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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
青鸾只觉脑海里的一切都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宁晏礼寸寸汲取着她唇间的酒意,不同于上一次的克制,贪婪地在甜腻里吮咬着,带着强烈的占有欲,似乎想要借此将她碾碎。
青鸾的呼吸加快,身体也越绷越紧。
宁晏礼微微睁开双眸,盯住她颤抖紧闭的睫羽,刻意耐下性子,将唇齿间的掠夺放缓,放柔。却在青鸾本能放松警觉,试图借机喘息的瞬间,撬开了她的贝齿。
突然狠戾的掠夺让她蓦地清醒过来,只听宁晏礼同时含糊不清地喃道:“诸侯侧妃……高门世家……今生,你都莫要妄想了……”
低哑的嗓音带着浓重而强势的警告,青鸾心头一颤,猛地推开了他。
二人的鼻息仍近在咫尺,宁晏礼叩着她的后颈,修长的手指陷入青丝,看着她略显红肿的唇,冷冷一笑:“不过,敢要你的寒门宦官,倒有一个。”
青鸾胸口不断起伏,闻言脸色骤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宁晏礼抬起视线,对上她因方才那一吻仿佛蒙上水雾的眼,“我已向陛下请旨,你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宁晏礼的话像是一道晴天霹雳,青鸾瞳孔骤然缩紧,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像是没有听懂,“你,你说什么……”
宁晏礼请旨赐婚的人明明应该是——怎么可能是自己?
难道他竟真是为了报复于她做到这种地步?
茫然,惊慌,无措,甚至还有一刹那的惶恐。
宁晏礼注视着青鸾的每一个表情,试图让自己内心的恨得到一丝慰藉,但当她的这些反应真落入他眼中,不知为何,他心底却不似预想那般畅快,反而愈发无法平静。
“赐婚的诏书已经在我手中,你纵是想逃,如今也来不及了。”他道:“还是说你想摆明了抗旨,让陛下赐你三尺白绫,给你个痛快?”
青鸾怔愣地望着他,“你竟用这种事——”
“你折磨我两年,毁我一世,这种事又如何?”宁晏礼眼中衔恨:“何况你本该比旁人更明白我本非善类。往后的每一日,两年,十年,五十年……直到你死或是我死,我定会让你日日为曾经而悔恨!”
青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口隐隐泛起窒痛,“宁怀谦你——”
男女相悦,一纸婚书。
她为人两世虽不敢肖想,但却未曾料及有朝一日,会有人为了报复于她,存心以此为囚。
而这个人,竟是宁晏礼。
偏偏是他宁晏礼。
“怎么了?”宁晏礼勾唇讥诮:“可是嫁给一个宦官,让你此生很是失望?”
不择手段,心思酷虐,这本该是他皮相下的真实面目。
青鸾想到此处鼻腔微酸,抬手想要推开他抽身离去,却被宁晏礼反手抓住手臂,狠道:“若这就觉得失望,不妨再告诉你一事。”
“你肯为李慕凌卖命,想来他也对你并非全无情意,否则也不会在一杯毒酒鸠杀你后,还道貌岸然的把你以他侧妃之名厚葬。只是——”
他唇边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收复淮南后,我派人把你棺木从他陵中掘出,与我葬到了一处。前世,你最后还是落在了我手里。”
青鸾蓦地想起宁晏礼曾提起那个梦,不想那那梦中之人竟是自己。
开坟掘棺,宁晏礼竟恨她至此。
青鸾唇色如纸,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二人在幽暗的殿室中对峙,宁晏礼见她如此,不禁把她攥得更紧,面上却是一笑,“你这副神情,可是恨我没能让你死后嫁给李慕凌?”
青鸾闭上双眼,试图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我更恨自己不自量力,与虎谋皮。”
宁晏礼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眼眸深处涌动起危险的寒意,“你是后悔利用我,还是后悔当日留在宁府?”
大约是安神药起了反应,青鸾很是疲惫,不想再与他争执,遂平声回道:“都是。”
“都是?”
