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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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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好。”延真似乎松了一口气,灼灼目光几乎将他烫伤,“如此,我们便可助你一臂之力。”

“原来你是因为戚将军才来到朕的身边。”摇晃的马车里,雍盛疲惫不堪,他阖眼靠在车厢壁,心情复杂,“你选择了你的母亲。”

“我从来没有选择。”谢折衣道。

“为何不早告诉朕?”

“若非你总是疑神疑鬼,我本不欲告诉你。”

雍盛无言以对。

是了,由于谢折衣对他的好意与忠诚没有来由,他始终对其半信半疑。

现在好了,来由补足了,他们有相同的目的——为戚家洗冤,有一致的诉求——扳倒谢衡,从此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谢折衣不管怎么对他好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该安心了。

但不知为何,雍盛更烦躁了。

“朕要去喝酒。”他心血来潮。

于是快到庆春楼时,他不由分说将谢折衣拉下了马车,声称要大喝一顿来庆祝合作愉快。

结果某个姓任的掌柜居然说他的专属包厢被别人包了。

雍盛面无表情,风雨欲来:“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任四季后脊梁寒毛直竖,但他依然诚实:“只能怪这位客人给得太多了。”

雍盛想知道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倒霉蛋,咬牙问:“谁?”

任四季和盘托出:“谢府总管。”

“邱业?”雍盛挑眉,“跟谁?”

“恭王府九王爷的亲随,苟亮。”任四季露出微笑。

雍盛回以微笑:“去吧,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少顷,雍盛一行步入隔壁厢房。

任四季走过去,移开当中墙上的花鸟图,悄无声息地打开几个隐蔽的机关。

雍盛则环胸抱肘,好整以暇——开始光明正大地偷听。

谢折衣:“……”

“这家店是我的。”雍盛解释。

“我想也是。”谢折衣颔首,“但,这里的每个房间都能像这样……”

“被窃听?”雍盛接话,承认,“是的,这个机关只是个简单的传声筒加扩音器,无需打孔,安全便利。”

谢折衣眯眼觑他,毫不意外地从他脸上看出“无商不奸”四个大字。

雍盛摸了摸鼻子,还想狡辩,墙那边即刻传来教人如临其境的哄笑声——

“哈哈哈,我早知邱爷只爱小唱不爱粉唱,却不知这小唱里头竟还分雅唱俗唱?今日你倒与我说说,这雅俗两唱有何分别?”

“那分别可就大了。”只听邱业颇为文气的嗓音慢慢悠悠道,“同是男子,这俗唱就是地道男/色,或清秀,或俊俏,上来就与你脱裤子办事儿,干脆利落。这雅唱却大大不同,他们学女子涂脂抹粉,披罗衣紫,一眼望去雪肌云鬓,袅袅风情,顾盼流睇间,娇羞更甚女子。你若想与他们行那好事啊,不费些功夫是断断不能让你得手的。”

“横竖不过是多砸点钱的事儿呗。”另一人不以为意。

“只有阿堵物却也行不通。”邱业嘿嘿一笑,“那些个雅唱个个儿都色艺双绝,哪里是缺钱的主儿?再者,他们这行苦的很,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女人,得服一种药,这药能让咱们男人的喉结消失,不生胡须,声音也不那么粗犷,皮肤也更细腻,还得长期吃日日吃,断了就没效果了,又回去了。”

“这药恐怕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吧?”

“那是自然,是药都有三分毒嘛。”

“什么毒?”

“这我就不知了,他们的行业辛秘,哪能都透与我一个外行知晓?不过是贴烧饼时的闲聊罢了。”

“嘿,那句老话儿说得没错,三扁不如一圆,走旱路胜似过大年!”

“哈哈哈哈哈哈,有机会请兄台试试?”

两人狗扯羊肠说些下流猥亵的话,迟迟不进入正题。

因谢折衣在侧,雍盛听得很是尴尬,信口骂了句恶心。

谢折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脸色似乎白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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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盛以为她不堪忍受这些污言秽语,猛地起身,伸手拉人:“原不该拉着你听这些,尽是些龌龊东西,还是走吧。”

谢折衣却甩开他的手,又黑又深的眼睛里快速地掠过了什么,雍盛没来得及看清。

“恶心,龌龊。”她古怪地重复了这两个词,“你指哪部分?”

