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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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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解契

郁青想了片刻, 分辨出:方才信符应该是执法堂的鲁长老发出的。

确切地说,是执法堂太清峰分堂的鲁敬长老。

据闻当年天一宗初创的时候,执法堂是一个独立于各个峰头的组织, 每隔十年都有一批新的弟子参与报名、进入其中, 新鲜血液源源不断。

这些人虽是不同峰头之人, 却都以自己执法弟子的身份为荣耀。其他普通弟子见了,也会敬畏他们三分。

有人犯了事, 往往也是直接被带出峰头,由执法堂中与之并不熟悉的人来审理。

听来公平公正, 不会有人徇私。偏偏有人拿捏住这点, 开始用一些平常小事来寻衅勒索。后头日日发展, 终于到了曾经的清名成了污名的时候。

都说物极必反, 执法堂同样如此。受了勒索的普通弟子们联合起来, 终究将此事捅破到宗主面前。时任宗主的修士闻之大怒,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当其冲的便是“执法堂凌驾于所有峰头”这点,从前只是个装饰品的“分堂”地位被提了上来,虽然也有人对此提出忧虑,却也抵不过大势所趋。同峰弟子多半出于同一长老的势力,再有例外也是关系融洽的几方, 彼此之间总有情分能叙。同样是出事受审, 这样的人总好过陌生人。

郁青无心评价这样的变化好坏。他只在心头快速过了一遍那位鲁敬长老的面容、脾性——从前和对方不算熟悉,只能说打过照面。由对方来处理自己的事是合规合情没错, 可青年心头还是升起一阵茫然失落, 想:“已经到了这一步吗?九思甚至不愿再和我多说一句话了?”

他真切难过,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放肆悲伤的时候。再有, 郁青也抱有微末希望。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再见邬九思一次。

怀着这样心思, 他快速整理好自己。临出门时,又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看向住了多年的院落。

怕是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郁青长长吐出一口气,扭头行向外间。

走着走着,又记起:“吱吱还在外头呢!”

与他这位忧虑不已的主人相比,某只小白耗子就显得过于无忧无虑了些。非但没再郁青担惊受怕的时候一起担忧自家鼠生,还始终自由自在地在山中混迹。上次回来的时候甚至透过契约告诉郁青,他甚至收了几个灵兽小弟。

郁青不太相信,但小耗子讲得十分认真,他便也配合:“竟是如此?……我们吱吱真有大出息!”

白耗子得意:“吱!”

再回忆这些,纵正在往一条绝路上走,郁青唇角还是不自觉地勾起片刻。

只是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看看前方,心想,大约还是自己情绪太糟、不愿面对的缘故。眼前的路走啊走,仿佛没有尽头。

……

……

到底还是会到的。

天一宗内四季如春,却也挡不住寻常天气变化。护宗大阵之上,厚厚云层被风推动,逐渐遮蔽日光。

尚是黄昏,天色却是一片阴重。这样环境中,如往常一般和煦的风里也多了几分森冷。

郁青缓缓踏上台阶,心想,自己从前也曾从执法堂外路过,那会儿却不觉得此地的门是如此高,站在门外看自己的修士眼神是那么冷。

他希望再见道侣一面,又忧切于与对方再度相对的场面。半是盼,半是怕。一步步落下去,到底到了执法堂中,答案也清晰出现:九思果真是不愿见他的。

大约是之前积蓄的失落已经足够多,到了这时候,郁青竟不觉得如何难受。他甚至有心思想:“天一宗毕竟是名门魁首,哪怕是无极峰的人,也只敢做一些阴私勾当,明面上却不能太与人为难……

“他们会如何处置我?大抵不会让我太过遭罪。只是和从前一样,把脸面踩在地上,又将所有从太清峰上得来的东西交出。

“只是上次侥幸保全了修为功法,今日怕是有所不同。”

几个念头转动过去,前头曾出现的那道威严声响又落在郁青耳畔,呵道:“郁青,还不跪下!”

