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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位列儒门十贤,却排在武将最末,不是她有哪里不如人,只是她爱民却不忠君。她因抗旨避战被斩过,也因抗旨出战被斩过,她颈间这圈刀痕和赤红长发,就是下凡历练被斩太多次,神魂染血的遗症。
儒门之主曾评价她八个字:爱民之将、妇人之仁。
前日儒门之谋,儒门高修中唯有她毫不知情,因为儒门之主怕她妇人之仁坏事,特意下令把她支走了。
秦无霜懒洋洋坐起身,对师姐荡起梨涡笑,撒娇般道:“师姐这就不明白了。这人要骗人呀,最好骗的,不是不认识你的人,而是太认识你的人。
“太认识的人,绝不可轻易去骗,不仅不可轻易去骗,平日里还要以诚相待,半句假话都不要说。除非有泼天巨利摆在眼前,不得不骗。
“不过,一旦决定了要骗,就一定要往死里骗。骗死为止。骗死了,最多日后想起来伤会儿心,还活着,可就不知哪天来要你的命。
“所以呀,主上这口血,是做了亏心事,活该伤会儿心,何须问候?”
如此狠毒谬论,姒晴只得闭目当作没听见,催道:“一日过去了,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秦无霜委屈道:“我岂是故意拖延?昨日师姐也看到了,那帮天竺僧前脚刚去玄真观犯完贱,你我要是后脚上门,那不是上赶着讨打?何况,主上前日可是使唤我去骗的春风剑侠,今日一去呀,我都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贪睡会怎么了,指不定我就命亡青城山了,师姐好狠的心!”
姒晴极为抗拒儒门近日所作所为,闻言面色更沉:“玄真剑气伤恶不伤善,你说你怕命亡青城山,那真该好好反省才是。”
这话让秦无霜犯了脾气,摔被而起,进竹屋洗漱,换了身衣裙慢慢走出来,从袖中取出一艘儒门飞舟,随手抛掷院中,解了缩化术。
精巧的儒门飞舟,悬停在简陋的山涧小院上空,颇为奇幻。
秦无霜转过头,又是巧笑倩兮,撒娇般道:“好了,走吧走吧。我可先说好,若玄真派两位豪杰要打我,还请师姐怜惜,给我求求情。无霜我篡位未半,可不能中道崩殂呀。”
姒晴老实道:“我也是儒门中人,或该与你一道挨打,怎么轮得到我求情。”
秦无霜拽着姒晴登上飞舟,闻言银铃一笑:“师姐怎么连这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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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是好人,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也是好人,好人与好人,说话容易。我这种小毒物,只有挨打的份。”
小毒物这个贬称,放在多年前,但凡给姒晴听到,必定是要教训到诋毁秦无霜的人到不敢再喊为止。可如今……
姒晴闭目不言,静心思索天疏阁主的惊天之论。
若他所说真能实现……
*
晨光刚亮。
裴牧云坐在流瀑亭中,他身前的铁桌子上,放着厚厚一本纸稿。
这本纸稿,是他多年来凭借记忆默写出,又在退隐十年间,结合这个世界实情再三增删,最终整理出的笔记。
此乃屠龙之术。
他不缺理论,但如何让百姓听懂并接受先进思想,是个难题。裴牧云对己身能力有清醒的认识,他不是教书育人的材料,这个难题,若有一个与天疏阁同道、并且善于教书育人的大先生,或许能迎刃而解?
但这不是他苦思的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是如何发动一场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封建运动。
前世,承担这个职责的运动,是由愤怒的青年人发起的,那是外敌内贼双重压迫下爆发的救亡图存的热血。眼下虽只有昏君内贼,更沉重的工厂主奴鞭已频频挥下,但广大百姓还任劳任怨地接受着压迫,还停留在期待换个青天大老爷或明君的幻想中。
如何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所承受是压迫、是剥削?人如何觉醒?亲身经历悲剧,或者,目睹他人的悲剧。
不断上涨的民望打断了思绪,令裴牧云微微皱眉。想必,是天疏阁公开水镜卷轴引来的。
但他也不多在意,继续思索根本问题,浑然不知纸人们窃笑着跃跃欲试,它们想比谁胆子大,看谁敢跳到主人猫猫肩上。
裴牧云陷入深思。
忽地,颊边一点冰凉。
是灵力化出的水。
带有师兄的修为气息。
他抬头看去。
白衣剑侠倚着亭柱,问:“准备动身?”
