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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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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引得众人侧目,连主位上的皇后也偏头瞧了过来。

谢锦云窘迫,悻悻笑道:“长公主应是听岔了。高冕曾是宁朝宫廷画师,笔法精工,设色艳丽,后人难追,他的真迹自是极好的。只是依个人愚见,高冕之作工整有余,意境却稍显不足,一笔一划皆落窠臼,尘俗气难免重了些。”

此话一出,是明着打户部尚书林辕的脸,讽刺林辕送礼的举动太市侩庸俗。

林氏之女气得连翻白眼,咬牙道:“那依王妃所见,何人画作堪称世间首屈一指的精品呢?”

谢锦云正愁不知该如何显摆,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顺势傲然道:“家父数年前曾偶得前朝胡砜的一幅《残荷鹰鹭图》,同样是画荷,其用墨浓淡有致,虚实相间,层次分明,空中鸷鹰收拢羽翼俯冲之姿栩栩如生,白鹭于残荷间仓皇奔逃之惊怖跃然纸上,如此灵气四溢酣畅淋漓之作,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万中无一。”

前朝胡砜之大名,人人皆知,登时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府上当真有胡砜这幅《残荷鹰鹭图》?”有人惊艳附和,“我早就听说过此画,甚憾今生无缘一见。传闻胡砜擅山水,一辈子只画过三幅花鸟图,分别是一荷一梅一海棠。此画若当真藏于贵府,能否借妾一观?”

借画的是御史柳成德之妻,此夫妇俩平日素爱搜罗碑文拓片字画古玩,自也是一流的鉴宝专家。

谢锦云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当然不会拒绝,刚要大方应下,却被梅满儿横插一脚抢了白。

“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她面露为难,歉然道,“此画前不久刚借出,待有日归还到府,妾必双手奉上。”

“是了,王妃现如今是嫁出去的女儿,谢府之物还应询问梅夫人才是。”柳成德之妻转向梅满儿略一作揖,“那妾身就在家中静候佳音了。”

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

这下把个谢锦云当场气得一张粉脸青白交错。

“几时轮到你来当家做主?”见此情景,坐在谢折衣下首的向氏突然拍案发难,概因媳妇当众驳了女儿的脸面,她心疼亲女,质问起来就格外疾言厉色,完全不给媳妇留半分颜面,“画是何时借出的,王妃不知,我这个谢府主母竟也毫不知情,不知道的,恐怕真要以为谢家变天了。”

被婆母当众斥责,梅满儿也不好分辨什么,绞帕子垂头,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贸然作出此举,只因阖府上下只她一人看出这什么《残荷鹰鹭图》是幅赝品。

当初此画由枢相花重金求购,因仿得极好几可乱真,数年来虽邀不少王公贵族赏看过,却一直未被识破。及至她嫁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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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家中世代经营典当行,闺中时她就经手过太多古玩珍奇,炼出一双火眼金睛才得以瞧出真伪。

平时虽也旁敲侧击提醒过,但人微言轻总得不到重视,又不好直接教翁姑知晓他们一直当稀世珍宝供在府里又援无数贵客观赏过的东西是个假货,教翁姑失了颜面,传出去,白白堕了谢家声名,只得一方面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一方面私下打听真迹究竟在哪里。

如今却被谢锦云扯出来当众炫耀,旁人也就算了,那柳成德夫妇是个中行家,绝无蒙混过去的道理,所以她才托辞画已外借。

本是好心,却又触了姑婆逆鳞,竟当众让她如此难堪。

“此画是我谢家多年珍藏,又是老爷的心头肉,快说,你将它借予何人了?”向氏仍在咄咄相逼。

眼见不得善了,梅满儿手心捏汗,正搜肠刮肚欲斟酌出一个合适的人名来,忽闻皇后边上的大宫女绛萼笑着解围:“夫人怎的记性不好,前些时奴婢刚去府上替皇后娘娘讨了画出来不是?娘娘素爱胡砜笔锋之奇崛跌宕,昔日待字闺中时就常常把玩这幅《残荷鹰鹭图》,因在宫中日日想家,才叫奴婢索了来,以慰思亲愁绪。”