与之一起出现的,是落在郁青肩头的沉重威压。本就所剩无几的防备心在过大的实力差距之前更是趋近于无,他只觉得膝盖一痛,再回神时自己已是伏在地上。

青年心头一紧。如此丢人的模样,定是已落在旁人眼中——他近乎做好了再被嘲笑一番的心理准备,然而大约鲁长老的确驭下甚严的缘故,到了此刻,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唯有鲁敬继续开口道:“假冒身份,潜入宗门,你可知罪!?”

郁青浑身颤栗,声音极轻,落出时旁人近乎听不清楚:“……是,我知晓。”

鲁敬冷笑一声,又道:“前一次让你轻易脱身,这次却没有那么容易!”

郁青声音更小,近乎是用气回答:“听凭处置。”

他听到了脚步声,是鲁敬在来回踱步。如此走了片刻,如此走了片刻,他来到郁青身前,道:“少峰主倒是心软,”简简单单几个字,听得郁青心头愈是发酸,“要我莫要直接对你动手。然则有一件事,你必须做完!”

郁青下意识问:“九思如今还好吗?”

鲁敬:“……”

郁青自知失言,垂下眼,说:“什么事,您且与我说。”

只要能做到,他就会去做。

面前修士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听了青年的表态,他当即道出一个“好”字,逼近道:“当初你骗得少峰主结契,虽未像寻常宗门子弟那样办过大典,到底也算走全了流程,得天地见证。后头你人是走了,这份见证却还在。天道之下,你与少峰主竟还存着关联!”

郁青沉默。他是曾想过这个可能的,只是从前无人能问,便只能自己默默琢磨:“我与九思……我们之间……”到现在,事情被鲁长老说破,他半喜半悲。原来就从前那些日夜中的妄念都是真的,可一切都要真正结束了。

果真,鲁敬下一句话就是:“少峰主日后自有门当户对的道侣!你若安生待在外头,过上十年、二十年,这份道侣契倒是能自个儿解除。可你不安分啊,竟是又改头换面、潜入宗内!袁掌门听了这事儿,也是极生气的。他与我讲过,这次务必不能再留隐患,要你将道侣契解个干净,而后再走!”

这是自然的事。郁青默然片刻,静静点头:“我明白的——鲁长老,我要怎么做?”

说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鲁敬的目光落在自己面颊上。那么冰冷,像是在看什么路边草芥。又带了些许探究,大约也是在怀疑,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是不是后头又有什么阴谋?

郁青苦笑。可自己还能有什么阴谋,他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年,如今不过是一个注定的结果。只是眼下看,他想要亲自找出带走龙血草的人是做不到了。九思不见他,他大约只能把这事儿与鲁长老说。

对这位鲁长老的为人,郁青倒是还算放心。此前听对方的名声,都是道对方如何严明。再有,袁掌门和九思既然委托对方处理自己的事,便说明他们对其的确足够信任。

他心头计较了一番,便要斟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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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开口。不过鲁敬比他动作更快,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简,轻轻一抛,东西就到了他面前。

郁青心有所感,抬手将东西握住。神识探入其中,果真看到一副契图。

他定定望了片刻,本就暗淡的眼神愈发无光。鲁敬也不曾催促,直等到郁青抬头问:“我用神识将它走一遭,道侣契便没了吗?”

鲁敬气定神闲,回答:“正是。”

郁青确认:“不用九思出面?”

鲁敬眼睛眯起一些,神色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像是在嘲弄郁青撞了南墙也不死心。都到这一步,竟然还把这样亲近的称呼挂在嘴上。

郁青见状,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他心头的懊恼暂且不说,只道当下。玉简被在手心捏得更紧了些,青年道:“好,我会去做——只是在那之前,鲁长老,我有话对你说。”

鲁敬不耐:“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一顿,嘲弄之色更清晰了,“你莫不是以为,只要拖延些,少峰主就会改变主意?”

“不,”郁青快速道,“只是——”

鲁敬:“只是?”

郁青:“天一宗内,有人要对九思——要对邬真人不利!”

