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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痕迹
天底下只有一个青城派, 青城派也只有一个傅停雪。
傅停雪住在终年孤寂的小竹峰。
直到今天,小竹峰重新迎来了一个故人。林木依风潇潇而鸣,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
仙人同他在竹林中慢行,他的脚步很轻, 脚下的竹叶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 细细簌簌。当年他教顾识殊练剑, 便是在这片林中, 寒水般的剑光劈开竹叶。
一片静谧之中,若是有敌人,便已经一剑穿心。
竹叶洗出翠色,山间晨雾依稀, 拂开薄云,便是仙人的宫室。
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有一点偏差。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陈年的旧梦里,直到傅停雪侧过头看他,顾识殊才从记忆中恍然, 他看着仙尊的眼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同自己一样的情绪。
傅停雪的眼睫微微颤动, 眼前的景色对于顾识殊来说是旧景,对他来说却是无数个春秋代序都毫无变化的画幕, 他在这世间最孤高的宫室向下看,唯有葳蕤的草木和疏落的清风。
却没有他想见的人。
一直到现在,顾识殊站在玉阶前, 黑发黑眸的魔尊本该和周遭飘渺出尘的景色格格不入,但此时却融合得很好。傅停雪几乎要怀疑这一切如梦一般。
不是顾识殊在这里是梦,而是他们错过的数百年像梦。
他只是恍惚得有些神伤,就被魔尊抓到破绽, 魔族向来很大胆,更别说顾识殊从一开始就无所拘束。交握在一起的手被按在冷玉砌成的墙上,他泼墨般的黑发遮挡了仙人的视线。
发丝勾勒出暧昧的空间,两人的吐息悠悠地交融在一起。
“仙尊,我在这里。”
方才他眼神微微失焦,此刻却被顾识殊逼着重新看回了对方。顾识殊有无数个形容能够比拟仙人的眼睛,比如冰雪,比如春日的池水,或者凛冽,或者潋滟动人。
但最好看的还是,他眼里倒映出自己的时候。
走在熟悉的宫室,就像打破记忆的束缚,所有的念想在这一刻都疯狂蔓延。就连窗沿的那一抹绿意都是谙熟的,周围的一件件物品都有他们一起度过的回忆。
傅停雪带顾识殊来到了主殿,反而像顾识殊才是主人,他太清楚小竹峰的布局。
主殿其实就是仙人的寝殿。
顾识殊当年作为仙人的弟子,破天荒地占据了一个颇具优势的位置。他的仙府紧紧地挨着主殿,就算是步行,也不过是几步的路途而已。修仙界的师徒相处虽然有诸多模式,但这其实已经有些逾越。
就连掌门也暗中感慨,傅停雪对他数千年来收的第一个弟子,是真的偏爱。就算是资质普通的弟子,有傅停雪为师,又何愁修道之路不顺遂?
但掌门并不知道,得天独厚位置优越的洞府,在后来并不时常能等回他的主人。
顾识殊以下犯上,时常宿在仙人宫中。
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却早已得到了月亮,舍去了楼台。
仙人宫中的陈设不多,甚至显得过于简单,但屋室中却别有一种清雅的风韵。透过窗棂,能望见外头的翠微山色。
他床边的矮几放着一个羊脂玉的花瓶,里头空空荡荡,有一点突兀,宜应插一束花,好添上几分颜色。
不过此时此刻,室内的确不需要任何东西生色。
仙人咬着嘴唇,微微打开双臂,锁骨的弧度流畅漂亮,是默许的姿态。
真正的殊色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顾识殊面前,傅停雪想要遮住眼睛,却不被允许,只好微微避开魔尊的目光,却还是觉得被视线注视的地方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
不仅如此,还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顾识殊乱七八糟的要求。他觉得羞耻,但还是尽力照做。
他的声音很好听。
顾识殊手指轻轻点在仙尊的唇上,带着馥郁如酒酿的嘶哑:
“出声。”
于是连唇齿也再抿不住,抑制不住的喉音一点点溢出,不许他藏。
孤天里的鹤心甘情愿地伏颈在顾识殊手下,鸣声曲回清越。
却只会进一步勾起人的欲念。
*
仙宫就连月亮也和其他地方不同,冰冷而皎洁的光洒下来,落在仙人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银子般的白光。
顺着月光,顾识殊这才意识到傅停雪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的眼中依旧朦胧得像隔着窗纱看月亮,因为方才的原因,漂亮的浅色瞳子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那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顾识殊被他看得心软下来。
魔尊伸手碰了碰,傅停雪没有躲,于是揩拭掉一点湿润的痕迹。他因为伸手的动作又靠近了仙人一些,不过他们本来的距离也已经够近。
所以他们又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亲吻。
仙尊倚着床沿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袭雪衣掩盖着霜白皮肤上留下的痕迹,却还是有些挡不住。顾识殊把玩他的头发,银色的发丝温和地流淌在他的手上。
仙人有点困窘地转过头去问他:
“你帮我看看后面还有没有痕迹?”
