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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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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山崩 即便是有纵横灵霄之能的神鸟,在……

几人面面相觑, 脸色俱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苍白。

难道……是蛇借由蛊虫寄生人体,等时机成熟后再撕裂人身爬出来?

“那种蛊虫,在蠡罗山的语言里叫做‘倮塔’。”夷微的神情尤为严峻, “而用外面的语言,‘倮塔’就是龙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根本不是什么蛊虫,完全是龙族的卵?

宁绥打了一个寒战。他联想到在蠡罗山的茫茫黑夜中遇到的白袍巫祝, 那柔若无骨的肢体上附着的密密麻麻的鳞片;还有镇蠡祭典上被豢养的龙族,以及那些异变的山民,或者说根本不是他们发生异变,而是那些暗中侵蚀他们躯壳的存在, 终于现了真身。

他们是龙的“培养皿”,培养完成, 容器便可以随意销毁了。

可为什么一定要借人的肉体凡胎来完成这件事?又为什么要造出一批复制人来取代正常的人?

帐篷外,山崖下的涧溪仍在湍急奔腾。所有人的思路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忧虑:如果附近的水源被污染, 那么不仅仅是山民,方圆数十公里的百姓都会被殃及。一旦蠡罗山中沾染着怨念的水扩散开来, 后果不堪设想。

外面的组织加派了大量人手看护水源,因而所有可疑的人都会被牢牢锁定。此处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就属他们几个, 假如能以他们的身份靠近水源, 不仅容易得手,还能不着痕迹地栽赃给他们, 一箭双雕。

“这手太毒了。”宁绥心头无名火起, 恨不得把溯光从这苍莽深山中揪出来乱拳揍一顿。正当众人皆是不知所措时,夷微的耳尖动了动,随后急急吩咐道:

“快蹲下,到我身边来。”

他话音未落, 自地脉深处传来雷霆般的轰鸣,起初还是地面轻微的颤动,紧接着,尘土与碎石纷纷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山体剧烈摇晃起来,山石纷纷滚落。宁绥一手揽着夷微的腰,一手拉住失去平衡的邓若淳和乔嘉禾,在震动中艰难保持平衡。

是地震!

一时间,参天巨木在地动中吱嘎断裂,涧溪没了山石的阻拦,汇集成瀑布,裹挟着沙砾无所顾忌地四处冲撞。夷微将几人护在身后,身形腾挪移转,接连避开从天而降的巨石。远处,山峦似乎在颤抖中改变了形状,一道峭壁承受不住重压,崩塌而下,激起铺天盖地的烟尘。

“你们抓稳了!”喧嚣中,夷微沉声道。

凤鸣穿空,灿虹贯日。宽大的羽翼覆在几人身上,凤影一如星斗,直向山巅划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松口气,一道劲风自云顶呼啸而来,挟着无以抗衡的力量,竟渐渐拧转成了一道漩涡,将他们卷入其中。即便是有纵横灵霄之能的神鸟,在这股威能前却也动弹不得。

风流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暗渊,无数雷光荆棘一般缭绕在暗渊边缘。那些雷光似乎有生命,饿狼扑食也似地缚住夷微的羽翼,将他们扯入无尽的黑暗。

他们逃不掉了。

*

一股温热的暖流在脸颊上来回打转,还带着刺鼻的臭味,这种臭味只有在喂猪的时候才能闻到,是哺乳动物特有的生理味道。邓若淳被熏得受不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宁绥、夷微还有嘉禾全都不知所踪。

他记得自己是在蠡罗山被卷入风流后失去了意识,但四下的景象却与深山并无二致,只是头顶的天穹与平常所见不同。群山尖顶之上,日月悬挂两边。云海状如倒置的漏斗,光华一如百川归海,自斗口盘旋而上。

天边的光晃得他眼睛疼,邓若淳收回目光。他的手边分明蹲着一只大猩猩,身上是与猿猴相近的棕色皮毛,只有两耳生着扎眼的白毛。猩猩的舌头还没收回去,垂在嘴边,还在往下滴涎水。

邓若淳愣了几秒,懵懂地抬起手抹了下自己的脸,湿漉漉,还黏糊糊的。

他是被猩猩舔醒的。

“啊!”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窜出去,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与那大猩猩对峙。