他近乎是和鲁敬抢着说出这句话。字音出口的瞬间,冷汗便从郁青掌心里冒了出来。想想自己的身份、处境,他绝望地意识到,对方十有八九并不会相信自己。“可是,”青年又自我安慰,“无论那个对九思不利的人要做什么,他后头总会露出痕迹。有了我今日的话,他们到时候再差,也不至于毫无线索啊。”

抱着这些年头,郁青虽然难堪,却还是把话讲了下去。鲁敬表情是不善,却毕竟没有打断。一直到郁青闭上嘴巴后颇久,他才再度开口:“荒谬!怎么会有如此之事?”

郁青近乎咬着泪说:“长老,我说的都是实话。”

鲁敬不言,郁青轻声道:“我那年重来天一宗,原先只是想要见邬真人一面。谁道他竟问我,要不要当他的徒弟。我惶恐难言,原先是不愿应的。正是因为见到那些东西,这才……

“长老,前头这些话,除了最后的原由,剩下的都能去找邬真人验证。都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必要说谎?”

鲁敬冷冷地回答:“挑弄是非,想让我天一宗人彼此矛盾!”

郁青:“……”

虽然荒唐,可他竟觉得鲁敬这话是有道理的。

郁青苦笑,笑过便低头,叹:“可这些当真是实话——长老,我这便、这便去开始解契了,只盼日后邬真人长久平安……”

说着话,他的神识到底落入玉简。郁青从前从未接触此类阵图,今日却轻易便觉出它的强大。只是稍稍一点灵气过去,他便觉得自己汹涌而来的吸力榨干。

大股大股的灵气从丹田奔涌而出,契图之上渐生光彩!

“吱吱——”

狂乱的灵气当中,郁青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

“吱吱?吱吱!”

是什么?他模糊地想。思绪刚转动一刻,便又被灵气的涌动打断。

第062章 看穿

“……从前仿佛曾听说过, 赫连师兄拜入师叔门下后,曾有一段时候压力颇重,以至于修行进度都受了影响。”

天一主峰, 赫连随迎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这么说兴许不算恰当。依九思与他的关系, 双方见面只是寻常。可像今日这样, 对方不但突然拜访,用得还是颇为郑重的态度, 犹豫迟疑着缓缓开口,对赫连随来说, 便的确不算常见了。

他看出师弟的认真, 于是在听对方讲话时也用上十分专注。到了最后话音, 赫连随心中一动, 问他:“可是阿禾那边有什么状况?”

如若不然, 师弟问的人怕就不是他,而是师尊了。

这样猜测之后,赫连随果然看到邬九思点头。不光如此,那张俊逸面孔之上,两道好看的眉毛也微微压了下去,整个人都颇是发愁。“我从前也不觉得, 可这些时候忽地发现了, 别看阿禾一日到头总是笑嘻嘻的,可他心里藏的事儿怕是比谁都多。”

同样站在“某出众人物的头一个徒弟”角度上, 赫连随对小师弟描述出的状况并不意外。甚至于, 以他的身份、他师尊的身份,当年落在他身上的压力要远远大于“陈禾”。

他将心比心, 宽慰邬九思:“师侄若是知道你这样担忧他,定是又欢喜, 又难受。在他看——也是在那年的我看,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怎么能连累师尊费心?”

邬九思一怔,随即意识到:“竟是这样吗?”阿禾那复杂的心绪,原来并不特殊,就连师兄也曾有一样的时刻。

“是啊,”赫连随回想当日,同样颇有感怀,“当初师尊虽还不是掌门,却也差不了多少时候。旁人看我,看的也不是一个寻常弟子,而是玄州第一宗门的再下一任接班人……呵,这么想的人却不好好琢磨一番,师尊他是再上一任掌门的亲传弟子么?咱们天一宗传承,讲究的历来是能力,而非出身。”

邬九思听着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赫连随则整理片刻心情,继续说:“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当时也并非不懂。只是毕竟年轻,心性也不如现在稳重。”