“痕迹”这两个字被他说的很轻。顾识殊将手指轻轻点在红痕上,声音略带一点嘶哑:
“这里有,然后,这里还有。”
说着说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一个抱歉。
毕竟他就是这些痕迹的始作俑者。
傅停雪的皮肤太白了,所以红痕留在上头,就像是映照白雪的梅花一般,格外鲜明。
“可以了……”
仙人显然有些经受不住顾识殊的玩笑,何况他的手指还暧昧地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流连。他向顾识殊投去求救的目光。
明明是自己在欺负他,却还希求自己的帮助。
顾识殊认命似地想,怎么会这么令人心动,随后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起身去帮仙人拿另一套领子高些的衣裳。
他做这项工作简直熟门熟路。小竹峰的时间就好像停滞了一样,一切在此处都不曾变过。
不过认真想想,应该是傅停雪没让这一切有过改变。
少顷,仙尊换了一身能够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衣裳,领子遮住了大半部分脖颈,被顾识殊修长的手指整理得恰到好处。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似雪,看起来矜持清冷。
这一身的腰带边预留了佩剑的位置,纵然傅停雪能够把本命剑收束在灵府之中,但他一般还是将清霜随身携带。
清霜的光芒如皎月一般,但剑身一侧烧过的痕迹,却给这柄灵剑添上了突兀的一笔。
顾识殊心念一动:
“仙尊,”
他这样问,
“当年仙魔之战,伤了你的剑道,我帮你把剑补了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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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日,顾识殊已经能够平静地回想起和傅停雪交战的那一天。
他们之间并不分什么对错,不过是各自为营。
以置对方为死地为目的去作战,魔尊曾以为自己做得到,所以想不通一些事很久。
比如傅停雪刺中他的那一剑尤为刺骨,却为什么到头来只在他胸口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仙尊的剑道修真界之中威名赫赫,却不免给顾识殊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错觉。
都说仙人的清霜以寒意为杀招,一剑霜寒十九洲。被刺中后便被寒毒缠上,只要剑主不死,剑意尚存,就难以驱除。
可惜当时的魔尊并不愿意思考太多关于傅停雪的事。
他于是把这归结于他特殊的天生魔体。
但这件事就算能够解释,却有一个选择在当时的魔尊眼中也没法用任何一个借口诓骗过去,只好避而不谈,避而不想。
当年的最后交锋,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仙人都未必知道,顾识殊有过某个机会。
有过杀他的机会。
顾识殊的天赋于他虽然近乎诅咒,但确实令他迅速地成长起来,直到仙魔之战,虽然他尚且没达到此时的无匹实力,却已经有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实力。
所以他当时遥遥与仙尊对立,对方眼中一片霜雪般的漠然,他自觉情绪也并无波动。
然后就是死局,在死局之中他窥见了仙人的破绽。
傅停雪很强,但就算是强者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何况仙人于实力并不比顾识殊强上多少。发现这个破绽完全是意料之外。
此时两人的交战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候。
若是聚集所有的力量,借助这个破绽攻击傅停雪的命门,仙人就会死。
这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顾识殊在脑中闪过了许多招法,每一样都以傅停雪从高台上陨落告终,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迟迟下不了决心攻击这个破绽。
他和傅停雪不过是继续势均力敌地过着招,谁也没有领先谁多少步。
直到傅停雪的剑终究是快了一步,裹挟着清风,几乎要碰到他的胸膛。
魔尊还有时间。
此时没有道理不用那个杀招,不是吗?
