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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惊变
“可以什么?”
眼前人用那一双杏眼疑惑地望着他, 崇多才意识t到,自己失言了。
他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似的,自己与沈琴央仅有宴席之上的一面之缘, 凭什么敢质问出这种唐突之辞!难不成要说, 自己年少时就从父亲那里听过她,一直仰慕于她, 后又在宴席上一见钟情吗?
除非他真的疯了。
所幸, 屋门在此时被恰到好处地被敲响, 崇多几乎蹦起来去开的门。门外是一直跟随他的副将, 见了他就急躁道:
“殿下, 贺家皇帝那边来人求见。”
崇多面色一沉, “不见, 打发走了便是。”
那舒王是个草包窝囊废, 狗皇帝拿皇后当贼抓, 更不是个东西。
他将门一甩关上,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沈琴央放缓了声音道:“没事, 皇帝胆子再大也不敢硬闯我这里, 你且安心呆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摇摇头,“他既派了人来,不见到你是绝不会罢休的。”
崇多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他敢?他真以为擎栾族是归服于姓贺的吗!父兄和我可都是”
沈琴央轻轻咳了一下,才拦住崇多刚要说出口的违逆之言,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床上还躺着一个姓贺的呢
沈琴央朝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王子可还了解蛮族?”
崇多愣了一下, 没想到沈琴央会好奇蛮族,随即不屑道:
“蛮族?不过一群不成气候的丧家之犬罢了。早几年前他们想往北扩张, 在北番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妄想着苟延残喘,被我父兄摆平,取了他们族长的人头。听说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王子,带着剩下的族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冻死在哪了吧。”
见沈琴央面色凝重,崇多挠了挠头,“娘娘问蛮族人做什么?”
沈琴央是信任擎栾族的,不然也不会令连翘来第一时间寻求崇多的帮助,她全盘脱出道:
“今夜我看见皇帝同一个蛮族人密会于倚竹园。”
崇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贺成衍竟会越过我们同蛮族有牵扯。”
同时他也恍然大悟,“那舒王”
“舒王路过救我受了伤。”沈琴央顿了顿才道,这么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不信。
崇多戒备地看了一眼舒王,确定他还睡着才道:“他们贺家人,能有这么好心?”
这话颇有些娘家人的味道,沈琴央笑着摇摇头。
她看崇多就像看自家弟弟,虽然自己亲缘寡淡,在这个世界更无可以完全信任之人,但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见到崇多的那一刻,她的的确确生出一种,有可信之人庇护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家人所给予的安全感太过类似,又与舒王平白无故难以猜测其目的的好意不同,所以对待崇多沈琴央更温和些。
“暂时还摸不清此人的目的,但若是宗亲王的留下的嫡子,便与贺成衍绝不是一条心。”
崇多也是知道这件皇室秘辛的一员,所以赫函一家子都看不上贺成衍这血统不正的皇帝。不过如此说来他就明白了今夜倚竹园事情的原委,对舒王的敌意也小了点。
房门又被敲响,崇多的副将来传信,皇帝的人声称在倚竹园有一男一女两个刺客行刺未果,现已抓到了其中的女刺客,剩下的男刺客还没有下落。
副将愤愤不平道:“贺家那狗皇帝说那男刺客武功高强,绝非一般等闲之辈,今夜宿在行宫中的人里当属殿下您身手最为高绝,所以一定要见到您本人,才能洗脱嫌疑。”
崇多挠了挠头,这下有点难办了,他看向沈琴央,等她拿定主意。
沈琴央却看向了床上还睡着的贺成烨,想起方才医师说的;拔毒不能彻底,普通人身子里的余毒调养几日便能自己好全,但他身体底子太差,这点余毒说不定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沈琴央一说他常年习武,医师又惊疑道:“按理说自幼弱症者都是不宜习武的,若照你所说他武功高绝,必然是有些积年累月的功底,那更是奇怪。他这个脉象,连活到现在都算奇迹了,怎么可能会武功?”