猩猩却仿佛没有敌意,好奇地伸出爪子悬空挠了挠,而后匍匐在地,慢悠悠地靠近他。猩猩每前进一步,邓若淳就往后退一步,双方谁也没有率先发起进攻。

“我我我警告你,我练过武术,你你你打不过我的。”邓若淳恐吓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我弟弟说过,就算你是保护动物,我现在杀了你也不犯法,最多赔点钱就完了。”

很可惜,猩猩是不懂法的。邓若淳已经被逼到山崖边上,退无可退,他不死心地继续挪动脚步,却差点踩空,几粒松动的石子自他脚下滑落至崖底。

“啊啊啊啊啊——”失去平衡的恐慌让他下意识地把脚缩了回来。猩猩见状也不再前进,而是直立起来,揣起一只爪子,另一只爪子向身后指了指。

邓若淳大惑不解:“什、什么意思?”

猩猩看他没有会意,爪子拖着腮帮思索良久,忽然张开四肢大喊大叫起来,惊得邓若淳一个趔趄,又差点跌下山崖。蓦地,猩猩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躺倒在地,起身后又向身后指了指。

邓若淳隐约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小绥他们在那边?”

猩猩欢喜地鸣叫了几声。

“太好了,谢谢你!”邓若淳一蹦三尺高,也顾不得害怕,上前去拉着猩猩的两爪不住道谢,“我初来乍到,身上什么也没带,没什么能感谢你的,有缘必能再会!到时我已经好好谢谢你。”

那猩猩却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只见它先是捶了捶雄壮的胸口,随后,它竟然岔开了两腿。

邓若淳的目光不自觉地被某个器官吸引:“……我最讨厌别人拿枪对着我。”

他僵硬地向猩猩身后绕行,脸上挂着悻悻的微笑。确认双方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邓若淳撒腿就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高喊:

“哥们儿,我是公——不对,我是男的,男的你也不放过啊?!”

使尽了浑身解数,邓若淳终于用两条腿跑过了四肢着地爬行的老祖先,创造了人类文明的奇迹。他钻进一处密林,用灌木遮盖身形,观察了许久,确保猩猩没有追上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朝着空旷处大喊:

“小绥——你们在吗?”

他的声音在风中转了几圈,便被全部吞噬。焦灼感很快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上方却有一声厉喝响起:

“邓若淳!趴下!”

现在能直呼他大名的,除了宁绥也没有其他人了。他条件反射地趴倒,一道清光堪堪擦着他的头皮掠过,霍然间身后炸开撕裂声,伴随着类似婴儿的啼哭,滚烫的液体喷溅在他后背上。

宁绥站在树梢,抬手召回长剑。夷微和乔嘉禾都挂在他身上,还在昏迷。

邓若淳眯起眼睛转身,被长剑刺穿的是一只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独角异兽。他不敢多停留,三两步靠近宁绥,问:

“这是什么好宝贝?你从哪弄来的?”

宁绥把长剑丢给他,笑着解释说:“它叫白虹剑,是我的新法宝,还没给你看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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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剑与焚枝长枪一样,能隐匿身形跟随主人身边。虽然宁绥还没有跟这把剑好好磨合过,但也许是被上任主人夷微管教过,白虹并没有对宁绥一个凡人表现出任何不耐和鄙夷,反倒百依百顺,连温度都会自动调试成攥在手中最舒服的状态。

只是昭暝有时会看不惯白虹顺从得像个狐媚子的模样,趁宁绥不在与其大打出手,吵得邻居误会是有人翻进宁绥家里偷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帮他报了警。

邓若淳也是个爱剑之人,先前邓老天师把昭暝剑给了宁绥,邓若淳嫉妒了很久,几次缠着父亲撒娇,都被以“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拒绝了。后来与老成持重的太阿剑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心里才渐渐平衡。

“真好啊,既不过重,也不过轻,还晶莹剔透的,我也想要。”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剑身。

“好说。”宁绥倒是很爽快,“等他醒了,我替你问问有没有双手剑,分你一把。”

很快,邓若淳的视线又回到了枝头的宁绥身上,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这么高的树,你是怎么上去的?”