“他们在讨论那种事。”雍盛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谢折衣笑了,很不合时宜的笑,连声音都放得又轻又慢:“哪种事?”

“男人干男人那种事!”雍盛以为她不懂,所以才刨根问底,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就是断袖分桃,你没听说过吗?”

“你很憎厌?”谢折衣又问。

雍盛已经彻底一头雾水了,迷茫反问:“难道会喜欢吗?我,我看起来已经荒/淫到男女不忌的份儿上了?”

谢折衣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她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遮蔽了眼里所有情绪。

第64章 第 64 章 好像——他正在失去什么……

雍盛直觉哪里不对, 许是他孟浪说错了话,但他又实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正兀自揣测,那厢邱业总算舍得丢了雅唱俗唱的话题, 说起正经生意。

“老爷的意思是,这云州三十万将士置换冬衣的事儿就交给王爷去办,王爷在朝中虽交游甚广, 却始终不曾有件正经差事,亦不曾亲自下六部行走过, 于朝廷的具体政务知之甚少, 此次置换冬衣虽不是件大事,却也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

“若如此, 王爷自是求之不得。”王府长随苟亮道, “只是, 我可听说户部近来缺钱缺得紧,一锭银子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 三十万套棉衣, 就打一两银子一套, 怎么也得三十万两,户部真放得出银子来?”

“若有银子出来, 织造局自会领了差事, 又何须劳动王爷?”邱业道。

“这,合着这是个烫手山芋!邱爷,您这可不厚道, 这不是叫我们王爷当个出钱又出力的肥羊么?”苟亮当下就叫屈。

“你这说的什么话?王爷是咱老爷的亲姑爷, 怎能催他往火坑里跳?”邱业放低了嗓音,“你放心,户部当然也不可能一毛不拔, 届时出个十五万两,我再介绍几个专做布匹绸缎生意的富商给你,天下多少富商争着抢着要办皇差?你猜为啥?单单为了银子吗?当然不是,为的是名!话说到这里,老兄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至于价格嘛,你们商量着定,要我说,十五万两,那是绰绰有余!”

苟亮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大笑着恭维:“要不说还是邱爷生财有道呢!这些年来定国公有你帮着筹划掌眼,那可真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呐。”

“惭愧惭愧,王爷有兄台,才真叫捡到了宝呢……”

听到此处,雍盛便知不必再听,难得的酒兴也败了,随意用了些吃食便打道回宫。

马车驶得飞快,刚入掖门,天边就滚起闷闷雷声,瓢泼大雨紧跟着倾泻而下,沉重的雨点子打得车棚顶噼啪作响。

车内二人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谢折衣撩开帘子,望向黑夜里沉默高耸的宫墙,带着一丝雨中凉意的风乘隙吹进来,吹散他身上萦绕的沉檀香气,也让他混乱的心绪获得一星清明。

他慢慢整理散开的裙裾,那郑重其事的神情,宛若在整理一段纷乱如麻不知所谓的感情。

最后他收回手直起腰,轻吐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们这是商议着空手套白狼,想敲民间富商的竹杠。”原本在阖目假寐的雍盛忽然张开眼,冷声道,“他们是官,是皇亲国戚,若打定了心思要仗势欺人,寻常富商为攀附或避祸,只能赔本顺从。”

“这只是其一。”谢折衣接道,“此事一旦做成,恭亲王从此便有了声名,他若想借此机会染指庶政,手会伸得更长。”

“所以这才是谢衡此番真正的小惩大诫。他要扶植起一个王爷与朕分庭抗礼,而恰巧,这个王爷也是他的女婿。到时不论谁成谁败,他这个国丈爷的高帽子横竖是焊死在了头上,稳收渔翁之利!”雍盛弓身分析着,十指互抵,来回磋磨,须臾发出一声嗤笑,“不过,朕这个九皇叔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谢衡想打他的算盘,到头来也不怕把自己算进去。”

