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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8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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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舞弊事,他确实是……信口雌黄。

想想流放,他竟觉得方大人的禁考,几乎算得上温柔。

权衡清楚后, 他几乎是立马就顺梯子下台,匍匐着招供。

这时候, 唯有卖惨能争取宽大。

他涕泗横流,哭戏简直比顾劳斯还要收放自如, “小人家境贫寒,父母年迈,本无缘科场,是我豁出性命,以死明志,才得到一个读书的机会,这么多年,我……”

汪铭老脸一黑,“说重点!”

“是……是!”查任缩了缩头,不敢再耍滑。

“今日小考,小人信心满满,可第一场呈卷,县大人只回待定,我意难平。这时徐公子过来煽风,说素闻我才名,这次不中,当真可惜,并指着顾家人,说要不是这群纨绔先得了题,怎会越到前面去。”

“后来顾家二人为案首争执,言语间很是蹊跷,我便信了他谗言,发榜后脑袋一热,第一个跳出来大喊不公,没成想查卷时,真叫我发现顾云斐与徐公子,撞了文章。”

说完,查任又连磕几个响头。

“大人,小民一时猪油蒙心,求求大人念在我被人利用,不知者不罪……”

“堵上嘴,拉下去先打二十板。”

汪铭心肠冷硬,向来不买哭哭啼啼的账。

这风口浪尖,却有一个面目憨厚的布衣青年越前跪下,替他求情。

“查任所言,句句属实,学生与他乃同乡,可为其作证。”

正是早间扯着袖子,规劝查任莫要与老妇计较的那位仁兄。

顾悄摸摸下巴,这是真爱啊。

青年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抬头直视汪铭道,“何况,查任虽莽撞,但也误打误撞,揭发了一起真正的县考舞弊案,学生斗胆,恳请大人高抬贵手。”

“哼,你倒重同乡情谊。”汪铭面色缓了些许,但依然郎心似铁。

他扫了眼众人,说的却是:“接下来,再有一人废话,加责五大板。”

小伙子们登时安静如鸡。

“现在,问题回到这两篇文章。”

汪铭一拍镇堂木,“顾氏小儿,我且问你,这文章可是你本人所作?”

一贯高傲的休宁双璧,这把横不起来了。

他面有急色,慌忙解释,“这文章虽是旧作,但确确实实是学生自己写的。”

“旧作?”汪铭抓住线头,“那就说说怎么个旧法。你可想仔细了,若有隐瞒,今日坐实舞弊之罪,可就再无翻案的可能。”

“三年前,我随爷爷客寓金陵,拜南国子监祭酒李长青大人门下,课业里便有这篇小题,这文章我爷爷和李夫子都看过,可作人证。”

“今日县考,小题正碰上旧时课业,学生急于求成,便拈来就用,是学生之过。学生以性命起誓,第一场前无从得知考题,更不知道,我的文章,怎么到了徐闻手里。”

被cue的徐闻,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汪铭捻着胡子发脾气,“叫你们别打死,你们倒好,留个半死不活的,叫我如何问话?”

众人:……

这包庇的意图,似乎有些明显。

但徐闻是个不屈的小强,他逞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跪下。

“学生的文章,是从顾云斐那得来的!考前,我听闻顾总兵与方知县打点过,要借这篇旧作点顾云斐做案首,便偷偷誊抄了一份。”

顾云斐哪受过这等污蔑,扑上去就要踢他,被皂吏一把隔开。

徐闻惨烈一笑,“卖消息给我的人,掐准顾云斐的卷子知县会亲批,同我的撞不到一处,再三保证不会被发现,成功撺掇我舞弊。没想到我棋差一招,被这乡下泥腿子绊了一跤!”

