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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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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有孕了。

明明这几个月以来,都跟赵槃同房不多,怎么就忽然有孕了……不是说她体寒难以生子吗?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银筝听罢欣喜若狂,阿弗强行心神,叫银筝千万不要声张。

银筝道,“瞧奴婢欣喜糊涂了!这会子外面不太平,您有孕的事确实不宜声张出去。等太子殿下回来,一定会高兴坏的!您放心,我和沁月定然把您照顾得好好的!”

阿弗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和银筝想的不一样。有身孕的事情,万不能叫赵槃知道,否则他定拿这个孩子困住她,一年之后也别想走了。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瞒得住一时,等月份大了,她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难道她又得铤而走险,趁着小腹尚且平坦先行逃之夭夭?

……赵槃身在远地,没人看着她。她若此时走,倒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外面兵荒马乱,又是那样地危险。

阿弗一时拿不定主意。无数个待解之疑深深困扰着她,叫她浑身都不舒服。

自从那日大夫来过之后,阿弗便日日夜不安寝,食欲缺缺,晨起的时候还总是干呕。

银筝等人看在眼里,都知道阿弗的身子原本是孱弱的,有孕了便更加娇气几分,倒也悉心照顾着,不敢耍懒。

又过了几日,淮南王在朝堂之上公然殴打言官,对立储之事多有不满。

京城更加动荡,传言说太子在东南已经中了淮南王的埋伏,重伤垂死,皇后之幼子赵琛马上就会被立为新储君。

银筝和沁月等人听到这些风声,惦记着阿弗有孕,唯恐这些乌糟话会污了她的耳朵,便瞒了下来没跟她说。

下午,皇后的人找上门来,请阿弗进宫。

来人说时局混乱,太子离京,皇后念着太子妃的安危,请太子妃进宫去住一阵子,暂时避避风头。

阿弗自然想也不想就拒绝。

来人死缠不舍,“太子妃不去可以,但皇后娘娘所言,您腹中孩儿乃是皇室血脉,必得细心保护,所以才请您去宫里小住。还请太子妃三思。”

阿弗眼角顿时一跳。

有孕之事明明被她捂得密不透风,连东宫的等闲下人都不知道,皇后又是如何听到风声的?

阿弗烦闷地捂着心口,强行忍住喉咙中闭塞恶心之意。

“告诉皇后娘娘,我不会去的。”她说,“我自己的安危,我自己保护得了。”

皇后的那下人仍然没走。

银筝刚要上前轰人,只听那人阴沉一笑,“太子妃,您不去,可有一位客人已经在皇后娘娘那了。‘景峻’公子,您认识吗?”

阿弗气息乱了一下。

景峻……?

她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不是被赵槃送到漠北开山去了吗?

阿弗提起景峻就痛恨,脸上却仍装作不动神色,“不认识。”

那下人道,“您认不认识没关系。只是那位公子已经在皇后娘娘手中了。奴才劝您还是去一趟吧。您去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阿弗微微动了动心思。

景峻那家伙三番两次地背叛她,早已把她的心伤透了,他的死活倒是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后想用景峻威胁她,算盘却是打错了。

但她现在有着孕,左右在东宫里困着也是困着。赵槃回来之后,她定然无路可逃。

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后面的路铺好。

……

景峻果然被皇后抓了。

他是从漠北的矿山上偷逃出来的,本想去投奔阿弗,却不料被皇后的人先找到。

皇后满以为他是阿弗之前的情郎,抓住这个把柄不放,一定要阿弗进宫来。

阿弗便将计就计,假装为情郎担忧,乖乖进了宫,实则暗暗思忖着摆脱所有人的办法。

皇后把她安置在了一座偏僻的小殿之内。阿弗见周围有许多兵士把守着,想来她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皇后也没跟她拐弯抹角,直接提起了太子。

阿弗默默听着,不以为然。

皇后的目的她知道,说再多,在她眼里也只是花言巧语。

直到皇后饮尽了一杯茶,瞥着她的神色,蓦然提到了那件事。

“你不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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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真喜欢你吧?”皇后目光渺远,带了几分感慨的味道,“并非本宫刻薄,后宫之事关系着前朝,如你这般没家室没身份的女子,是不可能在这个位置坐得久的。”