师兄神色郑重,语调依然温柔,裴牧云望着师兄,视线相交,两双眼眸一样追思。
回过神来,裴牧云应了声好。
他站起身,原本悄悄跳到他肩上、手上的纸人们赶紧哇哇大叫着腾跃下来,与其他剑人一起跟随主人猫猫向外涌去。
师兄弟二人刚走出亭子,忽闻满院花香。
下一刻。
玄真观外,竟有一道剑气冲天而起!
第33章 国色天香
秦无霜与姒晴将军乘上飞舟,不多久就快到芙蓉城。
秦无霜心思缜密,自然不会像天竺僧那般张狂行事,她驾着飞舟在芙蓉城外落下,收了飞舟,两人踏云飞至青城山脚,随后,不用任何修为灵力,徒步走入青城后山。
山中风景灵秀,两人漫步行来,暑气渐消,心绪宁和,不禁感慨青城真是灵山福地。
两人穿过一道银龙般的飞瀑,一座古朴道观现于眼前。
却见一个小小身影跪在门口,手边一柄长剑。
秦无霜想起昨日儒门被一剑打碎的紫琉璃牌楼和现场留下的白牡丹,握住姒晴将军的铜色臂铠,小声道:“师姐,莫不是那牡丹花妖?”
听见人声,那身影猛地抬头,看向二人。
刚一照面,秦无霜与姒晴皆是一怔。
她两人是名臣名将,又是儒门高修,在凡修两界都身居高位,什么好颜色没见过,但饶是她们再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眼前这般绝色。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洛阳白牡丹。
据说某年酷暑,明樑帝摆驾洛阳行宫,听闻九州花妖都佩服洛阳白牡丹之美貌,老色痞顿时来了劲,打着要敕封白牡丹一个“百花仙子”名号的幌子,勒令洛阳府尹请她来参加行宫御宴。
洛阳府尹心知圣上行事荒唐,却也无法,只得四处托修士关系去请,白牡丹心性高洁,不与俗人来往,哪里看得起明樑帝,但看在洛阳府尹是个清官份上,不愿因自己叫人为难,勉强赴宴。
御宴当晚,白牡丹迟迟而至,但一现身,就让明樑帝看直了眼,再闻到满宫皆是馥郁的牡丹花香,两分醉变四分醉,仗着身占帝王之气,嘴里直喊仙女,扑过去拉拉扯扯,死抓着白牡丹的手不放。
洛阳府尹心中叫苦,赶紧上去想把明樑帝劝开,却被明樑帝搡了一跟头。
不料那白牡丹性子烈得世间少有,竟生生以妖力斩断自己左臂,怒骂一声昏君,转身就走。
明樑帝不慎倒地,手里血淋淋一只断臂,既惊又怒,险些尿了裤子。不知是谁把此事说了出去,次日传遍街头巷尾,明樑帝龙脸挂不住,哪肯就此罢休,下死令一定要严惩白牡丹。
洛阳府只得派人假装四处搜查,打算就做个无用功,熬到明樑帝回京完事。
没想到竟有下级官员一心讨好明樑帝,纠集了一些低阶修士,将白牡丹整个洞府困在诛妖阵中,竟是要诛她的命!白牡丹以妖力苦撑,还是被炼出原形,几要枯萎零落之时,恰逢星归道长路过此地。
星归道长问清事由,怒不可遏,救出白牡丹后,当场将那下级官员打个半死,又将那些低阶修士废去修为狠狠一通收拾。当夜,星归道长还去到行宫,扮作武帝幽魂,把明樑帝一顿责骂痛打,吓得明樑帝连夜回京,消停了好些日子。
只是那白牡丹本就失了左臂,又被诛妖阵重创了妖丹,竟化回一株幼苗,玄真掌门将它带回玄真观,栽在盆中。
眼前小少女,想必就是那白牡丹幼苗重新长成的小花妖。
她大概是听闻了玄真掌门噩耗,就跑去儒门碎了牌楼,又跑来观外跪着,倒也真是知恩图报,不枉玄真掌门救她一场。
秦无霜凝神细看,发觉这小花妖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打扮也像个小少年,看上去雌雄莫辨,美得飒爽,英姿玉荣。
方才豆蔻,已是国色天香,再过几年,真不知要迷倒多少世人。