在仙人的剑以凛冽之势即将重创自己的同时,顾识殊的手中已经聚拢好了锋利又危险的魔气,那将是他的全力一击。
如果足够幸运,他甚至能在傅停雪真的对他造成伤势之前就结束仙人的生命。
他抬起眼睛看向仙尊。
傅停雪一如他无数次所见,白衣如霜雪,眸色浅淡,在呼啸的风中,他的身影虽然很薄,却很坚定,丝毫不见一点脆弱。
仙人从来没变,孤高若明月,他一人站在自己对面,胜过仙界的任何防御。
这身白衣若是沾上污泥,多难看。
鬼使神差一般,顾识殊放弃了眼前已经找到的破绽。仙人的剑尖一点寒芒,倒映在他眼中,而他则将自己所蓄的所有魔气,都汇聚成最后的杀招,击向傅停雪的剑。
这就完全是实力的对决了。
而他们势均力敌,最终结果只会两败俱伤。
魔尊被仙人的清霜刺中,不得不离开战局,勉力回到魔界后就失去了意识;
清霜剑毁掉了一半,本命灵剑与修为相通,这便成了仙人剑道上永远的困厄。
很多年来,顾识殊试着不去想当时的抉择。
因为他想不通,或者就算能想通,也试着避开那个显而易见的可能。
一直到如今。
他终于知道在外人看来以死相拼的交战之中,掩盖着多少旧情难断。
但算不明白就算不明白好了,顾识殊抬眼看向面前的仙人,屋宇之中,还留着方才的旖旎意味,仙人显然对他的提议感到了一点茫然。
顾识殊拉住了他的手,傅停雪下意识张开手应和,任由他的手指一根根和自己的交缠在一起,又是自然而然的肢体接触。
他换了一只手抚上仙人腰边的佩剑。
分明他是伤害过这柄剑的人,却仍旧感到清霜嗡嗡应和,与自己似有亲近之意。
剑是剑修的生命所系,若非生死相依之人,是绝对不可能触碰到剑修的本命剑的。
“我……其实没关系。”
傅停雪完全没在意他的手停留在自己的本命剑上,只是细细地咀嚼了一遍顾识殊的话,
“这么多年,倒也用的惯,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仙尊的本命剑受损,修真界皆知,都嗟叹不已。若非傅停雪的实力本就超群,他甚至难以继续坐稳这个剑尊的位置。
顾识殊心中已经有了思量。
他值得最好的。
而未来,仙人将得到最好的一切。
第32章 聘礼
青城派的掌门最近有点头疼。
原因自然是仙尊忽然召开会议, 以及随后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和沈念有关的事情。
此时,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断,原本的沈念埋骨于仙门的青山之下,而他的姐姐沈柔则入了青城派, 开始学剑。
不同于掌门的想象, 这位当日几乎把泪流干了的女子如今面上却时常带着温柔的笑意, 据说修行也极为刻苦努力。
许多关注着她的内门尊者都很欣赏小姑娘, 待外门大比初露锋芒后,或许她能拜到一位好师父。
而外来的那个沈念也得到了惩罚。
他如今是魂体状态,本就脆弱,在乾坤珠中不禁要受灵魂侵蚀之苦, 还要面对景千山的嘲讽和折磨,据说此时已经恍恍惚惚, 没有神智,见到任何人便毫无形象地哭求对方放过他。
回首再看,掌门不禁有些惭愧。其实解决此事的功劳, 多半不在他。他只是配合仙尊,起到了一点作用, 其他一应事宜仙尊和……那位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就连沈念的下场也是。
“沈念”其人,虽然既蠢又毒, 应当得到惩罚,但同时也无知愚昧,据仙尊所言, 他是被背后的所谓系统作为棋子推到了幕前,尚还不明不白。
他终究会迎来应有的了断。
“您是要亲自杀他吗?”