凉薄的二字落在宁晏礼耳中,勾起长久在心底作祟的不甘,他忽而拖着她大步走向内殿。
青鸾冷不防踉跄几步,刚要反叩住他的腕,就看见上面缠绑的纱布,犹豫一瞬,抓住了他的手。
宁晏礼脚步顿住,回头看她一眼,视线旋即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这是你选的。”他冷冷道。
骤然间,青鸾只觉腰身一紧,头脚却同时一轻,整个人竟被宁晏礼拦腰抱起。
“宁怀谦!你这是做什么?”晕眩感和梨花醉的酒劲一齐顶了上来,青鸾心跳得发慌。
“既入虎口,还要问吗?”
穿过帷幔,宁晏礼大步走到榻边,垂眼冷睨着她,“还是说,因我是宦官,你害怕了?”
说着,便一把掀开床帐,将青鸾丢在了榻上。
青鸾勉力撑起身子,在袖下攥住细银簪,咬牙让自己提起精神:“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复?”
“当然不止于此。”宁晏礼居高临下道:“你若是后悔,我便让你悔得更彻底些。”
话音甫落,温热的沉香气息倏然靠近,青鸾心脏咯噔一声,从袖中脱出细银簪,抬手便刺。
然而一股浓重的倦意席卷上来,她手腕无力,登时被宁晏礼一把抓住,银簪“刺啦”一声在纱帐上划开一道大口。
宁晏礼从腕上解开一截纱布,飞快反缠上青鸾持簪的手。他动作极快,不顾伤口尚未痊愈,两息之间将二人的手腕紧紧绑在了一起。
青鸾挣脱不开,只能道:“你……莫不是疯了?”
宁晏礼欺身将她按住,眼神幽冷,“我对自己的妻,怎么就是疯了?”
青鸾眼皮发沉,但却能清晰感受到宁晏礼掌心的炽热,熟悉的沉香气息中,她下意识被烫得想要缩手。
床帐间,二人呼吸交叠,宁晏礼看着她白皙侧颈上怦然的动脉,问道:“你也会怕?”
汗珠从青鸾鬓间滑落,她抿唇看着他,一时疲惫得不想说话,只觉视线都在微微晃动,宁晏礼苍白昳丽的脸也跟着时隐时现。
青鸾呼吸里酒气极重,宁晏礼察觉到她的恍惚,轻轻拭去她额上的湿意,“若不说话,我便当你应了。”
青鸾盯了他一会儿,哑声道:“你……不是宦官。”
宁晏礼缓缓勾唇,半眯起眼,“你还知道什么?”
“你请旨赐婚……当真只是为了报复我吗?”
不知是梨花醉的作用,还是安神药让人意志薄弱,青鸾突然有种把心中疑问宣之于口的冲动。
宁晏礼看着她嫣红的醉眼,这双从来都充满心机的眸,鲜少有这般不设防的时候。
他目光微动,低声道:“你说呢?”
青鸾却似未闻,眼皮愈发沉重起来,喃喃道:“大人,我若知道了你的身份,还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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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抚过润红的脸颊,在她柔软的耳垂微微一滞,宁晏礼带着一丝引导的语气,轻声安抚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若是知道,能活吗……”
“你说我是谁?”
“大人……是谁……”
“我要你说。”
“我不能说……”
“……”
宁晏礼怀中的沉香让青鸾莫名心安,连日的值夜和今晚的紧绷早让她疲惫不已,此时困倦已如安静的海浪,不断席卷着她的意识,渐渐的,她不再说话,呼吸也平缓下来。
宁晏礼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喉结滚动了两下。
竟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他慢慢抽出青鸾手中的银簪,却听她突然含糊地说一句。
“李衍……”
宁晏礼呼吸一窒,“你说什么?”