“是是是,原也是寻常事,竟就叫我忘了去。”梅满儿忙接下话音,朝皇后投去感激的目光。

皇后往娘家要东西,却绕过了主母向氏,更坐实了坊间一直流传的其母女姊妹不和的传言。

向氏脸上挂不住,干笑着往回兜揽:“也难怪满儿记不住,府上跟宫里往来密切,这来来回回的东西物件儿太多了,哪能个个都照应到呢。”

“说得是呢。”绛萼斜视道,“哪怕不是借给娘娘,借给了旁人又怎么样呢,左不过一幅画儿罢了,哪里就值得这般兴师问罪的。”

“……”

向氏因出门时就被枢相叮嘱过勿生事端,因此擎忍着讪笑不语,心下越发恨起儿媳与谢折衣来。

过不一会儿,林家千金献上《芙蓉鸳鸯图》,皇后看过,又指派绛萼越众道:“多谢林姑娘赠画之美意,娘娘很是喜爱,又言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论是高冕之精工,还是胡砜之生动,皆是上上精品,世间不可多得,设或有派别之分,但绝无孰优孰劣之评判。今日和风习习,荷葩奕奕,莫教闲人杂事扰了诸位赏莲的兴致,枯坐无趣,教坊乐部安排了笙箫琴瑟以供品评,在座有擅此道者,也可切磋一二。”

既有此语,为得皇后青眼,各家贵女自是使出浑身解数,一番争奇斗艳不在话下。

及至入夜,点起八角玲珑宫灯,传用晚膳。

皇帝听闻此间热闹,过来略坐了坐,与皇后及岳母姑嫂说了会子话,漫饮了两盏酒,就假称有事逃之夭夭。

谢折衣也在这脂粉堆里浸了一日,再好的精神也被一群姑婶婆姨磋磨得头昏脑涨,不得不托辞更衣躲出去松口气。

结果刚走出一箭地,前方山茶花树后就传出轻微簌蔌声,枝桠间隙漏出一星绰约人影。

花木深处,皇后与来人低声交谈。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皇后凤目含威,拂袖而出。

那厢雍盛尚在莲池畔徘徊,水上虽有微风,仍觉身上莫名燥热,想解了领口盘扣透透气,又觉不妥,只得自行按捺着,回头吩咐怀禄:“方才朕观皇后一脸的索然委顿,想是累了,命小厨房备些提神解乏的薄荷引子送去。”

怀禄应喏,心说不知皇帝什么眼神,他分明瞧皇后光彩照人,哪里来的索然委顿?

“你亲自去。”雍盛走两步又补充道,“小厨房那帮人最会偷懒糊弄事儿,必得有人在旁监督着,叫他们务必取最嫩的带露水的薄荷尖,火上隔纸煎烤了,将凉味儿逼出来之后再以滚水洗泡。”

怀禄连声应着,见皇帝确实关切得很,少不得亲自跑上一趟。

雍盛接着负手散步,此时月色微茫,满池盛放的荷花沐浴着柔和月光,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盈的纱,似雾似幻,别有一番朦胧风情。

荷香清雅,沁人心脾。

许是美景撩人,雍盛的心跳快了些许,鼻尖冒汗,胸口窒闷,手脚却不似以往绵软无力,竟像是凭空生出无比充沛的气劲,却堵塞不通无处发泄。

“朕再走动走动,你们不必跟得太紧。”他呼出一口气,吩咐护驾的侍从。

侍从们听令,往后退出三丈。

莲池对岸的丝竹之音靡靡传来,行至一处流水假山,淙淙水音中仿佛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曼妙歌声。

雍盛驻足,侧耳倾听,似被歌声吸引。

陡地不知哪里惊起一声尖利的猫叫,歌声戛然而止,一妙龄女子提着裙摆自假山后仓皇奔出,好巧不巧一头扎进皇帝怀抱。

众侍卫远远望见皇帝与一女子搂搂抱抱,忙背过身非礼勿视。

雍盛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用力将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子拔出,上下打量:“你是谁?方才是你在唱歌?”

