们面前。

那是何其秀美的少女。

以一挡百,挡千。

而今——渐次的,众人裹挟土掺着泥,互相搀扶着。你倒了,我便起来。我倒了,你来接手。他们断断续续的,汇成同一个声音:“阿曾郎君,我们也帮着拦那个白虎!”

“对,不能把雪荔交出去。”

“谁知道他们要对雪荔要做什么?”

白离左看看,右看看。他蹙起了眉,神色渐渐肃然。诚然,在他看来,自己在做对的事。但是身在南周,对于这些人来说,他是敌人,他是入侵者,他是恶徒。

可两百年前,白离的先祖,正是死在这片山河间。血债血偿,以牙还牙。

白离缓缓道:“那就让我试试你们的刀吧——”

青年大步纵飞,阿曾爬起来,胸膛疼痛如破窗,他哑着声嘶吼:“列阵——”

天地如炉,世人如炭。众人渺小如蝼蚁,蝼蚁又在白离身前挡成一座山,护住那个往日总是保护他们的少女。夜风刮得人面冷心寒,一片冷寂间,宋挽风站在战局边缘,站在一古苍树下,仰观斗柄。夜与昼交错,万顷茫然,他观望着那一个个站起来的年轻男女。一个个自不量力的人,试图阻拦白离。

“我们”?

谁是“我们”?

一阵罡风夹着血腥味飘过,“秦月夜”的夏君,站在了宋挽风身后。

星辰在天,万物浓黑,夏君拔出了刀柄。

他如一道不引人注意的影子,悄然无声出现于战场。只有宋挽风知道他的存在,只有宋挽风,早早对他下了令。

而更远的山岗上,一身黑袍的春君面容掩在斗篷下,分外模糊。春君站在山巅,看着宋挽风和雪荔的对峙。无论这场战争在霍丘军中代表什么,在春君这里,只代表雪荔和宋挽风的决裂。

玉龙若是知晓,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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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呢?

春君不参与这场战争,春君静静地看着他们——

卫长吟坐在帐中沉思,哨兵疾奔入帐:“将军,我们的人没有回来!”

战鼓敲响极重一声,如霹雳般劈来,卫长吟眼皮重重跳。

他思维敏捷,当即掀开帐篷走向山头,朝下方混战望去。他在敌军中,看到了戴着狻猊面具的将士身骑白马,鹤氅飘然,直入战场,宛如一道撕破战局的雪亮月光。

林夜为何忽然拼命?

隔着人海遥遥,下方那狻猊面具忽而不经意地抬头,朝山巅上望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旁人还没反应,卫长吟先淡声:“中计了。”

多年沙场生涯,能在此局牵制他的人,已然不多。卫长吟面色如常,心中难免复杂,多看了那战场上的小将军一眼。

身后迷瞪的将军追到山崖上,还未向大将军汇报新军情。他听到大将军的喃喃声,气喘吁吁问:“什么?”

还没弄明白,卫长吟转身重新入帐:“弄清楚凤翔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开新局——”——

攻凤翔是局,凤翔战局不知结局。上万人埋于山谷,兵连祸结,至今双方都未得到消息。

军粮在下午时分到达,让川蜀军精神松懈半分。之后夜色渐渐深重,大散关迟迟攻打不下,双方皆有些疲态。

李微言来到战场上,不提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惨烈杀伐是何心态,林夜在研究卫长吟:卫长吟这时候应该发现凤翔的虚晃一枪是假的了,派去凤翔的霍丘军至今不归。卫长吟应该意识到哪里发生了意外,卫长吟为何不急?

半夜双方短暂战局放缓,林夜帐中休息中,忽然做噩梦。

他不知道自己在梦些什么,只光怪陆离万象变化扭曲,他隐隐看到山雾弥漫,血水如潮。少女坐在一地尸体中,闭目间,眼中朝下渗着血。

刀剑向她肩头刺去,少女躲也不躲。

“阿雪……阿雪——”

林夜从梦中惊醒,全身肌肉痉挛,冷汗淋漓。

林夜靠着床榻喘气,外面先有声音:“将军,世子求见。”

战鼓擂,万马奔。林夜心脏被鼓声敲得一阵阵痛,他伏在榻间煎熬时,再有声音着急些:“将军,敌军从后方窜来,又开始进攻了——”

霍丘军攻势这么猛,越来越剧烈,为什么?