掌门恭敬地问,他隐约听说“沈念”还曾经怂恿魔尊对傅仙尊下手,若是此事被他成了,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傅停雪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平静地透过宫室的窗棂,顺着青城山的翠浪,似乎望到了很远的地方,随后询问掌门:
“另外两个人,找到了吗?”
掌门知道仙尊必然有此一问,只是这世间并非所有结果都尽如人意。
他悠悠叹道:
“人族的那个……找到了,他的父母是当地的富户,一直在尝试着找到自己的孩子,可惜到最后只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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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夺舍者弃之于荒野的尸骨;”
“妖族的失踪者还在找,前妖皇乌苏治下不明不白死去的妖太多了,如今也分辨不明白究竟是哪一个。”
仙人冰雪般的眸子中,闪过悲悯之意。
“沈念”造成的伤害,不仅仅是针对那个被他夺取人生的人,更是在乎他们的所有人。
他能做的,就是不去谴责这些不幸之人的仇恨,不去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擅自为他们写下这件事的结局。
掌门说着,瞳孔微微一缩,却是忽然明白了仙尊的意思:
“门派中人找到人族的那个孩子时,他的家人确实想要赶到仙山,亲眼看看害死他们孩子的人。”
“嗯,”
傅停雪颔首,就在昨日,沈柔找上他,同样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仙尊,我想要亲手杀死害了我弟弟的人。”
她从那个被击碎的少女逐渐变成走上仙途的修道者,眸中有清明的微光闪烁,那是坦然而明亮的仇恨,是放在心上永远不会愈合,但也不再遮掩的伤痕。
仇恨并不一定怨毒,报复也并非见不得人。
让这些被他伤害过的人得到报复的机会,过往的伤口才能真正被正视,鲜血淋漓的伤疤才得到痊愈的机会。
纵然是仙尊,傅停雪也不认为他有越俎代庖的权力。
掌门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禁感叹,果然是傅停雪。
从他坐上仙尊这个位置开始,仙人的每一次决定都会令他心悦诚服。他好像没怎么想过自己,总是想着别人。
正是因为这样,他这些日子才忍不住对事情的后续感到为难。
意思是……无论怎么看都和傅仙尊情投意合的那位,黑发黑眸的魔尊。
顾识殊。
近日到访小竹峰,就没有不看到他的时候,就连掌门也逐渐习惯了魔尊在一身雪衣的仙尊身边,两人立在一起,倒真是一对璧人。而且总让掌门想到当年。
当年顾识殊作为仙门首席弟子,也一直在小竹峰与傅停雪朝夕相伴。
当年的事情……掌门其实知道仙尊一直没有放下过,他自己也后悔没能阻止那些自以为正义偷偷潜上小竹峰,意图提前诛杀魔物的宗门中人。
他们学会了功法,学会了正邪,却没学会修仙之人应有的悲悯。
那一天走上小竹峰,没有看见熟悉的青年时,掌门一侧头,就看见傅停雪同样望着顾识殊常陪在他身边的空荡荡的位置,黯然失神。
就算是仙人,也做不到太上忘情。
所以今日进入殿上前,掌门特意提前通传。
但他却还是毫不意外地看见在高高的玉阶之上,雪衣的仙人身边,魔尊正俯下身亲密地同他说些什么,墨发披散而下,在两人之间勾勒出暧昧的空间。
傅停雪的衣袍都改换了款式,将身上的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但他望向对方的一双眼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的温柔潋滟,所有的冰霜都为眼前的人融化。
仙人的唇往日是浅淡的,此时却是带着隐约水光的殷红。
他并没有被撞破什么的羞耻,眼中仍旧清明坦然。微微低下头任由魔尊理了理他的领子,便还是同往日那样与阶下的人对话。
掌门忽然意识到,仙尊其实并不避讳这段感情。
况且它来的已经很不容易,他知道顾识殊当年究竟为傅停雪忍耐过多少,也猜到了仙人数百年来隐而不发却始终存在的爱意。
