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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落日熔金, 引擎的轰鸣声混在破空风声里,跨江大桥上有辆飞驰的机车一路驶向那只露半轮的红日。
揽住机车主人腰的手突然撤走一只,沉熠慢吞吞地动着,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可惜手一离开傅眠的腰,对方立马绷紧了身体,连带着车速都降下来。
风声变小,引擎声就更明显,急躁地轰隆着,像一头狮子在来回踱步不安的嚎叫。
沉熠想叹气,但口罩捂着,头盔带着,又觉得闷,只好忍住,用那只撤走的手轻轻拍傅眠的背,等对方周身那股躁劲平缓才停下去拿手机。
护目镜反射出屏幕散发的白光,他握住机身,大拇指扒拉翻阅着消息。
徐云浩吴志文各问了两条怎么没来上学。
陈雨欣问了一次,并作为学委每天都给他发当天布置的作业。
傅眠…沉熠划拉屏幕的手指稍顿,接着退出微信看了看同样红点爆满的短信箱和未接电话。
微信发了869条,短信发了204条, 电话打了451个。
他面色平静,大致浏览了一下满屏的信息。
从“你什么时候来上课?还在生气?”
到“沉熠我们好好谈谈, 回我消息!”
再到“沉熠,我错了,合同我签,杜静媛我也见,工作室的事我不该瞒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你别不回我消息。回我,求你。”
口吻从生硬别扭到癫狂急躁,最后文字中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护目镜下有人垂眼,他摁灭手机屏幕塞进口袋里。
看着对方明显僵硬的背,沉熠还是没忍住叹口气,慢慢把手放回傅眠腰上继续揽着,感受着对方的身体从更加僵直到逐渐放松。
江桥下,已经降至地平线以下的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撒至湖中,水面晃动波光粼粼,却只能听见鹜鸟的啼叫。
一路无话。
*
车停到后校门处。
沉熠把头盔摘下来,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本想对傅眠说自己要进去拿书,余光却见这人下颚线微绷,唇角放平,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又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半天最终闭上嘴巴就往前走。
走了还没两步,胳膊被人拽住,他回头,傅眠那张脸映到眼前,唇线还是抿得很紧,眼眸漆黑。
不远处保安室的白炽灯透出来些,冷质微光在他身上却显出火山灰烬的燥感,他说,
“我们谈谈。”
沉熠一愣还没说话,就见这人拿出手机,解屏的手有点哆嗦,输了好几次才打开屏保,接着点开微信,把手机戳到沉熠下巴底下,幽幽白光照亮黑色口罩。
“?”沉熠一头雾水的瞟了眼手机屏幕,又看了眼眉眼躁动的傅眠,“干什么?”
声音隔着一层口罩布料传出来闷闷的。
傅眠松开牙任由血味在口腔蔓延,他额头青筋鼓动,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杜静媛微信,我加她。”
他语速非常快,头想低下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沉熠,这让他维持着一个有些怪的姿势,
“大厦合同我也签,工作室的所有事我都告诉你,你想参与我明天就把股份转你,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我全说。”
垂在衣摆的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握拳,指甲陷进掌心,皮肉变得青白。
傅眠盯着沉熠,盯着他脖间那根时隐时现的银链,语速慢下来,语调低下来,带着妥协,带着认输,