“是奴婢。”女子面容姣好,天生一双轻佻放达的桃花眼,一身打扮不似宫中之人,欠身道,“奴婢是今日随王妃入宫的婢女,方才出来净手,不慎迷了路,又被一只大猫儿吓了一跳,这才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贵人?

雍盛嗤笑,自己身穿明晃晃的天子袍服,这女子分明认出,却故作不知,装得好生无辜。

而且她方才唱的曲子……

想到这里,一阵眩晕猝然袭来,脚下踉跄。

女子眼疾手快,忙上前殷勤搀扶,咯咯娇笑道:“贵人可是醉酒?竟就这般走不动道儿了。”

“你身上好香。”雍盛嗅见女子发间气息。

浓烈诡异的香气钻入鼻腔,霎时如烈火烹油,所过之处撩起体内一波波奇异的悸动。

不知何时充盈四肢的力气不知因何又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替之以古怪难耐的燥郁与盛大蓬勃的热痒,他晃了晃似被温水浸泡的脑袋,模糊的视线逐渐失焦,眼前只剩一团缱绻光影,冷汗随之而下。

“……不对劲。”他哑声道。

第55章 第 55 章 “你吃了她的胭脂?”……

“圣驾现在何处?”皇后紧盯着侍卫统领, 沉声喝问,“快说!”

侍卫不知皇后为何火急火燎赶来此处,只见其满面寒霜, 一双精亮的凤目中直如凝着冰碴子一般,刺得人遍体生寒。

凤威勃发至此,实不敢相瞒, 忙躬身回话:“圣上方……方才在此处偶遇一位小娘子,两人说了会子话, 就往假山后头去了, 臣等不便跟着,所以在此等候。”

他硬着头皮尽量说得隐晦, 并未将两人相携搂抱的画面详尽描述, 怕触了皇后逆鳞。

据他猜测, 皇帝应是趁着皇后夜宴才与相好的约在此处偷腥,偏生皇后善妒机警, 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 竟跑来捉奸。

这些个皇室秘闻, 要多腌臜有多腌臜,多知道一分, 悬在脑袋上的刀就近一寸, 他此时恨不能觅个地缝钻下去,在皇后跟前消失得干干净净,远离是非。

“哪来的小娘子?”谢折衣偏头, 眯起双眸, “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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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其身份?”

侍卫一愣,支吾着答不上来:“臣等只远远望见一眼,未及上前核验身份。”

“此乃大内禁苑!”谢折衣玉音凛冽, “寻常命妇游园自有左右内侍跟随,她只身一人突兀现身御前,你们竟不生疑?若是刺客,此时挟持陛下而去,置龙体于危亡,你们不知不察,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一帮侍卫登时吓得毛骨悚然,面面相觑。

“刺……刺客?”大统领最先回过神来,声调已紧绷起来,“娘娘此言何意?”

皇后未答。

只听“刷”地一声,她跨步上前一把抽出侍卫腰间佩剑,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持剑往假山疾奔。

一场偷香竟上升至刺杀谋逆?

真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地位尊崇,背后谢氏势大,届时就算是白的,也会描成黑的,皇帝不管有没有出意外,这天大的锅一旦扣下来,一帮人满门九族的脑袋想必是不够砍的。

众侍卫不及多想,也不敢耽搁,纷纷拔剑追随。

“水……”

雍盛在一阵极致的焦渴中絮絮呓语,眼前不断变幻移动的光圈像漫天炸开的烟花,绚烂颓靡。

耳边的娇笑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丝丝缕缕钻进被药力撬开一条缝隙的心瓣,恶意撩拨:“圣上要饮什么水,奴家喂你可好?”