究竟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他心中的疑虑在见到眼前的两人后,终于悄无声息地化解,化作了由衷的祝福。
仙人为他们做了太多,为此,他应当值得世上的所有善意。
若是旁人再有什么质疑……
他这个掌门,也并非徒有虚名就能得来的。
*
另一边,顾识殊有点好笑又有些促狭地问仙尊:
“你们掌门方才怎么一副感怀的样子看着我们……唔,这样看,他应该已经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了。倒也是聪明,都没问我们的关系。”
明明是魔尊表现得很明显。
傅停雪稍微往顾识殊那里靠了靠,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表露得也太大胆。几百年的寂寞让仙人变得有些患得患失,尤其喜欢粘人。
在外人看来,仙尊仍旧不动声色,不落凡尘,依旧一身孤高冷清的气息。
在顾识殊眼中,他身上总是冷的,太值得去拥吻,值得去爱。
魔尊眼眸幽深,将人揽在怀中,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而后听见仙人轻轻地说:
“若是问起,说我们是道侣便是。”
仙人此生的所有动情都是顾识殊亲自所教,他自认为自己学的疏浅,顾识殊却意识到,他分明早已经对情爱之事无师自通。
这份坦然,使他心神微震,是再多爱侣都永远学不来、学不会的。
“仙尊怎么这么想?”
顾识殊的手指灵巧地绕过他的霜发,却捂住了仙人的眼睛。
他在傅停雪耳边说话,潮湿温热的气流让仙人白玉般的耳垂微微发红,可他潜意识对顾识殊的前半句话感到不安,蝶翅般的眼睫在顾识殊的手心扇动,
却听见魔尊笑着贴近他的耳朵,每一个吐字都清晰地振着他那一小块敏感的肌肤,又流淌到他的心中:
“还未曾来得及下重礼聘仙尊,莫非仙尊想要同我私奔么?”
傅停雪被他遮住眼睛,他感到眼皮逐渐染上对方手心的温度,在一片黑暗中却令人心神逐渐安定,何况顾识殊说的话如此荒唐,却使他不禁有所联想,在被剥夺视觉后更令人全身心都沉浸其中。
魔尊感到手心稍微被睫毛激起些痒意,仙尊微微张开嘴唇,却有些下不了决心。
太近了,太明显了。
“并非——”
顾识殊听见了轻微的两个字,随后仙人很快地说出了后面的话,吐字又轻又快,
“并非不可。”
虽然知晓是玩笑,但……如果是你,怎样都好,怎样都愿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手心中还紧紧地闭着眼睛,却毫无保留地说出应允的话语的样子,有多么容易令人的心软到一塌糊涂。反正顾识殊完全拿他被办法。
指缝透进来一点光。
魔尊少见地沉默了一会,随后声音压得嘶哑又低沉,就像是滚沸的烈酒,在他耳边轻轻低语,近乎吻住他的耳垂,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傅停雪有点措手不及的慌张。
他被挡着眼睛,却挡不住外头的天光,在手指缝隙透出的影子里,傅停雪看到魔尊从背后绕到他的面前,耳垂还略微发烫,他想要摸摸它。
可是手却被温柔地按住,随即被顾识殊欺身而上,近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另一人的气息之中,带有强烈的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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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意味,却只是一遍遍和他强调:
“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
他似乎在叹气,又像是心满意足,
“停雪,我怎么舍得?”
上一次不断和仙尊强调这句话,还是他们彼此互通心意之时,他不断吻他颤抖的眼睛,把所有的泪水都咽下。
而这一次,却是情到浓时,不能自已,只想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如何想要珍藏这份丢失已久的宝贝,没有一点轻慢。
有良人如此,怎么舍得不以重礼相聘,用余生相待?
