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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邺国的南边有一个小国,叫做巴潏,盛产珍珠。

说是盛产,但其中有一种珍珠,名唤瀛珠,它的产出却十分稀少。

瀛珠难得,比寻常的珍珠更为亮丽润泽,但很少有人会用瀛珠做成首饰,因为瀛珠还有更加有用的价值。

譬如药用。

其药用价值,一颗瀛珠,抵得过十支千年人参。

再有,将瀛珠磨成粉末,掺入胭脂或药膏,可以祛疤生肌,无论多严重的伤痕都可恢复如初,还可以延缓衰老,长葆韶华。

光是这两种用途,就足以让世上无数人趋之若鹜,无论是想要长生不老的,还是想要容颜永驻的,都想拥有用之不尽的瀛珠。

然而世上的瀛珠却是少得可怜,即便是巴潏人,极擅长潜海采珠,却也常常九死一生都采不到一颗瀛珠。

若是能采到瀛珠,哪怕只有一颗,这人后半辈子也便可衣食无忧了。

可以说,瀛珠比金子还要值钱,很多人一辈子连见都没有见过。

江诀见过瀛珠,但没见过这么多。

他的小太子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眼泪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是真砸,在她身边,眼泪落下的地方,一颗一颗的瀛珠,滚了一地,铺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把他的小太子妃圈在正中间。

江诀:“……”

大邺什么都好,风调雨顺,兵强马壮,唯独一点:缺钱。

而现在,他刚娶的小妻子,简直是财神转世。

程绾绾哭个不停,听见耳边泪珠子砸在地上的声音,越哭越大声。

她想着,全完了,全完了……

母亲过世时,曾死死抓着她的手,一遍遍告诫她:“绾绾,不许哭,不许哭……”

程绾绾,不许哭,你的眼泪是珍珠。

怀揣着这个惊人的秘密,她从小到大从没有在人前哭过,就连母亲过世,她也没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唯一知道她与常人不同的只有瑞雪,她偷哭时被瑞雪看见,瑞雪单纯,并不因此惧怕,也很听话,不曾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可是太子不是瑞雪。

太子是天之骄子,更有杀伐决断。

大哭完一场的程绾绾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杀人不眨眼的太子当做怪胎处死,然而她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太子漆沉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宛如缀进了星子。

那实在不像是发怒的眼神,也一点不像把她当做怪胎的眼神。

程绾绾呜呜咽咽,哭得小声了些。

江诀走近一步。

小太子妃立马一缩,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全是担忧和畏惧,怯怯地看着他。

江诀只好止步,她抱膝坐在地上,他便也无比耐心地屈尊蹲下身来:“不哭,别怕,孤在这里。”

程绾绾不是怕刺客,或者说,现在不止是怕刺客。

她又掉了两颗眼泪,总算忍住了汹涌的泪意,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男人。

“不哭了,地上凉,起来好不好?”江诀低声,几乎是哄的。

他朝她伸出手,示意牵她。

程绾绾没应声,更没有把手递给他,她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男人,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不知哭了多久,腿脚都麻了,起身时猝不及防间有些站不稳。

江诀看她一副小身量晃荡,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程绾绾好似一个激灵,像是恨不能把自己缩到一个壳子里躲起来一般,慌乱避开他的手,又努力地把自己缩小,往榻上靠。

江诀只好松了手,才发觉小太子妃好像怕的不是刺客,而是他。

江诀好笑,又不敢笑,哪敢叫这散财童子化的小妻子真被他吓着,他只站在一边,并不上前,好声同她说:“你别怕,孤不会把你怎么样。”

程绾绾将信将疑,她也看出来太子并没有恶意,反而看着她的样子,好像还很欢喜呢。

程绾绾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还是僵僵地站在榻边,坐也不坐,站也站得不直,始终维持着身体微微往后躲的姿态。

她避开视线,有些茫然无措。

预想的被当做怪胎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她脑子里巨大的担忧和畏惧过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江诀等了会,低声:“先坐下,行不行?”

程绾绾看他一眼,慢吞吞点了下头,终于重新坐回了榻上,只是坐姿略微有些僵硬。

江诀没动,又问:“孤能坐吗?”