贺成烨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玉贵妃撮合她与舒王,便证明他与贺成衍绝非同属阵营的角色,甚至可能下场十分惨烈,不然玉贵妃不会如此好心,给自己安排个可靠的归宿。
但贺成烨的某些行为,似乎都没有按照玉贵妃所熟知的剧情来走,他就像是一个跳脱出规则的意外,背离了设定的异类。
沈琴央有种预感,贺成烨身上背着的不仅是剧情设定的谜团,顺着他这条线索摸下去,说不定还能窥见整个小说世界的秘密。
还有
沈琴央垂下眼睫,今夜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要置他于死地,他却两次救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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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从理论还是道义出发,沈琴央都要保下贺成烨。
那个蛮族人与他近身肉搏早就看清楚了舒王的脸,还有极大可能认出了沈琴央。虽然不知为何皇帝那现在说女刺客已经抓住了,但若舒王的身份败露,皇帝知道了他多年来称病藏拙实际上武功高强,还在深夜偷窥他与蛮族人密会。以贺成衍对其他宗亲王嫡子的行径,舒王只会死得更惨。
崇多只是年少莽撞了些,其实并不笨,看沈琴央的眼神就已经心领神会,“娘娘是要保舒王吗?”
沈琴央点了点头,“起码眼下此人还有用。”
崇多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比照着舒王受伤的位置划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鲜血当即便涌了出来,浸湿了他的小臂。
“现在唯有我去认下,这件事才能过去。”
不错,眼下拉任何一个人出去顶包,贺成衍都会生疑,暗中追查下去,又或者找来蛮族人指认。但以崇多擎栾族王子的身份出去认下,便无人敢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崇多垂眸看着沈琴央,她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捂住了他的伤口,眉头轻轻蹙着。虽然心知肚明她只是在为此事发愁,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她是在心疼自己。
沈琴央手里的帕子都被崇多的血洇湿了,她心里不可能不动容,轻声道:
“我知道你父亲是重情重义之人,今夜我向王子求援,虽然唐突,但王子不问缘由相助至此,我也必然也不会令你父亲赫函王爷失望。”
崇多轻轻拂开她摁住自己伤口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他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只盯着沈琴央道:
“娘娘还是改日自己同父王说吧,今夜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无关任何人,但随我心罢了。”
“擎栾族的心意我是知晓的。”
沈琴央笑着点点头,很明显她根本不知道崇多所说的随心究竟是随的什么心。但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随副将离开去皇帝那里了,背影有些落寞。
崇多走后,沈琴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发现床上原本躺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半倚着床头笑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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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成烨的脸看上去还是虚弱极了,白得像是透着光,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唇角都是无意识勾起的,哪怕根本没有笑意。
“擎栾族的小王子倒是对你情根深种。”他随口调笑道。
“胡说八道什么。”沈琴央没理会他话里话外揶揄的意味,“我得走了,贺成衍估计一会就会传我过去,那个蛮族人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崇多撑不了太久。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等到明日再自行离去。”
贺成烨倚着床头的身子微微正了正,“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沈琴央已经走向后门,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两人一起经历了死里逃生,回过神来,沈琴央才发现自己竟真的与舒王产生如此意外的纠葛。她的确想弄清楚此人身上的种种谜团,但沈琴央得保证自己不陷进去,不然早晚会落入玉贵妃的圈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必须与舒王保持距离。
“今夜的人情,将来本宫会还你的,不过日后舒王殿下还是不要与昭晨宫往来了。”
说完,沈琴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后门。
*
松香山皇帝寝宫。
殿外的太监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原本剑拔弩张的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着寝宫大门打开,沈琴央一身簇新的皇后常服,发髻不乱一丝,神情淡然地迈入殿内t。
她抬眸一扫,站在阶下的是崇多与擎栾族的一众将领,阶上贺成衍覆手而立,面色铁青。他身后的龙椅上坐了披着皇帝寝衣的玉贵妃,正面色担忧地看过来。
沈琴央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缓步上前行了礼,疑惑道:“不知陛下深夜通传所为何事?”
贺成衍见她头上只插了一支鎏金簪子,看上去就是在睡梦中被叫醒,随意妆点便赶来的样子,他冷脸道:
“皇后,你当真不知今夜倚竹园发生了什么?”
沈琴央蹙眉望着他,“倚竹园?倚竹园能发生什么事?”
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慌乱,但贺成衍知道沈琴央逢场作戏的功夫,必然不会只听信于她的一面之词。
“擎栾族的王子与人深夜私会于倚竹园。”贺成衍盯着她道。
沈琴央还是那副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身侧的崇多,就像两人在今夜从未见过。
她抬眸道:“所以呢?陛下何故来质问臣妾?”