阿弗不卑不亢,“妾身从没敢妄想。”

她自小在无拘无束的乡野中长大,本就是个没有太多规矩的人。

只不过因为赵槃抓了她太多次,面对赵槃时,她才有种天生的怯懦感。而其对他人,就算是皇后,她也仍有自己的主心骨。

皇后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有了孕就高枕无忧。宫里有太多没名分而被陛下宠临的宫女,最后结果只能是去子留母。”

阿弗神色冷漠地哼了一声。

“你也不用害怕。伤了你,太子回来,罪责就都落到本宫头上了。如今淮南王行乱,本宫接你到宫里,确实为了保住你的安危。同时你是给你一个机会,叫你自己选择。”

皇后看着她,“本宫只是提醒你一句。好自为之。”

……

阿弗待皇后走后,浑身的冷汗才冒出来。

如皇后所说,去母留子?

想来赵槃今世应该不至于,但前世他确实对自己不太好。

阿弗听了皇后的话,好像蓦然明白一些。

按皇族规矩,无名无分的女子生下孩子,就要去母留子。

她前世是意外有孕,赵槃并没有准备。想来他对她也是有情意的,所以在孩子出生前先给拿掉了,这样就避免了去母留子,从而保住她的性命?

……这个结论只是她根据皇后的话私下里猜的,事实确是如此,还是更加残酷,恐怕只有把前世的赵槃找来才能说清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前世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她亦是无辜的。

阿弗怔怔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想不清楚。

那消弭了许久的对赵槃的恨意,又一点点滋生出来,如一瓢冰冷悲沉的雨水,把她的内心又濯了个通透。

前世的事令她痛苦,到底怎么样,她也并不想深究了。

她现在只关心眼下的祸福。

她不能给赵槃当太子妃了。一年也不行。

一来皇后不会饶过她,二来她也担心真的被去母留子,抑或是母子全去……她还是惜命的。

当然,最主要的,她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自由的人。

人生就那么短短几十年,赵槃就算对她真有点情意,又凭什么禁锢她的自由,她又凭什么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有他的国事要担负,她亦有她自己的梦可追。

这是天注定了的,就像他不倦于皇权斗争,而她就是渴慕归隐恣意江湖一样。

他既要追求他的皇图霸业,还想把她绑在身边,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又不是他的影子。

撇去身份不论,他和她,明明就是一样的人。

女娲捏人的时候,也没想给他们分级来着。

她不要做他的傀儡,即便赵槃真喜欢她,她也不要做他背后人人称赞的贤内助。

她走遍山河大川、吃遍天下的梦还没实现,她还不想放弃。

她改变不了别人,却也不能让别人改变了自己。

……

皇后把阿弗安置在偏殿,名义上是保护阿弗的安全,实则还是预备着不测,用太子妃来威胁太子。

晚上给阿弗送晚膳的人是景峻。

他蓦然见了阿弗,神色扭扭捏捏的,满眼悲情地深情凝视着她。

但阿弗并没有闲心跟他演这种苦情的戏码。

只听景峻泣不成声地说,“阿弗,你原谅我,离开那个人好吗?他……他不是个好人!他强迫了你,你怎么还能在他身边?我心里是惦记着你,才能从漠北活着回来,你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诸如此类云云,景峻说了半晌。

阿弗烦闷地听着,见他说得如此动情,蓦然起了另一番计较。

“我可以原谅你。”阿弗说,“但是咱们是在宫里,有人看着,谁也走不了。”

景峻听她好像话中有话似的,“你要我怎么做?”

阿弗沉吟半晌,骗他说,“给我找点防身的东西来。等我准备好了,咱们一起走。”

“什么防身的东西?”