“怎么上来的?我是根本没下去过。”宁绥哭笑不得,“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仨就被挂在这里了。得亏我的皮带很结实,不然就得脸朝下摔在地上了。”

被卷入风流前,宁绥和邓若淳把乔嘉禾护在了中间,然而巨大的风力把他们扯散了。邓若淳两手叉着腰,仰头问:

“那你现在怎么下来?我看离地面有十米,跳下来不得摔断腿?”

“当然是使用神奇的九凤神识,但我一次都没主动用过。”宁绥自己也面露难色。他为难地向下探出一条腿,又向邓若淳努努下巴:

“你让让,小心被砸。”

邓若淳立刻退到十米开外。

“大悲大慈全知全能九凤钩皇菩萨,再保佑小的一次吧。”

宁绥闭上眼,心一横,纵身一跃。邓若淳把脸扭到一边,不忍再看。

预想中砸地的声音没有出现。邓若淳睁开一只眼,还没转过头,宁绥便气势汹汹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小子,眼看着你弟弟跳楼,接都不接一下,巴不得等我摔死好继承我的两把剑是不是?”

“我接了有什么用啊,死了也要拉我垫背?”

二人正嬉笑间,树丛窸簌摇晃,一颗脑袋从中钻了出来,又是刚才的猩猩。

“大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经过进化的恐怖直立猿,跟你已经不算是一个物种了,我们注定没有结果。”邓若淳顿觉万念俱灰,“而且我不喜欢公的。”

第82章 天柱 夷微又羞又急地偏过头去,用力抻……

猩猩嘶叫数声, 动动爪子示意他们跟上。宁绥一只手揽着自家昏迷不醒的大鸟,一只手扶着不省人事的小徒弟,站直身子都困难。见邓若淳神色复杂, 他便饶有兴致地问:

“你们认识?”

邓若淳一声冷笑:“我跑得再慢点,就要被抓去跟猩猩和亲了。”

不过,这只猩猩似乎明白不可强人所难的道理,已经打消了追求北帝派太子爷的念头, 没再提枪而上,与二人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却没有停下挥舞两爪的动作。宁绥眉头一皱,推测说:

“不会是想找咱们帮忙吧?跟上去看看。”

猩猩一路时走时停, 不停回头观望他们有没有跟上。二人一时也摸不清所处的位置,此处虽然同为山林, 却与蠡罗山的一片死寂大不相同。古木高可擎天,无数说不上名字的珍奇异兽蹦跳奔走于巉岩之间, 天边常有遨游云间的龙群与鸾凤,在山巅与云顶的交界盘旋, 又斜斜俯冲下来,掠过低空时投下乌压压的影子, 使人不自觉便屏住了呼吸。

其中也有眼尖的龙凤发现他们的踪影, 逗弄一样地飞掠而过,爪子几乎擦着他们的头顶。看他们颇有些惊慌地后退, 便快活地鸣叫飞离了。

穿越一片低矮的丛林, 一座隐蔽的岩洞出现在眼前。猩猩拨开岩洞边杂乱的藤草,引着他们进入昏暗不见天日的洞穴内部。

“它不会在这里对我们吧做什么吧?”邓若淳仍然心有余悸。

“你手上的剑是干什么用的?”宁绥白了他一眼。

人眼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宁绥从夷微身上拉出一支被风扯断的长羽,在岩壁上轻轻一划, 羽毛顶端便燃起了火光。

看来他已经熟练掌握怒目明尊的使用方法了。

就着这点摇曳的光亮,他们终于看清洞穴内的景象。最深处探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前领路的猩猩又低低地嘶叫数声,那几个小家伙立刻从角落中窜了出来,一面发出回应声,一面扑进了猩猩怀里。

显然,它们是猩猩的孩子。

而在猩猩脚下,卧着一条与成年男性手臂一般长的黑蛇,即便洞中充斥着猩猩幼崽跑跳鸣叫的声音,黑蛇仍然毫无反应,身体僵直,全然没了生气。

“它是想让我们帮忙处理这条死蛇?”

“好像还没死,只是冻僵了。”宁绥将一鸟一人安置在岩壁旁,自己举着烛火上前查看黑蛇的情况。他才把火源放低,黑蛇似乎便感知到了暖意,紧绷的鳞片自头部渐渐舒展。

“好漂亮的蛇,不过看脑袋的形状,恐怕有毒啊。”他用指节轻轻摩挲黑蛇的头顶,又转向猩猩,“你是希望我们把它带走,对吗?”