场上同查任一样的乡下泥腿子不少,闻言冷哼声此起彼伏。

哼哧哼哧声,合着众人脸上没擦干净的生猪检验标,让顾悄小差开到养猪场。

好像……小猪开会。

严肃里又透着一点好笑。

徐闻打定主意要攀咬顾家,喘了口气继续,“既已经露了马脚,接下来的事我也不瞒大人。顾氏与方大人,这里头的事一言难尽。”

“今日场中,连我在内,族学下场八人。顾云斐考前买题,我抄袭,顾悄、顾影朝、原疏与黄五,这四人也不干净。他们与朱庭樟五人联保递的结状,可今日座位榜上,压根没有朱庭樟位置,想来这县考资格,也是仰赖方大人放水。”

这番话下来,连最稳重的顾影朝也变了脸。

早先他就十分忧心朱庭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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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又为原黄二人塞的那两锭黄白搅了心神。

原疏与黄五,脸色也不好看,恨不得上去堵住徐闻的嘴。

“一个才进学月余的纨绔,考上案首,若不是提前知道考题,怎么可能做到?至于最后一位……”徐闻恶狠狠的目光,定在顾憬身上,“就是他居心叵测,卖消息给我。方知县如何同顾总兵交易,又如何泄的题,还请大人问问他!顾憬,我的这条……好狗。”

顾悄挑了挑眉。

他还记得内舍第一天,徐闻用“纺织娘”挑起他与顾憬不合时,丢下的那句“那死脑筋,是只不会叫的狗,可咬起人……特别疼”。

这般看来,是挺疼。

少年被点到名,并不见慌张,依旧是那副怯懦又阴沉的模样。

他垂头低语,“大人,我与徐闻虽为同窗,但并不熟悉。空口白舌,学生不屑辩解,若要指控我罪名,那便叫他拿出证据。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有本事拿到考题,又为什么要便宜他,一个我根本不熟的人?”

徐闻自然拿不出证据,生生气出一口血来。

顾悄离得近,躲闪不及,衣袖下摆沾了些血沫子,还好一身红,倒也不打紧。

但他还是冷漠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徐闻:……

堂审再度陷入僵局。

“小子,你攀扯的人倒是不少!”汪铭叹了口气,语不惊人死不休,“果然,还是板子打轻了。”

考生们又微微躁动起来,显然认为监察的话,并不公允。

“接下来,咱们一样一样分说。”汪铭摇了摇头,“首先当是考题泄露一事。方大人,就由你自行说明,‘出门如见大宾’,这题由来吧。”

方灼芝气哼哼叫教谕抬上来一个大号木箱子。

红彤彤的甚是喜庆,挂着把小锁,顶头留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长得好像关庙里的功德箱。

“往年县考,题目都是县官随意拈取,有现场临想的,但多数都会提前备好,泄题之事,时有发生。咱们府大人最是廉正,为除积弊,县考前特下文书,令我等悉数以探筹之法,神选定题。”

虽然,早上他还在腹诽吴遇脱裤子放屁。

但不影响这会他溜须拍马屁。

方灼芝说着,还对上拱了拱手,“府大人果然英名,似是料准下官会遭这等危机,好叫我提前规避。说我泄题的,这匣子里还有二十余道小题,皆是考前祭礼时我随兴所题,顺手捞出‘出门如见大宾’,叫我如何早.泄?”

“咳咳!”汪铭立马清嗓挽尊,提醒县大人嘴瓢。

方灼芝反应过来,老脸爆红,强行镇定自若,急忙转移话题,“吴教谕,就开箱叫大家看看,剩下考题是些什么。”

教谕一边往外掏,一边随口念。

“百姓闻王车马之音。”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

……

越念,铁四角就越肃然起敬。

顾劳斯就像是钻进了县大人的功德箱,先前押给他们的题,竟与箱子里存货相差无几。

至此,泄题一事,无可辩驳。

毕竟方灼芝写题、抽题是众目睽睽,做不得假。

“第二件,便是你们四人的保结。”

汪铭大手一挥,令礼房小吏将千份结状悉数搬来,现场清点,果然查出一份按着朱庭樟手印的联保。

他眉头一皱,“这又作何解释?”