唇上传来异样的凉意。

雍盛皱眉,用灵台竭力保存的一丝清明推开身上的人,气息已然凌乱:“休……要放肆!”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再度欺来,若即若离流连于耳畔,“圣上是男人,奴婢是女人,此情此景顺天时应地利,常言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阴阳交感乃世间至理,圣上当顺其自然,何必如此自苦,拒奴于千里之外?”

雍盛五感迷乱,飘摇神识如汹涌汪洋上的一叶扁舟,除了随波逐流,一时竟无法可施。

不如随她去吧。

雍盛自弃地想。

只这么一晃神,腰间束缚已被除去,襟袍大敞,汗津津的躯体接触到不怀好意的空气,登时起了一层寒栗。

呵,这副模样可真难看啊,竟连这种事都被人摆布至此……!

不知从哪里榨出的力气,他在周遭奋力摸索,胡乱抓了一把碎石子,死死攥紧。

刀割般的刺痛使神志暂时逃脱迷离之境,他张开满是鲜血和碎石的手掌,一把扼住眼前纤白的脖颈,惨然一笑,帝王的威严在这一瞬间冲破羸弱病躯的藩篱,倾泻而出:“尔卑贱之奴,有什么资格配与朕谈阴阳交感?还不快滚……!”

他咬紧了牙关,力量却微弱得不值一提,僵持不过两息就很快脱力,偏头猛咳起来。

此时此刻,他的外强中干暴露无遗。

那女子轻而易举挣脱出来,变了脸色。

她自恃美貌卓绝,凡世间男人见了她无不情难自抑,心猿意马,王妃觅了她来,又做局将她送进宫,为的就是博取皇帝欢心,日后好分皇后的宠。未料得皇帝如此贞烈,服了那等虎狼之药竟仍坐怀不乱,与传言中昏聩好色的形象大相径庭。

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此刻她已萌生退意,但一不做二不休,今日若不能行成好事,教皇帝尝到甜头扭转心意,她必死无疑!

思及此,她再不敢耽搁,伸手就去强扯皇帝亵裤。

“……!”

雍盛阻拦不及,眼尾登时被屈辱的怒火烧红,目眦欲裂。

恰是此时,女子放浪的举动倏地止住。

就像是瞬间石化的雕塑。

暗夜中,她细长的颈边多了一线寒芒,一串血珠顺着芒尖缓缓滴落。

“别动。”

雍盛听到那比平时又更低沉几分的声线。

刹那间,紧绷得近乎酸痛的身躯如断裂的弓弦,颓然且如释重负地砸向地面——

他的皇后来了。

少顷,侍卫们蜂拥赶至。

只见他们的皇帝半坐在中宫怀中,头颅虚弱地靠在中宫肩头,身上披着中宫此前穿着的银朱凉衫,双目紧闭,龙颜不虞。

不远处的女刺客也不知是如何被制服的,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衣衫散乱,云鬓倾倒,粉面羞愤。

侍卫们哪见过这等费解的场面,一时怔在当场,木头桩子似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愣着做什么?要本宫亲自擒拿刺客么?”

皇后一声令下,语气尽管平静镇定,众人仍不禁心肝抖了抖,七手八脚拎起那倒霉女子,欲押去有司鞫谳。

“且慢。”皇帝忽然撩起眼皮,似有旨意。

侍卫们自不敢妄动,按刀等待。

皇帝像是极虚弱,胸膛紧着起伏数下,又兀自平复许久,才一字一字缓缓道:“此徒狂悖,意图不轨,不必鞫谳,给朕就地斩杀!”

帝王生杀予夺的森严气象不容置疑。

那女子霎时吓得美目圆瞠,面无人色,张口欲呼,却已被侍卫一剑贯胸,当场毙命。

“拖下去。今日之事,不可外泄,如有违者,枭首弃市,严惩不贷。”谢折衣吩咐。

众侍卫峻肃回话:“臣等谨遵懿旨。”

谢折衣颔首:“去吧。圣上由本宫送回晏清宫。”

“喏!”