恍惚听见宁晏礼的问话,青鸾似在睡梦中又说了一遍,“李衍……”
宁晏礼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忽地一笑,缓缓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似是叹息:“聪明如你,终究是猜到了。”
“我还能活吗……”青鸾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动。
两人手腕还缠在一起,宁晏礼不再回答她的呓语,沉默地用五指覆住她的手,以免她在梦中乱动,到处点火。
夜色已深,漂浮的酒香中,棠梨殿重归寂静。
纱帐里,宁晏礼垂睫注视着怀中的女子,想起前世她于棺中冰冷的面孔,微微皱起了眉,许久,轻出了口气,缓缓合上双目。
“待我料理了前朝事,你我便择日成婚。”他轻声说道。
天将亮未亮。
缙云端盆经过青鸾住的偏殿,今日自己热水烧多了些,想着待会青鸾醒来正好能用。
她把盛有净水的金盆撂在偏殿门前,刚一起身,却见殿门正被从里推开。
“女史今日起得——”
话未说完,缙云就目瞪口呆立在了原地,从门内走出的宁晏礼亦是一怔。
二人同时愣了一会儿,缙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退后两步,伏手道:“属下什么也没看到。”
宁晏礼回头向殿内看了一眼,确认床榻上的人儿仍在熟睡,便回手带上了殿门,“送她回来的是——”
缙云很是通透,旋即明白他的意思:“送女史回来的,是属下。”
宁晏礼点了点头,交代道:“这两日看着她,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让她迈出府门半步。”
缙云微怔,还是伏手应了。
“叫鸦青到我殿里。”
“诺。”
一只黑鸦振翅划过晨曦。
鸦青从银管中取出纸条,看了一眼,匆匆进殿。
“大人,宫里传信出来了。”他对宁晏礼道:“陛下因私吞军饷一事龙颜大怒,刚才在朝上不顾太后颜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扒了陈暨的官袍。”
宁晏礼“嗯”了一声,将腕上伤口重新包好,“镇北军那边如何?”
“算算时间,和亲仪仗一入北魏,今早天未亮时便该动手了。”鸦青道:“魏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和亲队伍早换成了镇北军的精兵,再有霍将军带兵在城外与之呼应,半日内拿下一城想必不是难事。”
“再派人传信镇北军,若是捷报,晚一日再传回。”
“大人是为了让陛下……”
“不只是他,还有文武百官,这些人在朝堂安逸太久,听闻战事一个个躲避不及,便是这种时候,设立枢密院一事才能顺利。”
若要统领兵权,总得有个服众的由头。
鸦青颔首,又听宁晏礼忽而问道:“我记得陆相家的三郎此时正在镇北军中,你可知他所担何职?”
“陆相家的小郎君?”鸦青想了想,“臣先前看过霍将军传来的消息,记得此次入北魏奇袭的先锋,便是这陆衡小郎。他入镇北军有段时日了,大人怎么突然问起?”
第92章 第92章
陆衡任了先锋?
记得前世此时,他在镇北军中还只是一个百夫长,后来与淮南王府叛军的战场上屡次立功,生靠着一场场硬仗,才一步步走到先锋将军的位置。
想到此处,宁晏礼又问:“他这先锋是谁给定下的?”
“这……”鸦青为难地解释道:“……镇北军的排布,都是霍将军一手定下的。”
鸦青见宁晏礼面露沉吟,连忙补上一句:“大人明鉴,虽然这背后确是有丞相的脸面,但陆衡小郎君的本事却是真的,此前魏人对边关几次袭扰,陆小郎君的名号早在镇北军中打响了。”
陆衡的本事宁晏礼自是知道。
彼时陆衡与霍长翎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战将,魏人闻此二人无不丧胆。
尤其陆衡最擅奇袭,常常一队轻骑不过千人,便能直插魏军敌后,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有一事宁晏礼倒是好奇,“丞相的脸面?这是何意?”
陆衡嚷着从军是整个上京人尽皆知的事,而此事陆彦从不认可,亦是众所周知。
上一世陆衡为此还是自己偷从陆家跑到边关,隐瞒身份投入镇北军中,何来看着陆彦脸面一说?
“大人难道不知?”鸦青有些意外,“丞相先前为此还亲自给霍老将军修书一封,请霍将军对陆小郎君多加照拂。”
说到此处,他忽地想起一桩趣事,笑道:“说起来,陆、霍两家本就是世交,两家老夫人在世时,原还约定了娃娃亲,只是不曾想,霍大人和陆家二郎、三郎相继出生,竟都是男儿郎,此事便无人再提了……”
宁晏礼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只是不解,这次这次陆彦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竟会在背后支持陆衡。
鸦青看他沉默,遂立即将那些闲杂话柄收起,正色道:“大人可是觉得陆小郎君资历尚浅,担心他为先锋有些不妥?”
听到这话,宁晏礼提起笔,勾了勾唇:“旁人就算了,他陆子远做先锋岂有打不赢的仗?”