不待顾悄起身,就有班房小吏讪笑,“实在是,小的怜惜休宁双璧顾影朝才情,顾老族长禁他下场,县里无人敢为他作保,可这般年华,蹉跎青春,甚是可惜,小的便……便通融了些许。府县也没规矩,说童生不得再考。”

“既然交了保结,为何不见这位朱童生应考?”

“这分明就是徇私。”

这话题可以哔哔!围观看戏的书生,总算从沉默里解禁,又开始嘀嘀咕咕。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够汪铭听到。

那小吏摸摸头,“咳,也不算徇私,没几日顾家又送来新的结状,我找找……找找。”

他撅着屁股在废纸堆里一顿好找,总算将顾悄补来的四份结状翻了个齐整。

汪铭一瞅,很好,署的竟是他新晋弟子宋如松的大名。

考生们不少人认得这位俊秀才,一时间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扫荡,神情有些微妙。

就感觉,这舞弊案越判下去,抖出的黑幕越多的样子……

方知县还是第一次见这等修罗场,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唯有徐闻,脸色灰败,嘴角尽是来不及拭去的鲜血。

他眼里带着狠绝,忽而低声道,“呵,县考出现一样的答卷,录中数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大人竟避重就轻,妄想以巧合来搪塞?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不服,我徐闻不服——”

说着,他突然暴起,以一股蛮力撞向公案,竟是要以死明志!

顾悄悚然一惊,若是今日叫他死了,那才是百口莫辩!

好在一道红色身影,利落地截在他跟前,一脚踢在他肩侧,将人踹回了皂吏水火棍下。

那人雍容文雅,肃肃萧萧,一身红色官袍绣着繁复飞鱼纹,在烛火辉映下,熠熠流光。

不是谢昭,又是谁?!

第065章 第 65 章(倒V结束)

看清是谁, 汪铭与方灼芝惶恐,齐齐起身见礼。

实在是,官服的谢昭, 不容怠慢。

大宁四等赐服, 绣纹按荣宠依次为蟒、飞鱼、斗牛和麒麟。飞鱼仅次于蟒袍。

飞鱼非鱼, 乃《山海经》中所记龙首、蟒身、鱼尾的龙鳐。

太.祖看中鳐鱼“眼不畏雷”的锐意, 以此作锦衣卫图腾, 以张皇权耳目。

至神宗,锦衣卫飞鱼服,更是形成定制, 非二品以上不再赐授。

而锦衣卫最高指挥使徐乔, 也不过从三品, 也就是说, 整个锦衣卫就没人有资格穿这身。

唯有谢昭一人例外。

大历二十年,锦衣卫指挥使徐乔擅专, 遂失帝心,神宗增设北镇抚司,专理诏狱, 只对皇帝一人负责,还专门给镇抚使单铸一颗印信,必要时可代行皇帝职权,相机行事。

朝臣心知肚明,北镇抚司是神宗专为心腹增设的职务, 就为分权抗衡日益跋扈的徐乔。

而谢昭,就是这心腹。不久后, 神宗再次加恩,荫授他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官至二品,掌百司纠劾、各道提督,表里皆为天子耳目。

妆花补罗,绯衣鱼袋,足见圣眷宠锡。

不得不说,谢大人这一身公服十分拉风。

他身形高大,紧身收腰的设计,更显长身玉立,单是随意站在那里,就是清风坐向绯衣起,明月看从玉面生,端的是一个男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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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