林夜披衣坐起,脑中几多思量,忽而想起和亲团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回来消息。阿曾、窦燕、粱尘……还有雪荔,已经失联了整整两日。以雪荔的武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其他人更不应该……

自己派去的孔老六等人,也没有消息。

夜间篝火起,双军对峙间,林夜望向敌军元帅的帐篷:卫长吟在另一边有布置,那种布置,让和亲团和孔老六的江湖人全军覆没。

糟了。

林夜色变。

他忘了另一处战争了……卫长吟这么自信,想必另一处战场,己方是失利方。战场消息被阻,是敌人有意为之。卫长吟的布置也许不是粮草,不是凤翔,而是另一处战场。

披着氅衣急匆匆出帐的林夜,和帐外迎面而来的李微言打了个照面。

李微言面色不妥:“雪荔呢?我以为雪荔和你在一起——”

李微言焦躁万分,这许多人中,他最关心的就是雪荔。当初自己杀光义帝,是雪荔救他一命。

到了这里,李微言才知道,原来照夜将军,就是林夜。李微言下午时便到达军营,军情紧急,到处混战,林夜分身乏术,李微言便耐心地等了一晚上。然而李微言多方打听,确实没在军中见到雪荔。

包括阿曾他们,全都不在。

李微言正想质问林夜,林夜冰凉的手,猛地握住他。李微言被冻得,颤抖一下,垂眸又掀起眼皮,看向自己面前这个脸色雪白的少年公子。

林夜:“世子,我恐怕有事需要离席,求你……扮演一下‘照夜将军’。”

李微言挑眉。

林夜:“我扮演小公子这么久,无非是我与小公子年岁相当,身量相当,而世人又不曾见过真正的小公子。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去确认……求小世子帮我一次!”

大恩难言。

少年郎君拱手间,见李微言纹丝不动,只用晦涩的眼眸上下端详他,似思量他的用意。而此关头,不是互相猜心的时机,林夜长袍一撩便要下跪。

李微言猛怔,这才肃容俯身:“别拜我,我可不当皇帝,别折我的寿——”

世事淹蹇,身在局中,谁能说得清?——

夜色越来越深,阿曾、窦燕、孔老六,从山崖上摔下来的粱尘。

粱尘蒙着口鼻,到此时都坚持不暴露身份,还做着重新当细作的美梦。可是他们摇摇晃晃,一个个站在雪荔前阻挡,他们身受重伤,无一是白离的对手。

白离不在意他们,甚至敬重他们。他们不光对付兵人,还要轮流来拦他。

虫蝇没完没了,也让人心中厌烦。

白离松动筋骨,慢条斯理地朝前走。这一刻,他终于看起来像杰出刺客,而不仅仅是一个武功高手:“真是好烦啊。原本不想杀太多人的……”

异族青年弯曲手指,手中指虎闪着银光。

遥遥的,宋挽风的声音飘入战场:“白离,别玩了。兵人必须南下,和卫将军汇合,不然,那边就该发生错漏了。你解开雪荔的穴道吧,兵人需要她。”

阿曾、窦燕、孔老六、粱尘,摇摇晃晃,再一次抬起武器,拦在白离面前。

夜火燃烧,万物扭曲。一切如恶魔入凡尘,跌跌撞撞的兵人和敌我难分的战场,燎向山壁,在山壁上扭出模糊的、错乱的光影。

在一片凌乱中,魔笛声紊乱起伏,虚弱嘶哑。丛丛密林后,霍丘人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明恩,质问明恩,为什么那雪女许久不曾再动作。是否魔笛有误?

躲在树桩最后方的明景,看着这一切。

必须有一个法子,让这里再乱一场。必须有一场乱,能拖延时间,保护雪荔,保护阿曾大哥他们。

她眼中倒映着此间战局,也倒映着不算久远的日子以前,扶兰氏被灭国的那一夜。

到处是嚣张的霍丘人,到处是张狂的笑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跪地求饶声和麻木冲驰的敌人,他们奔跑反复,在夜中泼洒下浓墨重彩的一夜。

“轰——”火星高溅,灼痛明景的眼睛。

她看着尘嚣下,白离步步上前:“别再拦我。”

她看到百姓们在火中翻滚哭泣:“圣主啊——”

她看到阿曾撑着刀柄,浴血强战:“不许碰雪荔!”