*
魔尊果然出手阔绰。
炼器峰以铸剑出名的张长老颤颤巍巍地指着堆在自己屋前小山一样的奇珍异宝,甚至连他都认不太齐全其中的一些材料。
“够了,够了,”
他仔仔细细地盘点了顾识殊提供的各种天才地宝,这才终于敢确认仙尊要修复清霜剑所需的材料全部都在此处。这世上也很少有哪个地方一次性聚齐了这样多的珍宝。
比如这只血灵芝——
听说是魔族的上一任魔主寻遍天下终于得到的宝物,据说牢牢地锁在魔界的珍宝库里,从来没舍得真正取用。
比如妖族的圣物麒麟骨——
其实这才是所有材料里最难得到的一种,听说妖族的长老们把他们祖上传下来的圣物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仙门和妖界向来不和,又枉论去要来这般至宝?
比如人皇离去之前送给他们仙尊的紫金髓——
这是人族皇室所庇佑的宝贝,隐约有紫气在周围流转,是修补剑身最好的原材料,但在红尘之中,即使有千金在手,也近乎一寸难求。
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魔尊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宝物,显得满意极了。纵然长老在回过神后摆着手说“太多了,太多了”,也只是毫不在意地让他收起来。
这只是他送给仙人的聘礼罢了。
甚至还不足十分之一。
清霜剑重新出世的那一天,清光满堂,冰雪生辉。
残剑终于复原。
那被烧过的坑洼不平的疤痕,如今被新镀上的一层薄薄的银色遮盖得干净,剑身烧出自然的纹路,并不是刻意避开当年的残损,而是依着残损的地方重新洗练出光辉。
傅停雪接过这柄熟悉的本命剑时,微微怔住。
他的剑道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圆满,本身就几乎已经窥破天机的仙门第一人,此刻手中之剑长啸,所有的困厄都荡然无存,被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窥破了天道。
顾识殊早已达到了这一境界,此时觉得周围的气息微微震动,周转的灵气轨迹改变,便意识到,仙人的剑道终于大成了。
横剑的仙人一袭雪衣立于天穹之下,色若霜雪,剑意凌厉,就像能斩除人世间所有的不净。
太好了,顾识殊由衷地想。
却见仙人的眸子下意识寻找魔尊的视线,最后终于交织在一起。
霎那间,冰湖初解,春绿新成。
仙人执着剑,对他勾勒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意,他眸中的爱意和他冰雪般的天□□融在一起。
傅停雪就是这样爱人,和他的剑一样,和他的道一样。
隐蔽的、缄默的、如冰雪般明净的。
而我也爱他。
第33章 不悔(完)
搅动云层的风雷终于得到了间息, 曙光从天穹裂开的缝隙中洒向世间,天际杳远而肃穆。
顾识殊来到仙界后便把天道寄寓的黑书放在了仙人的桌前。在留下暂别一会的消息后,它确实沉寂了一段时间。
顾识殊能感知到天道在和入侵的系统做最后的斗争,而仙人在窥破剑道后也若有所悟地看向云雾之上。
虽然天道不怎么靠谱……但这一场交锋, 它非赢不可。
桌面的黑书忽然无风自动, 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
顾识殊按住意图引起他注意的黑书, 书页便顺着他的意思, 随意地停留在某一张空白,隐约有墨痕在聚拢。
“赢了吗?”
仙人也朝着黑书投来目光。这次,他不再是被故事排除在外的存在,眼中剑意清透如霜雪, 他终于能看到黑书上的文字。
“赢了。”
天道显然也很兴奋,它方才把纸页翻动出轻快的响声, 此时却矜持了许多,只是简简单单地写了两个字。
它在等顾识殊问它更多问题。
可顾识殊却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它的小心思。魔尊听到“赢了”这句成果后,便对天道的战斗故事失去了兴趣。
他拎起黑书, 晃了晃让傅停雪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十分有失尊敬。
仙人的反应反而更让天道满意。
他第一次接过象征着世界意识的黑书, 感受到了手中天道凝聚的关于自然法则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生来就和他亲近, 自然地在他的身体中周转。
感受到天道在顾识殊身上有点吃瘪的情绪,仙尊轻微地露出一点笑意,询问:
“那么, 此间事都已经了断了?”