将这人与学长划等后,顾悄再看他,怎么看怎么好看。

板正的三山帽扣在他头上,更衬得五官深邃,凛凛有仪,妥妥的制服诱惑。

顾劳斯疲惫至极,终于被美色勾起点精神。

脑子里混乱闪过公考班女生们经久不衰的热频词汇,什么“古代公务员最帅制服”、“锦衣天团”、“高富帅集中.营”……

谢昭清淡扫过某人,无声叹气。

场上大约只有这一人,敢这般放肆地用目光逡巡他,像极祖母手上那只貂宠。

少年红衣鲜妍,眼下鼻头沾着一点薄红,如一朵急雨后的恹恹山樱花。

接连大病叫他婴儿肥褪去,愈加凸显了面骨荏弱,扑面而来的易碎感叫谢昭心中一突。

他无视众人,径自走到顾悄跟前,抬起下颌迫他张口,迅疾将一枚药丸喂进喉头。

两家有了婚约,他再行事,终于不用束手束脚。

“汪大人,昭受顾大人所托,前来接顾小公子回家,久候不至,正遇这人抵死顽抗、蔑视公堂,便擅自闯入,实在唐突。”

“咳咳咳……不敢不敢。”这番话叫汪铭直接心梗。

接人回家?锦衣卫现场认亲,明目张胆坐实顾氏背景深厚,保护伞天大?

原本审出查任诬告,又当众令方灼芝澄清,汪铭就想将这件舞弊案搪塞过去。

至于小抄来历、徐闻攀咬、顾云斐旧题,不光水深,还干系重大,贸然追问,无异于惹火上身,汪铭并不想深查。

只要不枉杀无辜、不放纵恶人,真相如何,他早已放下。

活好稀泥,才是为官正经。

可他没料到徐闻自戕,又招来这么尊大佛。

学生们本就惊疑,这下更是把不信、鄙夷写在了左右脸。

汪铭脑壳子痛。

老家伙环顾顾氏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顾悄身上。

他想起方灼芝无意中提过的一桩事。

关庙祭礼上,这小夫子端着大家长架子,教训起后生来虎虎生风。

那么,当下叫叔公出马,拉拔下后生,想来也是理所当然?

老教授一脸公事公办,上前几步,如下舍学堂那般拱手,唤出一声叫全场三观尽碎的称呼。

“小夫子旁观许久,也是时候替老学生支一招了。这顾云斐、徐闻,都是顾家后生,身为顾氏家长,你合该管管。”

竟是厚颜无耻直接将球踢给顾悄。

言下之意:你们老顾家的事,老顾家自己解决好了。

顾悄:……

谢昭的药,口齿生香,补气功效更是神奇,顾悄被伤寒掏空的内腑,有了几分劲气。

他手里握着谢大人借喂药之名塞过来的“私货”,强打起精神,为了不肖子侄,开口就是一句,“谢大人,大力丸还能再来一粒吗?”

谢大人冷脸,“得寸进尺。”

顾悄偷笑,见好就收。

大约重生后被顾家带歪了,放在前世,顾悄决计不会这样逗弄学长。

这种近乎撒娇的举动,做起来似乎也不是很难?

县考这摊子事,顾悄一路看来,心中已然有数,只是缺点关键证据。

现在,谢大人都好心将证据奉上,他要还不英雄救美,简直枉为叔公!

在顾云斐、顾影朝质疑的目光里,他起身向汪铭陪礼,满脸的大义凛然。

“大人折煞我,不过授过一二节课,哪里算得上夫子。今日顾家给休宁添了麻烦,为大人分忧,悄义不容辞。”

“还请大人将二人答卷同小抄与我过目。”

汪铭喜得他接盘,大手一挥,命人将证供悉数奉上。

果不其然,徐闻夹带的微缩版字迹,同卷面,并不是一人手迹。

顾悄凝视片刻,刻意诱导道,“若今日纠不出真相,该如何?要教本场成绩作废,学子们滞留公堂几日几夜,直到水落石出?那又该如何同知府大人交代?”

汪铭与方灼芝面面相觑。

而唯一咬钩的,竟是县学教谕。

那面相普通、谨小慎微的小官连忙附议。

“小公子问得极是。下官也认为,还是先将县考这头等大事圆出一二交代过去,再纠涉案学子,比较妥当。真金不怕火炼,这事最好、最有效的验证办法,就是请汪教授出题重考,届时是不是有真本事,一测便知,凡成绩出入悬殊的,一并以舞弊论处,如此可向知府交代!”