她看到阿爷抱着无知哭泣的幼童在夜里跌撞,满鬓白发散在风中:“小景快逃,快跑——”

她看到窦燕朝后退,朝白离喊道:“雪女即使不醒来,这些兵人也一样杀人。为什么非要她失控?你们就不能放过她吗——”

她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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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们倒在战火中,倒在圣主庙前。她看到自己和亲兵们策马出逃,回头望向身后人影重重和战火缭绕:“圣主啊,为什么你从不睁眼——”

圣主啊,为什么你从不睁眼?

为什么你从不看你的子民一眼。

你若当真庇护天地,你庇护的到底是杀人恶魔,还是豺狼人间?

迷惘晃神间,明景朝前走。

身边监视她的人已经监视了两天两夜,心知这位异族小公主的胆小怯懦,也知道卫长吟想收服这个小公主,不让他们碰这个小公主。

他们如今监视那魔笛,怀疑明恩的魔笛是不是失效了。没有人注意到,明景从身后,木着眼,白着脸,走向他们。

天地如炉,世事偃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嗤——”明恩身体僵硬,持笛的手发抖。长笛铿然从他手中脱落,他转过半只肩看向身后。笛声骤停,天地间阒寂无比。

星子寥寥点在空中,散于云后。

所有人失神地看着异族少女,异族少女也失神地抖着握匕首的手。

明景目光朝前,盯着明恩的眼睛——

魔笛声停了,这里就混乱了。自己入局了,局势的混乱就能拖延时间更久了。

天上银瓶倾倒,星光坠落。地上的凡人,看到天上的星子,也看到地上的死人。

明景看到哥哥不可置信的眼睛,也看到自己眼中的水如湖婉婉弥漫而上,淹没不远处的白离、阿曾他们的对峙——

“活下去。但不是像狗一样被打断脊梁地活下去。

“没有你,我也能带扶兰氏走向新生。”

第102章 第 102 章 从此后,不识天地只见……

癸未年九月十三, 日初见夜。从此,红尘人间,寰宇四海, 不识天地只见夜。

——《雪荔日志》

扶兰氏兄妹二人的账,是笔糊涂账。前方火烧燎原,战况剧烈, 谁也没想到明景这时候会翻旧账。

扶兰氏的灭亡,归结于谁?到底是明景的天赋得人嫉妒,怀璧其罪,还是明恩的俯首帖耳, 半夜开门?那整整一个小国困于永夜中的冤屈昏惑, 应该向谁讨要?

监视明恩的几个霍丘人为这变数呆住了。

而明恩手捂住自己渗血的腹部, 一时间竟然没死。他震惊地看着明恩, 魔笛掉落他也不顾, 心中破洞裂得更大,他愤怒满满:“我是你三哥,我从小带你玩……我是为了整个扶兰氏!”

明景色如死灰。

她朝后跌退,匕首插在兄长腹部,她往后退时,手心全是汗与血。她大脑中遍是故人染泪染血的眼睛, 她思量着自己的仇恨与不忿、以及自己这番行动,让魔笛骤停后,能为前方战场拖延多少时间。

大家都要救雪荔。

她也要救。

大家都和霍丘国是仇敌。

她也是。

明恩心中怪她祸国。

她也怪明恩开城门。

索性, 这场火,烧得更烈些,局势更乱些。只要魔笛不继续响彻,雪荔受到的影响微弱, 兵人也会攻势减弱——种种思量,落在明景的眼中,化为浓郁的湖泊一般的泪光。

明景咬牙切齿:“是你开的城门。是你害死五哥。是你引抵入城,是你害死了阿爷!”

明恩浑身痉挛,气血流失让他浑身变冷、僵硬。他如同被人狠狠扇一巴掌,他以为自己的委曲求全,是为了扶兰氏,为了明景。明恩朝前走,朝着明景:“我救了你!”

明景梗着脖子:“你救我是为了让我为霍丘国做事。你是叛徒。”

明恩唇齿间发出的呜咽声,连他自己都要听不清:“你才是叛徒——你背叛我!”

监视的霍丘国人皱起眉,左右看看。眼见明恩生命流失,却大约被明景刺激,他怒吼一声后,整个人扑向明景。明景被撞翻在地,明恩两手来掐她脖颈,明景抬手便扇了兄长一个巴掌,而明恩大怒之下,反手扇回。

灌木与树枝形成一种幽秘的幻境,兄妹二人斗鸡般厮打,霍丘国人扑上来阻拦。而生命最后一刻,明恩花费全身怒火,与明景之间剪不断的仇怨,成为一笔烂账。兄妹多年相知相伴的情意,在仇怨爆发时,化作剑刃,以最难堪的姿势,刺向对方——

“你不配为扶兰氏的公主,你连隐忍都学不会。”

“是你不配为王子。背叛自己国家、自己子民的王子,你将被圣主抛弃,死后被割舌头,背大石,被鹰啄……”

“你诅咒我……你竟然诅咒自己的哥哥。那好,扶兰氏灭国了,你和我一起走。”

“咳、咳!放开我,放开我……扶兰明恩,你杀了五哥,害死阿爷,你连唯一的妹妹也要杀吗?”