终于能够继续自己的话题,天道显然攒了许多话要说,笔迹匆匆,傅停雪耐心而细致地开始读。
可惜它一边在书页上展露出文字, 就一边察觉到魔尊悄然凑了近前。
天道甚至没来得及为顾识殊果然还在乎它的叙述而感到骄傲,就意识到黑发黑眸的魔尊根本不是为了看他。
顾识殊一整个人都凑近了仙尊,双手虚虚地搂住了仙人的腰,惹得对方暂时抽离视线,漂亮的眸子略化了化,看着他,微微一点嗔意,更像是含情的纵容。
于是浮现墨迹的速度停滞了一下。
在天道面前,向来是没有什么非礼勿视的概念,况且它也不太懂人类彼此相爱的情感。但看着眼前两人卿卿我我,还是莫名有种被忽略的心酸。
先前一个顾识殊就几乎和它平起平坐了,现在还得添上一个仙尊。两个人分明联手起来欺负它,天道就算不满,也无济于事。
所以笔迹只是停滞了一下,还是勉勉强强地写了下去。
有、有人看就好。
好在傅停雪还是很讲规矩,只是坐实了被顾识殊抱住的事实,又因为他凑近了悄悄说的话,白玉般的耳垂泛起一点轻霞般的红。仙尊勉强克制了一下,重新看向了黑书。
顾识殊顺着他的目光也开始读天道要告诉他们的事情。
读后感大概是……
敲了敲天道的书页,魔尊非常不给面子地指着它最后的补充,评价道:
“果然你还是不太行。”
在这几页纸上,天道用了较大的篇幅具体地讲述了它的布局。在顾识殊和气运之子周旋的过程中,它才有了时机预先布置好陷阱,果然,魔尊甫一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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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之子说出揭穿的话,系统就打算壮士断腕,却一头栽进了天道准备好的交锋现场。
在这场争斗中,天道稳稳地呈现压倒之势,不仅尽数夺回了系统从这个世界偷得的气运,还把它携带在身上的其他世界的气运也尽数剥夺了,这些运道即将回归原本的各个位面。
虽然对于一些世界来说,忽然涌入的气运已经晚了,但至少不是完全不能弥补,或许有朝一日,天道能想出些办法。
意思就是天道现在还没想出办法。
而且,就算天道长篇大论自己如何彻底地了结入侵这个世界的系统,还是在最后老老实实地说明了系统的问题并没有被完全解决。
原因简单却无可奈何,系统狡猾而恶毒,在每次进入新世界之前,都会在外留下一个备份。虽然这个世界的系统被彻底解决,但如今,外头的备份恐怕已经苏醒。
它的实力被天道挫伤了大半,必然急不可耐地去寻找下一个小世界,企图在那里恢复元气,重整旗鼓。
天道是所有世界的世界意识,这就像是沙中淘金,在无数个世界中找到那个被入侵的世界,又谈何容易,况且它还象征着所有世界的法则,兼职得大不容易。
就算已经这么卖惨了,顾识殊依旧不太认账,还在戳它的痛点。
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显然不怎么高兴。
傅停雪却沉思着,询问它:
“你接下来的计划是找到下一个世界,帮助它重新获得平衡,同时惩治外来者么?”
仙尊的谈吐之间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天道果然停止了翻页的动作,乖乖在书页上承认:
“是的。”
“但你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顾识殊插话道,
“按你所说,系统永远会留下备份,那就算你无数次摧毁它,也无济于事。”
书页上浮现出文字的速度慢了很多,它似乎也在思考。
“我会找到办法,若有那日,或许需要你们的帮助。”
傅停雪抬眸看了顾识殊一眼,却撞见他也在看他,眼中带着隐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