“陆子远?”这回鸦青却是听不懂了。
宁晏礼笔锋一顿,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道:“是了,陆衡此时尚未取字。”
言罢,他运笔疾书一封,递给鸦青,“此战的捷报,让陆衡亲自送回来。”
鸦青愈发不懂,“边关路远,大人这是为何?”
想起前世陆衡收复云都的捷报已传至半途,自己却没能赶上,宁晏礼平声道:“我欠陆衡一份厚赏,此次便一并还他。”。
一夜数梦,杂乱无章。
安神药和梨花醉的双重作用下,青鸾整夜混沌,几乎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数次试图醒来,可却一直有一丝沉香萦绕于鼻息,让她眼皮沉似千斤,抬都抬不起来。
直到日光透过窗纸打进偏殿,青鸾在被褥间翻了个身,手脚勾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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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被纱影一晃,才缓缓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胃中翻滚,是她醒来后的唯二感受。
青鸾抱头坐起身,忍着恶心打了个哈欠,才懒懒拨开床帐,赤足下榻。
她走到铜镜前,用茶水漱了个口,转头瞧见镜中人略显疲惫的脸和身上昨日穿的衣裙,神色突然一顿。
刹那间,前一夜的记忆如潮,涌至眼前。
棠梨殿中的推测,安神药兑梨花醉的豪饮,与宁晏礼的摊牌……以及眼中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宁晏礼于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间糅杂着浓深的恨意。
青鸾手中的茶盏倏然脱落,“啪嚓”一声碎在了脚边。
崩碎的瓷片划过脚踝,在莹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宁晏礼如咒语般的话音再度响起——
“赐婚的诏书已经在我手中,你纵是想逃,如今也来不及了。”
“你折磨我两年,毁我一世,这种事又如何?”
“我定会让你日日为曾经而后悔!”
……
青鸾登时面如纸色,怔愣愣地僵在原地,直到不慎踩到地上的瓷片,才疼得“嘶”地一声回过神来。
她忙点着脚在榻边坐下,顺手从裙边撕下一截纱,缠住伤口。缠着缠着,青鸾看着包得不算整齐的边缘,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渐渐停住。
她眼眶莫名泛红。
这时,门外传来缙云的询问声:“女史可是起身了?”
青鸾睁眼仰头缓了片刻,才道:“起了。”
门外的声音也顿了顿,“属下备了热水,为女史端进去吧。”
青鸾没有说话。
又隔了一会儿,缙云才缓缓推门进来,先是看见地上的碎瓷片愣了愣,旋即收敛神色,把金盆放在木架上,“早些时候给女史备的水已经凉了,这是属下刚烧的,兑了些冷水,用着刚好。”
之后,她又将净面漱齿的东西一应摆好,转头对青鸾道:“待女史梳洗过了用些清粥吧,大——”
缙云收住话音,本想说“大人”,却想起宁晏礼反复交代不许提他,便只能转而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女史胃里还空着一定不舒服。”
青鸾闻言望向窗外,不想竟已日上三竿。
她看着缙云,鼻子里又蓦地发酸,感激道:“缙云,多谢。”
缙云笑了笑,边收拾地上的碎片,边道:“女史不必谢我。”
青鸾很不好意思,连忙下榻帮她一起收拾,犹豫半晌,才开口问道:“……缙云,你可知我如何回殿里的?”
缙云动作顿了一下,“是属下把女史送回来的。”
“是你?”
缙云轻“嗯”了一声,又听青鸾道:“你……是何时送我回来的?”
缙云想起宁晏礼的交代:“昨晚属下奉长史之命去棠梨殿取酒,见女史在殿里睡下,便把女史送回来了。”
“昨晚吗……”青鸾轻道,不禁想起睡梦中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
然而下一刻,她就想狠狠掐自己一把,好让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消散。
“昨晚女史可是饮多了酒?”缙云道:“梨花醉尝着甘甜,但后劲可着实不小。”
她笑道:“我们之中数屠苏酒量最好,可有一次醉了竟搂着大人称兄道弟,当时大人的脸色可谓是……”
缙云看见青鸾听闻“大人”二字倏然僵硬的神情,渐渐收声。
青鸾却是一笑,只是并不知自己的笑十分勉强。
一口清粥下肚,酗酒后的胃舒坦了些,但青鸾却觉没滋没味。
蓦地想起芙蓉记的金乳酥,那日她有意留了一个,却不想宁晏礼入宫受罚,她不忍浪费掉,便在当晚守在殿外时,把剩下的那个就着夜里的凉风吃了。
现下想来,金乳酥固然香甜,但冷透了的,吃着却有些伤胃。
想到此处青鸾没了胃口,遂撂下了粥碗。
“女史昨夜饮了酒,还是多吃些吧。”缙云劝道。
青鸾猜到是宁晏礼派缙云来盯着自己,不想为难她,径自收拾起案上的碗碟,换了个话茬:“我今日听着府中吵闹,可是来了什么人?”