“剑吧。”阿弗想了片刻说,“我要剑,最好还有其他能让人迅速昏迷的药。”

其实阿弗并不会武艺,对十八般武器也是一知半解,只因剑是最熟悉的利器,赵槃曾使过,她便下意识说了出来。

当然想自己从皇宫里爬出去是绝不可能的,她这么做,只是留个东西在身边,以防万一。

景峻有些迟疑。

他自己也是阶下囚,又生性怯懦,到哪里去找这些东西呢?

阿弗见景峻狐疑不定,“你给我找来,我就跟你走。”

景峻满头大汗地说,“不行啊阿弗,这里是皇宫,东西哪里是说找来就找来的……”

他顿了一顿,鼓足勇气,“你别拧了,不如……你就归顺了皇后娘娘,把肚子的孩子打了,皇后娘娘她答应要送咱们一起走的!”

阿弗听了这话,一时口舌发甜,知景峻这人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皇后怎会送她走?

须知狡兔死走狗烹,皇权争斗的事,利用完了丢在一边都算好的,命都可能保不住。

阿弗定了定神,换了个招儿,明火执仗地威胁景峻。

“你别傻了。”阿弗低低叫了一声,“你知道吗?皇后娘娘打算利用完你,就把你送去净身房做公公。到时候,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了。”

54 祸事(中)

◎摘了冠,没了册,他便不是太子◎

这话当然是阿弗信口胡诌的。目前她身边可用之人只有景峻, 而景峻又温温吞吞,阿弗只有出此下策,逼他一把。

景峻听说皇后要把他送去做公公怕极了, 他是他们老景家三代单传, 若是做了公公, 就此便绝了后, 如何能不怕,忙不迭地就去帮阿弗找防身的东西。

然局势岌岌可危,阿弗还没等到景峻把东西拿回来, 便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焦糊味。

随即便听宫人们大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这几日一直下着绵绵小雨,皇城怎么会忽然起火?

阿弗见起火的位置正在勤政殿附近, 熊熊的火苗已经冲破了雨意, 直冲天际。

——晋王手里自卫军不多, 想来是不敌淮南王之势, 被叛军攻进来了。

阿弗也不知道这个淮南王和皇后是什么关系,但既然淮南王主张废太子、立赵琛, 想来就是皇后的同盟。

淮南王敢在皇城放火,明显就是趁虚而入,意欲逼圣上废太子立遗诏。

这铤而走险的一击成了便罢,若不成,淮南王自然是身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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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无可厚非。可皇后躲在淮南王身后,名义上什么都没有做,当真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所有宫人都慌慌张张地去救火, 阿弗也没束手待毙, 从小偏殿里逃出来, 看看能不能趁乱谋得一条生路。

漫天的黑烟呛得人肺里发酸,阿弗找了条湿帕子捂在口鼻,看准了不远处的一口枯井。

她被皇后安置的地方原本就接近冷宫,枯井废弃多年,里面只有零零星星的一点水,倒也不十分深。

阿弗眼见远处的叛军已经攻了上来,见人杀人,见树砍树,为保自身,她也只能暂时躲进这枯井里避避风头了。

她做好了绳结便想下得井中去,却又惦记着景峻找不到她,左等右等,又耽误了许久,才把那磨磨唧唧的景峻给等来。

“阿弗!”

景峻隔着老远叫了一声,“你要干嘛?你别想不开啊!”

阿弗呸了一声,景峻还以为她要跳井。

景峻给她找来了一柄剑,是从叛军手里捡来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敢再去找了。

“快跟我走吧!那些人来了!”景峻拉着她的胳膊如热锅上的蚂蚁。

阿弗叱道,“外面现在都是叛军,你走得了吗?”

景峻脸色阴沉,“阿弗,你莫不是骗我?你答应要跟我一起走的!”

阿弗没空跟他多解释。

虽然她也很想逃,但这会子皇城失火,叛军当道,出去就等于是送死。

景峻却以为她贪图荣华富贵要留在这皇城中。

“阿弗,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怪我了!”

景峻带了点怒气,拖了拖自己的小包袱,想跟阿弗好好掰扯掰扯,却又没时间,“不是我要撇下你的!我、、我得先走了!后会有期!”