小少女沉着脸道:“我只给人盯着看十刹。再看,别怪我刀剑无眼。”
这小花妖也还未变音,清声似少年也似少女,却敢对两个儒门高修放狠话。
秦无霜嫣然笑道:“见了美人,多看两眼,不是人之常情?我与师姐又不是那些臭男人,小姑娘呀,好大的气性。”
这话并无失礼,却不知怎么惹得小少女面色更沉,只见小少女反手挥出一道剑气,剑气冲天而起,凝在空中,如同一道楚河汉界,将她与两位儒修隔开。
然后那小少女也不再说话,只是闷头跪着,不搭理她二人。
秦无霜虽不甚在意,却也疑惑,与姒晴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却是此时,玄真观大门打开,竟是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一同出来了。
姒晴掀袍而跪,垂首硬声道:“天疏阁主、春风剑侠,节哀。”
秦无霜亦是撩裙一跪,郑重道:“儒门秦无霜,特来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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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道她们竟是儒门中人,小花妖立刻就要拔剑,却被裴牧云以灵力制止,解春风和声问:“沧澜?既然来了,怎不进门?”
小花妖虽被迫罢手,却紧握着剑不放,垂首自责道:“我来迟了。”
当日儒门之谋,算计的是玄真派仁心,哪里是一个小花妖在场能破解的,但裴牧云与解春风都感念小朋友一片诚心,裴牧云告诉祂:“师父衣冠已入殓,就在前殿,你去看一眼吧。”
“是。”
小花妖点头恭敬应了一声,起身往前殿去了。
秦无霜与姒晴又是一愣,这小花妖一直是侧对她们,此时站起来,她们才发现她整只左臂竟是机械造成,看上去比姒晴的机械动力铠更为精妙,机械臂中还有绿藤蜿蜒,操纵机械臂动作。而她的绿衣竟没有左边袖子,就这么把骇人机械臂裸露在外。
解春风看向两位儒修,无平日温和,却也还客气:“二位起来吧。”
听话站起身来,秦无霜又是深深躬身一礼,请罪道:“主上派我将春风剑侠骗去儒门,已是我之过错。前日阴谋,除了毫不知情的姒晴师姐,我儒门高修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罪大恶极。何况,那日天疏阁主为我隐瞒谋反之心,救命之恩,还未曾言谢。今日前来吊唁,也是奉主上之命伺机监视。此刻站在两位前辈面前,真是羞愧难当,要打要杀,无霜绝无二话。”
她言辞恳切,不似作伪,裴牧云与解春风却没太大反应。
他们已经决定要掀翻儒门根基,哪会特地动手对单个儒修复仇。她的谋反之心,说不定反倒会主动与他们为敌。
再说,无论秦无霜所言是真是假,她都不是首谋,就算他们要对儒门高修动手,也不会先轮到她,这一点,秦大人七窍玲珑心,必定是盘算清楚的。
倒是姒晴将军毫不知情这一点,裴牧云和解春风都有些在意。
姒晴将军,大名鼎鼎的爱民之将,儒门招牌。
解春风本对姒晴将军颇为欣赏,两人也打过几次照面,此时才看向她,微微颔首:“姒晴将军。”
姒晴深深躬身一礼:“在下惭愧。”
裴牧云睁眼看向姒晴,她的功德修为都无愧爱民之将的名号。
与裴牧云那日见过的儒门高修,真是云泥之别。
他想了想,才道:“前日姒晴将军若在,儒门不至于颜面尽失。”