邬九思忍不住笑了,说:“我倒是听说,师兄那会儿便有‘掌门首徒’的风采。”

赫连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却是笑意。

他继续说:“不光是我自个儿怎么想,师尊也劝我,说我不必在意旁人的说法。结果呢,当时偏偏就钻了牛角尖,只想着自己一定要胜过所有同辈弟子,为师尊脸上添彩——如今想想,便知道这样的念头有多幼稚了,只是当时偏偏不这么觉得。”

邬九思道:“师叔平日最骄傲的,的确是你们这三个弟子。”

赫连随笑着摇了摇头,道:“也是因为想得太多,对自己总有许多不满,修行时险些行差踏错……当时的确凶险,差点生了心魔。好在后头师尊及时发现,对我宽慰一番,解了我的心结。”

邬九思若有所思。

赫连随见状,提醒他:“九思,要我说,这事儿对你而言还要简单许多。不是有天机镜么?真想知道阿禾是什么心思,你拿着镜子去问他,不就结了?”

“话是这么说,”邬九思回神道,“可眼下已经不是阿禾刚刚入门那会儿了。他若知道我这么待他,怕是要伤心的。”

赫连随怔然片刻,随即赞同:“也是——罢了,咱们这些人里,最了解他的定然是你。归根究底,这法子还是得你想。”

邬九思笑了笑,轻轻点头。

赫连随也在这个时候抬起手,去端旁边桌上的茶盏。

动作到一半儿,他余光似乎察觉了什么变动。抬眼去看,才发觉就在方才那个瞬间,师弟的表情竟是再度凝了下来。

赫连随意外,问他:“九思?怎么了?”

邬九思皱皱眉毛,却是自己也不甚明白,只是轻声开口:“我不知道——师兄,我忽然有种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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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青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一意要乘着独木小船离开州岸的家伙。

这样会有什么结果?——在灵气风暴的冲击之下慌不择路、船毁人亡!

眼下,他虽并非离岸,却当真有了类似的感受。

契图已经完全将他裹挟,哪怕他在寻宝鼠的叫声当中生出隐约不妙预感,想要暂且停下、先看看吱吱那边究竟是怎样状况,也完全无法做到。

这让他渐觉不对。哪怕心头充满对鲁敬长老的尊重畏惧,郁青依然还是开口,叫对方:“鲁长老——”

无人理会。

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小了吗?郁青不太确定地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随即更是用力叫喊,“鲁长老!我好像……”好像不太对劲。

如果眼下有一面镜子落在郁青面前,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情形何止是“不对”?分明是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青年面色惨白,丹田已经完全被抽空了,过于剧烈的灵气消耗让他的经脉也跟着绷紧、颤抖。偏偏在这同时依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契图——这些灵气仿佛并非出自己身吧?既然这样,它们是从何而来?再有,不过是解除一个道侣契,用得着这么多灵气么?

愈多古怪在郁青心头浮现。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鲁长老?”

大约是意识抽离更多的缘故,这一回,郁青终于看到了鲁敬对自己的回应。

他背着手,人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垂下的目光依然是冰冷的,却是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他听到了。郁青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知道自己在叫他,而他——

没有回应!

“这当真是解道侣契的契图吗?”郁青问。他的话音断断续续,竭力想要将灵气的涌动打断,却完全无法做到。

寒冷,惊怕,不可置信——多重感受汇聚在一起,郁青喉咙里甚至发出了“嗬嗬”的响动。他想要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离开这个地方,亲自去峰头问一问道侣,究竟是不是对方将自己交到鲁敬长老手中。这些目的却一个都无法实现,不仅如此,在发觉他的不配合后,面前修士的态度明显也有所变化。

他“啧”了声,竟不如何生气,而是问郁青:“何必呢?你当真觉得自己逃得掉么?”