“重考?”方灼芝激动了,“胡闹!重考就是坐实泄题罪名,若只考这五十余人,场外千余学子闹起来,责任谁担?若要千人一并重考,这人力物力损耗,乃至休宁名声谁担?”

“下官惶恐……思虑不全,请大人息怒。”

教谕赶忙赔罪,他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吴教谕似乎很期待重考。”顾悄却摸着下巴笑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你知道,只要重考,有那么几个人,必定经不住第二轮。”

“就像教谕知道,录中的卷子只要摊出,以查任处境,必定会揭出雷同卷。也辛苦你,见缝插针布置得如此周密,才引得众人从案首来历不正,质疑起整个顾氏都有问题。”

吴教谕露出一点惊怒,“公子何出此言!”

“再装就没有意思了哦。”

顾悄凉凉道,“这场舞弊案,哪有什么泄题,都是你一人自导自演而已。第一场考前,那箱子里只有一题,对也不对?”

“胡……胡说,知县写了二十题,亲自放进去,也是亲自抽取,有没有大人怎会不知?”

“呵,”顾悄冷笑,“那若是二十张纸条,全被你换成内容相同的一张呢?!”

说着,他将手中捏着的一把碎纸团扔在教谕跟前,“这是你未来得及销毁的证据!”

方灼芝似是难以置信。

他蹲下身捡起纸团摊开,张张都是“出门如见大宾”,字迹也与他一模一样。

“能模仿知县笔迹,必是亲近的文官。”顾悄好心,替他将事情理了一遍。

“这诗题箱,一直是你保管,知县写过题后,你趁机换掉条子,令考题必中这一条,后来知县令人验箱,你又替了回去。徐闻的小抄,是你给的,我要是没猜错,前二十名里,应当还有一人,也拿到这张条子。”

人群里传出一阵唏嘘,显然不信这天方夜谭。

顾悄微微一笑,“不信,一搜便知。”

“不用搜了。”却是顾憬上前,从牙口缝里掏出一枚相类的芦苇管子。

“不错,我也有一份。”他盯着顾悄,“堂弟能猜出这么多,真让人意外。”

堂弟?

向来只有顾悄压别人辈分,这还是头一次被别人压长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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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习惯的。

抻开另一份小抄,果然内容相同,字迹一致。

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蚁头大小,毫不夸张地说,一粒米能轻松盖住六七个。

“我在顾家,向来是被欺辱的命。”顾憬淡淡道,“考前几日,听闻有门路提前知晓考题,一时想差,动了歪心思。”

“结果,与其说卖题,不如说是卖答卷。”顾憬双瞳幽深,在夜色里更是幽魅,“卖题人正是吴教谕,他不肯给题,只出一份答卷,且心思极大,还妄想将一份答卷,卖与两人。”

“可当我得知,另一个买家是徐闻时,就更心动了。”

他望向被堵了嘴的徐闻,阴森地笑了,“他定下二十名开外的名次,剩下的前二十,价格贵上一倍不说,还须得知县亲批,风险也大上一倍,我还是毫不犹豫买下。”

“一度,我是想拉他同归于尽的。”顾憬声音平静,慢慢俯首跪地,以额贴地,“可考题一发,我还是怕死,故而并未取出小抄。这次县考,全凭学生所学作答,还请诸位大人念在我悬崖勒马,从轻发落。”

被皂吏严加控制的徐闻,有口不能言,几乎绝眦。

“所以大侄儿,你还不从实交代?”到此,逼出顾云斐实话也就不难了。

双璧之一灰头土脸,落败公鸡般,招了最后那点羞于启齿的真相。

“我同你对赌要争高下,可族学里两次三番败与你手,家中老奴便擅作主张,替我行卷,特意选了几篇得过李天青夫子首肯的旧作,送给方大人……”

“可我并没有见到这一篇,若是有,那本官必然要避嫌。”

方灼芝一脸沉肃,甚至开始回忆他到底读过哪些。

汪铭简直想敲开他榆木脑袋帮他开窍!显然吴平早就偷偷拿走了!

