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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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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杖抱着狗缓慢地在车厢里移动, 寻找韩泽的踪迹。中途他碰见了拿手机玩俄罗斯方块的李维,经导盲犬提醒、很警惕地在原地站几秒钟,结果李维打游戏打到关键时刻,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头也不抬。

盲杖倾听了一会,忍不住和他搭话:“你的搭档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从认识李维和德莱顿起,就见两人成双成对,现在李维单独坐在这里,他还有点不适应。

“我不知道。”李维冷淡地说。

刚才李维一上车,就给德莱顿发了几条信息。

列车员只规定了交流距离,却没说人与人之间能不能用手机聊一些亲密话题——毕竟内部通讯是安全局的专利,其他人没有。李维半是试探规则、半是逗人玩地打字:

【德莱顿长官,你在哪?‘亲亲.jpg’】

【我先说我在干嘛——我在跟踪鸳鸯和盲杖,免得他们乱杀人。好消息是盲杖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了,我看他只想杀了韩泽,再带着狗下车养病。坏消息是喻姗急需一个祭品,她信仰的那位邪神大概也不吃鸡肉。】

【要不这样吧,德莱顿长官,我从车头出发,您从车尾出发,谁找到了韩泽或埃里克就通知对方,然后我们在中间的车厢汇合,怎么样?】

【顺带一提,有个典故叫鹊桥相会,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

【不过考虑到您从没出过外勤,万一发生某些诸如开枪打到自己之类的意外就不好了,所以还是我去找您吧,您就站在原地、不要走动。‘撒花.jpg’】

……

【威廉·德莱顿?】

【你没收到我的消息?】

【威廉?】

等了半天,就在李维担心对方出事时,德莱顿回复:

【稍等,我在忙。】

好吧,也许是安全局那边有新情报。

李维耐心地等待了一会,期间在车厢里转了转,做了点筹备工作,为转移注意力还忙里偷闲地玩了半局游戏,盲杖的靠近让他放下手机说道:“这辆车的乘客之间不是不能聊天吗?”

“我说两句话就走。所以你们真的只是同事?我听说像安全局这种部门通常都不允许办公室恋爱。”

李维冷下脸,这些天的愉快心情随着德莱顿的沉默和盲杖的话一扫而空。

他不客气地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盲杖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双手拄着拐杖坐在李维对面,用多了三分口音的联邦语说:“你要知道,很多杀手都是退役后的特工,我在我的家乡、西伯利亚的冻土上,见多了像你这样刚入行的小朋友。你的搭档入职时间更长吧?他看上去比你熟练一些。”

“叮叮咚。”

俄罗斯方块的BGM欲盖弥彰地再度响起。

盲杖心想,有时候避而不谈正是最明显的在意。

他想起一些年少轻狂、无疾而终的往事,自顾自地说:“人家不理你,说明戏演完了,你要是个聪明人,就最好早点清醒过来,从中抽身。”

说完,他向李维点了下头,起身继续寻找韩泽去了。

李维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胡思乱想了半分钟,最终把盲杖说的话团吧团吧扔到脑后,转头盯着威胁程度更大的喻姗。五分钟后,他耐心告罄,又一次发信息:【长官,我要出发了。】

【不,你先不要过来。】

发生了什么?

李维等不了。他当即起身往德莱顿所在的车厢走去,远远看到德莱顿安全地坐在座位上,这才松了口气,隔着几排位置坐下,打字说:

【我来找你。】

【李维先生。】哪怕只是文字,都能感觉到德莱顿的态度严厉了一些,【听话,不要过来,暂时也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这是命令。】

为什么?

李维心中疑窦丛生。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从背包里拿出了海妖的鳞片和手槍。

其实上个副本的遗产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个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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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龙一用来保护自己免受海妖伤害的玉佩,李维将玉佩给了德莱顿,因此他本以为对方不会先于他遇到危险。

现在是什么情况?德莱顿被人劫持了?那你倒是眨眨眼啊?