“我错了,沉熠,我跟你道歉。”
他双唇翕动几次,喉咙哑住一样发不出声,
“别别再像这样。”不回消息,不理我,和我冷战。
月亮已经显出尖角,轻薄月光自高空流泻,落在沈熠身上照亮那颗金沙点缀的黑曜石,它紧紧服帖在冷玉一样的皮肤上,就像皓月映衬繁星。
傅眠死死盯着,狂乱的心跳却莫名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认命感他闭上眼喉结滚动,颓劲显在眉眼,他想,猫咪也可以,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那他就当只猫咪。
沉熠有些无奈看着他想说话,但看人脸上露出好似翅膀被折断的挫败感,他又说不出来,顿了顿,抬手把傅眠的手机拿过来摁灭。
傅眠睁开眼看他,就见这人双臂张开,头一歪,朝他勾勾手,说,
“抱抱。”
有人脸部肌肉抽动,面部管理失控只能挤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他努力把眼眶中热潮压下去,双臂猛地环住沉熠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处。
血液奔涌,头脑胀痛,他死命咬着牙控制肌肉的抽搐,擂鼓的心跳声中有个声音说,你认栽吧傅眠,猫咪就好,谁让你喜欢上他了。
沉熠稳稳接住他,表情却有些尴尬。他本来想斜抱住傅眠,就是那种兄弟之间最常见的抱法,却没想到傅眠直接扑过来去环他的腰。
有点奇怪,他只见过小情侣们这么抱。
但感受到怀里人身体的颤动,他就把那点尴尬抛到脑后了。
他抬起胳膊,伸手安抚地捏了捏傅眠的后颈,然后有样学样环住对方的腰。
感受着脖间炽热的呼吸,沉熠垂眸,月光混着昏黄的路灯泼在沥青路面上,像是黑巧蛋糕的表层被抹了一层柠檬糖霜,这个甜蜜的想法让他眉眼变得柔和。
“棉籽,”声音也柔软,他说,“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这两天生病脑袋昏沉,所以一直没看手机。”
“但我在家也想了很多,明白有很多事是我做错了。”声音沉稳清晰,他神色认真。
“你不是我的玩具,你不是我想炫耀的物品,”
怀里人的肢体又开始僵硬,沉熠再次抬手去捏他后颈,
“我很抱歉那天没有和你商量就带你去见我父母,我也很抱歉强塞给你你不想要的”他纠结了一下,觉得不能把杜静媛和大厦放一块称为东西。
“还有之前的我们相处的很多次,我都太想当然了,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没有去考虑你的感受,让你产生玩具这样不美好的想法是我的错…”
“总之我很抱歉,棉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也不该这样不尊重你。”他揉了揉傅眠的发顶,动作牵连之间露出一点口罩掩盖的冷白皮肤,
“原谅我好吗?”
不知月光与他谁更温柔。
是谁暂时性耳鸣,虫鸣车响全部消失,只能听见鼓胀的血管和猛烈的心跳,哦不,他还能听见一个声音,他听见有人说,
傅眠,不需要认栽,不需要当猫咪,喜欢上沉熠,这是一种朝圣。
而你,心甘情愿。
*
玄关处传来响动,正端着水上楼的徐雅云一顿,从栏杆处往下望。
沉熠站在玄关处低头看手机,鞋子被他用脚踢掉。
换鞋还玩手机徐雅云皱起眉,注意到儿子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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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去拿书吗书呢?”
幽幽女声从楼上传来把沉熠吓了一跳,他抬头发现徐雅云下意识心虚的把手机揣进兜里,含糊:
“唔,忘了今天是周五,周五没晚自习,学校早闭校了。”
那还回来这么晚徐雅云没说话,觉得他闷了几天出去玩就玩吧,又扫了沉熠一眼准备上楼,刚抬脚就发现不对。
“你”她眯起眼盯着沉熠脖子,“脖子怎么回事?”