“我有一计。”谢折衣弯起那双好看但清冷的眼睛,“管保教雍峤一接下这差事,就一脚踏进阎王殿。”

……

车轮辘辘声戛然而止,凤仪宫到了。

谢折衣执礼道别,下了马车,绿绮撑开伞,踮起脚尖擎在二人头顶。

透过车帘缝隙,雍盛看到谢折衣低下头,露出冷白色一段后颈,她薄唇翕张与绿绮说了句什么,而后自然地接过伞,伞的一半微微倾向绿绮。

走出两步,谢折衣停下,挺直瘦薄的腰身如一柄不肯轻易弯折的剑,绷着一股力道。

雍盛注视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视线的热度,但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折衣没有回头,重新迈步向前。

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渐渐被天地间盛大的雨幕吞噬。

雍盛支额凝视虚无,忽而心生一种莫名的恐慌,好像——他正在失去什么。

或者说,他已然错失什么。

不出意料,云雀巷落选贡子闹事一案如火如荼地演变成一项文学革新运动,而这项革新的本质,是为了打击世家门阀对科考的垄断。越来越多的士大夫意识到这一点,因出身贫寒而始终得不到晋升的中下层官员开始奋起弹劾,铆足了力气要借题发挥,撼动固化的阶级。民间亦物议沸腾,自从有了铜柱金箱,不少宿儒大家投书抨击焚香体“缀风月,弄词藻,蠹伤圣人之道”,主张平实朴素补世救失的务实文章。

汹汹闹了将近半旬,朝中一半官员提议此次贡举再行作罢,另选吉日重开。

然此类奏章皆被谢衡作主留中不发,并以“朝廷政令岂能轻易更改”为由分批驳回。

又过数日,皇帝急召大理寺卿、吏部天官与枢密使入内奏对。

次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天官壬豫上告老辞表,圣上批允。二是朝廷张榜贡举补录,补录名单由皇帝本人亲自拣选,并于中秋当日公示东墙。

苟亮向雍峤汇报此等朝局重大动向时,雍峤正在择选中秋将欲进奉的贡礼,偌大的庭院里摆满了奇花异草,宝器珍玩。

他把玩一根打马球专用的鞠杖,抚摸月牙形的杖身上包裹着的白色牛皮,笑道:“那个大理寺的杨撷素来手段高明,定是审邓麟绍时审出了什么不利谢衡的实证来。”

“王爷英明。”苟亮回道,“咱们在大理寺的人回消息说,邓麟绍招架不住连日酷刑,交代了一封密信。”

“密信?”

“是他写给壬豫的。”

“哦?”雍峤似乎颇感兴趣,“里头是什么样内容?”

“竟是不知。”苟亮挠头,“杨撷审出有这样一封信,随即报与圣上知晓,圣上便同时召了壬豫与枢相御前奏对。”

“这信理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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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壬豫手里。”雍峤沉默一阵,露出了悟神色,叹气道,“看来咱们这位小圣上,并非等闲之辈。”

苟亮迟疑:“小的糊涂,依王爷之见,此事究竟有何内幕?”

“我猜想,其实不光你我不知此信的内容,杨撷也不知,甚至就连谢衡也不知。”雍峤推测道,“圣上此情形下,召壬豫与谢衡对质,为的并不是要知晓内情,而是要借这封真假不明的信向谢衡施压。事后他恐怕还会当着谢衡的面,将壬豫递上的那封信不阅即毁,这样既保全了谢衡颜面,又能向谢衡展示他对他的深信不疑。如此恩威并施,后来谢衡在贡举补录一事上稍作让步,也算成全了君臣之道。”

苟亮细细思索这番话,震惊之余深吸一口气:“您是说,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圣上与壬豫做的局?从何时起?”

“恐怕要从壬豫奉旨担任主考官起。”

“壬豫假意联合邓麟绍,留下串联罪证的同时,特意只录取焚香体的文章,就为了制造此案并闹大?为何?”