姒晴一愣,明白过来天疏阁主指的是那金字剑阵,是说她无私。但她一不愿踩着同僚自夸二不愿为自己辩解,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秦无霜抢过话头,沉痛道:“主上是怕师姐违令给玄真观通风报信,特意瞒着师姐,将师姐调走。若师姐知情,我儒门不至于铸此大错。”
这话说得讨巧,而且是为姒晴将军讨巧,秦大人还挺姐妹情深。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假如,又不能把师父换回来。
解春风与裴牧云都没接她的话,解春风客气地赶客道:“二位还有何事?我们家事在身,不便奉陪。”
秦无霜闻弦歌知雅意,本还想探探天疏阁主虚实,却也明白不能讨嫌的道理,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告辞,却听师姐老实问:“天疏阁主,你昨日对法网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
听出姒晴语中向往,秦无霜竟然破了笑面功夫,下意识流露出算谋厉态。
她心中激凛,师姐这样务实的将领,竟也被天疏阁主的空谈煽动,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的谋反大业,虽有不少同谋,但她最倚赖的武将、唯一信赖的同谋还是师姐,若师姐被骗走,她找谁去血洗儒门?!
事态不妙。
“是。”裴牧云答得简单。
姒晴追问:“你说的‘每一个人’,你说的‘百姓’,也包括女子么?”
裴牧云这才认真看向她。
敌方重要将领。真正的爱民之将。
可争取对象。
“自然包括,”裴牧云平静道,“在我的家乡,贫家女儿可以上学念书,女子与男子一样工作,选择各行各业,有女战士、女学者、女差役、女商贩。女子们自食其力,掌握财产,人身自由,婚姻自主。”
在姒晴与秦无霜听来,裴牧云这一段话,比昨日所有言论,都如震耳惊雷。
秦无霜愕然瞠目,但见师姐神色竟更为动摇,一时心急如焚,正欲辩驳一番,揭穿天疏阁主的空谈,却被姒晴挥手阻止。
姒晴回想刚才天疏阁主让小花妖去看一眼星归道长衣冠,必定是今日就要立冢,心中有了计较,硬声问:“两位前辈今日可是要扶灵回乡?”
解春风回道:“正是。”
姒晴老实道:“那不多叨扰。不知我与师妹可否先行前往东莱等候?在下想送玄真掌门一程,也想等天疏阁主忙完要事,再请一续。”
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多谢。”姒晴对他们拱手道谢,秦无霜也只能忍气行礼。
两人转身要走,姒晴却又停步,回头对二人赔礼道:“方才,我师妹不知说什么得罪了那位小姑娘,还请两位前辈代我传个歉意。”
已经看出师弟有争取敌将之意,解春风和声告知她道:“牡丹花雌雄同体,没有人的男女之分,祂不爱被以男女称呼。”
“竟是如此……?”
姒晴从未听闻妖类还有这种与众不同的心思,但她稍一深思,意识到自己从未与妖类深交,去哪听闻人家心思。
说白了,妖鬼精怪在儒家眼里都非正道,倒是天疏阁对妖鬼精怪极包容,甚至吸纳妖修鬼修为法士,为此没少被诋毁。
既然得知缘故,她也不多做烦恼,再次拱手道:“先走一步。”
两位儒修乘上飞舟,先去了东莱城。
裴牧云与解春风转身进门,纸人们才纷纷从门后跳出来,“憋死吾了!”“主人猫猫,吾等乖乖没出声呐~”“猫猫,吾等乖呐!”“主人猫猫,漂亮花花是谁呀?”“对呀,花花是谁呀?好香呐!”“主人猫猫第一漂亮,花花第二漂亮!”“非也非也,主人猫猫不变猫猫第一漂亮,主人猫猫变猫猫第二漂亮,花花第三漂亮!”“对呐对呐!”“主人猫猫第一漂亮!”