这近乎是撕破脸了。郁青瞳仁骤缩,愈是难以想象:“果真不是九思?你——”

第一时间,郁青是想要质问对方的自作主张的。可不等话音落下,他忽地意识到一件让自己惊恐无比的事:“不,不对!他把我叫出来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

不是“陈禾”,而是“郁青”!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究竟是谁!甚至——甚至如果眼下的事九思一无所知的话,面前的人怕是整个太清峰、整个天一宗中唯一一个看穿了自己身份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寒气直接从郁青跪在地上的膝盖涌了上来,以最快的速度窜到他的天灵盖。

喉咙腥甜,一口血涌了出来,又被郁青硬生生都咽了下去。他惊恐地、愤怒地望着对方,脱口而出:“是你?!”

鲁敬淡淡颔首,神色从容。

“是你,”郁青又重复了一遍,“当初夺走龙血草的人——”可是,为什么?

鲁敬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又看了一眼契图,想要确定灵气的涌动还在继续,更多灵光正在将其点亮。

这就够了。鲁敬闭上眼睛,像是面前完全没有郁青其人存在。

而正是他的忽略,让郁青心头更冷。

电光石火的工夫,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此人能够看穿装有龙血草的锦囊,那他再能看穿金丝面具之下自己的真正面目也并不值得奇怪。问题在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隐匿身份、重新来到天一宗内?是最近一段时间,还是……

一开始的时候。

他那会儿虽然过了弟子选拔的前两轮,甚至被九思看中,有了在第三轮中与其他人比较的资格,可从头到尾,郁青的想法都十分明确:他并不愿意留在太清峰上。

是不愿再欺骗道侣,同样是难以面对这个地方。

他的确是要离开了,偏偏临走的时候,有一件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哪怕明知道自己得不到就回复,郁青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难道就是为了今天?”

鲁敬果然没有回复他。

郁青还不气馁,继续说:“这果真不是与九思解除道侣契的法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鲁敬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郁青牙关打颤,喉咙里的腥甜气息更加浓烈了,身体也是处处疼痛。对方明显并不打算留下他的性命,只是想要接着他身上的某一处特殊去做某件事清。

他猜测自己有许多地方的经脉已经在灵气过于暴烈的冲刷之下出现损伤,只是对方并不在乎。

问题在于,那份“特殊之处”究竟是什么?对方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第063章 吱吱

自己恐怕快要死了。

郁青清楚地知道这点, 更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做出任何挣扎改变。

当初在那艘灵舟上,对方便险些杀了他。虽然日后活了下来,可直到今日, 郁青都记得自己浑身泡在冰冷海水当中、一点点失去意识的绝望感觉。

他以为能见到日后的朝阳是因自己幸运, 在意识朦胧的时候服下药物。可现在看, 答案兴许根本就是对方早有打算,于是放过自己。

可是……

郁青又想:“倘若当真如此,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我的所有反应,甚至是旁人的反应, 都被他一点儿遗漏都没有地算计了进去——这样一个人, 如果他得到了那样自己图谋的东西, 莫说九思了, 便是整个太清峰、整个天一宗, 怕是都危在旦夕!”

对于后头两个势力,郁青其实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从前是邬九思的附庸,今日也没结交多少同门友人。可说到底,那些都是九思在乎的人,郁青并不希望他们出事。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吗?

他的头越来越低, 半是因为剧痛, 半是因为身上愈发浓重的威压限制。有几个瞬间,郁青甚至觉得自己裂开的恐怕不光是经脉, 兴许还有寸寸骨骼。

这么下去, 恐怕都不会有人意识到他死在这里。鲁敬……不,想到自己从前听说过的对这位长老的诸样评价, 郁青在心底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方当真是鲁长老吗?不知道。不过,不管答案是什么, 都不算是好消息。

一点温热液体从郁青唇角滑落。这只是一个开始,他的耳朵、眼睛……全都开始控制不住鲜血流淌。这副模样一定狼狈极了,可郁青甚至再没有力气苦笑。

他像是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夜晚里。自己只听到“咔嚓”一声响动,接着就再也感受不到脖颈之下的部分。苦涩的海水从口鼻当中涌入,让他的胸膛、肺部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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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可比起在水面当中不断下沉、月色一点点在视线里变得朦胧的恐惧,这些似乎都算不上什么了。

眼下也是一样的。

自己的鲜血模糊了郁青的视线,同时有更多血液已经流淌在地。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好像都成了一模一样的赤红颜色。他的意识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连疼痛都不再有一开始那样清晰。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吱吱!”