听命令是不可能听命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他举着枪,缓慢地靠近德莱顿的身影。

当走到与德莱顿的座位平齐的位置时,他猛地上前一步,转身低头看向德莱顿的脸。

令他动作顿住的是,对方的身形仍旧是李维熟悉的身形,面孔上却不再是威廉·德莱顿的五官,而是变成了一个与李维有七分相似的,本应早已化为灰烬、只是偶尔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面孔。

是李维的亲生父亲,莱纳·李维乌斯。

……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突然变得刺耳,李维的食指悬在扳机上方两毫米处微微发颤,他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后退了两三步,枪口先是往下一沉,又被他强行抬起来。

他在莱纳·李维乌斯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敢忤逆对方,更别提用手槍瞄准了,但眼下的场景明显不对劲。

“德莱顿?”

他定了定神,叫道,“威廉·德莱顿??”

“莱纳·李维乌斯”站起身,表情里混合着些许不满,向他伸出手。

他大概是刚打完猎,皮靴底粘着的雪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李维打了个哆嗦,沉寂多年的战栗感在脊背上苏醒,一时不知道是该开枪还是下跪。

下一秒,温热手掌突然贴上后颈,德莱顿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贴着他的耳廓震动:“李维先生,我让你别过来……你的瞳孔在扩散。你还好吗?”

“……!!”

李维急促地喘息了两下,抑制住干呕的冲动,闭上眼睛再睁开——莱纳·李维乌斯消失不见了,德莱顿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李维先生?”德莱顿伸手搀扶了他一下,但不知为何,下一秒又放开他,任由他跌倒在火车的座椅上,“你看到了什么?”

李维没有马上回答。

他愣愣地仰着头,注视着德莱顿的蓝眼睛,在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宽慰。和其中蕴藏的情感无关,单纯是因为莱纳·李维乌斯是一双绿眼睛,二者有很大的差别。

还好是错觉。

他吐了口气,四肢放松下来,垂在软垫上的手指却依然难以自控地抽搐,凌乱的心跳也没缓和。

半晌,他扶着坐垫坐直了一些,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这辆车是不是有问题?我认错人了,把你当成了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德莱顿神情难辨地问道。

“有点难以启齿。”

准确地说,是非常难以启齿。

李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刚才几乎把你认成我死去的父亲,但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德莱顿点点头,缓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也遇上了一点异常状况,看来这辆列车不让人们靠近,触犯规则会引来惩罚,比如将你,唔,将你试图接触的人,认成某个令你畏惧的对象。”

李维:“……”

他头皮一麻,问道:“发消息也不行?”

“或许思维或行为有哪一方面触碰到红线就不行。”德莱顿叹了口气,“具体的‘红线’范围不好确认,但我依稀能感觉到自己差点中招了,好在你给我的玉佩帮我挡了一下。”

他拿出玉佩递给李维:“你带着吧。”

李维小心地推开他的手,起身说道:“算了,它需要充能,我至今不确定充能的方式,因此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能省着用就省着点用。”

德莱顿问:“你是在暗示,你触线的次数会比我触线的次数多吗?”

触线的寓意不必多说。李维怔了怔:“?”

德莱顿执拗地问:“否则我为什么会比你省呢?”

话虽如此,李维仍是拒绝,德莱顿争不过他,又怕再被规则针对,只好把藤原龙一的遗产放回怀里。

似乎是为了防止李维再认错人,他拿出一幅眼镜戴上,但即便是这样李维也不敢再浪了。他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小声说道:“我去找列车长聊聊。”

“李维先生。”德莱顿欲言又止。

李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他们两个之间积累的关于他的疑问越来越多了,可惜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让德莱顿负责处理韩泽,自己则往列车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第55章 他们的童年(一) 幼犬细细地叫了一声……

“我们真的能通过他人的爱来消解与生俱来的孤独吗?”

列车长坐在镜子前, 用粉扑拍打着脸颊,轻声说道,“一群人为了融入集体疯狂地迎合他人, 误以为走下列车就是面向死亡,只有戴着虚假的面具遮挡住面孔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然而鼓起勇气逃避去了另一辆车的人也不总是快乐的……

“死灰复燃的爱会带来恐惧, 这种恐惧永远无法得到理解, 曾经的战友一面审判着被迫出逃的同类的纯洁性,一面宣称自己选择的高贵, 将关注点放在脱离实际的教义上, 却对那些发生在眼前的痛苦视而不见。”

恶灵埃里克缩在墙角,假装自己是个偶然路过的礼貌听众。

这些天, 他被列车长当成了树洞, 每天不是讨论哲学,就是亲眼见证列车上的人类在扭曲的社会制度下表现物种多样性。

渐渐地,他从完全理解不了列车长在说什么, 变得偶尔也能产生些许共鸣了。

但彻底理解是不可能的, 毕竟列车规则是列车长定的嘛,你整点阳间的规则, 说不定就能多碰上一些正常人呢?