贺成衍道:“把人带上来。”
两个太监架着一个发丝凌乱满身血污的女子上来,将她扔在地上退了下去。即便她没有露脸,沈琴央还是一眼认出了连翘。
原来那个被抓住的“女刺客”就是连翘。
贺成衍始终盯着沈琴央,“皇后,这可是你手底下的侍女,她竟敢与擎栾族的王子通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崇多怒而上前一步,“陛下说话要讲分寸,什么叫通奸!”
沈琴央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崇多立马闭了嘴,她才开口道:
“男情女爱自然是常事,既然王子看上了本宫的身边人,还是与本宫商量更合适,就不要来叨扰陛下了。”
她平静地朝贺成衍行了个礼,“正如陛下所说,连翘是臣妾手底下的人,臣妾带回去自行处置便罢。”
沈琴央此行也不是孤身前来,殿外还候着昭晨宫的护卫,他们都只听命于皇后一人。沈琴央刚要抬手招侍卫进来抬人,贺成衍就开口道:
“慢着。”
他从阶上缓步走到沈琴央面前,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讽道:“皇后何必着急?朕还没查清楚,今夜擅闯倚竹园的是不是这两人呢?”
沈琴央抬头看他,“臣妾倒是想问陛下,深夜惊动了擎栾族又将臣妾传来,当真只是为了抓倚竹园私会的男女吗?”
贺成衍眯了眯眼,“不然呢?”
她继续有条不紊道:“不过是对野鸳鸯,陛下如此严刑拷打连翘,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呢?总归不会是如何与王子定情,又或是私会的细节吧?”
贺成衍大笑,“皇后倒打一耙的功夫果然从来不令朕失望。”
他回身冷不丁指向一直隔岸观火的玉贵妃,“玉贵妃指认你的宫女,说她勾结擎栾族王子,意图于深夜潜入朕的寝宫行刺,朕的亲卫才一路追至倚竹园。”
沈琴央的眼神越过贺成衍,静默地落在玉贵妃身上。
只这么一瞬,玉贵妃身子就冷了半截,在龙椅上坐立难安。但沈琴央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像是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
贺成衍继续道:“朕可得好好查查,毕竟行刺皇帝这种事,能是她一个小宫女自己策划出来的吗?擎栾族好像与皇后也相交甚密吧?”
崇多怒气冲冲地瞪了贺成衍一眼,若是他父亲赫函在这里,贺成衍绝不敢如此大放厥词。他只恨自己手里的权力和威望不及父王的万分之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琴央被羞辱。
沈琴央问道:“陛下想怎么查?”
贺成衍朝殿后的青天重山白鹤屏风后一看,沈琴央才发觉屏风后始终透着道黑色身影。那人慢慢走出来,穿着并不合身的中原人服饰,脸上的络腮胡和那双猎鹰般的眼眸令沈琴央心下一震——
正是那个蛮族人。
他的瞳孔在光亮处是比中原人略浅的铜色,看人时有种猛兽锁定了猎物的感觉。沈琴央感受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十分不适。
她心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蛮族人认出她了。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当即发难,只笑着站在贺成衍身后侧方,还操着那口蹩脚的中原话道:
“见到皇后娘娘,我很开心。”
擎栾族人一眼便知他是蛮族中人,虽然贺成衍让他换上了宫中侍卫的衣服,但他身上蛮族人的特征太过明显,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沈琴央皱了皱眉,贺成衍为了不令人知道他与蛮族人私下会面,都可以不问身份追杀灭口,为何现在又将他唤出到明面上来,还当着擎栾族的面。这不是直接告诉了殿上所有人,他与蛮族人来往的事实吗?