星子躲入云岚——

云岚后,凤翔城在夜间熄火,最高角楼处,张秉与叶流疏相携而立。夜间风大,吹得二人衣袂飘然,宛如仙飞。

叶流疏观望着隔着那山川与河流的战火,关注着大散关后的战局。

旁边有侍从上前,递给张秉一张卷着的纸条。叶流疏悄然瞥目,见张秉低头就着灯笼光影看了那一张纸后,抬头微笑:“没什么大事,是钦天监的消息,他们观测到,今夜也许有一场星陨流沙,金光天马。”

“星陨?”叶流疏愣一下,没料到战局紧迫,北周的钦天监观察的却是星陨,而叶流疏又抬头看天,“星子躲入云后,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当真有星陨?传闻说,每次星陨,都伴随着战火,会死许多人。”

张秉温和:“天下每时每刻,都在死很多人。”

他意有所指:“而我们,不是已经……雪中送炭了吗?”

夜火寥寥,张秉手指一个方向。过于遥远的方向,夜雾弥漫,看不分明,而影影绰绰间,叶流疏想象着北周兵马在山地间的逶迤出行,悬起的旌旗,朝霍丘国递出的刺刀。

叶流疏美丽的眉眼间,神色稍缓。

张秉:“你很关心林夜小公子?”

“不,”叶流疏道,“我关心的是,苔米,尘埃,烟火,雪粒……所有这些,诸如我一般渺小卑微,不被掌大局者看在眼中的东西。”

叶流疏:“我关心的是自己,是千万个与自己一样的人。我不希望发生战争,我不想死太多人。”

她是从民野乡邻中走出的平民郡主,她的郡主头衔,彰显的是宣明帝的野心。宣明帝对她的一念之仁拯救了她,而叶流疏不觉得天下百姓,和自己一样幸运。

张秉:“那么我的出手,便是为了‘不死太多人’。

“凤翔城外三里山岗,我手书借兵符,借来的兵马已到此地。北周将士将和南周将士互为犄角,将霍丘兵困于中间。在我们的皇帝反应过来前,如果你的那位小公子反应得足够快,南周的兵马反应得足够快,北周和南周的兵力,足以逼得霍丘国退兵。

“而你我且留在此地,共看一场星陨。”——

天上星光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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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下,战旗猎猎,士兵哀号阵阵或义愤填膺。

凤翔城外,接近大散关的方向,北周兵马阻拦卫长吟派出的兵马。这只队伍原本中途撤退,为夺取南周粮草。而今北周兵马歼灭他们,继续南下,朝着大散关驰骋,与南周兵马汇合。

李微言戴着狻猊面具,走出军帐。身边的将士没有人怀疑。他走过奄奄的尸骨与残兵,将战火后世人看不到的落败哀荣,一一望进眼中。而他将和卫长吟继续对峙,等待大军的胜利。

陆轻眉与陆相坐在金州城的角楼上,一边下棋,一边等着最新的战报。几位朝臣留在金州城外,至今不肯进金州。这一战的胜利,将决定他们到底是迎新帝归朝,还是南周一败涂地。

卫长吟坐在自己的军帐中,等候着兵人的南下,与自己这只大军的汇合。他将整宿不眠,等候消息。前方战局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照夜将军的复活、计谋,步步打乱自己的棋局。如果到天亮时,兵人都不能南下,卫长吟将撤兵——此战,不必再胶着了。

林夜骑马摆脱众人,行在夜间山林中的小道上。夜风吹得他衣袍如鼓,一袭黑金色的袍衫,流动着灿金一样的潋滟色泽,托衬着少年公子净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睛。

快一些、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必须找到阿曾的和亲团,找到孔老六的江湖人,找到他噩梦中跪于尸体中流着血泪的少女。他要救人,或者自救,他要找到雪荔,找到破局之法!——

“咚——”

西北战场树林后,明恩倒在地上,像一只阴惨的鬼蜮,没有了气息。明景伏在他身畔喘气,看到兄长手心,有一道细长的血口子。她缓缓抬头,看到宋挽风立在夜风中,衣白若仙。

衣白若仙,人若妖鬼。

宋挽风持着铁扇,那把让明恩再也爬不起来的手心血口,便是他催风刮动的。

他杀死了明恩。

不。

明景想,其实是自己杀死了哥哥。

为了……为了什么呢?