“还不快速速去往吴平家中,搜拿要证!”

教谕辩无可辩,面如死灰。

谢昭见他神色有异,来不及上前,就见他嘴角溢出乌血,已是服毒身亡。

一场大戏,虎头蛇尾就此落幕。

但顾悄知道,吴平并非畏罪自杀,而是为他身后人,甘愿永远地闭嘴。

第066章 第 66 章

在场都是良民, 包括顾劳斯,乍见死人,鸡飞狗跳。

这时有个锦衣卫大佬镇场子, 效果果然不同。

都不见他如何吩咐, 就有两个黑衣护卫进来清场子。

二人迅速验过尸体, 确认气绝利落拖走, 甚至连地上污血都顺手收拾干净。

怀中一掏, 就是抹布,这职业素养,非常可以。

罪首已死, 剩下的就是从犯处置。

大宁自太.祖起, 向来对科举舞弊零容忍。神宗元初江南舞弊案, 处罚之重, 牵连之广,场中老家伙依然历历在目。

汪铭沉吟片刻, 冷冷道,“这事若发生在江南贡院,本场作废, 行贿二人免不了一死,老夫监察、方灼芝主考,都得就地革职查办,至于行卷人,起码也是个永不录用。”

可这是休宁, 县考。

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顾悄叹了口气,再不肖, 也都是顾家人。

顾劳斯拖着沉重的身体,拱手于地, 屈膝伏首,稽留不起。

入乡随俗,当跪则跪。

“涉案三人,徐氏虽在顾氏进学,但非我同姓,悄不敢妄言。

但顾憬、顾云斐,此次县考,糊涂轻率,将家国大事视同儿戏,以泄对赌、报复之私愤,行止不端,终叫歹人钻空利用了去,实在是……罪有应得。”

顾憬早有所料,只维持着伏地的姿势,动也不动。

倒是顾云斐,疏忽抬头,瞪着顾悄背影,有被这撇清干系的落井下石狠狠伤到。

显然这俩笨蛋,都不长脑子,不懂顾劳斯的苦心。

他看似认错态度良好,可三言两语,却将行贿舞弊偷换概念,变成小年轻不懂事瞎搞。

随后,他话锋一转,“可事已至此,悄私以为,断不能因一人一事延误一县大业,更不能教其他学子无辜牵连,多年苦学付诸东流。”

这话倒是引起其他考生共鸣。

他们不少人,都是休宁偏远乡村的苦读人,学到现在、考这一场,并不轻易。重考对他们,伤害一样大。

“既是顾氏治家不严,子侄罔己殆人,顾氏便难辞其咎!今日,顾氏愿以微薄之力独担所有恶果,就请大人褫夺悄的案首,连同所有顾氏族学录中子弟,悉数除名,以还其他学子公道!”

此言一出,不止考生,连方灼芝都惊了。

顾氏两个小子,更是没想到,顾悄会牺牲自己保他们。

顾憬向来心如止水,这时也怔怔抬头,满眼意外。

汪铭却十分嘉赏地捻须点头,这小炮仗也不只会怼人点火,必要时亦能战术性示弱,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倒也妙,既收服了人心,也叫他能够顺茬接话,借坡下驴。

天色不早,也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老大人眯了眯眼,开口却是一通罪己,“舞弊一事,水落石出。虽未酿成大祸,但我与县大人最该自省。老夫行府台新政不力,叫小人乘间抵隙;方大人识人不清、姑息养奸,各自罚俸半年,容后报府台大人再判。”

“至于尔等,受贿人已经伏诛,行贿人徐闻知法犯法,事发后不知悔改,鼓动他人、诬陷诽谤,兴妖作乱,罪加一等……”

“数罪并罚,当以流刑充军,念在初犯,就留戍新安卫吧。”