第34章 扶灵回乡
纸人们一片私心追捧,把裴牧云听得十分无奈,他一个寻常男子,如何能与国花化形相提并论。
容貌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若看待其他事物也这般私心偏颇,那就不好了,因此对纸人们教诲一句:“看待事物需公正,不可如此偏私。”
纸人们竟不服气,边蹦蹦跳跳地跟在两人脚边往前殿走,边七嘴八舌地反驳:
“才不呐!”“才不是偏私。”“吾等说的是实话!”“对呐对呐,都是实话。”“是实话实说!不是偏私。”
见裴牧云微微皱眉,解春风笑道:“这些小家伙待你毕竟与别个不同,它们真心这样觉得,就让它们这样觉得吧。”
本是小事,解春风开口了,裴牧云也就放下,低声应了。
解春风偏过头对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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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眨了下眼睛,才道:“你们闻到的是牡丹花香,那个小朋友是洛阳白牡丹,自名斩沧澜,你们叫祂沧澜便是。只是切记,别用男女类称喊祂。”
不论是珍稀灵植,还是凡间花草,都与人不同,是以花蕊分性别。
最好理解的一类是[雌雄异花异体],比如柳树,它的花分雄雌,一棵柳树上要么只有雌花,要么只有雄花。因此,柳妖化形就和人一样,要么是女,要么是男。
与之略有不同的是[雌雄异花同体],比如石榴,它的花也分雄雌,但每一棵石榴树上都既有雌花又有雄花。因此,石榴妖化形就可男可女,随意变化。
还有就是[雌雄一花同体],每一朵花都既有雌蕊又有雄蕊,兼具雌雄两性,不分雄雌,就比如白牡丹。
还有他类不多赘述。
天下大多数百姓修士,对妖鬼精怪幻想多多,实际接触少之又少,心中还普遍抱有刻板成见。玄真观师徒三人对待妖鬼精怪不会有偏见,走南闯北阅历广博,故而能从经验中总结出一套见识。
因为解春风刚才的维护,纸人们短暂将小气师兄视为同道,听他这样叮嘱,它们本就不在意什么男女,一片熙熙攘攘地答应道,“吾等省得!”“原来是白牡丹丹~”“主人师兄,吾等记着!”
裴牧云和解春风踏入前殿,纸人们跟在二人脚边,也一个个腾跃而起,跳过高门槛。
想起主人猫猫昨日说不许在前殿吵闹,纸人们都自觉捂住嘴巴安静下来。
玄真观的前殿,是用来供奉女娲创世大神塑像、玄真派祖师爷的剑与炼剑炉的。
星归道长不爱繁文缛节,玄真派本身也没什么刻板礼仪,因此,这前殿,他们师徒三人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开门进来上个香。这还是在家的情况,若是初一十五还浪在外面,那更省事,对着青城山方向行个礼,就算是遥祭了。
不过,他三人虽不重礼节,对女娲大神和祖师爷的尊崇,可都是诚心诚意。
前殿布局简单,正前方是女娲创世大神塑像,白玉雕成,莹莹生辉。
塑像前是一张长几,上面供奉着玄真派历代掌门牌位。
长几前是一张长桌,左边供奉着祖师爷炼剑炉的一块残胚,右边供奉着祖师爷的剑。
祖师爷的剑,也就是被星归道长拿去用的掌门之剑,此时正好好摆在兰锜上,替换了先前星归道长用树枝子变的假货。
那根树枝子,昨日解春风和裴牧云对着看了半晌,最后拿到后院栽进了土里。
此时,前殿中央,摆放着那樽机术师合铸的不锈藤纹金棺,棺内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衣冠,棺盖还未阖上。
白牡丹小朋友伏在棺前垂泪,听到二人进来,举右臂拭了泪,嗓子低哑:“两位恩公。”
花妖退为幼苗,有些像人不喝孟婆汤就投胎转世,虽过往种种都记得,却如隔镜观花,除了将玄真掌门的救命之恩牢记心间,其余都如前尘看淡。
白牡丹重新化形后,玄真师徒尊重祂自己起名的想法,星归道长还在天疏阁主的启发下给祂造了一支机械左臂,春风剑侠则传授给祂一套适合妖修学习的剑法。
玄真师徒三人都对祂有再造之恩,因此,一声恩公总改不了口。
解春风平和劝道:“师父说多少次了,即使不愿以姓名相称,叫声前辈即可。”
“是。”
下次再见不知何时,裴牧云想起来问:“左臂可需调试?”