“……”程绾绾慢吞吞又点了点头。

江诀朝小太子妃笑了下,坐过去前,捡了一颗地上的瀛珠带过去。

他怕吓着她,没坐离她很近,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把瀛珠递给她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程绾绾点头,小声:“珍珠……”

江诀笑了笑:“是很珍贵的珍珠,叫做瀛珠。”

程绾绾满脸茫然,她不知道什么瀛珠,娘亲没有告诉过她。

江诀看她全然不知道,又问:“你为何会……这样?”

他指了指她的眼睛。

程绾绾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江诀微诧:“那你父亲……”

程绾绾这回很快摇头:“父亲也不知道的。”

江诀点点头。

两个人一时安静。

又过了片刻,江诀想起来地上的刺客尸体,低声问道:“刚才吓着你了?”

程绾绾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两弯描得精致的细眉纠结茫然地蹙了起来。

江诀看她蹙眉,怕她又哭,瀛珠自然是好东西,但若小太子妃和刚才一样,一哭起来就没完,那可不行,他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江诀只得伸出手,去抚小太子妃蹙起的眉,声音愈发放低、放缓:“是孤吓着你了?”

两个人坐的并不近,只是男人臂长,很容易就碰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安抚动作本该充满了侵略意味,让人感到压迫,但许是坐的远,又或是男人柔软的话音,程绾绾并没有害怕地躲开。

江诀抚了抚她眉心,将她蹙起的眉抚平:“是孤不好,你胆小,孤以后不会如此。”

适才其实是那刺客先闯进来,他不得不就地将人斩杀,原也没想当着小太子妃的面杀人。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她也已经被吓坏了,再解释也是无用,不如将人好生安抚。

太子向来冷淡,说话也多是没情没绪,要么就是烦躁嫌弃,难得这样低声缓语,可人大概都有那么一两三圭重的贱骨头,越是不好听的话越是在意,好声好语反而飘风过耳,罔闻置之。

程绾绾恍若全没有听见,注意力全集中在眉心异样的温热触觉。

江诀未察觉她神色有异,将她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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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平便收回手。

这时,外间传来一连串纷杂的脚步声,刺客都被拿下了,青影带人来婚房查看——殿下过来半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不过他们没有冒然进来,先急声在外头问了几句。

程绾绾惊地回过神。

江诀明显感觉到身侧的人突然紧张起来,他回头看,他那小太子妃一张哭花了的小脸再次变得煞白,眼睛一瞬不瞬地隔着屏风盯着门外。

江诀心中微叹。

小太子妃的胆子大概只有小手指头那么大一点,这是已经吓成惊弓之鸟了。

不过有句诗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高声说话都会惊扰天上的神仙,那他娶回来的散财小神女,只是胆子小了些,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江诀想了想,伸出手,圈住小太子妃的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和白日没什么差别,还是小小一只,只是很凉很凉,像是在冷水里浸过一般。

江诀本来要松开的手就没松,将小太子妃的手握在掌心,隔着屏风朝外道:“这里没事,去院中守着。”

青影应是,带着人去院中。

外头的人走了,程绾绾低头,温热而略微粗粝的触觉包裹着她的手,她一低头就看见,太子的大手握着她的。

方才慌乱,她早忘了这里是婚房,眼下看到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看见两只手下枕着的大红喜被,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不合时宜的,她脑子里闪过些小册子上的画面,她心里一紧,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掌心一空,江诀顺势看过去:“怎么了?”

程绾绾抿唇,没说话。

江诀看了她两眼,想她是还未缓过神来,地上还有一具刺客尸体鲜血淋漓地摆着,这一晚总不能就这样过去。

江诀起身,将尸体踢开了些,先将地上掉了一地的泪珠都捡了起来。

瀛珠铺了一地,江诀一颗一颗地捡,程绾绾坐在榻上,看见高大的男人半蹲,在地上捡她的泪珠,恍然有种尊卑颠倒的感觉。

她有些别扭,觉得还是不能就这样坐着不动光看着,她纠结了一下,从榻上蹭了下去,倚着床沿蹲下身,帮太子一起捡。

江诀视线很快扫到她,莫名失笑:“下来做什么,去床上待着,用不着你。”

程绾绾才捡了两颗,她把瀛珠攥在手里,小声道:“我帮殿下一起……”