几个拉架的霍丘国人站在宋挽风身后,粗着声音说脏话,西域话和中原话夹带着说,也不知道宋挽风有没有听懂。但也许宋挽风根本不关心他们说什么,宋挽风的眼睛落到明景脸上。

他洞若观火,好像明景的所有心思,在他那里都无处可遁。

但他甚至也不关心明景的小心思。

宋挽风平平静静:“好了,你的哥哥死了,如今你是唯一的魔笛驱使者了。魔笛已经停了很久了,你该重新催动它了。”

明景颤一下。

她睫毛上沾着灰,再没有拖延的可能。她的魔笛与明恩的不同,只要她驱动,粱尘救雪荔的所有手段,都会失效。似乎明景可以故意吹错韵律,可宋挽风就在一旁看着……她若在此耍滑头,她也会像明恩一样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

只有她活着,扶兰氏才不算完全灭国,扶兰氏才有重振的机会。小公子答应过她的,她与小公子的合作如此愉快,小公子未曾食言,她也未曾食言。

此程风雪相催,山遥路远。还没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先放弃。

在宋挽风眼中,这个异族公主苍白纤弱,却又识时务。他握着铁扇的手没有一刻松懈,准备她随时拖延,他随时取她性命。

明景脏兮兮的手,从血腥土地上,摸到了被明恩丢下的长笛。

长笛落到委顿少女的唇边,少女披头散发,睫毛雾浓。她垂着眼,悠长婉转的魔笛音,在空茫深夜的战斗中,重新响起——

催人神智,乱人神魄。驱人肉身,操控兵人——

当魔笛声停下来的时候,五感封闭的雪荔,短暂地被关在自己的身体中。

明恩的技能不佳,天地阒寂之际,雪荔懵懂而疲惫的,如同置身梦境。

“雪荔。”

她听到有人唤她。

她睁开眼。

她看到天地间有雾,四处雾茫茫,自己被困在雾深处。她呆滞地立在雾深处,直到自己又听到唤声——

“雪荔。”

清静的女声道:“雪荔,朝前走。”

浑浑噩噩间,雪荔忘乎所有。她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身体上的痛、神智间的苦,她只是听到这道声音,意识到这是玉龙的声音时,鼻尖泛酸,眼中好像有什么液体想要喷涌。

雪荔静静地站着。

一层白纱,在虚幻世界中,覆在了她眼前。白纱挡住了她的泪水,也让她再不用看周围的雾。

玉龙在她的幻觉中,说道:“朝前走,找到我。”

雪荔轻声:“我找不到你……师父。”

玉龙:“一个合格的杀手,失去视觉、味觉、嗅觉,也一样可以杀人。五感中但凡留有一感,也要杀人。五感全失,亦要靠杀脱困。

“终有一日,你陷入困无可困的局面,你可以相信的,唯有自己的刀。

“雪荔,握着你的刀,朝前走,找到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一程山遥路远,风雪兼程,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

雪荔在幻觉中,迷迷瞪瞪、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眼睛看不见,耳边声音也越来越轻,心间时不时有一种绞痛感,让人窒息。她只是听着脑中的那道声音,无知无觉地朝前走。

她感觉自己忘记了好多事,忘记了好多人。她只记得玉龙,只记得宋挽风。

而她在幻境中朝前走,她糊里糊涂的,为这一切,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是师父对她的试炼。

心口与身体上时而感觉到的痛,是师父每月让她服用的药物的效果。那药物,是师父为了锻炼她的神智,才用的。成为武功最高者,攀登武学巅峰,便要吃些苦头。

是了,这一切都是试炼。

只要她朝前走,不停地走,一步也不停,她会走出这重迷雾,找到师父,完成试炼,修为大涨。到那时,她将获得心灵的宁静,真正的宁静……

可是这里十足空旷,时间流逝变得缓慢。

她走在迷雾中,越走越疲惫,越走越迷茫。师父到底在哪里,路的尽头何时到来。她越来越累,越来越撑不下去。耳边倏然传来一道尖厉十足的声音,像笛子声音,却一声起,便让她气血翻涌,眉目渗血。

不要管,不要管。

雪荔告诉自己,继续走,不要停。找到师父,解开白纱——

“阿雪!”