这支机械左臂,隔三个月就该调试一回,如今师父不在了,目前放眼九州只有裴牧云一人知道该怎么调试,自然得问一声。
白牡丹举起左臂做出一些测试动作,绿茎细枝缠绕于冷黑钢骨上,如同筋脉,牵引机械臂各部分齿轮关窍流畅配合,稚声沉稳:“无需,前辈放心。”
裴牧云点头,视线落到棺上,看向师兄,拿不准地问:“猴叔可要再看一眼?”
解春风也拿不准:“我去问一声。”
“一起吧。”
他二人往后院去,进了流瀑亭。
老猴蹲坐在星归道长常用的那张铁桌子上,桌对面挂着一幅新送来的水镜卷轴,画面上,是天柱缺口的实景。
老猴望着卷轴,戴着铜框老花镜,仔细看微风吹过缝隙扬起的沙。
“猴叔,”解春风温声问,“该盖棺了,您再看一眼?去东莱,您跟我们一起吧。”
老猴摇摇头:“死物空坟,他又不在那,有什么好看。”
顿了顿,抬头看向他们,慈祥道:“猴叔就在家里,在家等你们回来。记得回来啊?”
解春风与裴牧云闻言大怮,却极力掩了悲思,只郑重应道:“牧云、春风记得,猴叔放心。”
老猴咧嘴笑笑:“去吧。”
师兄弟二人回到前殿,依礼阖了棺盖,三人上香拜过。
解春风本想化为白龙,载着师弟与金棺飞向东莱城,他不介意给师弟师父当回坐骑,白牡丹也想送师父一程,解春风就没提这话。
裴牧云与解春风站在金棺左右,以灵力托着金棺,白牡丹抱着一块石碑,三人一棺乘云而起,向东莱城飞去。
*
儒门飞舟上,秦无霜与姒晴一路争执。
眼见着都快到东莱城,师姐却还冥顽不灵,秦无霜气道:“师姐听了他几句空谈,就是昏了头了!你这么些年,除了领兵作战,难道其余时辰都瞎着眼睛!天疏阁主说的那些,天下有几个臭男人当回事。别说男子,大多数女子都浑浑噩噩,你听他梦话、”
姒晴打断她反驳:“正如你所言,天疏阁主若不在意,怎么说得出那番话?你也说,那番话,即便是女子,都有想不到、不敢想的。”
“我可没说他话说得不对,但那番话只能是天方夜谭!”秦无霜凌厉道,“只有血洗儒门,只有把权都握在我们手里,才能改变女儒的出路!”
姒晴反问:“那民间女子呢?”
师姐固执,这问题不知问了多少次,简直是鬼打墙,秦无霜答得都不耐烦了:“我们掌了权,改善风气,民间女子自然多少能享受些优待。那些实在愚昧的,想不通的,她们自己浑浑噩噩,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他又有什么办法?说得好听罢了!”
姒晴闭上眼,平静道:“你说眼下唯一可行之道,是血洗儒门、由你掌权、全数换上新风气的高层,我赞同你。但事成之后,某日你手下的办事能臣霸占田庄,又或是强抢民女,我也猜得出你会如何处理。我也是儒修,我也曾身居高位,我不傻,也不瞎。我只是想听听看他的办法。”
“听他空谈的办法?”秦无霜无可辩驳,满心不忿。
姒晴却道:“既是空谈,你着急什么?”