也许是因为目击了宁绥解决独角异兽的场面,这位独自出门求援的单亲爸爸初步认可了他们的实力,才十万火急地带他们回来拯救自己受困的孩子。听了宁绥的话,猩猩爸爸忙点了点头,两爪合在一起,呈作揖状,仿佛是在感谢他们。

“好,我们会帮你这个忙。不过作为回报,你能让我们在这里歇歇脚吗?”

不知猩猩是否听懂了这番话,它将两爪一摊,疑似是“请自便”的意思。

“真稀奇,你跟猩猩聊起来了。”邓若淳也不客气,学宁绥的样子从夷微翅膀下面扯掉一根羽毛,像划火柴一样在岩壁上擦燃来取暖。

宁绥“啧”了一声:“是你家的鸟吗你就薅?薅秃了得赔。”

“一根毛你也跟我计较起来了?有了对象忘了哥,小绥,谁把你变成这样的?”邓若淳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宁绥懒得跟他拌嘴,用大片的树叶从洞穴深处的溪流处盛了些水,先是喂乔嘉禾喝下润了润喉,又换了一边,手指撬开夷微的鸟喙,尽数灌了下去。

水的滋润让被飓风摧残得遍体鳞伤的鸟儿慢慢回复了生机。夷微头顶的羽冠颤了一颤,睁开双眼,目光逡巡了一圈,话音还带着虚弱:

“阿绥?你们……”

“舌头。”宁绥眼里含着笑,手指拨弄着他垂在喙外的舌尖,“舌头掉出来了。”

昏迷时舌头耷拉在嘴边太久,苏醒后竟然收不回来了。夷微又羞又急地偏过头去,用力抻长脖子,试图把自己的舌头咽回来。

他越是着急,舌头便越是不听使唤。夷微张开翅膀满地乱跳,这样一只单是翼展都足够盖住洞口的大鸟吓得猩猩幼崽缩进父亲怀里,不住地吱哇乱叫,也惊醒了那冻僵昏死的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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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隼与蛇虫,猎手与猎物。眼见着这体型占据绝对优势的大鸟朝自己扑了过来,黑蛇不仅没有逃窜,反倒还直立起前半截身体,吐出蛇信,向夷微狠狠地嘶鸣,以示威慑。

五千多岁的重明鸟哪里被一条一爪就能拍死的小蛇挑衅过?比起愤怒,更多的是疑惑。他收起翅膀,单腿站在原地,歪着脑袋与黑蛇对视,舌头还搁在外面。

“你应该给他拍下来。”邓若淳看热闹不嫌事大,暗中跟宁绥拱火,“太傻了,他这个样子太傻了,傻鸟。”

“……虺?”夷微眼中显出迟疑,“按理来说,虺只在不周山生长,难道……”

“嗷!嗷嗷!”猩猩一家的尖厉叫声引开了他的注意。夷微看向它们,眼中迷惑更浓:“你们是狌狌?”

“坏了,咱们这是被卷到哪里来了?”他拍打着翅膀飞出洞口,远远眺望山巅那重云与天光垒作的斗口,良久没有作声。

“我们刚才还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像鱼鹰,头上长了个角,叫起来像小孩哭的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被小绥干掉了。”邓若淳手脚并用地向他描述。

“蛊雕,兼有鸟、鱼和兽的特征,与我和九凤都算是远亲。”夷微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根据我的记忆推断,这里是不周山。”

“啊?”宁绥和邓若淳同时出声。宁绥吞了口唾沫,一只手晃着乔嘉禾的肩膀:“嘉禾,嘉禾,别睡了,出事了。”

夷微的手指向目光的尽头,那里是山与云交界处的天空,既不是蔚蓝如洗,也非漆黑一片,而是泛着一片淡淡的紫色,光影与色彩流转交融,形成一道耀眼的旋转着的光柱。斗口旁侧的云雾变幻莫测,时而汇聚成汹涌的波涛,时而散开成轻盈的沆瀣。

“看到那里的漩涡了吗?那是不周山作为天柱与天界的衔接点,我们称作‘极涯’。”

夷微折返回来,叹了一声:“但不周山已经塌了,极涯也被众神封锁,我们应该是被卷入了空间罅隙,落入了不周山在世间的残影。”

巨大的信息量让宁绥和邓若淳都呆若木鸡。乔嘉禾揉揉眼睛,手撑着地面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

“师父?好冷哦——这是哪儿?”