“这是朕的亲卫,他与刺客交手过,若他指认了那对男女就是崇多王子与你的婢女,朕就当是两人私会于倚竹园,就此揭过。若另有其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皇后。”
贺成衍命人将连翘架起来,扯到崇多身边。
平心而论,即便倚竹园的夜色再深,黑暗里单看个身形也能一眼辨出舒王与崇多。两人虽然个子相差无几,但草原人体格健硕,肌肉紧绷在衣料之下,与舒王那副文人身骨天差地别的,除非蛮族人瞎了才看不出来。
但沈琴央请崇多来顶包,本来就不是图他与舒王相似。
擎栾族就是蛮族天生的克星,她料定蛮族人不敢明面上反驳崇多这个擎栾族的王子。
蛮族人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意,用笨拙的口音一字一句道:
“那人中了我的暗器,右臂外则有伤,王子的手臂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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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多解开外衣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臂膀,右臂外侧赫然是一道新伤,隐隐地还留有血丝,并未来得及处理的样子。
“待到回族中时,我会同父王好好说明这道伤的由来,讲讲皇帝陛下的待客之道。”
贺成衍脸色一青,他没想到崇多真受伤了,急忙道:“所以你认出王子来了吗?”
蛮族人没回头看着贺成衍回话,而是顿了顿,盯着崇多道:
“是王子殿下,没错。”
贺成衍显然没想到蛮族人竟然认了,“你之前不是说那人的身形绝不似崇多王子吗?!”
蛮族人丝毫不畏惧盛怒之下的君威,慢慢悠悠道:“但如果王子身上真有伤,就另说了。”
贺成衍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从地上扯着连翘的头发,将奄奄一息的她提起来吼道:“那这个女人呢?倚竹园与崇多私会的也当真是她?!”
蛮族人扫了连翘一眼,几乎思考都没有,答道:“天太黑了,没看清,既然王子和贵妃都说是她,那便是吧。”
贺成衍根本没想到竟被自己找来作证的人摆了一道,气得踹了连翘一脚,连上前来安抚他的玉贵妃都重重地甩开,险些将她也拂到地上去。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琴央此时开口道:“陛下既然将臣妾的人也打了,话也问了,若没什么其他的事,臣妾告退。”
说完,她亲自从地上扶起连翘,率先离开了寝殿。
崇多紧随其后,行了个十分敷衍的拱手礼,“看来这次围猎也不甚愉快,回去臣便与父王先回属地了,塞外风寒,皇帝陛下还是早日回京吧。”
说完便带着擎栾族的人走了,殿内只剩那个无所畏惧似的蛮族人,仿佛事不关己,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只盯着沈琴央离去的身影。
“皇后娘娘,真是个妙人啊。”他用蛮族话喃喃道。
*
回到揽菊堂,沈琴央几乎把随行的太医都调了过来,连翘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已经完全没了意识。沈琴央架着她从贺成衍那出来,连自己的身上都是连翘的血。
皇后娘娘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将这个侍女救下,如若不然几个随行太医全都不用跟着回京了。这下把太医们急得团团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守到了天明,反复确认连翘的确没了生命危险,才敢同沈琴央汇报。
白芷也吓了一跳,她虽不喜连翘,先前炭火之事心里也还觉得是连翘捣鬼。但皇帝不会平白无故难为沈琴央身边的一个丫鬟,此事必定是冲着皇后来的。如今看她竟被打成这样,也没将皇后娘娘供出分毫,不禁对她心生敬佩。
白芷看着她同皇后娘娘深夜去了倚竹园,却只有她一人慌t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连翘还让自己守好揽菊堂,如若皇帝的人来传召亦或是要求见皇后,便全都拦回去,绝不能令外人知晓皇后今夜不在揽菊堂。
她当即便知道倚竹园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哪怕平日里她觉得连翘低自己一阶,不该是她命令自己,但也还是应下来,将揽菊堂守得死死的。
如连翘所预料的,皇帝的确派了人来,却不是见皇后的,而是要以通奸的罪名抓连翘过去。
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芷忍不住地后怕,平心而论,如果今夜被抓走的是她而不是连翘,白芷不一定能挨过这般的严刑拷打。她开始渐渐明白沈琴央为何一开始就对连翘不同,格外看重这个明明没在身边待几天的新人。
不过幸好,连翘脱离了危险,沈琴央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天色已然大亮,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次日,擎栾族那边就传来消息,果然如崇多所说,赫函要带着擎栾族人先行回到属地,贺成衍大怒,毕竟哪有做臣子的放主君鸽子的?但盛怒过后也仅仅是怒了这么一下,贺成衍到底拿擎栾族没办法。
松香山春猎整整提前了一个半月就结束了,一行人启程回京。
其实让擎栾族提前回去的主意是沈琴央传信于赫函一同决定的,出了这等事,再多留些时日恐生变数。蛮族人的存在始终令沈琴央觉得不安,事后她多方打听,贺成衍身边的那个蛮族人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夜过后再无踪迹。
她也派人打听了舒王的消息,得知他同贺成衍自请,不随皇家车马回京,独自去塞外游历。
贺成衍早就习惯自己这个弟弟想一出是一出的古怪性子,压根没把他同倚竹园那夜联系到一起,摆摆手就任他去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他身上的余毒和伤口都不算轻,回京路途漫漫,常伴君侧早晚会被发现,就此离去才能让沈琴央没有后顾无忧。
沈琴央心中却隐隐地不舒服,想起自己甩手将他留在崇多宿处,走时撂下的话。
日后不要再来往了。
她没想到这句话应验的如此之快,贺成烨当真就此与所有人断了往来,在茫茫西北一走了之。
崇多说那夜舒王根本没留在他的寝殿,等他从皇帝那里回来,床榻之上就已空无一人。沈琴央又想到医师说以他的身子那点余毒就能要了他的命,三月里草原的风还是凛冽割人的,他能去哪?