模糊的少年声音,从迷雾深处响起。

雪荔怔住。

那是一道和师父位置相反的声音,但她真的听到了那道声音。她怔愣在原地,而师父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雪荔,过来。”

雪荔垂下头。

她立在原地,手背青筋颤抖,蒙着眼的面容上,脸上血色全无,苍白空洞——

“阿雪——”

林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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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声,在魔笛响彻的一刹那,伴随着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在天地间响起。

战斗中许多人都为这一声所惊,精疲力尽的阿曾等人,吹着魔笛的明景,站在明景身边观望战局的宋挽风——他们全都看了过去,漫山葱郁,黑夜如披,少年公子御马穿过夜雾,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有明亮的眼睛,秀丽的面容,足够的睿智,无上的勇气。

当夜风吹得他衣带凌乱擦眼时,那些爬也爬不起来的阿曾等人,都感到自己眼睛中渗出的热意。即使林夜只有一人,即使林夜不清楚此局的困难,但他们无端相信他,无端觉得,只要林夜到来,大家就无所畏惧。

粱尘倒在半人高的死人堆后,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他到现在都艰辛地蒙着脸,不露出自己的真容。他手指头痛得动也动不了,他的意志告诉他,他要爬起来,和阿曾他们继续阻拦白离,可他动一下便要吐血,根本起不来身。

林夜的目光,落到这漫山遍野的兵人中。他目有疑色,锐利的眼中,却未泄露太多情绪。

他一眼看到了阿曾、孔老六、窦燕等人的困局,看到他们已到强弩之末,而被他们阻拦的白离,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白离听到声音,朝马蹄方向望来。

白离看到来人,并不觉得来人了不起,只觉得这又是一个昔日被雪荔保护在身后的废物。

白离无聊道:“有完没完?”

他一声尖啸后,猛地震开同时扑到自己面前的阿曾和窦燕。那二人骨节都发出“咔擦”声,落地时痉挛着爬不起身。他们动弹不得,孔老六的头颅被白离一转,惨叫一声,亦倒地不起。

而白离落到了雪荔身边,他抓向雪荔肩头。

下一刻,长剑如虹,卷上他手臂,磅礴内力裹挟,催人骨震,自身后而来。

白离一扬眉,反身回挡,指虎飞出间,林夜朝后纵步上树,身如凌波,转瞬再至。少年翻手倒撩,刀刃自下而上猛抽一把,与白离的攻击交错出火星子。

白离目中生出异光。

他生了兴趣,奇怪偏头:“咦,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这个废物小公子?你怎么突然武功拔高了一大截?但即使如此,你便认为你能拦住我?

林夜手持长剑,朝白离笑:“不妨问一问……”

粱尘终于从死人堆里钻出头,大声道:“公子,别问了!快带雪荔离开这里……我们来应付他。”

阿曾同时:“不错!”

林夜的目光,落到白离身后。他面上带笑,目光凝住,他看到雪荔坐在一地尸体中,他也听到了漫山遍野的魔笛声。周围全是杀不死的怪物,那少女萎靡非常地垂着手脚,气息奄奄,然而她的眉头,越蹙越高,神色越来越焦虑。

有什么东西,在牵制着雪荔。

是……魔笛?

林夜当机立断,旋身摆脱白离,朝雪荔扑去。阿曾和粱尘与他配合默契,同时硬撑着,一左一右再次飞出,去拦白离。

林夜彬彬有礼,人如白鹄掀飞间,温润朗笑声传遍此地:“在下这辈子没和这么厉害的武功高手打过架,不虚此行了。诸位豪杰,有劳了。来日必谢!”

林夜衣袂惊鸿。

众人袍袖染血。

夜火漫天,兵人齐下。世间自有我辈大好儿女,无名无姓,奋不惜身。古往今来,英雄谁许?

阿曾咬着牙,盯着白离:“不虚此行。”

粱尘蒙头捂脸,挑衅叫嚣:“不虚此行。”

孔老六等江湖人、和亲团的杀手与暗卫们:“和诸君联手作战,背对为盟,不虚此行!”

窦燕眼眸微热,笑骂:“什么不虚此行?老娘还想活着……什么人!”

静夜深处,魔笛缕缕,宋挽风观望着战局,眼中浮起一丝冷漠的笑。他突兀说道:“该动手了。”

他身后,夏君骤然如魅,飘向战场,双刀短刃,自后朝雪荔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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