“还想不通么?谢衡为何被叫做谢半朝?因为半个朝廷都是谢选,皇帝想要自己的人,谢衡却暗中把控科举,皇帝别无他法,只能把水彻底搅浑,最后通过补录选点他合意并忠于他的官。”

苟亮听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讷讷道:“若真如王爷推测,往日咱们还真小觑了圣上。”

“哼,不过是个毛还未长齐的臭小子。”雍峤凝目注视那鞠杖柄上镶嵌的大颗赤色靺鞨,轻蔑一哂,“若无壬豫相助,成得了什么气候?这些年来,要不是有壬豫这样一尊哪边不亲哪边不靠的活菩萨替他把住了天官交椅,大雍早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壬豫也有苦衷,现今功成身退,天官这位置早晚落到谢衡手里,届时不论谁来当这个皇帝,都只能是个被操控的傀儡。”

苟亮听音知意:“王爷的意思是?”

雍峤挥舞了一下鞠杖,又掂了掂重量:“本王羽翼未丰,就算为以后着想,也不能任由谢衡眼下独断朝纲。”

因中秋临近,宫中上下依例预备起节日当天的飨宴事宜,怀禄福安承喜几位大珰忙得脚不沾地,得空凑在御茶房里喝两口水润润嗓子,怀禄便拉着承喜打探起凤仪宫那位的情况。

“能有什么不好的呢?总不是用膳就寝读书煎茶,兴致来了看看账本儿,跟绛萼她们说说话下下棋,无事就一个人闷在房里,没有特别高兴的时候,也没有特别不高兴的时候,总而言之,我这位主子一向省心得很!”承喜翘着腿吃茶果,圆胖的脸颊粉团子似的,终日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怀禄却愁眉苦脸,恳求道:“好师兄,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你问什么来?”承喜翻个白眼,“也不说个清楚,当我是你肚里蛔虫?”

“我问你,自打那日你主子随驾出宫回来,就没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地方?”怀禄抻颈低声道,“比方说,她一个人闷在房里的时候有没有怔怔发呆,或者唉声叹气?再不济,有没有鬼打墙似地满屋子转着圈儿踱步?”

承喜听他描述得如此具体,当真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耸肩道:“没有啊,挺正常呢。”

“你再想想。”怀禄不信,心想这罪不能我主子一个人受,恶狠狠拍桌子道,“使劲儿想想!”

瞧那样子,恨不得将承喜的脑瓜子掰开自个儿进去摸索。

承喜于是又想了想,几息后还真让他想到了什么,迟疑道:“娘娘昨日去了一趟杏花坞。”

怀禄:“什么杏花坞?”

承喜牛饮一杯茶:“啧,就是西北角上那个废园子。”

“她去那里做什么?”明雍殿内,雍盛抱臂捉肘,百思不得其解。

怀禄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击掌:“圣上您想,那园子起先是高祖皇帝为宠妃建的,后来那妃子没了,高祖才把园子封了。娘娘去那里,分明是想圣上回心转意,教您莫等闲,珍惜眼前人,否则搞不好会如高祖皇帝那般独守废园空悲切啊……”

他编着编着闭了嘴,在雍盛凉飕飕的目光下缩起脖子装鹌鹑。

“说的什么屁话。”雍盛骂了一句,又无意识地踱起步来,“那里安静,或许她只是闲逛时无意中发现的,合了她心意,就多待了片刻。”

他想起谢府那个冷清的双好苑,忽然振奋精神:“她既喜欢,就将这园子好生整饬翻新一下赠予她。怀禄,事儿就交给你办,办好了有赏!”

“好嘞!”怀禄苦哈哈地应下,看向皇帝的眼神忽然就充满同情与悲悯。

好一个活灵活现的大情种啊。他想。

第65章 第 65 章 “你要吗?”