他不是说,要同皇后娘娘讨救命之恩的好处吗?
沈琴央坐在马车中,用手拨着车帘看向一望无际的草原,回过神来才发现烧着炭炉的车里尽是灌进来的冷风,白芷冷得脸都冻红了,也不敢说一句话。
她无奈摇了摇头,将舒王从脑海中挥去,放下车帘道:“冷怎么也不说?”
白芷嘿嘿一笑:“娘娘不冷,奴婢也不冷。”
沈琴央把手里的汤婆子放在她腿上,“连翘怎么样了?”
“奴婢让人看着呢,就跟在咱们后面的马车,虽然还昏迷着,但今天能喂下去些粥食了。”
连翘本就死里逃生,还病重着,又是行路途中难免条件艰难,病情容易反复,沈琴央又嘱咐了些事情。马车在此时恰好停了下来,天色将晚,要就地安营扎寨过夜,沈琴央便派白芷亲自去安顿连翘了。
待到其他下人将帐篷扎好,生起了炭盆火炉,一切都安顿下来,沈琴央才下了马车。刚进到帐篷里解开斗篷,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琴央身边现在没人伺候,外面也无任何通传,玉贵妃就擅自进来了。
“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误会我了?”
玉贵妃笑着坐下,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斟了盏茶,自喝了起来。
从倚竹园出事那一日起,两人就再也没私下谈过话。
沈琴央倒也不介意,笑了笑坐到了她对面,“我还以为你有话要说。”
玉贵妃直了直腰板,想让自己在气势上压过沈琴央一筹,故意将口气放硬道:
“难道不是应该你有话对我说吗?那夜我让舒王去揽菊堂找你,为什么最后你会同擎栾族的小王子在倚竹园私会?”
沈琴央看了她一眼,玉贵妃神情急切,倒不像是在诈自己,看来她真不知道那一夜是舒王在倚竹园。
“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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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为什么要找贺成衍抓连翘吧。”
玉贵妃被噎了一下,瞬间就忘了自己质问沈琴央的问题,急着解释起来,“我还不是怕你背上刺客的锅,情急之下为了保你才随便找了个替死鬼,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凭什么来质问我?”
沈琴央轻笑一声,看着她自乱阵脚,“按照计划我既然在揽菊堂与舒王私会,倚竹园发现刺客,你怎么就笃定是我呢?”
玉贵妃站起身来,脸色憋得通红,“对,我就是派人跟踪你了,你几次三番都不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谁知道你这次又要搞什么鬼?我让你跳舞你射箭,让你与舒王见面你却去勾引崇多,我凭什么信任你?”
看来玉贵妃的人只跟到倚竹园外围,看着她与连翘进了园子,并不知道她在园子里见的是舒王还是崇多。直到事情摊在明面上时,崇多自己跳出来认下,玉贵妃才认定沈琴央是去密会擎栾族小王子。
“我明明告诉了你舒王喜欢歌舞,约定了他与你在揽菊堂相会,可你呢?先是在宴席上表演射箭,又抛下舒王跑去倚竹园,你分明就是想勾引小王子!”