打发走旁人,谢折衣这才腾出手来捉起雍盛手腕,察看脉象。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说完那句就地斩杀,怀中的躯体就蓦地沉颓下来,滚烫的热意隔着衣衫传来,几乎能将人灼伤。

脉象轻浮混乱,细促汹涌,来盛去衰,因是体内热盛邪灼所致,若不及时清热纾邪,恐气血上行,引起暴厥。

谢折衣心中担忧,翻开雍盛手掌时对方轻哼了一声,他垂眸,这才发现雍盛掌心鲜血淋漓,细碎的石子深嵌进皮肉里,触目惊心。

眼底瞬间晦色加深,他一手抓握雍盛手臂,另一手使力掌着雍盛后腰,将人扶起,以一种看上去是皇帝用自己两条腿在走,实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手上的姿势,稳且快速地往车舆走去。

“皇后……”

颠簸中,雍盛热得头昏脑涨,神志不清,嘴里不住咕哝,手也不时撕扯身上衣物。

“我在。”

谢折衣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替他将衣襟敛好,又把那两只受了伤仍不听话的手强行握住腕子,不让其妄动分毫,哄孩子般放软了声气,“稍安勿躁,我已密遣人去请李太医,不出意外此时他应已候在晏清宫,请圣上务必撑到……”

话到中途戛然而止,他诡异地僵住——

颈侧蓦然一热,还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就像是……被刚断奶的猫崽子咬了一口。

始作俑者此时仍昏昏沉沉,但知道谢折衣及时赶到,危机已解。

朕的皇后那般能干,有她在,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雍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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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唧唧,自豪且不是滋味地想。可为什么不肯除衣呢?真的很热很燥很难受啊,我是被下毒了吧?什么毒,不会就这么把我活活热死吧?衣服而已,脱了可能有损颜面,但不脱可能会死啊!

哼,朕的性命与颜面相比,孰轻孰重?

心中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怨气,执拗劲儿一上来,就不停地挣扎,滚动中脸颊不经意间触到一处凉爽,直如沙漠中举步维艰的焦渴之人幸得一处冷泉,喜出望外,自然不假思索一口吮了下去。

神志不清的小猫儿啃人是没有章法的,时轻时重,咬累了就腻腻歪歪地蹭,挺直的鼻梁剐蹭着周围沁凉的皮肤,喷洒着灼人的热气,有些痒,有些使人心悸。

谢折衣忍住一掌将人拍开的冲动,调整好呼吸,尽量温和地拎起皇帝的后领,欲拉开距离。

这个动作不免放松了对雍盛双手的钳制。

谁料雍盛的手一得自由,就菟丝子一般缠绕上来,紧紧搂住谢折衣脖颈。

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这片凉爽还有更多可掠之地,为增大接触面积,整脸贴上来不说,手还不住往衣襟底下探。

“……”

谢折衣隐忍蹙眉,一时竟有种首尾不能兼顾的窘迫感。

就是清心寡欲的菩萨,也受不了此人这般纠缠厮磨。

“手不痛么?”他不得不拉出雍盛逞凶的手,冷下脸,警告,“莫再乱动,当心加深了伤口。”

雍盛多聪明的人儿,即使晕头转向也能听出拒绝,委屈地哼了一声,果真不动了,脸埋在谢折衣颈窝里,喘息声又粗又重。

静谧中,浓郁甘腥的龙涎香气逐渐充斥整个狭窄的空间,逼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等谢折衣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已屏住了呼吸,饶是如此,每次放开气口,那香气都会酿成最烈的酒,自鼻腔浸入肺腑,千回百折,攻瑕蹈隙,誓要烧出最深处最隐秘的欲望来才肯罢休。

这是大雍的皇帝。

谢折衣低头审视怀中之人。

却虚弱得不堪一击,唾手可得。

就像一尊华美得不可方物的琉璃宝瓶,身上既没生刺设防,周遭也无专人看守,其存在本身,包括它易碎的特质,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那女人都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不杀她不足以泄愤?