“不周山。”

“哪儿?!”

宁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周山,溯光他老家。”

才醒来的乔嘉禾经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又一次晕了过去。

可路总得走下去,即便是不周山,也要闯一闯。他们在洞穴中央生起火来,那黑蛇贪恋温暖,收起了蛇信和獠牙,怯怯地往宁绥身边蹭——大概是因为方才宁绥在它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但它又畏惧夷微的神威,迟迟不敢靠得太近。夷微瞥了它一眼,嗤笑一声:

“嘁,谁稀罕吃你,我都是喝琼膏长大的好不好?”

算是默许了黑蛇盘在宁绥身上取暖的行为。

其实宁绥心里也怵蛇、蜥蜴这类动物,只是见得多了不得不面对。上中学的时候学校厕所蹲坑里就探出过一个蛇头,把当时上大号的那个男生吓得魂飞魄散。

在他眼里,望海市最大的好处就是位于北方,生物多样性没有那么丰富,不至于每天跟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斗智斗勇,连蟑螂和老鼠都袖珍得可爱。

“虺,五百年修为蛟,又五百年修为龙,再五百年修为应龙。”夷微挑弄着焰心的柴草,“只是可以修成,没说一定能成,中间还要渡劫,一旦渡劫失败就得重新修炼。”

“溯光就是那个三次渡劫都成功了的狠人?不对,狠蛇?”

听到“溯光”这个名字,黑虺“嘶嘶”地吐着信子,把头从宁绥的颈窝里探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兴致盎然。

宁绥挠挠它的脑袋,问:“怎么,你认识?”

黑虺亲昵地蹭蹭他的指尖,像个爱撒娇的小孩子。

“他刚进入昆仑山时尚未修成应龙,但实力已经远超一众将领。他箭术既精,手中冯虚弓又可化成双锏,在墉城守军中一时风头无两。时间久了,他自己也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母亲一向不喜麾下出刺头,连我在她面前也夹着尾巴,不会恃宠而骄。正巧,溯光接连战胜数名老将,挑战到了我头上,母亲便暗地里指示我给他点教训,杀杀他的锐气。”

说到这里,夷微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苦笑:“虽然我如今实力大减,但当年确实在整个天界的同辈中都难寻一个敌手。出生后不久还因为护食,把母亲的母亲,也就是祖凤打了一顿,现在想想,也就是她老人家不跟丧母的孙儿一般计较罢了。我记得跟溯光的那场比试里,我拿着刚到手的焚枝,自始至终都没让溯光拉开一次弓弦。最后点到为止,他自愿认输,此后就老实了很多。”

代入一下,完全就是寒窗苦读十几载的学生终于进入了最高学府,却被天赋异禀的同龄人一记当头棒喝打没了傲气。

宁绥撇撇嘴:“他应该不是老实了,他是受挫了,上过大学的都能理解。”

“或许吧,但他并没有消沉下去。我因为泄露天机被罚,他偷偷解开枷锁放我下界时,还不忘跟我约定说来日再战。”

夷微的笑意终究全然变为苦涩:“谁能想到……”

此时,一个稚嫩的声音随风传进洞中:“有、有人吗?”

洞口外,一个少年在藤草间探头探脑。邓若淳高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少年似乎有些怕生,声音打着颤:“你、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妹妹?她叫墨玉,是一条小黑蛇,很、很可爱。我带她出来玩,不小心……把她弄丢了。”

“你是墨玉?”众人惊愕地望着那条盘在宁绥脖颈上的黑虺,随后目光又回到少年身上,“那你不就是——”

第83章 倾颓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败而怒触不周……

少年扭捏地从藤草后现身, 但没有贸然进入洞口,乖顺地守在外面。众人这才看清他的外貌,大概是还未修成龙的缘故, 他的头顶没有生出那对玲珑剔透如珊瑚一般的龙角。

打眼看上去,他同寻常人家的半大少年全无区别,只是少了些毛毛躁躁的淘气,俨然一个独当一面的小大人……

少年被洞内连人带鸟还有猴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讪讪地自我介绍道:

“我叫溯光,父母都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龙族。墨玉还是条小蛇,要是在你们这里闯了什么祸,我做哥哥的先替她赔个不是, 各位不必跟她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小蛇?你妹妹差点把人家狌狌的娃吃了。”

宁绥已经大致推测出了事件过程:兄妹俩结伴偷溜出来玩,却在深山中走散, 妹妹饥寒交迫下潜进狌狌洞里,没来得及把幼崽吞进肚子就晕倒了。他用一种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少年溯光一圈, 凑到夷微耳边低语问:“龙的后代也得从头修起吗?”