先试探人性再指责人性卑劣,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列车长曾经也是人,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被伊芙琳制造出来的“二代恶灵”埃里克心想。

生前被各种隐形的规则约束,死后同样不得解脱。

列车长夸赞他共情能力很强。

埃里克连连谦虚,然后趁列车长不注意,偷摸修改员工手册。

列车长似乎不太在意这些事,员工手册放在那里,“她”十天半个月也不看一次,搞得埃里克都有点愧疚了。

他纠结了一下, 考虑到李维和德莱顿的信息已经被自己修改完了,不至于受到波及,就含糊地提醒说:“车上好像混进来了一些危险角色。”

列车长微微垂下头,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她”有着一头温婉的金棕色长发,五官和喻姗有三分相像,没化妆时的样貌很秀气,但没什么攻击性,甚至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她”说话的嗓音也细弱又柔和,且总是刻意低着头,以遮掩住对女孩而言过于明显的喉结。

埃里克总要恍惚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列车长是个男人。

尽管他留长发、穿着裙子,名字叫做玛丽安和喻莲。

“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没关系。”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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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柔声说,“我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他开始往嘴唇上涂口红,是会被戏称为吃小孩的那种最鲜艳的红色。

埃里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要做什么’?”

“是啊,你让你的姐姐喻姗进入自己的领地,又不告诉她你已经变成了恶灵,你还放任一群杀手伤害你姐姐。”

埃里克重复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喻莲涂口红的动作微顿,轻巧地用另一只手将金发掖到耳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说道:“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

与此同时,李维正在思考如何穿过层层叠叠的守卫进入列车长室。

有领主在的车厢果然不一样,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列车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谁靠近都盯着看。

李维在前方的第二节车厢里遇到了另一辆车的流浪汉。

这哥们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被好兄弟一脚踹了,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的苦日子,结果列车上死了一堆人,他活着。

而且他到现在都以为帮助他的喻姗是个好人,盲杖是个被他兄弟看上的运气很好的捡漏王,他的兄弟虽然人品低劣,但是能在另一车上活下来也不错,以及李维和德莱顿之间是纯洁无瑕的同事关系。

“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他对李维说,“我那时都想过卧轨了,要不是你们陪我说了两句话,我根本坚持不到今天。你的脸色不太好啊,那个同事呢?他怎么不在?”

李维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一白,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要避嫌。”

“放心吧哈哈哈。”

来到新环境的流浪汉发出爽朗的直男笑声,“我听说生出真感情才会被列车规则惩罚,普通朋友偶尔说几句话、是不会突然变成爱情的——连种子都不存在的东西哪能凭空长出来?

“倒是有乘客会向列车员举报朋友间的正常互动,垃圾在哪都有,我呸,他们那是嫉妒。”

刚被幻觉棒打鸳鸯的李维:“……”

真感情?甚么真感情?

在上一辆车是演戏,在这辆车是聊天软件里胡说八道试探规则,你一个列车而已,懂个毛线球的真情假意?

他做贼心虚地回过头,见德莱顿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听不见这句话——德莱顿当然不会跟在后面——这才跟着扯了下嘴角,心思一动,问道:“你和其他乘客聊过了?”

“对,这辆车上的人都挺好的。”

哥们又开始发好人卡了。

“那,”好人李维把他往角落里拉了拉,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我想进入列车长所在的一号车厢,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要见列车长?”流浪汉吃了一惊,他左右看看,说道,“有个人告诉我,急救室也在一号车厢,要是有人遇到了突发意外,就会被抬到里面去,但你可不要想不开,我只是随便说说。”

“谢谢。”

李维拍拍流浪汉的肩膀,正要离开,流浪汉一把拽住他:“等会,你要干什么?”