沉熠下意识的摸了摸她说的地方,摸到一块柔软的纺布。
“没什么,有点痒被我挠流血了。”他眼神乱飘一看就没说实话,胡扯两句后怕徐雅云再盘问他,慌忙开口,
“不说了,我上楼睡了。”说着他窜烟似的跑上楼。
徐雅云端着杯水看他三步跨作两步上楼梯,又看他跟阵风一样从自己身边飞到楼上。
蹬蹬蹬的脚踏台阶声还没消散,就听见房间门关上的碰撞声。
“ ”她一头雾水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心说这孩子怎么一阵一阵的,前两天没生病时就颓丧得跟什么似的,今天病还没好却又活力四射了。
徐雅云摇摇头,不再追究也抬脚上楼,只觉青春期的小孩心思忒难捉摸。
房间里,沉熠合上门后猛松一口气,还没意识到自己心虚的不正常就听到徐雅云上楼的脚步声,登时心放回实处。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想去洗漱,可脖子一动就感受到疼。
啧了一声抬脚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微微抬起脖子——
白皙皮肤上赫然出现一块创可贴。
修长手指搭上去,修剪良好的指甲在无纺布上轻轻剐蹭带来酥麻的痛痒。
嗡——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
沉熠用另一只手拿出来,低头漫不经心地查看信息。
对方的头像很奇怪,纯黑图片正中是个金黄的小点。
棉籽:记得抹碘酒。
沉熠哼笑一声,瞟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回他:
你是小狗吗?还是口欲期没过?
网络的另一端,傅眠抱着手机把这句话读了好几遍,舌头忍不住去舔上牙,仿佛还能感受到沉熠侧颈的温度。
舌肉碰到牙尖传来痛感,他热胀的头脑稍降温,又看了遍信息,搞不准对方有没有生气,犹豫了会儿抿嘴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棉籽:狗狗捧心.jpg
棉籽:记得抹碘酒。
“干什么啊,卖萌可耻啊”沉熠嘟囔着把手机放下,手倒是听话的攀在创可贴的边缘去揭。
带着粘性的无纺布慢慢离开皮肉,撕扯的感官让沉熠龇牙咧嘴,他把创可贴扔进垃圾桶,抬眼对着镜子去看那块皮肤。
靠近侧颈处,有一小块因疼痛而微红的皮肤,白中透着粉,而在这皮肤正中则是一处明显的牙印,可以看出牙齿的主人咬的非常深,牙印深陷在皮肤里,有丝丝缕缕殷红的血渗出来。
沉熠抬手,用柔软的指腹去抚摸那处印记,凹凸的纹理触感清晰,抚着被牙齿压下去的深坑就像是在摩挲傅眠的牙,血被手指晕开,微弱的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接着他去拿碘酒,抬眼照着镜子抹到伤口,
“嘶——”沉熠深吸了一口气,皮肉在灼烧,镜子上伤口迅速变红。
他眉心跳了跳,低头却又看见手机屏幕上那只捧心可怜巴巴看他的小狗,举着棉签的手一顿,虎牙抵住下唇,低声,
“嘴不利牙倒挺尖。”
嗡——
傅眠洗完澡出来,水汽扑的他眉眼如星,又显出少年男主的意气风发来,他打开手机就见沉熠给他回了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沉熠:小狗。
*
“所有你是说你们吵架了,龙傲天不仅主动找你,还先认错道歉? !”回忆到这儿《商业至尊》忍不住尖着嗓子打断他,显然是不相信沉熠的话。
它一双白色的翅膀激动地使劲扑扇,被带动的风扑得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睁不开眼。
沉熠皱眉啧了一声,伸手一把将黑皮书抓进手里:
“你那么惊讶干什么?你刚来的时候不就见过?高考结束的时候。”
“还有,”他像逗弄小动物一样把书打开又合上,不太愉快地纠正它,
“能不能别龙傲天龙傲天的叫他啊?人家有名字,叫傅眠。”
黑皮书挣扎着从他手里挤出来,晃晃悠悠地飞到沉熠眼睛高度的位置,商业至尊几个金字闪闪发光,像双灵动的眼睛正与他平视。
“龙傲天就是龙傲天,”它小声嘟囔两句,不太服气地反驳沉熠,“再说了那能一样吗?你当时是什么状态?这时候又是什么状态?”
“那一样吗?”