沈琴央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像是在听什么啼笑皆非的笑话。
“的确,尔虞我诈的深宫,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王爷,和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哪里比得上天然对皇后有好感的小王子?擎栾族连贺成衍都没有办法挟制,你若是跟了他,西北天高海阔再也没人能将你如何,的确是个极好的归宿。”
玉贵妃自己却越说越激动,“可我告诉你舒王是男主,你从一开始就没信!何必惺惺作态,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骗取我的信任!”
沈琴央静静地听完她所说的这一切,才开口道:“所以,舒王真是你口中所谓的男主吗?”
玉贵妃却沉默了,答案已不必明说。
沈琴央神色淡然地继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你那套站不住脚的剧本,除了你自己别人当真都看不出来吗?”
人可以蠢,但蠢人最不该把别人也当傻子。
玉贵妃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自作聪明,忙活了半天,擎栾族那小子还不是把你扔下,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爹回去了?眼下舒王也自请去塞外游历,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甚至这个傻逼角色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你以为贺成衍那,你还能有机会吗?或许曾经有吧,但经过倚竹园这事,他认定了你勾结擎栾族还同小王子私相授受,现在恨透了你,即便回京以后你有千百手段,也不可能再得圣宠了!”
沈琴央听到最后,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真是好久都没听过这么蠢的话了,连嘴角都笑得有些扯痛了。
“归宿?圣宠?只有你这种手里空空如也,浮萍似的依附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才会需要。”
玉贵妃气得哆嗦,咬牙切齿道:“你何必故作清高?你我都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最清楚这种宫廷戏码的小说无非就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你以为得个先天条件优渥的皇后身份,就能独善其身吗?”
沈琴央倒也没反驳:“不错,我是不能独善其身。但也如你所说,如今以皇后的身份可以做许多事,唯独不必再靠什么归宿和圣宠来达到目的。”
“沈琴央,你再嘴硬,也无法否认,你根本不知道剧情吧?哪怕现在剧情的偏移度再大,你一个对书中世界一无所知的现代人,如何斗得过通读了全书剧情的我?”
想明白了这点,玉贵妃志得意满起来,“你早晚会后悔今日的这番话,后悔没有听我的,咱们回京以后走着瞧。”
沈琴央平静地看着她离开帐子,哑然失笑。
她还以为玉贵妃与先前几个穿越女不同,是个聪明些的,没想到只是个比她们野心更大更狂妄的蠢人罢了。
现代人?这是自幼活在充斥着阴谋诡计的皇室中人里最没用的身份。
她一点一t点从宗亲王府的底层爬上来,也试图利用过那群封建王朝里大权在握的男人,也曾妄想着以色侍人能得一个长久,最终皆是自食恶果。
玉贵妃其实说的没错,宫斗小说的戏码无非就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攀附着那个男权社会里最高权力的九五至尊获得荣宠,指望着他赐予自己一个看似体面的身份。
但她又错了,可以依附的从来不是给予权力的男人,而是权力本身。
沈琴央手里握着的,是文武百官,六部军侯里几乎与贺成衍分庭抗礼的权力。这远比玉贵妃手里自认为紧紧抓着的,那虚无缥缈翻脸无情的帝王之心管用。
那便如她所说的,回京以后,走着瞧吧。
白芷安顿好连翘以后,掀开帐篷进来,带进一阵夜里的北风,“娘娘又和玉贵妃叙话了吗?”
沈琴央“嗯”了一声,“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白芷也不喜玉贵妃,听这话的意思是往后都不与瑶华宫来往了,不禁喜上眉梢,“那最好了,奴婢早就看不惯玉贵妃和那个彩屏了!”
沈琴央见白芷这几日又恢复到了从前口无遮拦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本想着冷她些时日磨一磨她的性子,结果还是莽撞依旧。
她冷了冷脸道:“这次松香山一行,想必你也看在眼里。我虽贵为皇后,但我也有护不住你们的时候。连翘哪怕做事那般沉稳,跟在我身边也难免受到牵连。”
帐子外北风呼啸,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大,屋里的烛火都是忽明忽暗的,衬得沈琴央脸色愈发凝重。
“白芷,你和竹苓都是从宗亲王府跟着我熬出来的。竹苓话少我向来放心她,但你得改了这个性子,不然终有一日招致祸端,我怕我也保不住你。”
白芷眼圈一红,其实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地想,皇后娘娘是不是厌弃自己了。竹苓做事已经算妥帖,现在又来了一个心思更为缜密的连翘,便显得自己处处都是疏忽大意的错处,没想到皇后娘娘其实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
“娘娘,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被抓去了,我定然也同连翘一般,绝不负您!”白芷哽咽道。
沈琴央拉着她的手笑道:“贺成衍哪能三天两头来抓我的人?”