“有先天龙或是应龙,但大多都是后天修成, 成了才能被算作真龙,不成就只是天界宴席上的一道菜。”

盘在宁绥脖颈上的墨玉早早便好奇地抬起了脑袋, 但苦于蛇的视力太差, 她迟迟没分辨清楚洞外的人是谁,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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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把宁绥当作栖身的大树杈子, 不肯下来。

溯光虽然一直没发现宁绥脖子上会反光的黑色抛光大围巾, 但隐隐品出了宁绥的弦外之音,惊喜地跳了起来:“这么说,你们看到墨玉了?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去找她?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显然,他的视力也没好到哪里去。

脑仁只有拳头那么大的生灵能听懂人话, 已经算是奇迹了。宁绥低下头,对墨玉努了努下巴:“去吧,那是你哥哥。”

他将幼虺轻轻放在地上,头朝向洞口。兄妹俩终于凭着气息感知到彼此,溯光一时顾不得礼节,一个箭步冲进来:“墨玉!”

幼虺蠕动着,欢欢喜喜地钻进他掌心。即便此处只是幻影,并不能影响现实走向,宁绥还是意味深长地叮嘱道:

“报答就不必了,日后好好做龙,少出来捣乱就是万幸。”

灰头土脸的少年像找到了失落的珍宝,将幼虺捧在手里,半是嗔怪半是怜惜地用鼻尖蹭着妹妹的额头。嬉闹一番后,他抬起头,郑重道:

“溯光谨记在心!”

也不知是否听懂宁绥话中深意。

“其实这么看来,他本来是个好孩子。”邓若淳若有所思,“他妹妹倒是从小胆子就大,鸟都敢挑衅。”

“是啊,她之前还骂我长了一对‘鸡翅膀’。”夷微越想越忿忿不平,一只爪子自然而然地搭上宁绥大腿,把羽翼大展开来给他看,“哪里像鸡翅膀了?”

那一身光滑鲜艳的羽毛被飓风摧残得像倒伏的麦田。宁绥一面笑吟吟地帮他打理羽毛,一面故作高深地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过年会在家门上贴一张鸡的画像,用来辟邪?”

“不知道,我才出来不久,还没赶上过年呢。”

“那只鸡就是你。”

夷微语塞。一旁的邓若淳和乔嘉禾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被夷微不悦的眼刀逼了回去。

“多好啊,你守在百姓家门前,獬豸守在法院门前,你俩过了几千年还能做同事。”宁绥笑得狡黠。他远远望着兄妹俩依偎着离开的背影,颇有些慨然:

“冤家路窄,既然碰上了面,跟上去看看他是怎么长成后来那副样子的。”

他手支在地上试图坐起,夷微却铁了心地缩在他怀里,像个倔强的长毛秤砣。宁绥失笑:“忘了告诉你,其实你变回人形也能坐在我腿上。”

“咦,被你看穿了?”

小心思没藏住,夷微不情不愿地从他怀里钻出来,一拧身变作人形。

“啧,没意思,早知道我就不装了。”

对宁绥而言,之于溯光的所作所为,除了愤怒,心底更多是迷惘与恐惧。自己在明,溯光在暗,纵使已经针锋相对至此,自己仍然猜不透这个对手的下一步棋。

他游走在神与人之间,翻手为云覆手雨,漠然得仿佛只是享受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的快感。

从引导蠡罗山步步沦陷,蛊惑山民背弃先祖与曾经的神明;到二十年前致自己的亲生父母于死地,其后对自己的追杀从未停歇;再到引发山洪,近乎疯狂地异化人的血肉。

一系列事件的背后,难道真的只有他与墨玉在操盘吗?