小太子妃蹲在床边,本来就不大点的人,一蹲下来更是小小一只,奶猫儿似的。

江诀心口忽而有些塌陷,顿了顿,低哄道:“听话,去床上。”

程绾绾看男人一眼,余光扫见不远处刺客的尸体,稍作犹豫,最后还是乖乖听话了。

回到榻上之前,她把捡起来的两颗瀛珠递给男人。

江诀没接,只手撑着膝盖,视线从她递过来的细嫩嫩的手,上移到小太子妃白净净的脸颊——虽然哭花了脸,但仍是一只漂亮可爱的小花猫,尤其那双乌亮的、澄明的眼睛。

江诀目光中带了些温和的打量。

这么多的瀛珠,就算是豪门世族见了,也要两眼放光,可小太子妃明明听他说了这些瀛珠有多珍贵,还是没有一丝留恋地、眼巴巴地双手奉给他。

她是胆小,但也很乖。

乖得让人心软。

江诀低头笑了下,将捡起来的瀛珠放到一旁,起身过去。

“上床,小花猫。”江诀直接将人给抱起来,放到榻上。

程绾绾懵了,她怎么就成小花猫了?

她迟缓地摸摸脸颊,是她的脸哭花了吗……

江诀勾手,轻轻拨开她在脸上乱摸的小爪子:“等收拾好,叫侍女来给你擦洗。”

果真是哭花了脸……

程绾绾听话地没乱摸脸了,但是心里却在想。

她哭花成什么样子了?

很丑吗?

今晚好像……是她和太子的新婚夜……

太子殿下今晚……脾气真好。

程绾绾一下子想到这,一下子又想到那,七想八想没个头绪,模样看起来便有些呆滞。

江诀无奈又好笑,不消她应答什么,手一转,又抚了抚小太子妃的头顶。

满头珠翠,没有上回她的发丝柔软。

程绾绾下意识仰脸。

红烛、吉服、喜被,光影交叠,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投映在床幔之上,彼此重合。

等程绾绾回过神,尊贵的太子殿下已经又俯身去捡地上的珍珠了,好像没了她“帮忙”,太子殿下果真更快了些,很快就捡完了。

江诀把拾起来的瀛珠都装到了一个小匣子里,递给程绾绾。

程绾绾没接,瞪大了眼睛看男人。

江诀又递了递:“拿着,这本来就是你的。”

程绾绾有些呆住。

她虽然不知道什么瀛珠,但她知道珍珠也是很值钱的东西,她哭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因此把她当成怪物,居然也没有顺势为之地把她的泪珠据为己有,还一颗一颗都捡起来,还给她。

呜呜呜太子殿下原来这么好的吗?

大概程绾绾天生反应迟钝,这一刻,刚才以为会被处死却没有的庆幸,后知后觉漫上来,死里逃生般的庆幸,裹挟着莫名的感动,让她一下子又有些热泪盈眶了。

小太子妃无端又红了眼眶,江诀一愣:“孤不要你的小珍珠,都还给你,怎么还哭呢?”

程绾绾嘴巴一撇,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因为他不要才想哭的呀。

程绾绾咬咬下嘴唇,把眼泪忍住了,伸手把匣子推回去:“我不要,都给殿下。”

小太子妃眼眶红红的,眸底雾气积攒了满满一团,将落不落的,可怜极了。

江诀不由微微低腰,视线和小妻子平齐,紧盯着她眼底那两团泫然欲坠的莹珠。

怕出声会惊扰让她眼底晶莹落下,他极轻声道:“孤不要。你自己好好收着,当是你的添妆。”

程绾绾眼泪巴巴地看着他,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她怕一张口,就真的哭出来了。

她忍了又忍,总算忍住没哭,小声地问:“殿下会把这个秘密告诉给别人吗……”

江诀会意,把匣子放到她手上,沉声:“不会。”

程绾绾捧着匣子,只一瞬,又把匣子塞回男人手里:“那我想给殿下。”

江诀微怔了怔,笑了:“怎么,收买孤?”

程绾绾脸红,她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她红着脸摇头:“没、没有……”

这个奇异的秘密,过了这半晌,仍让江诀心头震动,他便也明白小姑娘心中的不安和彷徨。

他没再和她推来推去,把那匣子接下了:“好,那孤收下了。”

程绾绾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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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诀掂了掂匣子,笑道:“孤现在被你收买了,可安心了?”