*
与过往很多年的七月一样,阳光与蝉鸣带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准时在江城报到,大地敷上一层热浪,远远望去景观被沸腾的热气扭曲模糊。
而在沈宅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明亮光线被厚重的帘布遮挡,连带着蝉鸣也被隔绝在紧闭的窗户外。
中央空调还在工作,温度显然有些低,冷气缓缓从天花板渗下来,室内昏暗又阴冷。
“哕——”有人抱着马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呕吐声打破此室寂静。
沉熠跪在浴室里,脸色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扣住马桶侧缘,青色血管在白皙手背凸显。
地板冰凉坚硬,长时间跪地的膝盖向大脑发出痛感预警,他强忍恶心挣扎着爬起,踉跄到洗手池处漱口,沁凉的自来水在口腔回荡使他神志清醒几分。
簌簌水声中沉熠抬起头,明亮的镜子正对着他。
这扇反射率高达92%的平面镜清晰映照着面前的一切,他可以看到他苍白的脸,被打湿的额发以及那滴悬在眼睫欲坠不坠的水滴。
更可以看见在他身后空悬的一本黑书。
沉熠盯着那反射的书影,眼球逐渐漫出细小血丝,胃部翻涌不停。
他没忍住再次干哕起来,腰部的布料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随着他前倾的动作面料同腰身一起弯折,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次弯腰中破碎。
水龙头还在出水直接浇湿了他的头发,水流分成无数细小的分流顺着发梢流下去,良久,他再次抬头,盯着镜子上那长翅膀的怪物,眼神执拗:
“所以按照你说的,这个世界只是”沉熠深吸口气,压下那股反胃感,“只是一本书,而棉傅眠是这本书的主角?”
“是啊是啊!”《商业至尊》一听沉熠开始信它说的话高兴得扑扇了两次翅膀,“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早就该信了。”
“我身上写的就是世界的真相,而你的好哥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它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沉熠却冷笑一声,他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神情不屑又讥讽。
世界真相?按照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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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这整个世界是本种马爽文小说,这就是世界真相吗?这一想法让他恶心,眉眼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听见那声嗤笑,这本黑色封皮的书精急了,以为沈熠还不相信,它忙说:
“你笑什么?我说的哪一点不对?你和龙傲天不是朋友吗?龙傲天在高中没有建立起一家名叫晨睿的公司吗?还有”
朋友有人表情一滞,唇角嘲讽的弧度被扯平,他看着镜子,目光与镜子中的眸相触重合。
黑棕色的瞳仁好似涌动漩涡,光线被卷进去一闪而过,就这样笔直的看着,眸光明灭使他想起风声,灯影,引擎轰鸣以及那句“永远是哥们”。
一股凉意从心头直冲面门,沉熠撑着洗漱台的双手开始打颤,大理石台光滑冰凉,他垂眸看着这石面纹理,繁杂瑰丽,延伸弯曲的走势好似天然形成。
实则被模具规训固定,预设好未来的一切。
石料入手沁润,强撑的意志却被它美丽的纹路摧毁。
他又开始呕吐,胃酸涌进鼻腔酸呛蔓延,整个胃反过来连带着一种歇斯底里一起往外涌
“假的假的”
鼻尖还沾着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却闭上眼,脸色灰败,低声喃喃:
“假的都是假的”全是假的!什么一辈子的朋友,永远的哥们,全他.妈是假的!
浴室内光线晦暗,水流砸在白瓷流进管道里,呼啦啦的流水声如同兽的哀嚎。
有人开始怀疑一切,最初毫无根由的帮助,快速发展的友情,到最后甚至轻易许下永远这样的字眼。
他是会那么轻易许下承诺的人吗?
到底是他还是一支笔?
沉熠肩膀低压,脑袋整个塞到水池里,白柱般的水流冲刷着一切,
眼泪,鼻涕,污秽,他脸上的一切被冲刷走,恍若世界崩塌,全部沦陷。
《商业至尊》却猛地飞起来,翅膀扑棱着上上下下就像急的蹦跶一样:
“假的?我哪里说的是假的?”它以为沈熠说自己的话是假的,
“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黑皮书没注意对方忽然绷紧的颈背,还在嚷嚷,
“你们是书里人,当然书上写什么就是什么啊!”