李维看着他不说话,流浪汉咬咬牙,悄声说道:“我对麸质食物过敏,吃了之后看上去很严重,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这回李维是真心感到诧异了:

“你要帮忙?为什么?”

流浪汉局促笑了一下:“我死里逃生,总觉得应该做点好人好事回报世界,你别问,问多了我要后悔了……你做的是好事吧?”

“如假包换。”李维露出笑容,尽量让自己显得特别真诚。

流浪汉被他闪了一下,忽然理解了喜欢甜妹的人的心情:“兄弟,你从小到大一定很受姑娘的欢迎。”

“没有。”李维否认说,“她们大多能看出我是个同性恋。”

“啊……啊?”

流浪汉一愣,被李维抓到零食车旁边:“来,我请你吃,你要哪个?”

……

十分钟后,流浪汉倒在地上,嘴唇青紫,脸颊、脖颈和手臂上长满红疹,说他命不久矣都有人信。

李维假装路过,惊得原地跳起,大声喊道:“这是怎么了?快来个人帮帮忙!!”

车厢里的人本来在各干各的,闻声看了过来,有人说道:“他不是今天刚上车的乘客吗?”

“是的,我在另一辆车上见过他。他的好兄弟跟人跑了,后来被人捅了一刀,死在过道上,血流了一地……”

死了?谁死了?

流浪汉本来佯作昏迷,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猛地睁开眼睛,想要问话,喉咙却因过敏反应肿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咽似地哼哼。

谁死了?

他的前兄弟不应该在另一辆车上过好日子呢吗?

“真死了,听说是伴侣干的,好在动手的人够狠,人一下就没了,不至于太痛苦。”

你们在说什么?

他本该感到解气或者满不在乎,可是真切地听到故人的噩耗时,心脏却忽然一紧,等到回过神来时,眼角不自觉地多了两道水痕。

他蜷在地上,忘了配合李维演戏的事,无声地流泪。

有路人见了,停下脚步,闷声招呼李维说:“走,我们把他运到车头的急救室。”

“那是列车长的房间。”一个乘客不赞成地说,“规则说不允许我们亲密接触……”

“人都要死了,你还管规则?”李维打断他,“我们走。”

满口规则的乘客尴尬地沉默了,又有几个人围过来,帮他们抬起流浪汉的手脚。大家一齐走到守门的列车员面前,谁也没有后退,李维说:

“他需要急救。”

列车员看看他,再看看聚在一起的人,说道:“只能进去两个人。”

“我来。”李维自告奋勇,“我有急救经验。”

你不是犯罪现场清洁工吗?确定不是收尸的经验?

熟知他职业的列车员满头问号,但流浪汉抓紧李维的手不放,看来是指定了收尸的人选,列车员便也随他们去了。

人类好奇怪。

李维顺利地进入车头。

他将流浪汉妥善地安置在车厢边缘,小声说:“放心吧,我保证你能安全下车。”

流浪汉红着眼睛摇头,不知是在表达什么意思。李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握紧手槍继续往前走。

车头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走着走着,灯光愈发黯淡,前方出现了一面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墙壁的落地镜,梳着金棕色波浪卷发的“女人”身穿深绿色的束腰长裙,坐在雕花木凳上,背对着李维面向镜子,认真地给自己画着眉毛。

有只棕色的卷毛幼犬趴在镜子边的狗窝里,旁若无人地咬骨头玩。

“你来救人?”他边画边问,“把病患放在那就好了,等治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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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放他回去。”

李维举起枪,直言说:“我不是来救人的,我是来杀人的。”

列车长闻言,动作变也不变,先是有条不紊地将左边的眉毛画完了,然后才慢吞吞地说:“能杀人的家伙太多了,这辆车上有的是,肯救人的却寥寥无几,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李维听他话中有话:“为什么这么说?你认识我?”

“不。”列车长微微转过头,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分朦胧,“我懒得关注那些职业啊头衔啊之类的东西,在我看来,它们都很虚伪,人类真实的一面只有在深入接触后才能看得清。

“比方说你。你有个严厉、强势、冷酷的父亲,他毁灭了你,也塑造了你。如今你看着你的爱人,那个名叫威廉·德莱顿的男人时,是不是偶尔会感觉,过去留给你的烙印依旧留在你身上,直到死亡都深可见骨、无法磨灭?”

