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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柳善善心中汹涌而来一股巨大哀戚,压不住挥不去,平白无故。
柳善善愣住,她因何悲伤?
一道尖锐痛楚扎进脑海。
好疼……
太阳穴钻心般剜痛,这一次她能辨别清楚了,这道疼痛来自识海深处。
比上一次疼痛更深更狠,仿佛要刮烂她性命似的,砸烂一切理智。
柳善善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站立不住,倒在雨中。
是梦回毒吗?
她想调转内力修为封住周身穴道,但身体失去控制,一分一毫气力皆无,连眼神也失了清明。
我……是谁?
有道不知名的声音自识海深处响起。
柳善善彻底失去意识。
照瑞山庄繁琐金光再度震动。
这一次的震动比前几次都来的剧烈,千轰万响,众除沈家外的仙门百家弟子已然倒地,痛苦哀嚎着打滚,有些尚能行走的,跌跌撞撞地想逃出沈家山门。
绵密小雨突然凛冽,血气弥漫,黑云压抑,冷冷袭来,燕玉真一身黑羽被淋了个彻底,背着身站在崖边,右手提剑,其实她完全不会用剑,翻来覆去比划半天才摸清用法,将它架在自己颈边。
祥瑞天生便无伤人之力。
她被人类困住,成为沈家护山杀阵的阵眼,如同被困于金樊,早已没了自由。
幸好,她还能伤害自己。
她的性命与天女衣相连,她死了,天女衣破损,杀阵失效。
真好,她尚能伤害自己。
燕玉真浅浅一笑,她果然是只笨鸟,被困了那么久,怎么从没想到这个办法?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
多么希望,你还能再记起我呀。
她咬咬牙,一背身,剑刃泛出一道寒光,黑发衣袂随风猎猎作响,血迹四溅,杂着雨水,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淌下来。
一命归泉。
遮罩照瑞山庄的杀阵顷刻之间归于平静,仙门百家皆被这忽如其来的死寂吓住。
沈北歌此刻正半跪在剑台上,雨血淋漓,潮湿刺骨,睁不开双眼,她身上多处经脉受损,早已是强撑着气力与沈家主周旋。
就在沈家主一道无可抵挡的要命杀招再袭来之时,杀气勘堪顿住。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望向剑台之上,沈家主原先身上一直熠熠生辉的天女衣正一分一分黯淡失光,再不负灵力瑞象。
方才嚣张的,强烈的杀阵遽然再无铛然之音,倏然间万千道湛蓝彩光消散于天,如锦缎仙衣破碎。
庇佑燕泽千百年的天女燕……消失了?
沈家主面色如遭雷亟。
在他所未曾察觉的时光里,他这个最小的徒弟早已不知不觉间进步陡然,甚至能与他一较高下。
方才他与沈北歌的交手,与其说是师徒相杀,倒不如说,是并蒂花与天女衣之间两大天材地宝的对撞。
而如今,他贪占了几百年的,天女衣。
正弃他而去。
沈北歌并未任何留手,起身,退步,起剑,漫天花印连成海,一道凝着十成十剑意的招式劈下来,沈家主推后一步,弃了天女衣,横剑勉力一挡。
剑台中灵力对撞,炸开一阵滔天巨响,硝烟滚滚,余威波动,撞得山峰林海尽数晃荡了一番,鸟雀妖兽纷纷窜逃飞出。
沈北歌被这气流掀的接连后退,双剑插地稳住身形,抬头怒目。
沈家主亦是数连退后,他咽下涌上喉间腥甜的血,冷笑道。
“即便没有天女衣,我终究是你师父。”
他抬手一招,只见沈家十三堂堂主纷纷跃至剑台布阵,数千弟子现身悬崖峭壁,将身在照瑞山庄的其他仙门层层逼近于剑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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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
这次燕泽大比,真正进入照瑞山庄的仙门弟子终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在城中,不知山门危机。
“沈家主!你休得太过分!”裴家一位长老斥道。
沈家主斜睨了一眼那人,并未解释,仍是有条不紊指挥沈家千人长老弟子重新以人布阵,没了护庄杀阵,他又不是没了办法,天女衣已失,沈家势力将大不如前。
眼下燕泽大比将其他仙门势力尽数圈困,若再不借此机会收拾处理。
哈,只怕转头出了这山门,第二天,这些世家就会打着“讨伐”的旗号将照瑞山庄一切资源生吞活剥。
他见过这些人的眼神,那种贪婪的,渴望的眼神,再熟悉不过。
他们盯着沈家,就如同盯着一条垂死挣扎鱼。
沈家彻底将众人重重围困,杀招至,修为低者只得无助哀嚎。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们?