“哪里是假的了?”
它话音未落,有人就猛地回头,头发还在滴水,眼里却燃着火:
“哪里都是假的!”
沉熠下颚线绷紧,水从鬓角处沿下滑,短袖轻薄的布料被浸湿,湿哒哒贴在身上好不狼狈,他说:
“你书上写我叫沉熠,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沉熠吗?”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声里还带着颤,低却清晰,“不求我熠熠生辉,只求我像鸟一样明亮的飞翔。”
“你不知道,写书的人也不知道。”沉熠抹了把脸,水渍被擦干,那张自在张扬的脸又露出来,干净明朗恍若世界重建。
“你书上写我会弹钢琴,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我只是会弹吗?”
“因为我说手指肿起来不好看,所以我爸从来不要求我弹得多好,只说让我当成缓解人生无趣的玩具。”
“你不知道,写书的人也不知道。”他走到悬在半空的黑皮书面前站定,抬起眼皮与那金色的标题直直对视。
“我和傅眠也是,”他说,“你书上写我们是朋友,可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是。”
眼神深深,一字一顿,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因为我们的感情不是被一支笔定义的。”
*
F:晚上来要我家吃饭吗?奶奶做了家乡菜,很好吃的。
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两句话说了十分钟,傅眠终于按下发送键。
他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有些紧张地等待对方回复。
像是想到什么,他忍不住去看桌子上的小方盒,伸手拿过来,黑色丝绒在手中蹭出微热,傅眠把玩两秒把它打开。
单枚耳钉。
黑曜石制成,很小,但镂空的花纹繁艳,有钻石的光芒从中一闪而过。
他把它捻在手里,仔细去看璀璨的光,舌尖抵在尖牙边缘两个字滚在唇边吐不出来。
壁挂空调默默释放凉气,室内气温凉爽适宜,他的肺腑却像呛入火星,呼吸莫名发烫。
良久,方盒又被合上握在手里,傅眠往后仰倒躺在床上,喉结滚动,单臂搭在眼睛上遮住表情,胸膛起伏显出燥感。
墙上老旧的西洋钟滴答滴答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改变姿势侧躺,似有掩饰地把手机捞过来去看消息,沉熠那简笔卡通的头像没有红点,没有回复。
他头略扬高眉眼下压,顿了下又点开两人的对话框,入眼是两人合照的背景图。
照片中沉熠穿了一身白色羽绒服,裹得像个熊,一只胳膊揽着只穿了单薄风衣的自己,伸出手来比耶,笑得肆意张扬,眼睛亮得惊人。
是去年冬天的事,吴志文生日大家聚餐,一切都很好,就是没想到沉熠酒量惊人,只是暖胃喝了一杯就晕乎。吃饭还不明显,出来一碰到冷空气就开始耍酒疯,非说自己是人力车夫要背着傅眠送他回家。
不给他背也不闹,就是一个劲儿的喊棉籽,声音微哑含糊着,让人心软。
傅眠永远拗不过他,最后顶着羞耻和街上人探寻的目光在沈熠背上趴了半天,当然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不是一般人能长时间承受的,所以两个人在天桥楼梯摔得很惨。
磕得鼻青脸肿,有人却傻笑着非要留影纪念。
天桥狂奔,摔倒受伤,痛得眼泪流出来笑却止不住。
傅眠眼神放柔眼角又弯上去,刚才那点急躁不安被这张合照压下去,他指尖蹭了蹭屏幕上沉熠的眼睛退出聊天框。
还没把手机关上状态栏就又跳出班群艾特,点开企鹅里的班群,里面群魔乱舞信息一个接一个的往上蹦着。
傅眠费了点劲才找到那条@全员的消息,班长发的,说是高考完了大家出来聚一聚。
他默默记下日期再往下滑,都是些高考结束后的灌水闲话,八卦的八卦,吃瓜的吃瓜,期间还夹杂着谁和谁在一起了的99祝福。
翻了一会儿发现没有重要信息,傅眠打算退出去,手刚放到退出键就一顿——
学委欣欣欣:呜呜呜呜好难过,发现我之前一直喝的那家牛奶竟然要倒闭了
下面一个女生跳出来回她:啊?欣欣是你那时给我喝过的那个草莓牛奶吗?