秦无霜忽地柔声笑道:“我倒没想到,天疏阁主剑阵一个私字,就让师姐对我生了芥蒂。”
“怎么会?”姒晴老实地说,“你有私心我早就知道。”
这话前半句说得秦无霜狂喜,后半句说得秦无霜震怒,最后面沉如水,只站在船头看着前方逐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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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的东南海景。
直到飞舟抵达东莱城外,徐徐降落时,秦无霜才又笑了起来。
“竟这般热闹。”
她看了看,指着没人搭理却趾高气昂的东莱府府尹,对姒晴笑道:“师姐你瞧那个人呀,他像不像一条狗?”
姒晴循声看去,认出那人,竟点了点头。
秦无霜霎时笑得无比明媚。
东莱城的城门外,此时聚集了好些百姓修士。
今日,早上本就有不少百姓修士因为水镜卷轴聚集在新出现的东莱城天疏阁外。所以,天疏阁法士们出门时,就有逗留阁外的人好奇问了一句。
法士回答,他们是要去城门外,等着接玄真掌门灵棺。
星归道长是东莱城的骄傲,百姓们看了水镜卷轴、设计图稿和昭榜,互相讨论着将儒门阴谋弄明白后,已然是群情激愤,听了法士的话,竟全都自发跟上法士们,连养家糊口的农渔本业都不顾了,一起涌去了城门口,只想送老乡一程。修士们有立刻跟上的,也有赶紧发信笺呼朋唤友的。
如此,百姓修士们就在城门口聚集起来。
结果人越聚越多,守城兵将不敢担责,赶紧把消息报上去。
这事,就传到了东莱府府尹的耳朵里。
东莱府府尹,吴贤,恰好是儒门中人。他修为不高,只是炼气,却有少奋斗八十年的青云之志——几年前,他刚当上东莱府府尹,得意到千里迢迢跑去儒门报喜,头脑一发飘,竟当场对秦无霜提亲。秦无霜好悬没被气死。
儒门之主怎么看得上一个小小府尹为婿,而且吴贤随口提亲,等于拿秦无霜的名誉开玩笑,姬肃卿当场就发了怒,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吴贤责骂一通,赶回了东莱。秦无霜后来暗地给他下了不少绊子,直到今天都没消气。
换了谁都会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但吴贤,却是个极度自信的人。
当日求婚被拒,他认为是秦无霜故作姿态拿捏,回到东莱一想,主上发怒,一定是存着鞭策佳婿的心思,那么,他只要做出能够讨好主上的大事,迎娶贵女必定是顺水推舟。
所以今日,吴贤一收到守城兵将的消息,就意识到他苦等的那个时机,终于是到来了!
早上天疏阁外的水镜卷轴和昭榜,吴贤自然不会去天疏阁外跟平头百姓一起挤着看,只是让差役看完转述一番,听完转述,他深觉玄真观师徒不仅矫情,还很擅长蛊惑民心,竟能成功败坏了儒门声誉。
如今一听到天疏阁法士纠集百姓修士去城门外等玄真掌门灵棺,他心里立刻就清楚了其中阴谋。
这必定是玄真观故意做给百姓看的博取同情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踩低儒门!
错不了!
这种危急关头,若是他吴贤站出来,维护了儒门威严,挽救了儒门面子,岂不就是儒门的大英雄?
吴贤越想越美,头一次跑得比跟班差役们都快,颠儿颠儿地就拱到了城门外,满脑子都是如果玄真观要强行扶棺入城他该引用哪段经典喝斥、如果玄真观要武力威逼他该做出哪种宁死不屈的姿态……等等等等,脑内虚空对敌,见招拆招,当真是精彩无比。
没想到,他脑子里想象着秦无霜的十里红妆时,竟有一艘儒门飞舟从天而降,那飞舟上,不是秦无霜又是哪位?!