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宁绥一直没敢跟夷微提过——或许高天之上的众神已将下界的苦厄尽收眼底,只是不愿出手,甚至可能推波助澜。

当着前任战神的面说他同事和长辈的坏话总归不礼貌,将心比心一下,要是有人在自己面前历数邓老天师的不是,自己也会发飙。

走出洞穴,他们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与溯光保持着一定距离,看他将妹妹缠在手臂上,一路嬉戏玩耍,无忧无虑的模样实在难以跟那个疯子联系起来。

“你说,我们出去之后,要是把我们跟小溯光打过照面的事告诉他,他是不是能被气疯?”

“要是出去之后能见到他,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会是取他狗命。”夷微矢志不忘血海深仇。

不周山山腰为林,山巅则覆盖着皑皑白雪。众人向上攀行,穿过盘绕在山壁间的层层雾霭,而在雾障之外,少年与幼虺则已变作青年与少女的模样。那青年头顶生出了碧蓝双角,根部还泛着稚嫩的白色。

他半跪在地,柔声安抚泣不成声的少女:

“墨玉,坚强一点。好好修炼,等哥哥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少女席地而坐,倔强地别开脸,手上却死死拉住兄长的衣袖,脸颊还挂着泪珠,“哥,你一定要去那个昆……什么山么?不去行不行?”

听了这话,青年啼笑皆非,无奈地摇摇头。他反手牵住少女的手,耐心道:

“你知道,自从颛顼帝登临三界共主,便一直有意断绝天地联络。自我之前不周山龙族尚有跻身天界的可能,自我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墨玉仍有不甘:“可是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待在不周山守天柱,不也很好吗?他们不许我们进去,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争那个位子呢?就算……就算进去了,我们也同样是异类,谁会真心待你呢,哥哥?”

这一番话,让溯光不免沉吟。他起身行至一旁,沉声道:

“墨玉,总要试一试,否则……我不甘心。”

见他神色凝重,眸光却凄然,墨玉止住了哭声,懵懂地望着他。

“他们说万物有灵,却一步步封死极涯之下所有生灵登上九天的入口,让我们在争夺中自相残杀,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溯光按捺不住涌动的心绪,语气渐渐愤慨激昂,“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执掌生杀予夺的大权,而我们就要任他们宰割,难道我们生来低贱吗?”

墨玉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稍稍缩了缩脖子。溯光自知事态,叹了口气,坐回妹妹身边:

“我也曾见过不周山下的人族,虽然渺小如蝼蚁,但始终未曾屈从于诸神,一次次向极涯之上搦战,我很佩服他们。墨玉,我不希望自己是不周山最后的希望,你天资聪颖,不在我之下,假以时日必定能成气候。”

众人掩身在雾霭后,同样默不作声。良久,夷微悠悠道:

“绝地天通后,不仅仅是人,飞虫走兽同样再难飞升,所以数千年来世间少见应龙,连龙都罕有。我想,这也是墨玉修为始终未能再进一步的缘故。”

“基因锁呗。”邓若淳一摆手,“要不说,还得是人聪明,你不许我修仙,那我就点亮科技树,现在不也能腾云驾雾日行千里?”

夷微含笑点点头:“的确,从神的立场,颛顼帝的担忧不无他的道理,天地理应有序;但世间万物,悠悠众口,堵始终不如疏,这是我目睹人间治水学到的。”

他仰头向极涯的方向望去,无数天光织就的网束缚住星辰移转,江河也纷纷归于山壑,一如亿万斯年里俯仰由天不得解脱的众生。

“天帝以不周山为枢,牵系日月众星与江河湖海于中央,将八方弃之不顾,也引得母亲不满。生母青鸾生性疏狂放达,时常下界遨游,理所当然地成了西王母观望世间的耳目。后来她感光而孕,却意外重伤,返回瑶池诞下我后便溘然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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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宁绥忽然停住脚步,“是流水的声音。”

声音并不分明,在鸟兽的喧嚣中更显幽微。众人纷纷环顾周身,寻找声音的来源,流水声却突然打住,而后点点雨滴从云顶飘落。

宁绥的眼神最终停在山巅积雪之上,一个人影孑然而立,长发与长袍随烈风飘荡。

“不周山!你乃天地之脊梁,却为何纵容世间不公!”

夷微眉头紧蹙:“那是……水神共工?!”