郁青眼皮颤动,无力回应。

吱吱当真到了执法堂吗?这种地方,它一个小小灵宠,又是如何跋山涉水地赶来的?

等自己死了,也不知道正站在他面前的“鲁敬”会不会给这小东西一条生路。说到底,寻宝鼠是最受欢迎的灵宠之一。自己也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相处几年下来,也不见吱吱对他有什么抗拒。以这个角度来判断,如果“鲁敬”愿意接受它,吱吱怕是能继续过得如鱼得水。

这是好事。

半晚绝望之后,郁青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难得的安心。他实在太过无能、太过无力,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找出害九思的人才留下,偏偏这么些年过去,一点儿真正作用都不曾起。如果灵宠当真能安然无恙,这便算是唯一一点对他的慰籍。

如此心思当中,郁青的眼睛闭合得更紧了。如果有人这会儿去探他的呼吸,便会发现躺在地上的青年已经不再喘气。

“吱吱——吱吱!”

某只寻宝鼠依然在努力地靠近主人。

如果郁青还能有一点神思,他便会惊讶地发现:寻宝鼠竟不是孤身一个!相反,它小小的身体正立在一头奔雷牛头顶。在它们之后,有有许多天一宗后山上常见的妖兽!

没错,“后山”!

郁青中了一个局,这个局从他收到信符的那一刻——不,应该说是从更早之前就开始了。他踏出了自己的院子,以为自己在按照要求走向执法堂。纵然在心头疑问这条路为什么那么长、那么远,也只觉得这是因为他心态太糟,于是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结局。

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事实是,在“鲁敬”的精心布置下,青年用更慢长的时间,走了一条更遥远的路。他不知道自己前往的地方与执法堂是相反方向,不知道在自己看来孤单冷清、让他隐隐庆幸的一路上其实有许多结束了一天训练的修士与他相向而行,不知道自己头顶的太阳正在缓缓落入山林,不知道他已迈入妖兽们的领地!

他觉得今日乌云浓厚,倒是正衬托了自己的失意。却不知道,“鲁敬”是没有真正影响天道、改换天地的本事,却也能让厚重云层笼罩天一宗,好让缓缓走向险境的猎物莫要从夕照的时间上察觉古怪之处。

终于,“鲁敬”成功了,他拿出了那张自己精心准备的契图,看着青年将神识落入其中。灵光将图点亮,他情绪愈好,连郁青终究发现了不对也不在乎——有什么关系呢?对方人已经在这儿了,最初的神识也是心甘情愿落入图中,替他做事。既然这样,后头是什么状况还重要吗?

他最多是替郁青自己觉得可惜。若是对方能够迟钝到底,自己心情好了,还能给对方留一个漂亮些的尸首。像是现在这样,“鲁敬”便只愿意将对方直接敲碎喂鱼了。

他长长叹气,同时神识又往外扩张了些,落在和挣扎的青年一样不自量力、想要冲击阵法的一群灵兽妖兽头上。由于接连不断的撞击,最前头那只奔雷牛头顶已经开始出现血色了。这明显让它犹豫起来,而那只老鼠有所察觉,便也更加急切了些。“吱吱吱吱”的声响不断落入“鲁敬”耳中,他皱了皱眉毛,原先没那么在意的时候还能忽略,到现在,却是愈发不耐烦了起来。

“小东西,”他轻轻地开口,声音像是一阵柔和的风,落在了寻宝鼠小小的耳朵旁边,问出的却是充满了血腥的话语,“你想死吗?”

寻宝鼠:“……”

吱。

小耗子不动了。它当然不想死,可是,它也不想让主人死!