一直不曾开口的谢昭,淡淡插了一句。

这罚是从重,可新安非苦寒之地,也能说就轻。

汪铭一时盘算不出这位打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至于其他人,虽各有过错,但纠察真凶亦有功劳,休宁到底惜才,我与方知县决意,从轻发落。”

“考生顾憬行贿证据确凿,念其初犯,及时醒悟,并无抄袭之实,遂取缔此次成绩,以示惩戒。考前行卷,大宁并无令止,顾云斐撞卷乃无心之失,但应试文章不足以服众,便也划去名次,明年再考。查任被奸人煽动,但揭发有功,今以杖责小惩,日后当正心慎行。”

“至于顾氏其他人,既是攀咬牵连,实属无妄之灾,本不应判罚,但顾氏大宗,出此纰漏,令休宁蒙羞,责无旁贷!是以夺顾悄案首,顾影朝、原疏、黄五诸人悉数不定等次,取中察看,四月府试,诸位若不能替休宁争光,便一并取消所有成绩。”

一心低调准备府学摸鱼的顾悄两眼一黑:???

几个意思,这是要逼我小三元连中?

这等赏罚分明的处置,令考生无话可说。

即便少许人对几个纨绔实力存疑,但四月府试一样见真章,届时还能白嫖一场大戏,倒也再无异议。

外头已是月上中天。

汪铭如释重负,麻溜地润了,只有方灼芝,仍不开窍,止住谢顾二人,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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讪笑,“顾家小子,老夫还有一惑想请教,你是如何知晓,前二十里还有一份怀藏的?”

不得不说,老疙瘩问出了小疙瘩们的心声。

还有些稀稀拉拉没走的考生,连着顾家一挂傻小子,都竖起耳朵。

顾悄看了眼顾憬,一锅疙瘩汤里,大概只有这一个发育出了脑子。

顾憬心领神会,垂下眼老实给堂弟当起新晋嘴替。

“琰之能确定前二十还有人夹带,是因为徐闻攀咬中,露了线索。”

方灼芝嗯嗯点头,考生们如有所悟。

“吴平泄题如果为财,就该卖题,而不是卖答案。既然如此麻烦出答案,还一售多人,显然是想以雷同卷,坏此次县考。而他想针对的,应是顾云斐。

可顾云斐用不用旧作,他也没十足把握,所以又拿我和徐闻两人,以防万一。若顾云斐用了旧卷,按约定我也会提前交卷,两份卷子一同过知县眼,必将直接闹开,知县判不判都要下水,他也有时间销毁证物;若顾云斐不用旧题,那他就撺掇他人,借由头闹开,抓出徐闻和我的雷同卷,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说着,他笑了笑,“可偏偏是我没用那份答案。递卷上去,知县批我留中,徐闻却因破题下成落榜,他不服,撺掇查任挑事。结果反被吴平抓住机会,错有错招地抖出自己的卷子,害了自己。”

人群里,黄五摇头叹气,“如此说来,那徐闻若是聪明些,原是有机会逃过一劫的。”

顾悄摇了摇头,心道这群笨蛋当真是学而不思,罔得狠。

他忍不住开口,“教谕也是巡考之一,查任发现徐闻剽窃,他怎会不知?甚至徐闻卷子中不了,他也心中有数,所以才暗中使劲,用这二人做了出头鸟。”

“只要撞卷做实,吴平就有一百种办法捅出去,就是过程曲折些罢了。”

顾劳斯职业病一犯,又习惯上起思政,“所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科场重地,容不得分毫侥幸,可不要让一念之差,成了一生之痛。”

下课前,顾劳斯还不忘盯住原疏黄五毒舌,“你们这一届,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这装模做样的班主任老腔,听得谢昭莞尔。