中秋佳节各衙门照例放假一天。

及夜, 天家大摆宫筵,各宗亲躬逢胜饯。

筵席设在宫内最高处的玉婵台上,其四周广阔开朗, 视野极佳,举目便可望见中天圆月。

待祭月礼成,帝后便携太后登高赏月, 折桂赠客,把酒祝祷。

即是皇帝, 也与寻常百姓一样, 有一大堆亲戚,众多叔伯舅爷, 姑姨婶姥, 一个个寒暄过去, 很费了一番口舌功夫。

吉祥话听了一箩筐,贺礼也收了一大堆, 如此溶溶月色, 阵阵桂香, 又有笙箫声和,彩灯相映, 凭借节日氛围的烘托, 一时倒也显得团圆适意,其乐融融。

这平静美好的假象如同一针镇定剂,暂时抚慰了雍盛紧绷的神经, 不知不觉间, 他多吃了几盅酒,和着宴乐的拍子轮敲着手指,微笑俯视底下的觥筹交错。

教坊奏起水调歌头的引子, 青衫墨裳的舞伎跳起绸扇舞,身姿婀娜,轻盈婉转。

雍盛看了一阵,意兴阑珊,伸手去拿酒壶。

指尖刚触到壶颈,就被一只凉浸浸的手按住。

“莫贪杯。”一缕熟悉的檀香欺近。

雍盛侧目,对上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默了默,笑盈盈撤回手,装出一副乖巧样子:“好,你不让朕饮,朕便不饮。”

这话说得暧昧。

谢折衣抿了抿唇,又多余地解释一句:“酒多伤身。”

不是我不让你喝,也不是我关心你,是酒本身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可能是意识到越抹越黑,干脆闭上嘴,别过脸。

“知道啦知道啦。”雍盛拄腮看他,亮晶晶的眸子里漾满促狭笑意,“还有什么不想让朕碰的?一并列出来,朕都依你便是。”

语气里很有点宠溺的意味。

谢折衣却不为所动,清清冷冷地回:“您是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事事都听我的。”

“可朕喜欢听。”就像一条主动给自己套上缰绳的马,雍盛恬不知耻地逼近,“你说什么朕都觉得好听,中听,好听的话不管说的什么,朕都不欲多想,只想依着你顺着你。”

“圣上……”

“哪怕你此刻要那天上的月亮,朕都会想方设法摘下来给你。你要吗?”

谢折衣张了张嘴,实不知这话是如何发展到这里的而他又该怎么接,衣袖里攥紧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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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他轻吸一口气,垂落眼帘:“圣上醉了。”

雍盛盯着他,眼底的灼热逐渐焚为灰烬,终于失落地展唇一笑,移开视线。

“罢了,朕确实醉糊涂了。”

轻飘飘的话被夜风和桂香冲淡,淡得几不可闻。

亥牌时分,筵终人散,各自迤逦回府。

皇后辞了仪仗肩舆,着意与梅满儿话了些家常,及送走了兄嫂,才由绛萼陪着徐徐往凤仪宫的方向走。

绛萼执绯色纱灯从旁导引,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娘娘。”

谢折衣转过清凌凌的眼珠,示意她直言。

绛萼便握紧手中灯柄,道:“恕奴婢多言,奴婢瞧圣上今日情状,似是对您有意。”

整个中秋宴上,绛萼都侍立谢折衣身侧,所以她看得最分明,从始至终,皇帝的注意力都若有似无地聚焦在自家公子身上,任它场上舞姬如何曼妙,歌乐如何动人,人声如何鼎沸,都无法打断或转移。

那目光里的情愫,让她越看越感到毛骨悚然,都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皇帝若果真动心,有朝一日设若得知自家公子竟是男儿身,一腔真情错付,难保不会觉得自己被愚弄被欺辱,届时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

“公子。”她焦急万分,“不若现在就与他坦白真相……”

谢折衣负手缓行,淡淡道:“许是你瞧错了。”

“不会错!圣上看您的眼神分明……”

话未竟,就被谢折衣扬手打断:“错了。”

绛萼一愣,对上他陡然间冷冽如冰的瞳孔,心中一跳,吓得噤声。

恰在此时,前方树荫后跌跌撞撞冲过来一人,浑身酒气,衣衫不整。

“大胆!何人胆敢冲撞凤驾!”绛萼疾言喝斥,举高了纱灯,看清人后意外道,“荣安殿下?”