程绾绾眨眨眼。

她还真的安心了不少。

直等到江诀将匣子放好,又将刺客尸体处置干净,婚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太子已经不在婚房中,新婚夜出了刺杀太子这么大的事,宫里定会问起,又还有宾客要安抚,善后之事多如牛毛,恐怕太子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

程绾绾适才还为死里逃生松了口气,这时候不知怎的,又觉得红绸满挂的婚房中,霎时间冷清下来,总显得空荡荡的。

*

江诀到院中,青影上前禀报:“殿下,刺客都已咬毒自尽,属下只捉了一个活口,但他什么都不肯说。”

江诀抬抬下巴:“去看看。”

七拐八拐,离东宫前殿的热闹渐远。夜幕已然彻底降临,僻静的长道上,只有一丝不紊的脚步声。

很快,到了一处地下的囚室,青影举着烛灯在前引路,摇晃的烛苗照出墙上陈旧血痕的斑驳,乍一看去,似鬼影幢幢。

矜贵沉稳的男人再无婚房中哄着小妻子的温和,棱角分明的面庞笼罩着一层烛光也照不亮的冷沉。

到了最底层的囚室,十字木架上粗麻绳绑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身上伤痕遍布,深一些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流出。

俨然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江诀停在他面前半步,离得很近:“说,谁派你来的。”

刺客盯着他,逼出一口血气,什么话都没说,只一口鲜血朝前喷去。

江诀避也没避,青影提剑,剑柄狠狠撞在刺客腮帮,那一口鲜血喷歪了去,并一声痛苦的闷哼。

江诀掩鼻,嗅到扑面的血腥气而皱眉:“最后一次机会,谁派你来的。”

刺客吃力地抬起眼,仍旧什么话都不肯说,眼里全是死志。

江诀没再问,转身离开囚室:“杀了吧。”

青影:“是。”

江诀出了地下,在外站了一会,很快青影也上来了,禀道:“属下已经检查过刺客全身,没有特殊刺青标志,也无其它明显特征,衣料、刀剑,皆是寻常,只有……”

江诀看过去。

青影:“只有牙中藏的毒,属下暂时没弄清是什么毒。”

江诀沉吟半刻:“两日,弄清楚是什么毒。”

青影:“是!”

江诀看过刺客,又去前殿喜宴,而后不久,宫里来人,江诀应付完宫里的人,时辰已经很晚,宾客也都散了。

他才又想起婚房里的小妻子来。

那头,江诀走后,程绾绾已经由侍女伺候着擦洗过了,重新上了妆,也整理了吉服。

本来侍女是要伺候她沐浴更衣的,说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但程绾绾不愿意,好歹是大婚之日呢,她自己一个人洗洗睡了算怎么回事。

不管太子殿下多晚回来,她都要等。

这样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转眼已经子时了。

皇室的婚仪本就十分繁苛,程绾绾天不亮起来,累了整整一日,不仅身体累,心里也累。她先是紧张了一整日,后又撞上刺客见了血,还吓哭了,这一日下来,她简直是身心俱疲。

两个时辰过去,她眼皮开始打架了,但她还是努力睁着眼睛——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呢。而且,太子殿下比她还累,她晚间还有坐着的时候,太子殿下始终在忙。

江诀再回婚房的时候,小太子妃已经倚着床架摇头晃脑地打起了瞌睡。

江诀下意识脚步放轻,夜静更阑,落针可闻的婚房里,几乎听得见小姑娘呼噜呼噜匀长安稳的呼吸*声,当真小猫儿一样。

她还穿着艳红夺目的吉服,洗过的小脸净白如玉,被红色吉服一衬,像是万花红中,俏生生探出的一朵小白花。

江诀才想起来,这朵小白花,已经是他的太子妃了,而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江诀原本就没打算今晚与这小太子妃做什么,他娶她本就是为了堵皇帝的嘴,再者,今晚他又看见了她落泪成珠的奇象,他这小太子妃活脱脱就是散财童子转世,他一介凡人,岂会同她做那些事玷染神明。

江诀隔着半丈远,静静看了自己的小太子妃片刻,想起洞房花烛,肃然从她“可怜可爱”中又领悟出一层“虔诚敬意”来。

他没再上前,就在原地蹲下身,低低出声:“睡着了?”