可还有什么办法呢?它只是一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灵兽,这段时间收来的小弟们也在坏蛋修士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救出主人是不可能做到了,吱吱甚至从不少小弟身上看出了恐惧、要走的心思。

也怪不了人家。寻宝鼠的尾巴在奔雷牛脑袋上拍了拍,这是一个识趣离开的姿态。不过,哪怕是到了此刻,他也不是完全放弃。某只耗子只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一个废柴,到底为什么要和人家硬碰硬啊?——哦,想起来了,它最开始过来那会儿只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于是想要和人打个招呼。是到了面前,才发现对方的状态不对劲。

不过,自己打不过,就完全没办法了吗?

当然不是!主人所在的宗门那么大呢,厉害的修士也不少。虽然寻宝鼠很害怕、在那名坏修士身上感受到了能让它瑟瑟发抖的恐怖压力,可那些厉害的修士兴许……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还是有可能把坏修士赶出去的吧?

寻宝鼠不太确定地想。

眼下重要的,便是假装恐惧,偷偷离开,找到主人那位师尊。

它个头小,速度还是有些慢了,这事儿最好有人帮忙。

得了计划之后,寻宝鼠的眼睛开始咕噜噜地转动,在自己的小弟当中寻找目标。很快,一只大灵雀便落入它眼中。寻宝鼠轻巧地从奔雷牛脑袋跳了下去,巴掌大的身影在草丛当中灵活地穿梭跃动,很快来到了灵雀身畔。它轻轻地叫:“吱——”

兽类之间自然有一种沟通方式。否则的话,它也没法在几年时间里和后山中的妖兽们打好关系。如今一声响动发出来,灵雀立刻低头看向翅膀下面的白色小耗子。然而再往后,对方却没有声音了。

“啾?”山雀疑问地歪歪脑袋,接着却见到了颇为惊悚的一幕:前一刻还在自己翅膀旁边的小耗子,此刻竟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了起来,飞向那个方才众妖无论如何都闯不进去的法阵!

比它更是害怕的自然是吱吱本鼠。转瞬工夫,它就出现在了“鲁敬”眼前。后者也歪了歪脑袋,却是朝它笑了,轻轻问:“你想死吗?”

寻宝鼠瑟瑟发抖。

“鲁敬”冷笑了声,挥挥手。寻宝鼠便像是一个被随意揉搓的面团儿,又被他这一个动作摔倒了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浸在血里的青年身前。

寻宝鼠自然能认出来,这便是自己想要救下来的主人。只是对方的状态实在糟糕极了,莫说七窍,就连皮肤也开始不停渗血!

这个人类修士当真要死了。

吱吱愣愣地意识到这点。悲伤吗?似乎不至于。它是一只灵宠,哪里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仅仅是觉得,自己和这个主人相处很不错,想要一直持续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

“吃掉我吧,吱吱。”

寻宝鼠:“……吱?”

它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

“吃掉我,你兴许……能活下去呢。”

原来不是声音,是它的主人在通过二者之间的契和它讲话。

第064章 找到

“吱???”

不怪寻宝鼠惊骇, 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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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它主人提出的要求实在耸人听闻。

它立刻想要把“不愿意”“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念头传递出去,偏偏嘴巴都没张开,主人的意识又落了下来。

他真的已经很虚弱了, 连一句吩咐都显得断断续续。饶是如此, 寻宝鼠依然感受到了主人的坚决。

“快!我眼看是要死的, 可你不同,你还有希望出去!”

郁青是认真的。

重新回到天一宗后,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因自己的特殊道体烦恼过。虽然这儿有人知道他的不同,可那些人却不知道他是“他”。比起流落在外的时候, 郁青自是安全了许多。

但他并没有忘记过去经历的一切。若非道体不同, 他不会来到天一宗, 也不会经历往后种种。既然当初那头旋龟能在服下他的血肉之后能力大涨, 最终与暴血熊同归于尽, 没道理自家吱吱不行!

当然了,吱吱就算再怎么变强,也不可能去和“鲁敬”硬碰硬。可郁青想要的原先也不是这个,他只是记得,作为一只灵鼠,吱吱有一项并不常用、却切实存在的能力。

打洞。

……

……

“吱吱!!!”