“皇嫂安好。”

雍昼在宴上喝多了,这会儿不回他的澄辉殿,却鬼鬼祟祟摸到凤仪宫前,显是居心不良。

他踉跄着行完礼,一双迷离醉眼就直勾勾觑着谢折衣,放肆地上下逡巡。

谢折衣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连个眼神都吝啬施予,抬脚就要绕道而行。

却被雍昼一下子拽住袖子,涎着脸道:“好嫂嫂,干什么走那么急?与臣弟说会儿话罢。”

“殿下自重!”绛萼头皮发麻,忙上前欲将这个饿中色鬼拉开,却被谢折衣一个眼神止住。

他蹙眉盯着自己被攥住的衣袖,似在看什么惹人憎恶的臭虫,随后勾了勾唇角,抬眼道:“你想与本宫说什么?”

这若有似无的一抹笑直把雍昼迷花了眼,半边身子酥倒,饧了眼:“嫂嫂是仙子,是菩萨,嫂嫂说什么都是纶音佛语,臣弟心中有一千句一万句知心话想说,奈何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

说着越发肆无忌惮地凑上来,“只要嫂嫂愿意疼疼臣弟,臣弟就是死也甘心!”

“你要我疼你?”谢折衣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放低嗓音问,“你倒说说,想要怎么个疼法?”

“自然是……”雍昼色/欲熏心,他自此前一同赛过龙舟,就一直肖想着当今皇后,念念不忘,夜夜难眠,此时见谢折衣竟半推半就,言语里隐有挑逗之意,愈发急不可耐地往上贴,言语也愈发露骨,“你平日是如何疼皇兄的,便如何疼臣弟罢,臣弟定比那病秧子伺候得更周到,更教你快活!”

“唉。”谢折衣却幽幽叹了口气,“却是不美,本宫向来不怎么会疼人,不过……让人疼的法子倒是很多。”

“唔?”

雍昼初时没听懂,但下一瞬,他就懂了——

因为他被一脚踹在了心窝上,整个人飞出两丈远。

落地的刹那,心口处传来尖锐的剧痛,疼得他双手捂胸,边抽气边骂骂咧咧,“干你娘……哎呦!”

一阵痛还没过,紧跟着右手手背又是一痛,他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巡夜宫人,只能压着嗓子闷哼,满地乱滚:“什么东西!什么……”

他浑身痉挛着去看自己的手,只见模糊血肉里嵌进了一枚铜钱,登时汗如雨下,不成想一个深宫妇人竟有如此身手:“你这毒妇,不,妖妇!妖妇!”

他每骂一句,谢折衣就赏他一枚铜钱,直扎得他的右手血流如注筛子一般,不得不蜷在地上护住了,用另一条胳膊圈住头,一迭声求饶:“好嫂嫂,你饶了我,臣弟从此晓得你的厉害,今后敬你怕你,再不敢堂皇造次!”

“饶你也行。”谢折衣阴鸷的眼神如看死人,“只需剜了你这双招子,今日它看了不该看的,就留不得。”

雍昼浑身一震,这才恍然,方才谢折衣为何要盯着他的右手往死里折磨,皆因方才他用这手扯了她袖子,她便恼得要废了它。而这双眼睛也只是因为看了她,她就要剜了它!

多狠毒的女人呐!

他一阵胆寒,但转念又想到才刚筵席上,她待皇帝分明小意温柔,此刻对他却拳脚相加,两相对比之下爱嫌如此之明显,越发让他恨入心髓,竟扬起头来恶狠狠叫嚣:“妖妇!你也就猖獗到今日!过了今夜,本殿下叫你生不如死!”

这厥词放得蹊跷。

谢折衣眉棱微动,袖里的手一翻,指间便又多出几枚铜钱,他慢慢走近,身影逐渐笼罩畏缩起来的雍昼,然后他蹲下,抬起那张大汗淋漓又痛得扭曲的脸,肃容道:“看来你确实有话要与本宫详谈。”

雍昼颤抖的瞳孔霎时放大。

“怀禄,朕尚未沐浴。”

静谧的寝殿内,本来已经脱了鞋袜躺下的雍盛忽然诈尸坐起。

莲奴吓了一跳,剪烛花的手一抖,宫烛的火花猛地暴涨又落回,他直抚胸口,放下银剪,快步走到榻边:“圣上怎么醒了,可是又被梦魇着了?”