李维用力咬了下舌尖,沉下心,不为所动地问:“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我们的童年是近似的。”列车长抬起头,原本寡淡的眉眼在妆容下变得如画卷般浓烈,他竖起手指,抵在红唇上,说道,“嘘,别反驳,我看得出来。”

幼犬细细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呼唤长辈。

李维的视线为此偏移了短短一瞬。列车长见状,目不转睛地微笑着问道:“你的父亲训你的时候动过手吗?”

第56章 他们的童年(二) 从来没有。……

喻姗做了个关于童年的梦。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梦到儿时了, 因为不是那种会被困在往事中的性格。这么多年过去,她仿佛一直停留在叛逆期,别人越不让她干什么, 她越铆足了劲往离经叛道的路上钻,她的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前, 说她天不怕地不怕、早晚出事, 后来她果然没走正途。

人变坏不能赖环境。

所以喻姗无论是骗人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时候, 都不会狡辩说‘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曾经过得不好’——那是软弱无能的人才有的辩词, 真实情况是你坏就是你坏,放什么狗屁!

她活得好着呢!

喻姗有一个父亲, 两个母亲, 和一个弟弟以及妹妹。

她的亲生母亲生下她没多久便和丈夫离婚了,连孩子也没要,喻姗记事早, 觉得她做得挺对, 毕竟这位被自己叫做父亲的男人是个有着极端控制欲和家庭暴力倾向的,反自然科学、反人性的基要派信徒, 而女儿长大以后杀人放火,没好到哪里去。

犯罪基因可能是会遗传的。

但它没有遗传给喻姗的弟弟。他是喻姗的父亲和再婚的妻子生下的孩子,性格如他的母亲一般内向、腼腆,喻姗记得自己曾经抱着皮球和社区里的野孩子们疯跑,小小的喻连只是坐在旁边看着。

“你过来一起玩呀。”喻姗大大咧咧地邀请他。

“……我怕他们打我。”喻连说。

“家里的死老头又对你动手了?”喻姗皱起眉,气得踹了一脚皮球,“我打不过他,但我能打过这群孩子,你不用怕, 谁欺负你,我帮你揍谁。”

老头子年纪大了,只会说些“世俗学校会腐化儿童”、“现代医疗是撒旦的阴谋”、“堕胎违背神的旨意”、“女性应当顺从男性”、“同性恋是犯罪”、“科学家、教师和医生该死”之类的疯话,年幼的喻姗天生反骨,一概不理,以为只要她长大,变得强壮起来,就不必畏惧任何人、任何事。

然后十四岁那一年,她的父亲喝醉酒,被她胆大包天的驳斥激怒,拿着家用灭火器砸她的头,喻姗无力反抗,逃进厕所里锁上门,被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吓得浑身发抖,当喻连的哭声将男人引走后,她裹着睡衣光着脚,翻窗户跳到大街上,再也没有回家。

她跑了。

后来喻姗再回想起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总觉得弟弟喻连是故意哭出声的。他知道父亲讨厌看见男孩子哭,尤其厌恶喻姗身为女孩、性格效父,喻连却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而且居然背着父母偷穿姐姐的裙子——

打!

改不过来就往死里打!

喻姗猜到父亲拿着灭火器往喻连的房间走是去干嘛了,但她没有如她承诺的那样,在自己长大以后保护弟弟。

她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她仅有的亲人和童年的梦魇。

十多年后,喻姗长大成人,回想一生,发现她一件好事没干,不过好歹活得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她每年以各种不易追查的方式给弟弟转一些钱,唯一一次线下见面时,喻连告诉她他改了名字,喻姗说好吧,从那天起,她是全世界第一个愿意主动叫他喻莲和玛丽安的人。

**

李维又开始现学现卖了。

德莱顿让他多学学怎么让恶灵按他的想法做事,或直接逼问出如何杀死对方,李维学了,总结下来就两条路线——要么以理服人,要么“以理服人”。

喻莲也不是海妖马杰尔那种武力值特别高的类型。李维盯他盯得紧,期间他想偷偷召唤外面的守卫,被十步之外打得快、十步之内又快又准的子弹阻挡住了,按理说肯定还有别的反抗方式,但他只是很优雅温婉地坐在椅子上,对着李维笑。

李维不禁问:“你不挣扎一下吗?”