他视线隐晦地描摹着顾悄侧脸,心想少年时的他,竟是这个模样。

并不像成年后那样的拘谨独立,拒人千里。

原来,他也有过这样鲜活的时候。

谢昭突然有些谅解命运的不公。

荒芜漫长的六十年后,补偿他的,却是如此不一样的重逢。

他有幸重新参与顾悄的生命,亲眼见证他从谷底攀至顶峰。

其中风景,他有幸和他同赏。或许这个过程,会是比上辈子顶峰相见后的平凡相守,更令人心悸的存在。

只要想到,这人将从世人唾弃的纨绔,一步步蜕变成最耀眼的存在,一点点完成上辈子所有未尽的夙愿。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这人一生轨迹,都将写满他的痕迹……

他突然笑了,戾气散尽,雅致舒朗的眉目间,泛起的是顾悄久违的温柔。

“顾老师,这次你做得非常好。”

顾悄老脸爆红。

这腔调,彷如他刚刚代课取经时,谢景点评时行惯用的语气。

正经里有带着一丝揶揄。

无论他的课无不无聊,这人总能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很好。

其实,最开始顾悄的堂风极其老派,私下里大一新生老笑他,是高中班主任跑错了片场。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吗?”

“你们在底下干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

“没人举手是吧,那我点名了啊。”

这种土味三连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明明这老师长得如花似玉,口气却老气横秋,动不动就语重心长一通道理,官逼民反,大一还没放飞的小伙子们心一虎直接上了梁山,逃课率飙升为全校第一。

咳,为什么只有小伙子,因为姑娘们一心看脸。

顾悄哼哼,昏头昏脑地他又不自觉说教了。

这时,谢昭却抬手摸了摸他额头,被那温度惊到,不由分说一把抄起人抱着就走。

“方大人,有话以后再说。顾大人忧心小公子身体,我须将人送回去。”

他殷红的袍子在子时的夜里带起一阵猩风,“吴平的尸体和徐闻,牵扯我北司另一起案子,本官一并带走,还请大人知悉。”

方灼芝:……

下官愚钝,所以这又是什么说道?

“这事背后,定然还有高手操盘。”

夜风很冷,谢景行的怀里却很暖,顾悄以病为由,试着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然不一会,他就破功。

撒娇示弱第一式,实操好像有点障碍。

飞鱼服刺绣精致霸气,可也莫名戳脸。

顾劳斯没一会儿就脸颊烧红,耳朵尖开始冒烟。

他小声挽尊,“我就是避避风,你这衣服还御赐,料子真差,膈脸皮。”

午夜的街极静。

下属十分有眼色地退出几里地。

谢昭抱着人,翻身上马,疾行而去。

他稳着身形,给怀里破铜烂铁的壳子做肉垫,闻言也不拆穿,纵着人胡扯,“飞鱼出自江南织造,料子和绣线都是黄家供的,如此以次充好,黄五当斩!”

顾悄十分自然卖队友顶锅,想了半天,踌躇道,“那操盘人,大约也是一个押题高手。我问了顾云斐行卷的那几篇,几乎与我所押,悉数吻合。”

谢昭扬鞭催马,并未应声。

夜风呼啸,他心中念过一个名字——

南都国子监祭酒,李长青。

第067章 第 67 章(二合一加更哈)

大历以来, 宵禁甚严。

休宁自然也老实执行。一更三刻掌夜后,除更夫可在外夜巡,禁一切宵行、夜游者, 直至五更三刻。所以, 古人晚八早四被死死匡在家里, 除了睡觉, 还是睡觉。

好处是省烛火, 省灯油。

坏处是,费人……

马蹄惊春夜,轻马纵长街。

敢在宵禁时分如此明目张胆跑马的, 除了锦衣卫, 向来也没别人了。

顾悄胡思乱想到, 他竟然在古代体验了一把现代二代们的深夜飞车炸街。

“喂, 谢景行,你以前不会还玩机车吧?”

机车没有, 跑车倒没少炫过。谢景行从来不是乖乖牌。

尤其那些年追人总是受挫,他烦闷时会不由自主想要玩点刺激的,放松放松。

但谢昭不会告诉他, 更不打算承认他是谢景行。

虽然谢昭偶尔愿意装那么一下,哄顾悄高兴,但真认了,陈年旧事迟早要坦白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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