雍盛揉按泛疼的额角,口齿不清地唔了一声,问:“怀禄呢?”

“方才王太妃来过,叫了先生过去,说是太后找他问话。”莲奴回。

“太后?问他什么?”

“这个奴才也不知,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想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雍盛拥着被子琢磨,猜不透太后用意,本就做了噩梦头昏脑涨,又因身上浑浊的酒气烦躁不已,一把掀开被子道:“备水,朕先沐浴。”

莲奴依言去吩咐水房。

因除了怀禄,皇帝向来不喜沐浴时有旁人在侧,所以他备下一切所需用物后,就退到门外听候差遣。

室内水汽氤氲,雍盛举步踏入,环视一圈,停顿一些时后才缓缓褪衣,浸入水里。

他闭目养神,回忆起近几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在脑中循环播放。

不知为何,心口总有一股滞涩感挥之不去。

忽听格楞一声轻响,他猛地张开眼睛。

眼前刷地一阵黑影闪过,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双铁钳般的手就不知从何处绕上前来,一下子掐住他的下巴,迫他张开嘴,往嘴里塞进一团东西,紧跟着又有另一双手勒住他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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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他后脑勺,死命把他往水里按!

来了!

雍盛瞬间反应过来,想呼救,嘴里的东西却将嗓子眼堵得死死的,除了“呜呜”的气音,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他拼命挣扎的力道在身后两人看来,恐怕微弱得有如蚍蜉撼树。

热水不可阻挡地冲进鼻腔,呛进气管,可怕的窒息感顷刻间蔓延全身,肺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因失氧而战栗,胸部也泛起阵阵钝痛。

雍盛毫不怀疑,身后刺客的力道大到可以直接扼断他的喉骨,而他的双手被制得死死的,只能奋力去踢身下木桶,木桶摩擦地面终于发出一点可贵的声响。

“圣上?”外头莲奴听到了,贴耳询问,“是有什么吩咐吗?”

“……”

那人又加重了力道。

“圣上?”

雍盛连蹬腿的力气都榨不出来了,氧气的消耗让他的四肢变得异常沉重,如灌了铅。但灵魂似乎变轻了,意识逐渐逸散,向上漂浮,仿佛想挣脱这羸弱疲惫的躯体。

如果像这样死去。

像这样死去。

一切就都终止了吧?

他会消失,还是回到现实世界?

不管是哪种结果,这里的所有都将与他彻底切割,皇位,怀禄,太后,谢衡,戚家,谢折衣……

折衣。

“娘娘?娘娘稍候,圣上正在……”

“滚。”

“砰!”

“什么人?啊!圣上!”

“来人!护驾!护驾!”

“有刺客!”

混沌间,有只言片语穿透又厚又闷的水面落进耳中,尖锐得有如指甲刮擦大理石岩面,打斗声,嘶喊声,嘈杂混乱,潮汐般,一浪退去,一浪又涌来。他不堪其扰,想抬手捂住耳朵,却动不了分毫。

有人死死抱住了他,像捍卫什么稀世珍宝,

那人身上的体温也并不比他高多少,甚至比他一个濒死之人还凉,凉得让人心惊。

只有耳边的吐息还有几分热度,又急又乱,尾音发颤:“幸好,幸好。”

雍盛想问幸好什么,额角倏然一热,两瓣颤抖的唇重重贴了上来,亲昵地发狠地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狼狈与仓皇。

雍盛眼眶一热,展臂回抱。

“还想要吗?”他哑声又问,“天上的月亮。”

第66章 第 66 章 “张嘴,吐息。”……

慈宁宫内, 灯烛辉煌,亮如白昼。

殿外有重重侍卫把守,院内黑压压颤兢兢跪了满地宫人。

左厢房内, 沉凝肃穆的氛围已僵持了许久,美艳妇人放下手中不停攒动的念珠,睁开双眼。

她老了, 神态间流露出浓浓倦意,就连斥责声听起来也软绵绵的:“婉琪, 你糊涂!”

堂下跪着的王太妃仍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 行至末途,回天乏术, 疏淡的眉眼间隐约有超脱之意, 竟卷唇笑道:“姐姐, 我是糊涂,也糊涂了一世, 今日反倒醒悟了一件事。”

“哦?”太后蹙眉, “你悟了什么?”