倾河落雨骤然止住,天边阴沉死寂中忽然破开一丝光,恍若破晓。
所有人都被这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
只见烟海沈蓬,彩霞飘飘如烟,遥见仙人踏云兮,青衫幕篱,步步凌波生花,犹如骀荡柔和的一叶清风。
压迫众人的铺天杀意被这青衫女子遥遥抬手,轻拂而去,云淡风轻,无踪无影。
在场众人无不瞠目,不可置信。
这漫天霞光破云而来,太过灼目,自燕泽至辛夷坞,甚至整个瀛洲,都能遥遥瞥见这抹紫气祥云。
近乎上仙程度的术法灵力,清风,花叶,生机蓬勃席卷而来。
有个沉寂了良久的名字在众人心头呼之欲出。
——苍灵东君。
白纱幕篱下的青衫女子眼帘微抬,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望着芸芸如蝼蚁的众人,朱唇轻启。
“聒噪。”
哦。
眼睛真尖。
她于是乖乖放下手,不再乱看。
也不知道以四师兄的审美,会送她什么小玩意。
想起上次他送的那只粉嘟嘟,扎满粉色麻花辫的灵兽,她不由心想,该不会是一堆粉嘟嘟的头饰、耳饰吧?
脑袋不由摇了摇。
她坚定地想,必然不会的!
眼看着就要穿过走后一段人群,走出小镇,却在这时,柳善善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道尖叫声。
紧接着,是镇民们受到惊吓后,发出的喧闹、嘈杂声响。
无数人群推攘着,如同受惊的鸟兽,慌慌张张往四周散去。
她下意识转身望过去,却似乎已经太迟了,只看到一团乌黑的魔气从前方的街道旋转着,如同龙卷风一般迅速消失不见。
而留在原地的,是一大滩浓如墨般的鲜血。
以及一具被啃食得后背鲜血淋淋、血肉模糊、已经无了生息的,趴在地上的……尸体。
惊诧念头升起的同一时间,柳善善竟在这昏暗的光线下,迅速认出了这具尸体的身份。
是拜托她帮忙扔垃圾的,笑起来显得无奈又慈祥的刘老爷爷。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这是柳善善活这么大以来,亲眼目睹的,最血腥的画面了。
空气中飘荡着猩腻的血气味,同时却又混杂着晚间从周围人家飘出来的晚饭香气,和镇集周围卖的各色小吃味道。
不久前还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的小道,这会儿已经空无一人。
尸体趴在地上,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被啃咬得破了个大洞,伤口周围的一圈黑乎乎的,像是焦了。
同时,这也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清楚地意识到……魔物究竟是什么。
是会带来死亡的一种东西。
是会在瞬息之间,夺走一条鲜活生命的东西。
柳善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关键时候,反应有多么的迟钝。
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再去追寻那团黑乎乎魔气的行踪时,早已不知它究竟去了何方。
师父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柳善善身前,谢小公子持剑的手顿了顿,拿不准对方虚实,目光闪过一丝犹疑。
客栈掌柜见状惊恐尖叫:“燕泽大比明日便是初选开幕!两位道友若想切磋总能在擂台上遇见!饶了我这薄利小店吧!”