白芷也笑着抹了抹眼泪,想了想还是正色道:
“娘娘,奴婢虽然确实嫉妒过连翘得您信任,但您真的不觉得她有些奇怪吗?”
炭火出问题那次,是连翘冒死背着她出了屋子,弄得自己吸入了许多煤烟中毒,歇了好几日嗓子都还是哑的。倚竹园这一次,又是连翘逃出去搬来崇多这个救兵,自己却落入贺成衍手里被拷打到半死。
桩桩件件,的确都是救了沈琴央无疑。但这些事若换了竹苓或白芷,她们为了救沈琴央而奋不顾身是因为多年来同甘共苦的主仆情谊,那刚到昭晨宫侍奉还不到一年的连翘,又是因为什么?
当真如她入昭晨宫那一日所说的,因为在皇后手底下干活给的月钱多吗?
沈琴央必然是不信的。
“你不用多想了,等到连翘醒后回到宫里,如常待她就好,我心里有数。”
白芷乖巧地点点头,起身服侍着沈琴央洗漱更衣。
沈琴央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可怜的样子,最后笑着安慰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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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等回京后再说。”
西北的夜格外寒冷漫长,从营帐内听外面草原上刮过的北风,犹如一群低声咆哮着狂奔而过的野兽。沈琴央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她睡眠向来极浅,稍有声音便会惊醒。
这一夜她醒了许多次,不知是因为营帐外呼啸的北风太过骇人,还是倚竹园的余惊未平,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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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她听到杂声惊醒过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北风。
没点烛火的营帐内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月色透过大开的营帐帘子照进来,夜风将帐内灌满了寒意。沈琴央刚从睡梦中微微睁开的眼眸还没能完全适应,她开口喊了两声白芷,却无人应答。
一种对危险的直觉瞬间涌上大脑,沈琴央抱着被子惊觉起身,看到自己的榻边坐了一个黑影。
那是个体型健硕的男人,身上有马毛里浓重的腥臊味,哪怕在黑暗里他浅铜色的眸子也极亮,此时正带着阴沉的笑意盯着沈琴央。
陌生又熟悉的蛮族口音在暗夜里沙哑地响起:
“皇后娘娘,又见面了。”
第157章 绑架
沈琴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扇门前, 门内是她从前生活过的世界。
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上班族,她看着高楼大厦间的万家灯火, 突然发觉那里面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起的。
没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作为夏微微活在这世上时, 父母早亡,自幼在福利院长大。院长告诉她, 只有努力往上爬, 打败所有人, 才能出人头地, 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因为她没有归处, 唯有自己去组建一个家。
于是夏微微努力学习, 考上了重点高中, 一流大学, 毕业以后进了大公司上班, 成了外表光鲜亮丽的白领,还作为福利院的优秀代表去探望当时的院长。
可那一日她哭着问院长,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向上爬了, 自己还是没有找到归处?
这个世界无人爱她,哪怕突然有一天夏微微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或等或寻思念着她。
所以她站在这扇门前,系统的声音冰冷的响起,“恭喜你, 夏微微,你打通了《隐玉匣》的全部剧情,达成了与男主he的结局, 全书已完结,但该世界会持续运行, 你可以选择回到曾经的世界,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她看着门内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十分陌生。
在这本《隐玉匣》中度过了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她与贺成衍初识,相知,利用自己熟知的剧情扶着他走向帝王之位,自己也作为他身侧的皇后与他并立于世。她已经习惯做一个坐立行止谈吐言思,无不是温雅得体的古人。习惯了这种守着一方天地,一个男人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就是沈琴央了。
夏微微寻找的可靠归宿,作为沈琴央的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毕竟在小说世界里,男主被设定好了会一直爱女主,贺成衍的人设亦是温柔体贴,深情专一。
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男人?唯有小说男主这种纸片人才是完美的,又有什么会比一个注定会守护自己终生的帝王男主更可靠的归宿呢?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所以,你要留在这个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