喻莲摇头:“别误会,不是不想,而是有规则限制。你刚巧卡在一条底线上,我的能力发挥不出来。我杀了你,自己要付出很大代价,何必呢?而且我讨厌你,又不到想要看到你死的程度。”

还有这种好事?李维见状,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很礼貌地说道:“那我们来谈一谈吧。我说过我是来杀人的,你有什么遗言吗?”

“这么直接?”喻莲笑道,“我看你明明是个挺浪漫的男人,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李维耸肩说:“很遗憾,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类型最近刚巧往我嘴里硬塞了一些折磨人的手段。”

德莱顿若是在场,又要暗骂他张口就来了。

喻莲的笑容变淡了一些。

“你想问出我的执念是什么,然后杀了我?”他说,“不巧的是,我向来习惯忍受折磨。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然后换我来告诉你我的过去,你再从中推断出杀死我的办法——或者你非得浪费时间的话,也可以先试试你喜欢的人教给你的手段再说。”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学得很认真。”李维诚恳地说,“他夸我是个好学生,既然你说你的过去和我相似,那你喜欢别人摸着你的头夸奖你吗?”

【“干得漂亮,拉克。”

莱纳·李维乌斯揉了揉男孩的黑色卷发,“你这次比之前有进步。”】

李维抬起枪管,让冰冷的金属划过喻莲的耳廓,最终抵在对方的颈动脉窦上,感受着枪口下的脉搏震动逐渐变得失去规律。

“我看到一种据说很好用的方法,他们处理测谎仪都失效的对象时一般是这么干的——”

9毫米口径楔进喻莲的下颌与椅背的缝隙,“制造可控的窒息循环,让每次缺氧的时机都正好卡在记忆区失控的临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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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上,当你在濒死的那一瞬掉进回忆的深水区,又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时,我就会对你说……”

李维倾身凑到喻莲前方,耳语道:“干得漂亮,玛丽安。你是个好女孩,这次比之前有进步。”

“……”喻莲的瞳光有些涣散地望着他。

下一刻,李维忽地收回手:

“但还是算了,我不打算对陌生人说太多甜言蜜语。”

他擦了擦枪管,靠回椅背对喻莲说:“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喻莲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再开口时,竟不小心磕绊了一下:“我,嗯,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你的父亲打过你吗?”

“没有。”李维回答,“我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家人,他很少对‘我’动手。”

他在最后一个“我”字上重读。

“相反,他经常鼓励我,夸奖我,满足我除了不听他的话以外的小愿望。”

“但他会折磨别的生物,包括一些大型动物。”李维的语气很平稳,“他给我看它们的反应,教我明白了万事万物在痛苦和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喻莲认真地倾听着,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晶莹的水雾:

“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他轻柔地说,“我的父亲打我,也打我姐姐,其实他更喜欢我的姐姐喻姗,但她是个女孩,他看不起女人。”

李维嗤笑一声。

喻莲继续说:“他信教。耶稣基督是童貞女所生,因此女人不能接受性教育,要在婚前保持纯洁,婚后不可避孕。我的姐姐听完他的话,说她长大以后每个星期要睡一个好男人,睡完杀掉,再找个新的。”

“emmm,”李维谨慎地说,“你的父亲在放屁,但杀人是不对的。”

喻莲笑了笑:“我知道,可是她是我的姐姐,所以我支持她。她也始终在支持我,我想穿裙子,她瞒着父亲把衣柜里的裙子偷渡给我,我想改名,她向她的朋友介绍我时,只说她有个妹妹。”

他问了第二个问题:“有同龄人欺负你吗?不,这个问法不太对,请让我纠正一下——你孤独吗?”

“……”

李维揉了揉额头,骂道:“这都什么破问题?你大学是什么专业的?”