学委欣欣欣:是呀天要塌了(走来走去),牛奶你不要走啊(试图做法)呜呜呜呜呜呜(做法失败,嚎啕大哭)
草莓牛奶傅眠垂下眼不知道想些什么,犹豫片刻他点开陈雨欣的小窗戳她。
F:学委,你有那个牛奶工厂的联系方式吗?
方盒内,耳钉在昏暗中一闪一闪,在那方寸之地勾勒的花纹妖冶美丽。
沿着镂空仔细观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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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那图案像是荆棘藤蔓缠绕宝剑,可再定睛去看会发现那是两个重叠的字母。
S与Y。
*
沉熠的话听得《商业至尊》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说的话和自己有什么区别,它拍拍翅膀犹犹豫豫开口:
“对呀,你说的和我说的一样嘛,你叫沉熠,你会弹钢琴,你和龙傲天是好朋友”
“书上就是这样写的嘛,原因有没有不重要,”
“重要的是书上写的都对呀,我可不是假的!”
黑皮书说着盘旋一圈,显然很不满沉熠说它内容是假的事。
沉熠眸光一滞,刚刚那股劲又下去,自嘲地笑笑,声里带着消沉:
“说得对,原因不重要,书上都写了。”
他僵硬缓慢地站直,脊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就这样顶着一身湿衣服神情木然的走出去。
“唉唉唉!”黑皮书在他背后喊,“那你是信了没信啊?”
有人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指尖触及的金属冰凉感一路传到心头,冻得他嘴唇颤动,翕合几次吐不出来一个字。
沉熠睫羽下沉,眼睛微阖,门锁咔哒打开,卧室内阴影淌进浴室,
他抬脚从冰冷的光亮迈进昏暗中,
“信了。”低伏艰涩,像是从声带中硬生生挤出来。
《商业至尊》看着他,水珠从侧颈滑落到领口,背影透着一股萧瑟凄苦。
它用一边的翅膀挠挠书脊,弄不明白沉熠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不对呀,”它紧跟着沉熠飞出去,“如果你信了我怎么还打不开?”
《商业至尊》今天上午才从混沌中诞生,虽然有了神志,书却无法翻阅。
书页如同上了超强力胶水一样,牢牢地和书皮贴在一起打不开。
虽然这个黑皮书精可以发出声音,能说出自己身上的内容,但不全,高考后会发生什么它也不知道,换句话来说——
它只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
但它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只要沉熠相信这个世界的真相,它就可以打开。
现在沈熠说信了,可书精用力张开自己的书页,挣了又挣,只觉牢固得焊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程序故障了。”少年头也没回,语气中的冷嘲快要溢出来。
“那怎么办呀?”黑皮书没听出不对,一扑翅膀飞到沉熠身前挡住他去路发问。
“我怎么知道。”他神色恹恹,一手握住书精想把它扒拉到旁边,敷衍着。
“你不想知道以后会发生吗?”
《商业至尊》好奇了,显然它书里的内容影响了它。
它觉得沉熠应该急切地想获取关于未来的剧情,然后凭借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某个领域大杀四方,最终美人在怀,叱咤职场。
可沉熠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与它的设想毫不相同。
沉熠眼里结了一层薄冰,语气冷淡嫌恶:
“按照你说的那样,我宁愿不知道。还有,”他握紧了黑皮书,力度深重,“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他扫了一眼书架,今天早上这本书就出现那里。
而且不是凭空出现的,沉熠扯了扯嘴角看它黑色的封皮,自己书架里少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还是转化过来的。
“我”怎么知道,黑皮书好没气地正想把这句话还回去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少爷,”有声音从厚重门板外传来,“您今天不是说要出去吗?”