程绾绾没睡熟,心里还心心念念要等太子回来呢,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男人与她面对面。

江诀身量高大,娇小的程绾绾即便坐在床上,他蹲下来,也有她坐着一般高。

程绾绾睁着圆圆眼,眨巴眨巴,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江诀笑了下,低声又问:“沐浴过了吗?”

程绾绾怔了怔,缓缓摇了摇头。

“时辰很晚了,孤叫侍女来伺候你沐浴,嗯?”江诀道。

程绾绾没作回答,只咬了下唇。

让侍女来伺候她沐浴,那太子呢?他们不是还没洞房吗?

程绾绾记得桂嬷嬷之前说过,新婚夜通常都是……都是那个之后才叫水清洗沐浴的,难道说太子殿下嫌弃她哭成了小花猫,想沐浴后再洞房?

可是她明明擦洗过脸了呀……

她半晌没说话,江诀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好问:“怎么了?”

程绾绾回过神,不好意思问“我们什么时候洞房呀”,只得摇摇头,乖乖说“好”,然后就被侍女带着去沐浴了。

沐浴完出来,太子又不见了,等她上了榻,盖好了喜被,太子才从外头进来了。

程绾绾说不上来,只觉得太子好像刚才是专门避开去了外面。

为何要避开呢?

程绾绾不明白,但又觉得太子原来其实是一个很周到的人,兴许是怕她头一回和男子独处,不自在呢。

程绾绾躺在榻上,看见太子过来,站在床边不远,朝她宽和地笑了笑:“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的,直管吩咐下头的人。”

程绾绾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太子转身,竟准备要出去了。

不是!还没洞房呀!

桂嬷嬷教她好些天,洞房对程绾绾来说就像程湘湘私塾的旬考,之前百般准备、日夜紧张,眼下只差临门一脚,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那之前岂不是都白准备、白紧张了?

最关键的是,今日不洞房,那什么时候洞房呢?就像旬考,若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要考,那岂不是得继续日日准备、日日紧张下去?

程绾绾本就有些怕行房,她原本鼓足勇气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不如早些洞房早些了事,可是太子殿下怎么……

程绾绾赶紧半撑起身子叫住人:“殿下!”

江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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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步,回头看她:“怎么?”

程绾绾不知道该怎么说,尤其被男人那坦坦荡荡的眼神一望,她反倒尴尬起来了——好像她很着急、很想洞房一样。

程绾绾一时没措好词,莫名心虚地先避开视线去,这一避,她又发现一件事。

合卺酒还没喝。

连合卺酒都还没喝,那这婚事……算成了吗?

洞房的事她不好怎么说,合卺酒倒好说一点,程绾绾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桌上:“殿下……”

江诀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程绾绾稍微松了口气,这样,太子殿下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江诀视线落在桌上,程绾绾紧紧盯着他。

男人笑了下,程绾绾又稍微松了口气。

可男人却道:“这是酒。”

“……”程绾绾一噎。

是酒啊,当然是酒啊,怎么……了吗?

江诀清浅笑道:“渴了的话,等片刻,孤叫侍女倒水来。”

程绾绾:“……”

太子随即提步出去,没一会儿,果然有侍女倒了水送来,而太子,再也没有回来。

程绾绾不知道这一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合卺酒就罢了,日后反正也不会再补,但洞房是迟早要补上的,这就好比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旬考,横亘在心间,若一直不到来,便时不时要叫人为它抓心挠肝一下。

这种滋味,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但程绾绾这晚,还是睡得很香。

一则她白日累着了,二则东宫的被褥是真的很暖和,比她在青竹院睡得要舒服太多了。

这第三嘛,也许真的是没有人跟她争床的缘故叭。

*

第二日,程绾绾又得天不亮就起身。

这一日,她要进宫叩恩。

太子奉公不阿,大婚本有三日的休沐,但因为朝事一向都是太子做主,便如皇帝,他一早照旧循例进宫临朝去了,比程绾绾起得还早些。

程绾绾也不知道太子昨夜歇在哪里,她一个囫囵觉睡醒,才担惊受怕地想起来,若是太子新婚夜歇在别处,传到宫里去,那她会不会因为侍奉不周受到责罚?