目光自眉宇一寸寸往下,逡巡徘徊,如雄兽认真检阅它的专属领地。

轿内微弱的光线下,皇帝双眸半阖,眼睫濡湿,素日清贵玉白的面容弥漫着不正常的血色,尤其是两瓣形状精巧的薄唇,红润得近乎刺眼。

谢折衣挑眉,伸手抬起那精致的下颌,拇指轻轻擦过,指腹便沾染上点点殷红。

口脂。

克制的冷笑:“你吃了她的胭脂?”

雍盛恍惚中确乎听到了谢折衣的问话,虽然混沌的大脑并没当即分析出对方具体说了什么,但下意识里不敢出声,因为谢折衣的声音与平时似乎不太一样,似乎,很生气。

非常生气。

他瑟缩着往不知什么地方乱钻,也不知道自己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只感到自己被无情拔出,滚烫的双颊被粗鲁捏住,随即双唇覆上重物。

身子当即欢欣地颤了颤,仿佛已等待这一刻等了许久,没有半分像样的抵抗,便遵从快乐的本能,虔诚接受对方的引领,迎合,汲取,追逐。

“折衣……”他舒服地呢喃,想要更多。

但不知为何,在他清楚叫出名字的那一瞬,对方浑身一僵,突然停下。

他不满极了,困惑地瞪大涣散的眼睛,嘟着嘴又往前凑了凑。

恰好此时车舆止步晏清宫,谢折衣抬手蒙住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将雍盛的头颅转过去。

雍盛听到谢折衣说了句什么,但没听清,因为一下舆,他就被亲信宫人团团围住抬了进去。

第56章 第 56 章 “……不过尔尔。”……

“平白无故的, 不过离了片刻,怎么人就不省事了?问就是不知,这也不知, 那也不知,当的什么差?”

怀禄得了信,听说皇帝不好了, 一路骂一路往回赶,甫一跨进门槛就瞧见李太医一张拉长的马脸上愁眉紧锁, 心里一咯噔, 身子登时凉了半截儿,尾音这就染上了哭腔。

“我的主子爷哟……!”

也不敢去榻前, 急赤白脸地, 一下子扑到李太医身上, 揪着太医衣襟,吸进一大口气竟半天也吐不出来, 眼泪滚珠似地往下淌。

李太医怕他这一下捯不过气来厥过去, 忙使劲儿抚其胸背, 宽慰道:“圣上龙体暂时无恙,公公先别惊慌。”

“无恙?”怀禄闻言, 先找回半副心魂, 掂了掂,剩下半副仍如风中落叶簌簌发抖,“暂时?”

李太医轻咳一声, 眼皮子掀了掀。

怀禄这才瞅见屏风后隐约还有个人影, 一拍脑门噗通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抹泪道:“瞧我这急的, 都糊涂了!皇后娘娘万安!这里有娘娘坐纛旗儿,小的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应事物都交给娘娘差遣,小的先去看看主子爷……”

屏风后的人虚抬了抬手,却道:“不急,先听太医怎么说。”

话茬又滚回到李太医这头,他却像是吃了一嘴的苍蝇,一副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怪模样。

怀禄立时立起眼睛逡巡一周,呵退左右。

李太医这才面向屏风,温吞禀道:“卑职方才为圣上把脉,探得寸脉急促,尺脉游移,关脉悬浮,又嗅闻出圣上衣襟鬓发间隐有奇香,这,这……”

“这是什么?快说呀!”怀禄急得什么似的,“做什么这般狗扯羊肠啰哩啰嗦!”

见中贵人恼怒,太医心一横,点破道:“圣上这是中焦阻塞内火攻心之象。”

怀禄一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内火攻心了?”

“此前圣上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太医问。

“御案上一应进口的吃食都有专人验明记录在册,一查便知,能有什么不干净的……嗯?太医此话何意?你是说……有歹人下毒?”怀禄脸色大变,嗓音陡地尖锐起来,说完似乎惊了自己,抻脖子往四周张望一番,压下嗓音,又重复一遍,“圣上难不成是中了毒?中的什么毒?如何解毒?怎么太医院只你一人前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一人可担待得起?”