望着美人一双梨涡,吴贤先是看酥了半边身子,猛地一想不对,她该不会是跟自己抢功劳来的?!
吴贤脑子里判了案,面上立刻就露出不悦之色,秦无霜刚一落地,他就趾高气昂地走上去,仰起头问:“无霜小姐来我东莱城做什么?”
一见这头黑矮猪,秦无霜就火从心头起,但她明眸一转,察觉到百姓修士们对她的不屑视线,面上流露出不情愿的小女儿模样,字正腔圆道:“主上派我来此等候,要我监视天疏阁主动向。我,我虽不愿与天疏阁主为难,却也是,无可奈何。”
一听是主上命令,吴贤猜疑稍歇,但见秦无霜神色间似对那天疏阁主有倾慕之意,又立刻不悦起来,挺起胸膛冷笑道:“我是本地父母官,无霜小姐奉命而来,我不拦着,你在旁看着就是!我也好心提醒一句,无霜小姐可不要内外不分。”
被他忽视了半晌的姒晴突然出声问:“你什么意思?”
吴贤脊骨一寒,抬头一看,竟然是姒晴将军!他眼神落到她的越王之剑上,被杀气一煞,顿时软了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秦无霜本快气炸,此刻不知看到什么,竟又对吴贤笑了起来:“吴大人,我听说你家祖上出过一个秀才,深受东莱百姓爱戴,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呀,就是按照他的模样塑的,是也不是?”
被她软语一问,吴贤即刻膨胀起来,把什么越王杀气都丢到脑后。
他们吴家最出息的老祖宗就是吴秀才,而且他还不是嫡传,只是个旁宗亲戚。可是美人在前,吴贤有心抬高自己,还故意露出一分不屑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家祖上也算是官宦之家,区区一介秀才,我倒记不大清,没什么好说的。”
秦无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反手握住师姐臂铠,扭头就走:“师姐,日头这样晒,咱们去那边的阴凉地站着。”
吴贤直愣愣地看着她二人联袂而去,忽觉好没意思。
他刻意环视一周,发现天疏阁纠集的百姓修士还真不少,其中竟还有些怪模怪样的妖怪,更是不耻,特意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呸!乌合之众!”
秦无霜与姒晴走到城门偏侧的那块阴凉地,她们旁边,有一众不便现身的隐身在此,百姓与低阶修士看不穿这隐身术,秦姒二人却是一目了然,二人对他们颔首见礼,他们有的颔首回了礼,有的只是对了个眼神。
其中一位老者正掩着面唉声叹气。
*
等了约半刻,遥见三人一棺乘云而来。
裴牧云与解春风遥遥看着东莱城,这是座半岛之城,因为临海风大,一眼看去少有高耸建筑,却多了分开阔之气,城外港口泊着一艘艘巨船,海水碧波接天,勤劳的渔民早已出海,渔船在海浪中来去,盐民也已在盐田中忙活,远处农田中也有耕作的身影。
来到东莱城,就明白师父那份豁然大气是缘自何处。
但云头未落,裴牧云就是一愣:“师兄。”
城门外,竟有不少百姓修士们正跪地叩首,迎接师父灵棺。
解春风和裴牧云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给师父送葬,对视一眼,皆是百感交集。
落地后,两人对众人深深躬身一礼。
解春风哑声劝道:“感激不尽。大家请起。”
百姓修士们陆续起身,不少人都好奇望着那奇异金棺,东莱城天疏阁总领法士定了定神,按捺心中紧张,正走上前去,却被突然窜上前的吴贤抢占了先机。
纸人们好奇,在裴牧云道袍袖子里钻来钻去,被裴牧云引动灵力一拍,赶紧躺倒。
吴贤站定,他高昂着头,拖着腔调道:“本官乃是东莱府府尹,吴贤。”
此人态度倨傲,却毕竟是一方父母官,解春风客气喊了声吴大人,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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