“都是朝中的大人们。”缙云道:“来府上探伤的。”
“探伤?”青鸾很快反应过来,那些人应是登门来见宁晏礼的。
可前些日子,他们还因宁晏礼受李洵责罚而避之不及,如今怎么又突然热络起来了?
缙云道:“前朝的事属下并不太懂,只听长史提到,似乎这一次陈氏真的要倒了。”
青鸾微微诧异。
太后尚在,陈氏根基深厚,很难经受打击就一蹶不振。鸦青这么说,眼前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宁晏礼已经把那账目呈给李洵了。
只是,他选择在此时出手,莫不是还有后招?
青鸾在铜镜前坐下,少顷,突然对缙云道:“霍大人今日可来为大人上药了?”
“来了,”缙云道:“只是大人正与桓尚书和赵尚书说话,霍大人还在偏殿候着呢。”
桓昱与宁晏礼近来交好也就罢了,连五兵尚书赵晋都来了?
青鸾捏着指尖盘算起来。
这一世明显宁晏礼动作加快了许多,事到如今,或是该为兵权而有所动作了。也许,他此时对陈氏下手,便是为了此事。
青鸾寻思着,抬手抽出发髻里的白玉簪,看着其上雕琢精致的同心莲,回想那日霍长玉所言。
眼下宁晏礼已有前世记忆,而自己竟是他的杀身仇人,这一点终是无法改变。
他既为兵权,必然倚重霍家,或许此时能救自己的,也只有霍家。
青鸾转头看向门前的缙云,“昨日饮酒后胃里总觉得不适,既然霍大人眼下得空,我可否见他一面?”
缙云面露一丝迟疑:“这……”
青鸾微微一笑:“你若放心不下,可陪我同去,如何?”。
庭院中阳光正好,因脚上的伤,青鸾走得不快,与缙云一前一后穿过游廊。
她刻意留心观察去往宁晏礼殿中的人,果然其间武将不在少数。
青鸾于袖下紧紧攥住白玉簪。
这本是阿母的遗物,不管阿父从何得来,这簪子终究是他们的珍惜之物。
只是如今面对宁晏礼,为求自救,她也只能祈求父母在天有灵,能够原谅她。
毕竟,重活一世,谁都可以弃她,唯有她自己不能。
第93章 第93章
迈进偏殿,青鸾见霍长玉正悠哉品茶,伏手一礼:“霍大人。”
霍长玉从白瓷盏后抬眸,一看是她,旋即撂下茶盏,“你来得正好,你若不来,我也正打算找你。”
说着,他看了缙云一眼,缙云愣了愣,和青鸾对视片刻,立即退至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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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霍长玉一边招手,一边提起一摞黄纸包的药材,撂在案上,交代道:“养气补血的药,每日煎上一副,切忌过凉过热。”
青鸾没想到他霍长玉竟当真给自己抓了药来,不禁于袖下紧紧攥住白玉簪。
霍长玉见她神情复杂,一挥衣袖,似玩笑道:“医者仁心,不必言谢。”
青鸾行至近前看着那些药包,又行一礼,面露感激:“即便如此,还是要多谢大人。”
“我怎么瞧你今日面色还不如昨日?”霍长玉挑眉看她,“日日叫你一人值夜,宁怀谦莫不是嫌你命长?”