他连珠炮似地追问,李太医揩揩头上汗珠,招他附耳,低语几句。

怀禄白净的面皮上刷地浮起红晕,咬牙怒道:“竟有这般苟且下作手段!好不要脸!”

“本是市井助兴之物,用便用了,也不打紧,只是一来歹人用多了剂量,这东西适量用之能燃情延时,多了就会产生幻觉,使人飘飘然如置幻境,或做出些癫狂反常之举,恐伤及自身。二来呢,圣上天生身子虚匮,平日就是些补品也不能多进,怕虚不受补,适得其反,遑论突然用上这等药力猛烈的虎狼之物?碍着此窍,卑职也不敢妄下性寒之药,不过开些寻常清热纾郁的,效果虽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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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缓解一二。”太医抚着长满须髯的腮帮子,样子瞧着像是牙疼,停顿有时,才支吾续道,“剩下的嘛,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对了,卑职顺便开一些固本培元补精扶阳的方子,麻烦公公明日多煎几付,定要哄着圣上尽数服下……”

怀禄听不懂,扯着太医衣袖:“等等,什么叫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就是顺其自然嘛。”太医的牙疼像是又上移演变成了眼睛疼,连抽好几下暗示的眼帘子之后,皇后发了话。

“时辰不早,有劳太医了。还请太医对今夜之事守口如瓶。”

李太医知道皇后是个聪明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应喏而走。

怀禄盯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猛地福至心灵,顿悟了。

合着是顺应那个自然——往龙榻上送个泄火的女人。

但悟了归悟了,一时又犯起难来。

晏清宫里的女人多的是,但皇帝哪个都没真正染指过,他该送上哪一个呢?

正思量权衡,皇后于屏风后招手道:“怀禄近前来,本宫有话吩咐。”

*

宴席上,皇后久去不归,属实有些反常。

不得懿旨,一众宾客也不敢擅离,只好对着残羹冷炙窃窃私语,有好事的已经拉着左右宫侍打听起来,而长公主之流平日里就万事不挂心的,仍照常饮酒听曲,调笑打趣。

其中谢锦云倒显得异常安静,从容饮下几杯桃花酿,吃了两口宫酥,起身提议道:“久坐无趣,听说荷风池畔有一座假山,引了这池中水作三丈飞瀑,因水汽漫漫,假山曼妙竦峙,望之如腾云仙子,故太祖赐名曰太真。难得进宫一趟,可有姐妹有兴趣与我同往一观?”

九王妃相邀,自有响应者争先恐后,一帮人踊跃起身,便要去赏看那太真假山。

然未及走出筵席,就被一帮女官拦下。

为首的青裳女子高髻窄衣,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灼草草死灼树树枯的跋扈样子,银铃般的活泼嗓音与这沉闷的宫闱格格不入:“娘娘口谕,罢酒散筵!”

令出突然,众人尚在怔忪,谢锦云头一个跳出来,她认得绿绮,从来不将其放在眼里,质疑道:“臣妇们尚在此等候,主人要撤了席面却连个面儿也不露,只叫个黄毛丫头传话,这恐怕不是天家的待客之道吧?”

语气多有不敬之意,余人听得心惊。

绿绮佯笑道:“如王妃所言,奴婢只是个传话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待客之道,哪里又揣摩得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王妃何苦为难奴婢?只不过,奴婢虽粗鄙卑陋,也懂得君恩浩荡无远弗届,循令从事乃千古臣道的事理,王妃既自称臣妇,怕也逃不脱臣道二字吧?”