他急急从柜台后出来,先是对着柳善善三人一拜,再向谢小公子深深行礼,诚恳道。
“谢小公子息怒,糖芋苗售罄是因从流洲进的桂花正巧用完,眼下跑堂的丫头已去城门处取货,待稍后桂花取来,我再命厨子做一份向公子赔罪。”
谢小公子面色这才稍好些,略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将剑抛回给随从,坦然随意道。
“那行吧。”
在美食面前,谢小公子自认没有任何架子和原则,于是他当即把方才冒犯抛诸脑后,反而抱拳作揖,自报家门。
“名辩道,缙山谢桓。”
柳善善眼中拂过一丝讶色。
近几百年来四海十洲难得太平,百家兴起大道千般,人人皆可求道,故修士自报家门时,若诚心结交,常会先提道途,再接师门来处。
譬如沈北歌因过往经历,她的道心便由“生存”而起,正经自我介绍起来,便是“寻生道,燕泽沈北歌”。
名辩道善诡论,简而言之如若吵架碰上修此道途的修士及其难赢,柳善善思忖方才一言不合便想动手的谢小公子,深感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北歌微微踮起脚尖,贴过来附耳悄声道:“谢桓这个名字我听过,是缙山谢氏二当家的弟子,上届燕泽大比的单人擂台探花。”
谢桓诚恳,他身后跟着的一群随从也齐刷刷行礼,于是柳善善放弃计较,回礼言话,在听到“辛夷”二字时,谢桓面色变了变。
“我还以为裴家这次都是从涿鹿赶来的呢。”
涿鹿才是裴家主力派系盘踞地,辛夷坞不过是培养活人蛊的器皿,柳善善正欲开口探听消息,只见客栈堂帘一动,从外轻盈跳跑进来一个矮小人影。
乌发黑衣,赤足,抱着一罐半人高的干桂花罐,柳善善眸光微变,这正是此前城门处那位说话奇怪的小丫头。
谢桓到底颇负名声,陆陆续续引得诸多修士围拢上来一睹风姿,众人亦自然注意到眼下遽然出现的黑衣小女孩儿。
“她怎么在这儿?完了祥瑞应免,我今天注定倒霉。”
“掌柜的!她该不会是你这儿的跑堂伙计吧?那我退房!”
“对!沈家怎么还没派人处理了她?”
黑衣小女孩儿瑟缩一下,本能后退几步,声音尖锐反驳道。
“跑堂姑娘被城门的坠下梁木波及,受伤昏迷,人去了医馆,所以我来替她送此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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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眉头紧锁,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随后深深叹气,无奈道。
“你带着这桂花罐赶紧走吧,我不要了,也别影响我生意。”
谢桓大惊失色:“我的糖芋苗啊!”
师父蹙眉,神色十分不解道:“为何驱逐她?”
天知道,柳善善腹诽,她亦好奇,为何一路走来,燕泽城中人对这小丫头皆是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此话被一旁的谢桓听了去,他微微侧身,折扇一挥遮面低声解释道。
“听闻这女孩名号玉真娘子,生而不详,言出必召灾殃,又定居燕泽几百年,让燕泽城人叫苦不迭,退避三舍。”
他目光转了转,又补了一句:“城门处梁木坍塌,恐怕在燕泽人眼里,便是她招致的祸事。”
这话让沈北歌倏然想起,她在照瑞山庄时确有听同门提及一二,说燕泽有位扫把星下凡,她以前一心问道,从未留心过,他人言语中所描述的,是眼前这个女孩。
柳善善眸光微动,却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两三步走至玉真娘子身前,半蹲下来,不紧不慢开口关切道。
“你受伤了吗?”
此话一出,却是满堂寂静,周围人纷纷凉气倒吸,更有甚者生怕晦气沾身,不再停伫,反身上楼回房。
玉真娘子仰起头,双眸含着深潭似的水光,漆黑如星,圆而透亮,她目光颤了好一会儿,又轻轻掠过站在柳善善身后的师父,才喃喃嘀咕道。
“你和你的同伴……会逢凶。”
是一句不吉利的话。
声音很小,除了柳善善,没有人听见。