不过她转念一想,昨夜闹了刺客,刺客的事肯定比她和太子同房要紧多了,宫里应当是暂且没工夫理会她的。

这样想,程绾绾都没有留意到,身后桂嬷嬷将她榻上的喜被掀开了来,检查了一番,暗暗摇了摇头。

程绾绾坐上马车预备往宫里走的时候,邹公公送来消息,让她不用着急,说是等太子殿下下朝,会回来接她一起进宫。

程绾绾本来不想让太子多跑一趟,谁知瑞雪小声问她怎么她的眼睛有些肿,程绾绾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昨晚给哭肿了,一晚上过去,非但没消,反倒越发肿得厉害了。

奇怪,怎么晨起桂嬷嬷和晴云都没有提醒她?

——晴云是太子指给她的侍女,因瑞雪年纪太小,没法管事,晴云如今是西宫的掌事女使。西宫便是太子妃的住所。

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便回来接她了。

她上了马车,手里还拿着一枚剥了壳的鸡蛋。

江诀一眼注意到,略微惊讶:“饿了?待会进宫你要陪皇后用早膳的。”

程绾绾一时有些尴尬,举起鸡蛋往眼前比划了一下:“殿下,这不是吃的,这是我……敷眼睛的……”

“眼睛怎么了?”江诀凑近细看。

程绾绾把鸡蛋拿开,仰起小脸给男人看。

马车里光线不算明亮,江诀仔细看才看出来,小太子妃的眼睛有些肿。

他失笑,又多多少少有些怜惜,话音便很温和:“昨晚哭的?”

程绾绾想起昨晚自己哇哇大哭的场景来,一阵耳热,窘迫地点了点头。

江诀低声:“还好,不算很明显。敷一敷待会就看不出了。”

程绾绾“嗯”了声,拿起鸡蛋敷。

左眼滚一圈、右眼滚一圈,仿佛生怕滚不对称,两只小手换来换去,忙得不亦乐乎。

江诀左右无事,就看着她敷眼睛,看了阵,觉得她忙忙活活的样子着实好笑,而看着看着,他古井无波的心好似也紧了起来,无端跟着微微焦躁。

像是有只小奶猫在身侧上蹿下跳,他很难视而不见,反倒容易看花了眼。

江诀扶额,终于一抬手:“快别乱动了,孤的眼睛都要被你晃花了。过来,孤给你敷。”

程绾绾兀然停下来动作,鸡蛋还压在眼皮上,用一只眼睛看男人。

她坐在侧处,男人拍拍身侧,示意她坐过去。

程绾绾没动,虽然已经大婚,但她和太子,其实仍旧和两个陌生人没差多少——除了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外。

“我、我自己可以……”程绾绾小声拒绝。

江诀也不恼,更没像从前一样不耐烦,他只笑了下:“也行。”

程绾绾眨眨一只眼,太子殿下这么好说话呢?

江诀笑意加深,抱臂往后一仰,语气云淡风轻:“要是你自己敷的不对称,待会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孤可不管别人笑话你。”

程绾绾:“……”

程绾绾把鸡蛋递出去:“麻烦殿下了。”

江诀笑出一声,接过圆溜溜的鸡蛋来,帮她敷。

程绾绾伸长脖子,仰着小脸,江诀身高臂长,她坐的远也不影响什么,只是马车行进,多少有些晃动,这是谁也控制不住的。

晃了两回,江诀嫌不便,无比自然地拿起另一只手,长指一捻,捏住了小太子妃的下巴。

程绾绾一下子瞪大眼睛,不过她一只眼睛被鸡蛋敷着,来回滚动,没法动作,剩下那只眼睛势单力薄,也没引起男人的注意来。

程绾绾心口砰砰跳了两下,悄悄看面前的人。

男人目光专注,漆沉的眸子里像有漩涡,说不出的惑人。

路程走到一半,鸡蛋凉了彻底,江诀才放了人。

他一松手,便看见小姑娘尖尖的下巴上,被他捏出了一指红痕。

他视线掠过那抹娇弱的红,转头撩开车帘,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车外。

唯独他垂放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捻了捻。

小太子妃的肌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娇嫩柔软呵。

*

桂嬷嬷是宫里的嬷嬷,不在东宫做事,只是陪着太子妃过了大婚之夜,便一早在程绾绾入宫之前先回了宫中。

桂嬷嬷入了庆康宫,皇帝早等在那里。

一见她来,皇帝立马问道:“如何?”