三言两语间,一顶有违臣道的大帽子就扣了下来。

眼见剑拔弩张,席上余人越发缩起脖子噤若寒蝉。

谢锦云暗自吃惊,反复审量绿绮:“宫里确是锻炼人的地界儿,你比在府里时更伶牙俐齿了。”

“谢王妃夸赞。”绿绮行了个礼,展臂道,“导引内侍已在等候,王妃慢走。”

谢锦云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又朝假山的方向眺望一眼,退一步道:“我身子不适,且容我逗留一些时稍作休憩。”

“既如此,王妃请自便。”绿绮倒也不为难,指挥女官们将手中所捧的皇后赏赐一一分发给众命妇。

一时宾主尽欢,倒也圆满。

鼓打二更,女眷们相携离去,唯谢氏一家留到最后。

主母不走,梅满儿自然不敢先离,正垂眸敛目安心当个摆设,那机灵的青裳宫女竟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自己跟前,怀里抱着一个红木匣,弯起眉眼笑得很甜,施施然勾头作揖礼:“夫人好。”

梅满儿受宠若惊,忙起身还礼:“姑娘不必多礼。”

绿绮直身,打开怀中匣子,取出一幅装裱精致的立轴,旁边侍女帮忙牵开,只需一眼,梅满儿便笃定这就是那幅传说中的胡砜真迹——《残荷鹰鹭图》。

刹那间,心中震撼无可言表。

真迹竟就在皇后手中!

“这……这画?”梅满儿竭力保持镇定。

“自然是娘娘命我还给夫人。”绿绮卷起立轴,放回匣子,连匣带画双手奉予梅满儿,低声道,“娘娘还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日之恩,来日必当重谢。”

梅满儿眨眼,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微笑接过字画:“何谈谢字,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容妾说句本心话,娘娘虽贵为国母,满儿打心底里却仍视其作自家小姑,既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要常来往才是。”

“夫人的话,奴婢定悉数带到。”绿绮恭敬回话。

又寒暄几句,转身时恰撞见怀禄手拎食盒,领了一帮小子埋头耸肩直冲冲地赶来。

绿绮忙拉着梅满儿往旁让了让,轻声道:“夫人快快离远些,莫沾了晦气。”

梅满儿不解:“姑娘此言何意……”

刚问出口,只听得一记哐啷巨响,震得梅满儿心头一跳,急转身去看。

只见一个精美食盒被不小心打翻在地,怀禄拿乔作态地训斥着手下,几步之外的谢锦云扶着向氏身形踉跄,一张原本端丽雍容的鹅蛋脸铁青着抽搐,直如见了鬼一般。

梅满儿心中纳罕,顺着她惊怖的目光往地上望去,待看清那对从食盒中滚出的物事,立时吓得捂住眼睛惊叫一声,瘫软在绿绮怀里——那竟是一双女人的手!

八角玲珑宫灯投射的烛光下,那从手腕处齐齐斩断的筋骨枯缩着,灰败死白的皮肉裹着迸溅的骨渣,十指仍葱葱,指尖艳丽的丹蔻红得滴血。

若非因死前拼命扎挣而虬成可怖的鸡爪状,这该是一双多么令人销魂痴迷的手!

“就因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惜了比花还水灵的美人儿……”瘆人的寂静里,怀禄故意掐尖的嗓音激得在场所有人一哆嗦,他盯着谢锦云扯出一个不露齿的尖锐微笑,咕哝着,“人没了就罢了,要是冲撞了王妃可怎么是好。”

*

混乱。

蒸腾的热浪中感官似乎发生了错位。

分明张开了嘴巴,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却仍如影随形。

分明睁大了双眼,眼前却只有猩红的黑。

分明想向上浮起,身子却不断地往下坠。

感知到脆弱,感知到被包裹,感知到来自兽类的危险注视。

想拒绝,却伸出双手主动拥抱。

想逃避,没顶的欢愉却化作致命的绳索,纠缠,绑缚,禁锢。

这毒何其阴损,无论如何疯癫痴狂,总还保留你一丝清明,好教你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哭喊,如何索求,如何沉沦极乐之境不得解脱。

直到高高殿宇上的琉璃飞檐挑起将要西落的弦月,过度燃烧的灰烬里,才抖落出一星摇摇欲坠的理智。

“朕在何处?”哑了的声线满是疲惫。

那人的嗓音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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