凑得近了,柳善善才瞧见小女孩儿胳膊上连片淤青,瘀血慢慢化开,青一块紫一块,像推搡挨打时留下的,新的旧的叠着,经久不散。
她目光一沉。
见柳善善良久不语,玉真娘子目光怯了怯,似乎是怕自己惹恼眼前人,又怕挨打,后退好几步转身就跑,跳过门槛,一眨眼,就逃出了客栈堂门。
柳善善叹气。
最后,柳善善他们到底没在这间客栈住下。
客栈掌柜委婉表示因他们接触了玉真娘子,其他客人投诉,不愿他们住在此处,沈北歌正想反驳这是哪门子的迷信,就见谢桓收了折扇,朗笑。
“谢家这次来燕泽,皆住于沈家照瑞山庄附近的一处廊院洞天,碰巧多出几间空房,免宿费,若不嫌弃,可借住于此,就当是方才我诸多冒犯的赔礼。”
他话说的周到,柳善善心中估算了一番燕泽大比这期间若自住需消耗的房费,最终点头应下。
燕泽大比初选开幕,从寅时起宫乐钟鼓声便没停过,声声振木,每座商肆楼阁皆悬彩帛仙绸,城中用来柳祀的几处高台被改造成擂台,几个擂台同时开赛,术法刀剑声响遏行云。
谢家的廊院洞天设有水帘幕,将擂台上的情况映照得一览无余,沈家主端坐于最高金楼上,庄重肃穆一言不发,仿佛高高在上一呼百应。
沈北歌报名很晚,轮到她上场时,日光偏西。
她拎着临时买的双剑上了擂台,掂了掂,适应了一下手感,没办法,她本命双剑早在被剜骨那天遗失在照瑞山庄。
一声鼓鸣,切磋开始,沈北歌摆出剑诀起手式,袭向对手。
柳善善通过水帘幕认真观察沈北歌,此前一路走来,需要动手的时候不多,沈北歌顶着裴家弟子的身份,又怕旁人瞧出端倪,没敢使用沈家武学心法。
小姑娘打得轻松,武学基础非常优秀,力量稍欠,但胜在灵巧出奇,一招一式都敢赌敢搏,柳善善目光微沉,她知道,这是是活人蛊计划长期磨砺地条件反射。
那道桃粉的影子剪水明眸,笑靥嫣然,仿佛一朵生机勃勃,肆意昂扬盛开的花儿。
柳善善漾出一抹不自觉的笑容,手边灵境忽闪忽闪,她打开一看,修真云端亦是如热油遇水似的喧哗沸腾。
【预测今年魁首必在沈无雍与谢桓二人中。】
【去年榜眼是谁?我记得是不是裴家的一位弟子?怎么没人猜他?】
【噢,那位没过多久就重伤不治而亡,燕泽大比一向放得开,生死勿论后果自负。】
【所以沈家还没抓到他们那出逃的小魔头吗哈哈哈哈哈,难怪今年要拿天女衣镇场,这名望地位一落千丈谁能接受。】
……
柳善善淡定阖上讨论如火如荼的灵镜,又瞥见正靠树席地而坐的师父,叶间洒下一地阳光碎金,在他身上映出明暗交错的影子。
他低头,正专心致志地,拿着一枚针戳刺着一个……毛球?
她生出几分好奇,凑了过去。
察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师父抬眸,回应她的目光,余光却恰好瞥见了柳善善身后水帘里的一幕画面。
水帘幕中正映着沈家主端方高大的坐影,而在沈家主身后,良久立着一个高瘦的黑袍黑发男子,那人抬起眸,金瞳一晃而过,扯出一丝笑意。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师父恍然觉得,那个人好像透过了水帘,阴沉地看着他。
那人是谁?
柳善善轻柔和缓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拉回师父略微出神的思绪。
“你在扎什么?”她问道。
师父手中的毛球是干净的白色,却不成模样,又小又扁,轻轻一捏,就会松散。
他紧张了几分,指尖不自觉微微用了力,于是那一缕毛球,当真慵懒自由地摊散开,彻底没了形状。
……
师父眨眨眼,茫然地看着手心里自己前功尽弃的努力。
柳善善却看懂了,这不就是毛毡?
她想了想,主动接过师父手中的白毛与银针。
“我来试试。”
她学着方才他的模样,将这几簇毛揉搓成形,另一手捏住银针末端,仔细认真地将毛戳成一个球形。
不是寻常普通羊毛,柳善善判断不出这白毛品种,只觉得手感还挺顺滑柔软。
与师父笨手笨脚截然不同,柳善善对此意外得心应手,她心中惊讶原来自己还有这番天赋呢,于是借着戳毛毡的机会,又道。
“燕泽城中有好几家衣料商铺,你可以去购置几枚戳针,那种针上有倒刺口,使用起来更为轻便,也更容易让毛定型。”
师父眸光亮了几分,笑道:“好,等我做好。”
聊到城中商铺所在位置,柳善善倒想起师父黑户当惯了,鲜少于城闲逛,被人驱逐更是常事,不禁问道。
“你不善武,从前又以何防身呢?”