桂嬷嬷先行了礼,起身后,面色稍显严肃地摇了摇头。

皇帝立马愤忿一声:“朕就知道!太子就是找了个小丫头来堵朕的嘴,根本就不是真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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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

桂嬷嬷倒是很喜欢程绾绾,只是不能说假话欺君,见皇帝恼怒,桂嬷嬷想了想又道:“陛下息怒。女子体质各有不同,也不是每个女子头回都有落红的。兴许太子殿下已经和太子妃圆了房,陛下请容奴婢再打探两日。”

皇帝又是操心又是恼火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就先留在东宫,盯着那小丫头些,瞧她也不懂这些,你多教一教。太子都及冠两年了,老二都生了三个了,他还一个都没有!娶妻也娶个小丫头,真是要急死朕!”

而显然,急的只有皇帝一个,桂嬷嬷和一旁的郭公公,两人都一脸风平浪静,显然已经对皇帝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了。

*

江诀带程绾绾入了宫,先去庆康宫见了皇帝,按照大婚后的仪程行礼请安之后,皇帝就耐不住了。

皇帝哪等得及桂嬷嬷再去打探,当下先旁敲侧击一番。

“太子妃可有哪里不适啊?”皇帝板着张脸,意味深长地问。

程绾绾看着皇帝,她还是有些怕皇帝,但眼下顾不上怕,只是有些懵。

她没有哪里不适啊,她……应该有哪里不适吗?

程绾绾想,皇帝是不是在问昨夜刺客的事,她正要答,身侧男人上前一步,将她微微挡在身后。

江诀对皇帝道:“昨夜东宫遇刺,父皇是不是应该先关心关心儿臣有没有不适?”

皇帝:“……”

这臭小子,东宫有没有事昨夜早问过了,这臭小子分明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让那小丫头答。

皇帝上下打量他:“朕瞧太子妃活蹦乱跳的,恐怕你是该补补了。”

江诀:“……”

程绾绾:“?”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为什么她活蹦乱跳的,太子殿下就要进补呢?难道是陛下看不得旁人比他儿子的气色好?

程绾绾悄悄看身侧。

可是太子殿下的气色也不差啊,她眼睛还有点肿呢,明明她看起来比较没气色……

程绾绾一头雾水地跟着江诀离开了庆康宫,临走前江诀低声给皇帝丢下一句“父皇有三宫六院,多少人翘首以盼,父皇才该好好补一补,少吃些丹药,免得虚有其表,实则力不从心”,把皇帝气得差点从庆康宫追出来。

江诀便牵着程绾绾,快步离开了庆康宫。

而后,江诀先送程绾绾去了皇后的昭仁宫,一同敬拜过皇后之后,将程绾绾留在了皇后宫中,自己再回去庆康宫。

皇后是个很和善的人,程绾绾陪皇后安安稳稳用过早膳后,众妃便来请安。

程绾绾还得继续待着,和众妃说说话。

说了不多时,不知怎么,就被人注意她眼睛有些肿,话题突然就全绕到了她身上。

“太子妃这眼中怎么有些浮肿?”有人问她。

程绾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另一个妃子笑道:“还能是怎么,太子殿下血气方刚的,昨夜里又是头回,怕是失了分寸。”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相视笑起来,这些话原不该公然议论,但皇后惯来性子好,皇帝又不理政事,后宫没那么多利益纠葛,倒也和谐,闲聊起来便也没那么多刻板规矩了。

再者,一屋子的女人都是经晓人事的,众妃也以为程绾绾已经和太子圆过房了,又没有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在场,说起这些来,便没了顾忌。

哪晓得程绾绾昨夜里根本没和太子行房,她这会儿低着头,脸色早涨得通红。

她没经历过,却跟着桂嬷嬷学过,也看过小册子,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皇帝的话来,悚然一惊地领悟到了什么。

程绾绾又是羞耻,又是心焦,宫里原来都盯着圆房这事呢,那这场“旬考”到底什么时候能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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