不想真被他言中,青鸾只能艰涩一笑,“大人言重了。”
宁府的事霍长玉不好插嘴,遂转而抬手倒了一杯茶:“我今日找你还有一事。”
他招呼青鸾在案几对面坐下,把茶盏递了过去,目光顺势向她头顶看了一眼:“昨日你说——”
“大人可是还要问这簪子的事?”青鸾从袖中拿出白玉簪呈到他面前。
不想被她猜到自己要说什么,霍长玉愣了愣,旋即把视线盯在簪子的同心莲上看了半晌,喃道:“果然看起来一模一样……”
青鸾闻言眸光一动。
少顷,霍长玉抬眼看她:“我记得你说,这白玉簪是令尊家传?”
想起昨日自己信口胡诌的话,青鸾清了一下嗓子掩饰心虚:回道:“是。”
霍长玉明显有些激动:“我昨日已向家中求证,祖母留下的玉簪确有两支,而你这玉簪与我家祠堂那支又着实太像。”
他顿了顿,又道:“此言虽有冒犯,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你若某日得空,可方便带这簪子到我霍府见家父一面?”
殿门外印着缙云的背影,青鸾收回视线,宁晏礼往后定会日日派人盯着她,以霍长玉自己,根本无法带她走出宁府的大门,还极容易暴露她要逃走目的。
眼下唯有让霍老将军亲自发话,才有一线可能。
“此事未有定数,属下不敢冒然到府上叨扰。”青鸾把玉簪递给霍长玉:“不如大人先把这簪子拿给老将军一看,届时再去霍府拜见,也好对我家大人有个交代。”
霍长玉接过簪子,一想到宁晏礼的脾气,觉得青鸾所言很有道理:“你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他把玉簪用锦帕包好,小心收入怀中,“今日朝中发生了大事,待家父从宫里回府,我便将此簪拿给他看。”。
暮色四合,踏破门槛的宾客仍未散尽,宫里来的传旨却已下了三道,都被宁晏礼以伤病未愈挡了回去。
边关的战事在一个时辰前传入宫中,陈暨私吞军饷的案子未完,李洵一时也顾不上许多,紧急召见了几名重臣。却哪里想得到*这些人早与宁晏礼通了气,一听开战皆叹气摇头,连半句让李洵心安的话都说不来。
传旨的内侍拿着让宁晏礼进宫觐见的手谕急得乱转,鸦青只得伏手赔笑:“以大人眼下的状况,实在无法进宫面圣。”
“奴婢明白侍中大人的苦衷,但宫里都乱作了一团,陛下身边也没个能拿主意的,如此下去奴婢这些在御前伺候的,怕是要遭了殃了!”那内侍都要哭了:“就当长史可怜奴婢这条贱命,可否在帮忙劝劝大人?”
“诶,”鸦青叹了一声:“我家大人日前已向陛下请辞,这一声侍中大人,还是莫再叫了。”
“可是……”那内侍伸头看一女子迈入门中,不禁跟着望殿内望去,瞬间就被屠苏等人用身体挡住。
殿外的交涉声不断传来,青鸾默然摆好晚膳,遂伏手躬身准备退下。
历经昨晚,她见到宁晏礼心底只觉莫名酸胀,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尽快避开。
“站住。”宁晏礼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
青鸾身体微僵,拿着托案的手不敢放松,徐徐转过了身。
宁晏礼在案前坐下,叫门外的缙云又备了副碗筷,然后冷冷吐出两个字:“坐下。”
他虽没有抬头,但青鸾一听那不善的语气,就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凝固的空气里仿佛有无声交锋,缙云很识眼色地快速退了出去。
殿门被轻声闭合的声音传来,青鸾咽了咽嗓子,但没有动。
“坐下。”宁晏礼又道,带着一丝威胁:“别逼我动手。”
青鸾心中一紧,未几,绷紧的手指终于放松,撂下托案,在宁晏礼对面端端跪坐下来。
“吃饭。”宁晏礼撂袖拿起银箸,淡淡道。
青鸾放在膝上的双手捏紧裙摆,宁晏礼在她对面,跪坐的姿势比她还要端正,故而在视线上要比她高出一些,自然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
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宁晏礼见她仍旧不动,双眸黑沉沉的:“我耐心有限,别磨我性子。”
青鸾略微抬头,只得沉默拿起碗筷,半晌,却又听宁晏礼道:“你先动。”
这是怕她在饭食里下毒。
青鸾想到此处,抬手夹了一块焖肉,搁在饭上就着放进了嘴里,接着又当着宁晏礼的面,挨个菜都尝了一口。
白日里她只用了两口粥,虽然仍旧没什么胃口,但有热饭热菜垫垫肚子,身子倒跟着暖起来一些。
宁晏礼吃相极好,上次在东市吃面时青鸾就发现了这一点,如今她终于明白,这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当是他自幼在宫里养成的。