柳善善知道,师父轻功很好,在她之上,亦是气息澄寂,三际圆通,不像毫无修为之人,更遑论他及善窥梦之术,这更不是说学便能学的。
可他从不说自己的来处,也不说有关自己的过往。
一道天光落在他脸侧,师父视线在柳善善身上,停顿良久,才敛眸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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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习武天赋,伤不了人,后来受伤多了,便学会了躲与逃。”
柳善善目光怔了怔,蓦地想起初见时,在他腕上,也留着斑驳淤青的痕迹。
于是她陪同他,赶在日落前,去往商铺购置毡针,那织商得知他是毡毛所需,倒是大方拿出一整套一应齐全的针刷剪具,并以低价租借于他。
师父欣然收下,于这几日神神秘秘忙碌起来,有时门一阖,连柳善善都不知其动静。
察觉到不对劲,却是在十日后了。
师父失踪。
连归梦药堂,也没再出现他的身影。
辛夷坞,偏僻陋巷中。
两个人绑着一位狼狈的白衣男子,将他关进一间空旷冰冷的地下铁牢,空气里飘着尘与霉,四四方方没有任何通风口,看守得了命令,不许他入睡。
师父试着挣脱绳索,却动弹不得。
他是在独自去归还织商的毡具的途中,被人以缚妖锁束之。
“噔,噔,噔——”
脚步声由远及近,惊破寂静,师父凝神静听着,两个人,一高一矮,其中一个脚步声很轻软,像赤足踩在地面上。
在满间黑暗中,一位黑袍黑发高瘦男子与一位乌发黑衣小丫头一同沿着深邃走廊而来,
在那高瘦男子俊冷硬朗的面庞上,师父见到了一双金色眼瞳。
可好在她有师父。
使用师父指导的方式,轻轻松松,柳善善就砍秃了周围的一片林子。
她很细心地将之劈成短短、小小的,烧起来很方便的柴禾。
直到将最低级的储物戒指,装了大半的空间,她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储物戒往山下赶。
只是,没走两步,就撞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四师兄。
他似乎刚赶过来,此刻,正沉默盯着她的身后。
柳善善下意识回头一看。
看到了她身后被砍得只剩树桩的大片贫瘠、凄凉的土地,不由也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她听到四师兄忽然出声道:“晨起练剑是好事,只是……”
“切莫走火入魔。”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柳善善:“……”
她默默收回视线,表情沉重地看向四师兄。
只是砍个树而已,究竟为什么会觉得她要走火入魔啊!
但心里想归想,口上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师兄,人家一大早起来是在这砍柴并没有练剑啦”这种话听上去更诡异了呢!
于是她只能乖乖哦了声,低头道:“谢谢师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着,也不等他开口,便同他挥手告别,快速溜下山。
经了昨天的事后,她这会儿一闲下来就觉得浑身刺挠得很。
满脑子只想着:升级升级快升级!
再一偏头,柳善善注意到,大堂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两道虚虚的影子。
那两道影子,一道微黑,一道微白。
看过一些鬼怪杂谈,她瞬间便明白了这俩身影的身份。
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黑白无常?
只是,好像和她过去脑补的形象不太一样。
柳善善的意识仿佛悬在水中,沉沉浮浮。
她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情绪在这具身体里翻涌,濒临死亡的恐惧滔天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得消弭这无能为力的绝望。
现实里,沈北歌受刑、入魔、出逃,有什么是她所遗憾的吗?
有啊,她把那朵并蒂花,给弄丢了。
日隐云湿,连阴大雨疏疏而落,血水顺着淌下来,寒凉刮骨,冰锥般刺得伤处一痛。
柳善善咬牙,悬着最后的清醒,抬手封了穴道,止住血。
她随手拾起脚边不知何人的长剑,而后一剑划破掌心,强行以血短暂控制剑意,袭向沈家主,劈刺点撩扫接近烂熟,身体本能快于思考。
凌厉的剑意宛如清风。
四周风声倏忽四起,猎猎作响,像水一样汇聚,山川降灵。
几道剑意打过去,裹挟着浑浊魔气发出灼烧般的噼啪爆裂声,黑色雾气如潮汐般绕上沈家主。
沈家主被瞬息间桎梏于囹圄剑阵中。
也是在这一年行医遇上二三麻烦事时,她竟意外发现,自己剑术不错。
“铮——”
一道寒意闪过,锋利刀刃瞬间反刺进沈家主颈边须臾寸处,沈家主瞳孔扩张,奄奄一息,神情濒临崩溃。
柳善善半蹲下来,冷声道:“花。”
沈家主战战巍巍伸出手,交出了他所夺走的那朵并蒂长生花。
拿回并蒂花的那一刹,不可一世的黑雾心魔开始消散退却,黯淡颓然,再无嚣张之意。
柳善善看着手中花朵,眸光怔愣,心中掀起波澜。
这朵花……在哪里见过?