“?”喻莲说,“我没上过大学,我的父亲鄙视现代教育,但我在空闲时读了很多书。”

“好吧。”原来没上过学,那就理解一下吧。李维妥协了,“孤独是一种主观感受,我不孤独,不过严格来说,我被社会拒绝过很多次。”

“大概是上中学的时候。”他勉强翻找着记忆,回答说,“我在一个小地方念书,镇上只有不到两千人,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一些孩子听说我会给动物剥皮、制成标本,跑过来骂我。

“后来我申请到外地的大学,离开了家乡,那差不多是我过得最快乐一段日子,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周围都是讨人喜欢的朋友。”

李维沉思说。

“但是我没找专业相关的工作,又去做了清洁工。”

“该怎么说呢……我已经习惯了出于各种理由被人瞧不起。”

他省略了很多细节,快速概括完后无所谓地摊开手。

喻莲有那么一刻想要宽慰地握住他的指尖,但李维马上端起枪。

于是喻莲重新坐了回去,说道:“我杀了我的父亲,后来就在隐姓埋名地生活。我骗喻姗说父亲还活着,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回来杀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此恨她。”

李维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的父亲死了,你的执念只剩下‘鸳鸯’……你给自己的领地起名叫鸳鸯号列车,坐在帘幕后欣赏乘客的丑态,喻姗却不知道列车长是你?老实说,刚看到规则时,我还以为有人被催婚逼疯了呢。”

“我谈过几次恋爱。”喻莲垂下头,抚摸着喉结说,“结果都不太好。我爱的人从不爱我,追求我的人总是别有目的,有时我问自己——我们真能通过他人的爱来消解与生俱来的孤独吗?”

他问李维:“经历曾经的一切后,你依然相信爱,也能够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那个人是威廉·德莱顿?

“诚实地回答我,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李维站起身,不说话。

喻莲碰碰他的手指,说:“追在你身后的名为‘过去’的野兽,如今放过你了?”

李维低头望着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眶周围染上一点红色:“从来没有。”

“……我知道了。”

连李维这样的人都逃不开阴影,喻莲释然地叹息说,“无论如何,你和你的伴侣——对不起,同事?仍旧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之一。你回去吧,有人抓到了我姐姐,她可能要出事了,杀她亦或是救她都随你便。”

杀了喻姗他也会死。

他等同于将选择权交给了李维。

李维人在车头,却说:“喻姗暂时没事,绑架他的人是韩泽,但车上除了我的同事之外,还有一个和韩泽有仇的杀手,以及一个追着‘鸳鸯’跑来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喻莲惊异地捻捻耳朵上的耳坠,笑道:“不愧是里世界清道夫。”

李维黑着脸:“停,不许在我面前叫那个代号。”

第57章 鸳鸯列车(十二) 不用怀疑,你和你的……

喻姗憋了一口气, 从关于童年的梦中清醒过来。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被人移动。

威廉·德莱顿和盲杖抓着她的手脚,把她放在一节车厢的座位上。

“……这女人下手也太快了,我都怀疑我们谁才是杀手, 两三分钟过去她就杀了个人。”盲杖说,“我们真能用她钓出韩泽?”

德莱顿:“假如喻姗身为一个诈骗犯, 尚未愚蠢到在第一个回合把自己身上的重要物品交出去, 韩泽也不是因为闲得无聊才绑架她的,那我们这么做就有效果。”

喻姗:“唔唔唔!!”

她的嘴被胶带粘住了, 说不出话, 盲杖瞥了她一眼,说道:“醒了, 要不要再打晕一次。”

“别做多余的事。”

盲杖哼了一声, 郁郁说道:“不要命令我,我不是你那毛绒绒傻乎乎的手下。”

德莱顿莫名其妙地问:“你在说谁?”

这两个形容词是形容李维的?

“拉克·李维。”盲杖回答,“我遇见他时, 你不理他, 他就坐在座位上耷拉着耳朵。”

德莱顿脑补了一下盲杖描述的场景,又想笑又无语:“他能掀开你的脑壳。”

“我知道, 但这和他留给我的印象不冲突——西伯利亚的熊也是毛绒绒的。”

德莱顿:“……”

不愧是战斗民族。

盲杖继续说:“等到解决了韩泽以后,我猜你们不会放过我,无所谓,如果我被逮捕了,是我技不如人,但你们必须帮我治疗我的狗,它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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