浑身是血的白色耗子趴在灵雀身上, 惊叫着来到太清峰。

它从未经历过眼下场景, 小小的脑袋里溢满了惊恐。主人的气息分明徘徊在周围,人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他没有和自己出来, 而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掩护, 让寻宝鼠从坏修士手中逃脱。

他又一次给了吱吱一样东西:自由。

在此之前,吱吱已经有了不再被修士奴役做事, 连肚子都很少吃饱的“自由”——很多拥有寻宝鼠的修士觉得这样能激发它们追随灵气的主动性——现在,它又有了在生死存亡之际活下来的“自由”。

它还是没有那么明白道理, 可小耗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再换一个新的主人了!

哪怕是那个主人要它去找的人也一样。

以吱吱的身份,自然可以在太清峰畅通无阻。就连少峰主的洞府,也留了通道给它进入。

它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并不如愿:主人的师尊没有出现!没有人能救下主人!

寻宝鼠焦灼地在地上打转,鼻尖不断凑在地上闻嗅,想要找到目标所在。偏偏它历来敏锐的嗅觉在此刻失灵了,鼻腔被主人鲜血的味道占满,寻宝鼠近乎崩溃:“吱吱……吱吱!”

邬九思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时间前推,在赫连师兄那块儿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不妙预感。

在他把自己的心绪说出来的一刻,赫连随的脸色就变了:“九思,你先镇定!联系太清峰,看那边有没有什么状况。对了,也联系一下阿禾。”

对邬九思这样已经经历过数次雷劫的人来说,任何“预感”都绝非可以忽略的东西!他们已经有了亲身接近天道的过往,自然也就触碰到那样玄之又玄的事物门槛。

——天人感应。

邬九思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刻有两道灵光从他手中滑动而去,第二张信符立刻有了回应,是值守弟子告诉他太清峰一切安然。第一张信符却似石沉大海,他的徒弟迟迟不曾来报平!

阿禾出事了?——邬九思在第一时间想到这点。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周身灵气也骤然不稳。赫连随见状,虽然觉得事情并没有发展到这样糟糕的地步,却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是,寻常修士沉浸于修行的时候也会忽略掉外界的讯息,尤其九思这会儿用的信符也很普通,并非一定能落入目标耳中的样式。可话又说回来,那是阿禾啊!

看九思的反应,眼下没准是阿禾头一回没有及时回复他。

于是赫连随也跟着凝重起来。他快速安排:“九思,莫要着急。这样,你先回太清峰找寻线索,我这就去请示师尊!”

邬九思沉沉点头,两人快速行动起来。而在回洞府的路上,邬九思的不详预感越来越浓郁。慢慢的,他甚至有种直觉:自己眼下的担忧当真是前头所想的“天人感应”吗?怎么觉得,其实答案是某种更加直接、本质的东西。

可那又会是什么?

许多答案从邬九思脑海当中冒了出来,其中正有某个他不愿意、不想要面对的存在。邬九思眉尖轻轻压了下去,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自己这没有道理……好吧,其实有些道理的猜测,便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心神一震,低头去看,入眼的却是自己此生再难忘怀的场面。

“吱吱?”邬九思自然认识自己徒弟的灵宠。可那只寻宝鼠眼下的样子,他是头一回得见……

呼唤对方的声音还没落下,已经变成红色耗子的寻宝鼠已经惊叫着朝邬九思冲了过来。它血色滴答滴答的皮毛蹭在邬九思裤腿上,转瞬又被修士用灵气托起、来到对方面前。

寻宝鼠叫:“吱吱吱知!”

邬九思问:“是阿禾出事了吗?”

寻宝鼠朝着后方扭头:“吱吱吱吱!”

邬九思看明白了。他神色沉下,一面再度抛起灵扇、稳稳踩住扇面,一面与赫连随联络:“……师兄,阿禾的灵宠在太清峰等我。它……阿禾果真是出事了,我们正在去他如今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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