蓦地,她想起,初进药堂时,她曾无意间在药柜上,见过另一根印着绿色纹路花枝,那所生的花苞,模样与现下梦里这朵,几乎一般无二。
归梦药堂里,目前正存着另一朵与此双生的,永乐花,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善善。”
似乎听见了一叹呢喃轻唤,声音很轻很远,像错觉。
柳善善循声回头,只见雨幕停驻于空,周遭景色宛如静止。
漫天黑雾中,一道白色光芒如天光破霾,化为影影绰绰的修长人影。
有位乌发白衣的青年从天地间而来,神清骨秀,步履轻缓,不疾不徐,明灭不定光影间,如玉山上行,宛若天人。
师父在她身前站立停驻,长睫微颤,眉心轻蹙。
哪怕只是梦里,看见她身上的伤,在他心头,也仿佛狠狠剜了一记似的。
“梦境已结束,我带你离开。”
周遭白雾愈发浓厚,柳善善只觉身上一轻,刺骨暴雨与侵染魔气转瞬散去。
云开雾散,她回到此间归梦。
药堂一切与方才无异,沈北歌倚靠在椅上,仍旧安静沉睡着。
连药柜上摆着的诸多药材,都原封不动。
柳善善几步上前,在药柜上,寻出了那根生着沉眠花苞,散出微弱的幽香的花枝。
这是另一朵并蒂花,永乐。
花苞微微颤动,柳清了定了神,压住满心疑窦,走到沈北歌身边,微微弯腰,如把脉那样,拂平沈北歌疼得蜷起的手,将永乐花,放进她掌心。
傻姑娘。
柳善善阖眸,一想方才钻心苦楚都是沈北歌曾经过往,她心中无声一叹。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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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没人值得你赔上一生,丢失的并蒂花,还得靠自己,才能夺回来。
沈北歌阖着的双眸淌下一滴泪。
而那片如乌云般虚弱的噩梦,也仿佛哭起来了似的,微微颤动,身上黝黑逐渐消退,如墨晕开在水里,直至浅得,再也看不见。
沈北歌睫毛颤了颤,努力睁开眼,只觉一直萦绕在自己心间的躁动如火熄灭。
紧接着,她轻嗅到一缕极淡清苦的药草香。
而在自己掌心,一枝永乐沉眠。
“这,这是……”
声音嘶哑,语无伦次。
这正是沈家苦苦追寻的另外一朵,本应在姐姐手中的并蒂花。
“我……我姐姐呢?”
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连疼,都顾不上了。
恐惧绝望全部被一丝希冀覆盖,拽回所有清醒,她泪眼潸然,生怕一个眨眼,眼前的青衫女子就会消失不见。
柳善善也没法解释这花从何而来,想了想,信口讲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你姐姐,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长生医百毒,永乐塑道骨。
虽不知为何并蒂永乐花会在药堂,但能重新治疗沈北歌身伤心伤之物,眼下也只有这个了。
永乐花在被放在沈北歌掌心的一刹,就亮起明亮浅粉光芒,刚开始只是微弱的一小缕,而后轻轻颤动,花苞绽放,盛大汹涌一股脑儿扑向沈北歌,争先恐后涌入她身体。
永乐花不容置疑地,替代她曾失去的道骨。
只见沈北歌额间,那团漆黑魔气濒死挣扎了几番,而后化为一息尘埃,彻底消弭于虚无。
紧接着,沈北歌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消散。
是她即将从梦中苏醒。
“不,等等……”沈北歌声音着急,似乎有话未说完。
话音未落,她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此间归梦里。
梦醒了。
「检测到诊疗已完成,堂主你稍等!我去解锁三十七号玉简!」
沈北歌离开后,柳善善并未着急离开,而是站在药柜前收拾药材器具。
窗棂外清风拂过,落英翩然,缱绻留在她的幕篱白纱间,化开了她一身的淡漠疏离。
柳善善抬眸,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师父愣了愣,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同他说话。
她还记得他手上的伤。
于是他依言走过去,抬手撩开袖子,淤青深浅不一,斑驳骇人,看起来,是像挨了打后,留下的痕迹。
柳善善寻出化淤止疼的伤药,没打算多问,这伤因何而来。
用水化开药,棉布一圈一绕,敷紧伤口。
师父目光缄默了一会儿,又轻轻挪开,掠向她云纱间的落花,好半晌,才回眸,却见柳善善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看向他,问道。
“我也得醒过来了,对么?”