黑皮书赶紧噤声,它还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到或看到它,但它又不傻,知道被人发现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它忍不住用并不存在的眼睛悄悄去瞟沉熠,却发现这人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颓败,血色全无。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书精现在还读不懂的表情,似笑似哭。
隔着一道门,他嗓音沙哑,带着破茧后的疼痛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赵叔,别再叫我少爷了”双腿开始发软,沉熠无力地半倚在门板上,嘴唇微动,无声呢喃。
别再这样叫他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是因为别人听见多尴尬,而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听到这个称呼。
浴室门没关严,白炽灯的光芒斜洒进卧室,每一粒尘埃都在光线下纤毫毕现。
沉熠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他和赵叔,和傅眠,和所有人都平等的站在一条线上,一个世界里,一根笔下。
所有人的头上都悬有相同的笔尖,命运早已注定。
众生平等,皆为尘埃。
容貌,家世,金钱,地位那些他承认或不承认,他意识到或没意识到的,他所傲慢于他人的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令人发笑的笑料。
他沉默的站着,如同一座静默的雕像。
黑皮书奇怪的看着他,翅膀扇动空中微小灰尘淌在昏暗室内,暗潮汹涌。
但门外又传来声音,朦胧中书精只隐隐约约听见“看表”,“时间”,“来不及”的字眼。
却突然见低垂头颅的人猛地一颤,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向书桌。
呲的一声抽屉被沉熠拉出来,急切地摸索片刻拿出一件东西,握在手心里,握得很紧,像是救命稻草。
随后他回绝门外人的催请,转身从浴室里拿出吹风机。
电吹风? 《商业至尊》迷惑地看着沉熠,被这人奇怪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沉熠浑身湿透坐在书桌前,室内温度凉爽,但湿衣在冷气下就变得有些冰凉,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却没管,吹风机插上电去吹手里的东西,轰鸣风声中黑皮书看清那是什么——
一块黑色的,似乎被放置很久的智能手表。
*
16:37
F:今晚有事不来了吗?
17:46
F:你看群里消息了吗?过两天班里聚会你去不去?
18:15
F:沉熠回话。
18:30
F :沉熠你之前说过什么,别不回我消息。
夜色渐黑,傅眠坐在小院里,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荧光映出略紧绷的下颔线,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泛白,掌心被勒出红印。
他深吸口气,夏天滚烫的空气带着一点尘土味燎烧进入肺部,灼痛感加重眉眼间的急躁。
方盒被握在右手里,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无端显出烦闷,磕嗒磕嗒的开合声宛如一头暴躁雄狮来回踱步的响动。
嗡——手机传来震感,微小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好似干燥沙漠里的一滴甘霖。
简笔卡通的头像动了动,白色气泡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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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抱歉傅眠,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其他的过两天再说吧。
沉熠放下手机,嘴唇被吹风机干燥的风吹得泛起干皮,唇瓣发白,他却顿了顿又拿起吹风机。
“不是,你还吹呀?”立在旁边看了一下午的《商业至尊》蹦起来,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傻,
“这个一看就是坏了嘛,吹它怎么会吹好,你都吹了三个小时了能好早就好了。”
三个小时有人手腕轻晃,好像承受不住这长时间的高举随着吹风机一起被置到桌面上,
三个小时,那是多少个十五分钟?