用膳时宁晏礼从不说话,青鸾更是无言。
听着殿外宫里传旨的内侍仍在苦苦哀求,她想到宁晏礼的身份,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本该死在南渡途中的三皇子,蛰伏数年以宦官身份入宫获取皇帝信任,这般忍辱负重的目的显而易见,而且以他对淮南王府和陈氏的态度,或许当年他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青鸾一边想着,思绪早已飘离,也忘了夹菜,只顾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口中送饭。宁晏礼很快察觉她的异样,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啪”地一声撂下银箸。
青鸾闻声回过神,被宁晏礼目光盯得发毛,遂也讪讪放下碗筷。却只见他视线又稍稍一动,像是落在了她的唇上。
一直刻意不敢回想的一幕倏然浮于脑海,鼻息相接的暧昧,唇齿摩挲的炙热仿佛仍在眼前,青鸾感觉自己脸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若说之前那次,宁晏礼是为了报复而咬了自己。可昨晚的分明就是……
青鸾想起那带着浓重掠夺意味的吻,心跳不觉加快。宁晏礼行事路数素来乖僻,那一吻或许是为了羞辱于她,可尽管如此,她却仍无法遏制胸口蔓出的悸动。
此人手段近妖,在从他手里逃出去前断不能受其蛊惑。青鸾如是想道。
她紧紧抓住膝上的裙摆,却不料宁晏礼突然抬手伸来。她下意识将上身后仰,呈现出一个出于本能的防备姿态。
宁晏礼的手在半空停顿,少顷,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收了回去,冷然道:“自己擦擦干净。”
青鸾一愣,猝然摸上嘴边,在碰到一颗冰凉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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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瞬间,脸上轰地通红。
在宫中多年,用膳时最基本的规矩她从未有过差错,此番竟偏在宁晏礼面前现眼,青鸾只觉面如刀刮,恨不得找个缝隙一头钻进去。
她局促地想从袖中取出帕子,才想起午时已包着白玉簪一起给了霍长玉。
一张莲花纹素帕丢在了面前,青鸾怔了怔,紧忙拿起来,转过头快速擦拭。
帕上染着沉香,青鸾红着脸,正犹豫着是否要说“这帕子待自己洗净了再还他”,就听宁晏礼道:“用完便拿去烧了,别脏了我的手。”
青鸾面色一僵,眸中先是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却隐约有细密的纹路一点点蜿蜒开裂。
宁晏礼眼中映出青鸾略带受伤的神色,他本以为心底会为此生出极大的快意,但在与她对视的瞬间,他却反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再多一眼,他怕自己就会心软。
“我不懂。”静寂中,他听到青鸾忽然开口:“以你的手段若想报复,便是百种酷刑也使得出,为何偏要如此?”
宁晏礼闭上眼,又于几息之后睁开,此间已让他将内心所有起伏强行压下,幽黑的眼眸又凝结出一层厚而寒冷的坚冰。
“酷刑?”他道:“我说过,行刑确是能折人心智,但这路数偏偏对你不行。”
他说着,眼底带着似笑非笑的讥诮:“你若是上刑便会跪地求饶之人,上一世何苦还叫人斩断了双臂?”
青鸾攥紧了手帕。
宁晏礼语气轻飘却寒得刺骨:“像你这种人,到死也要撑着一根筋骨,若想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一个法子——”
“折辱我的尊严。”青鸾开口打断,冷冷地看着他:“是吗?”
凝固般的寂静后,宁晏礼勾唇一笑:“是。”
杀身之仇,不死不休。
一时间,青鸾只觉心脏正在疾速下坠,随着宁晏礼轻吐出的那一个字,“砰”地一声在冰冷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看着他冷漠不达眼底的笑,青鸾突然很想激怒他,即便那样的后果难以设想,但眼前的一切更令她无法忍受。
宁晏礼很会洞察人心,或许这才只是开始,她就已如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