师父微微歪了歪头,认真道:“你也可以选择再睡一会儿。”
柳善善抿唇,一笑柔和:“还是醒来吧,我还想知道自己坠崖后怎样了呢。”
她阖眸,眼前一切人影诸相,皆如镜花水月褪去。
这一次,她从梦中彻底醒来。
再睁开眼,柳善善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洞里,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外袍,一丛小小篝火燃着,驱散寒气,映出一点微弱的暖意。
洞外水雾如悬,笼罩天地山河。
周围有禁移大阵法术影响,应当仍在在仙盟地界。
默了一会儿,她坐起身,缓了缓从梦中脱离后轻微的眩晕。
柳善善抬起眸,发现温润的白衣青年正安安静静坐在她身侧。
而在跳跃火光的另一侧,沈北歌耷拉着脑袋抱膝坐着,神色恹恹,见她醒了,小姑娘眸光一亮,随后又存了歉意。
原本萦绕在她额间的魔气,消失殆尽。
沈北歌踯躅道:“你好……我叫沈北歌,你别怕,我不是魔修,没有丧失神志六亲不认!”
她好像落入一场大梦,但是梦了什么,却模糊了,只记得,有位神仙似的女子,和她说。
梦醒了,病就好了。
沈北歌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仅魔气全无,原本寸断的经脉道骨也尽数恢复,不由得心中一喜。
她想起此前自己从崖上跃下,急忙解释道:“我当时没想和仙盟交手会害你坠崖,跳下去本来是想救你的!”
话音顿了顿。
其实,是因为你坠下山崖的影子,让我误以为,看见了姐姐。
这话,沈北歌没敢说。
柳善善目光悠长沉静,和沈北歌对视了一会儿。
她察觉到,沈北歌似乎记不清梦中事,也是,梦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回忆。
篝火燃着,身上逐渐温暖起来,掌心忽然一握冰凉,她低眸一看,是师父将一枚长条玉简放进了她手中。
柳善善回望师父的眼睛,那一目和煦从容,没有旁的情绪。
只见小小的一枚玉简最上方写着数字编号,下面是几个工整端庄的字,黑色墨迹隐隐褪色,泛着古旧的灰。
就这短短几个字,却让柳善善惊了一瞬。
因为,这像极了她的字迹。
「37. 我住在瀛洲。」
熟悉,又陌生。
这感觉转瞬即逝,留不住,柳善善心中却生出无限冰凉,她蹙眉,试图回忆,这是她亲笔所书吗?又是何时何地写下的?
记忆仍旧一片空白。
她到底,是谁?
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师父替她拢上一件外袍。
暖意驱散了不安,柳善善镇定下来,没关系,她现在有了一条新的,可以追寻的线索。
前往瀛洲。
柳善善眸光淡然,声音有些喑哑:“沈姑娘打算往哪儿走?”
沈北歌目光定了定,低声喃喃:“我可能……是回家吧。”
她刚想说,自己不是魔了,仙盟能不能放她自由,但转念一想,不能光明正大回去,会被抓回沈家照瑞山庄的。
得抢回另一朵并蒂花,然后找到姐姐。
滂沱雨势终于式微,夕光豁开乌云,洒进一片碎金。
柳善善轻笑,目光温柔,极好看,像沉潭墨色,她缓缓道:“沈姑娘,瀛洲燕泽,不如我们同去?”
默了默,她阖眸,仍旧试图让自己回忆起更多事情。
终是徒劳。
“我也想……找到家。”
她看向师父。
师父同她解释:“是来等他去投胎的阴间使者。”
投胎。
也对哦,连仙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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