“我才明白, 这些年来,你都在欺我骗我!”王太妃突然仰头, 锐利目光阴狠盯来, 恨声怨道,“你说那孩子打小体弱多病,安稳不了几年, 皇位总有一日是昼儿的, 叫我等,耐心等。我听你的,我向来真心待你, 唯你命是从,但等来等去,我等来了什么?兄长被削职,遭暗杀,死在了归籍的路上!等来等去,我王氏门庭冷落,备受排挤,破鼓万人捶!我实在不该等,也实在不该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那你也不该如此铤而走险!”太后怒而甩出手中念珠,念珠飞出去,啪地一声打在王太妃脸颊上,如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太妃被打得偏过头,怔然望着落在不远处的念珠,腮上火辣辣地疼。

“伙同几个内侍就敢刺杀篡位?简直儿戏!你何时能放得机警些,别干这些蠢事!”

殿内陡然静下来,将太后的怒骂声衬托得无比刺耳。

“哈,哈哈哈……”原本勾头跪着的太妃突兀地大笑起来,双肩抖动着,身子一歪瘫坐地上,圆瞪的眼里满是不甘与刻毒,“蠢事?自古成王败寇,哪个不是铤而走险?今日若非他走运,若非皇后横插一脚,此刻你我的位置,恐怕就要调个个儿!”

“我蠢,你谢良姝着实是个精明人,迟迟不放昼儿出阁建邸,明里打着偏爱的名头,其实是想在皇帝头上悬根大棒,好教他有所忌惮,更听你的话些。事已至此,我倒要问问你,你可曾有一念,真心想过让昼儿当皇帝?”

“他是那块料吗?”太后冷哼,“你自己生的儿子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但凡他争气些,你今日豁出去孤注一掷,又怎会功败垂成?”

“所以他就注定做块垫脚石?”王太妃恼怒竖眉,“你这般精于算计,早已料定结局,他日皇帝若坐稳皇位,必铲昼儿而后快,皇帝若坐不稳皇位,他人欲登极,当然也不肯放过他!种种境况皆无活路,不如拼死挣上一挣!今日有此金兰离心,皆是你强逼于我,我别无选择!”

太后一时无言,良久道:“你兄妹二人,倒是如出一辙的脾性,空有胆识与野心,却沉不住气,急于求成,自寻死路。”

她缓慢抬了抬手,从始至终在旁谛听的福安捧来三尺白绫。

王太妃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泪珠滚落腮边,她抬袖拭了,理了理云鬓与衣衫,吸了口气,垂下眼帘,又回复到往日的温驯模样,恭敬跪正,俯身哀求:“看在多年深宫作伴的情分上,姐姐,你是囚禁也好,流放也罢,好歹留昼儿一条性命。”

太后轻声叹气,扭头别过眼——

“哀家答应你。”

片刻后,太妃薨逝的消息传出,随之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道太后的懿旨,传令太妃宫及澄辉殿中上下奴婢,凡贴身伺候者皆赐死,余下众人充入掖庭。

一时间,阖宫震动,人心惶惶。

雍盛听莲奴报告了此事,刚要详询,太后已由福安搀着,打帘进来。

“母后……”他佝偻着身子低咳两声,使眼色叫莲奴扶他坐起。

“你受了惊,就好生躺着罢。”太后也不拘礼,自觅了椅子坐下。

莲奴替雍盛垫高了枕头,掖好被角,奉好了茶,躬身退下。

雍盛望着太后,欲言又止:“太妃她……”

太后冷淡地嗯了一声,道:“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勾当。她既做了,败了,死是最轻的下场。”

雍盛似被这轻飘飘送出口的死字刺了一下,迅速抬了抬眼睫,又很快垂落下去,毫无血色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他回报以同样冷淡的一声“嗯”,以示知晓。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在某些地方有着惊人的默契。

太后端起茶盏,接着道:“即刻拟旨,明发诏谕,太妃薨,荣安郡王痛切悲甚,自请奉移梓宫入葬地宫,并守陵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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