“你早干嘛去了?”黑皮书嘟囔着,这一下午沉熠压根不搭理它,把它憋坏了。
它看这略显陈旧的手表,沉熠刚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甚至还有浮灰,显然搁置的时间很长了:
“刚坏了就该修啊,现在修不是早就晚了。”
说着它蹦达到沉熠正前方,看着少年人面无表情的脸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沉熠闭了闭眼睫羽颤动,吐字艰难,声音哑的像喉管被锈刀一片一片刮下来,“我最开始就没想着修,我不在乎它是不是坏了,坏了再买一个就好了。”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修这块手表,答应赵叔去用吹风机不过是一种敷衍,一种出于他自认礼貌的答应。
他无力地往后仰去,木质靠椅发出咯吱响动,盯着头顶洁白无尘的墙壁,沉熠忽然想起张千帆的母亲,那个曾经向他哭诉下跪的女性。
一样的无所谓,一样的敷衍。
沉熠你扪心自问,少年脸色苍白至透明,好似无力承受事实轻阖眼睑,你答应他母亲的请求是因为真的同情可怜她吗?
还是还是你觉得这太不体面了,这样的计较太无趣了。
是心疼她的遭遇吗?还是你没有见过这样新奇的场景,网开一面的逗趣呢?
冷气围绕周身带来前所未有的冷冽清醒,静默中答案已然揭晓。
沉熠他猛然笑起来,身体疯狂颤抖,胃部痉挛疼痛,反胃感再次袭来。
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坐下去,少年慢慢滑落在地板上,一只手捂住腹部,一只手搭在脸上挡住表情。
温热的液体沿侧脸下滑,悬至下颚时已冰凉刺骨,像一颗纯粹的琉璃珠。
他想,沉熠你太傲慢了。
啪嗒,珠子砸在地板上,碎的四分五裂。
第23章
KTV包厢内灯光缭绕,唱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唱一首耳熟能详的小情歌。
“啧啧啧,”杜净远表情佩服,看着台上两人能拉丝的眼神, “班长牛啊,这追了一年多还是把文科段的女神追到手了。”
“哎,徐云浩,”他捣捣旁边坐着打游戏的男生,“你们段段花被追走什么感觉啊?”
胳膊被碰到,指尖在屏幕划错,看着游戏画面弹出一个大大的“ OVER”,徐云浩啧声收了手机:
“我能有什么感觉?他追的又不是我。”
不过他隐晦地瞟了眼发呆的傅眠,听说沉雨以前追过老大啊。
徐云浩还有点印象,几个月前沉熠的生日会上这姑娘好像就邀请傅眠跳过舞。
就是不知道老大跟她说了什么,舞没跳成就算了,最后还红着眼睛走了。
想到这儿,他毫不奇怪地耸耸肩,眠哥来诚研这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丢了芳心,桃花运简直旺到离谱。
虽然没一个能成功的。
沉熠就吐槽过,说傅眠以前一定在天上做花园园丁浇花的,才会这辈子这么多女孩来为他还泪。
这句话莫名戳中徐云浩笑点,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罕见地嘴唇上扬。
杜净远一脸莫名其妙:“我们班长追的不是你你就这么高兴?恐同即深柜啊!”
“ 你能不能正经点?”徐云浩无语, “只是想起来一个笑话罢了。”说着他扭头随口问傅眠
“对了眠哥, 沉熠最近干嘛呢?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今天高中聚会也不来?”
傅眠正垂眼出神,彩光落在他脸上透过睫羽在眼睑下方拉出一小片阴影,有种沉郁萦绕。
黑沉的瞳眸映出电子屏幕的荧光,他低头指尖摩挲着聊天背景上沉熠的酒窝,稍一瞥就看见对方发的最后一句话,
“傅眠”白底黑字,手机自带的正楷字体清楚地绘出他的名字,看着这两个字他有些心神不宁,沉熠很少这样直呼其名,尽管对方什么都没有表露,可他心里还是升腾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接着就听到徐云浩喊他,傅眠一惊回神,揉揉眉心,准备开口结果反应过来,皱起眉:
“什么意思?沉熠这两天也没联系你们?”
杜净远几个人面面相觑:
“没啊,沉熠高考完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我们啊,本来以为他和眠哥你待在一块玩呢…”
“他只说最近很忙。”傅眠微蹙起眉,又想起那条短信。
“会不会是准备出国的东西啊,”杜净远挠挠头,“八月份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