似是在回应他的疑窦,方才仅是淅沥的雨滴忽而变作了接天的雨幕,山谷山隘间的溪流渐有奔腾之势。那人影如蒲苇一般摇晃,悲号与质问也愈发凄厉。

“既如此……既如此……”

一道水流冲破山石屏障袭来,众人四散躲避。仓皇的鸟兽来不及拯救幼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园毁于一旦。

重明消失于世间,溯光着手布局,九凤溃败逃亡,归诩死不瞑目,命运唯一的拐点即将到来——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败而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众星移,水潦归。

第84章 抉择 把你体内的九凤神识交出来。……

宁绥眼疾手快, 一把拖住差点跌落山崖的邓若淳,乔嘉禾则被夷微死死护在身后。

整座不周山在洪流的冲击下,发出震天撼地的轰鸣, 巨石挟着积雪滚滚而下,汇入洪流。共工身披黑袍,发如狂澜,高悬于汹涌澎湃的洪水之上, 周身环绕着滔天的水汽,宛如一尊从深渊中崛起的怒神。

“他毁了不周山,山上的生灵怎么办?!”

夷微于身后设下屏障,掩护逃窜的鸟兽, 但仅是杯水车薪。略弱小的生灵惊惶地四处寻觅藏身之处,如龙族般强大的则纷纷挺身而上, 用血肉之躯顶住在震动中摇摇欲坠的山体。他们远远便能看到龙族一批接一批地被飞石击落,却仍不计代价地前仆后继, 为其余生灵争取逃脱的时间。

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怒吼声不绝于耳。一片混沌中, 共工的身影若隐若现,而他已将自身化作滔天的洪流, 集聚最后的力量, 向极涯下的山尖冲荡开去。

像是撞针砰击子弹,宁绥的头脑在这一瞬顿开, 他竭尽全力, 向着天边喝道:

“极涯就是出口!”

电光石火间,夷微已化为原身,两爪拎起其余三人的衣领,振翅腾空。邓若淳抬起两手, 扯着夷微腹部的绒毛,撕心裂肺地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你慢点我恐高啊啊啊啊啊啊!”

途中偶有慌不择路的飞禽与从山巅坠落的龙群,都被夷微轻巧避过,层峦向他们倾塌,宁绥召出白虹,以剑光斩开一条通路。夷微见状戏谑问:

“用得顺手吗?”

宁绥堪堪与一条龙擦身而过,忙提醒道:

“注意看路!别分心!”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事态开始急转直下。那些跌落的龙群似乎不甘心放他们离开,下坠过程中有意阻拦,誓要将他们也拉入深渊,还未逼近便被夷微的金羽收割了性命。宁绥一手抓着鸟爪借力,奋力摇荡两下后终于一个空翻将身体抛上了夷微的背部,又将邓若淳和乔嘉禾都拉了上来。他半跪着保持平衡,阖眼驱咒,剑随心动,一道雷光穿透云层,将盘桓在旁的龙尽数击落。

斑斓的天光泼洒下来,越接近云间漩涡,风便越强劲,几乎要将他们撕碎。

极涯近在咫尺!

可眼前一道耀目的流光闪过,一声惨恻的哀鸣后,夷微的羽翼下迸发出血柱,一支冰蓝色箭矢直直插入他的侧腹!宁绥大骇,起身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溯光又一次挽弓搭箭,瞄准了夷微的胸膛。

而后,发觉宁绥的注视后,他扬起一个轻蔑的笑,将目标改换成了宁绥。

“果然是他。”

几箭连发,都被宁绥挥剑挡下。夷微的血引来了更多的龙向他们逼近,可他几近力竭,来不及反应,被结结实实咬了几口,血和着乱羽在空中飞舞。溯光收起冯虚弓,两腿幻化为龙尾,如梭般穿行至极涯下,挡在了他们面前。

夷微重瞳亮起威慑的金光,周身升腾起的神威荡开了所有妄图袭击的龙:

“滚开!”

溯光纹丝不动,眼中含着得逞的笑意,道:

“末将当然乐意为您让路,怒目明尊。”

他屏退周遭的龙族,竟摆出了一副和缓的态度:

“我并非想要你们所有人的性命,我只有一个要求:把宁绥留下。其他人都可以平安离开,我绝不阻拦,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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