“别去城门……”

阿弗不忍见他白白送死,这句话还没说完,但见景峻已如急急若丧家之犬,飞了似地逃出去了。

她袖中的什么东西掉出来了,飞在半空,落到了远处的水洼里。侧目一看,原来是她前几日闲极无聊时给赵槃描的那张小像。

阿弗画这张小像本来是为了糊弄赵槃的,如今看来,应该也用不着了,她便没再捡。

此时滚滚浓烟愈烧愈烈,阿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欲再要做其他计较,却没那个力气了。

待她吐罢揉揉眼睛,猛然一个披坚执锐的叛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

东南边城。

黑云压城,千百将士甲光全开,整装待发。

皇城失火、叛军逼宫的消息被送到了边城之中。

“殿下!皇后强势,多番来请太子妃,一定要太子妃进皇城才肯罢休!属下等已经尽力了!还请殿下降罪!”

赵槃阴沉着听了半晌,浑身皆是孤寒之气。

“好啊。”他冷声道,“你们的差事办得好啊。”

那末将听不出太子言下之意,支支吾吾地不敢答话。

赵槃眼中不自觉地沾了丝寒厉。

他一脚踹在那末将的肩膀上,“废物。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她么?!把孤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这一踹又狠又辣,那末将的身子直挺挺地翻了过去,头磕在地上,牙齿也飞了两颗。

末将立即被人拖了出去。

将军樊正见太子震怒,上前劝道,“殿下,想来淮南王临时变了计划,也是有的。我等且以不变应万变,时机不到,且看看那贼能有多大的作为。”

其实平日里樊正脾气暴躁,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如今遇上这种措手不及之事,倒也冷静了下来。

赵槃不答,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巨石入死水,沉得不见一丝波澜。

“殿下?”

樊正有点猜不透太子的意思。

边塞的海风飒飒吹痛人眼,赵槃敛下眸子,说,“回京。”

樊正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计策原是太子定下的,现在时机未到,回京等于是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是,太子自身会处于险境之中。

“回京?”樊正的眼睛不禁瞪大了,“您不是开玩笑吧?”

这次出访沿海边塞,原本是一次诱捕行动。淮南王早有异心,满朝文武心知肚明。精心策划陷阱,就是为了一举灭之。

樊正全身微颤,跪在地上,“殿下要三思啊!如今大事未成,淮南王此举,就是为了引您归京。万不可中了那贼人的计啊!”

赵槃却岿然不动,长睫如扇般开合,浑身布满了危险的气息。

他只重复了一遍,“回京。”

樊正咬了咬牙。

他今年年逾四十,追随太子已久,知太子虽年少老成,但毕竟是少年心性,一时拿错了主意也是可能的。

他绝不能让太子因为一个女人乱了分寸。

樊正拦在赵槃跟前,决然道,“殿下,老将绝不能看着您以身犯险。您若执意如此,就先将老将军法处置了吧!否则老将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您归京犯险!”

樊正半生戎马,当年是救驾平乱的大功臣,在军中颇有地位。

见他这么以死相谏,其他兵将也纷纷跪了下来,齐声恳求太子。

“请太子收回成命!”

一时间军帐中空气冷凝,沉闷无比,充斥着尖锐的对峙。

——虽然樊正这么说,但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军法处置了忠心耿耿的老将军。

况且樊正是一心为了太子的安危,才冒死阻拦的。

赵槃静默良久,眼圈微黑。

他不能弃满军将领于不顾,不能伤了老将重臣的心。

……可他亦不能舍了皇城中身陷囹圄的她。

他会后悔一辈子。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赵槃捏着煞白的骨节不说话,目光中的汹涌之意却渐渐平息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平静道了句,“樊将军言重了。”

樊正松了一口气。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太子回心转意之时,赵槃却忽然叫了叫人。

他双眼只剩下纯粹的黑白二色,“拿上来。”

众人不解其意。

但见陈溟托上来一金镶玉匣,里面端端正正放了两样东西。

——册书和宝玺。

册以白玉红线老联结,以金填字。宝玺乃是天子御赐印章。

它们都是太子的象征。

樊正等人见了此两物,无不大惊。

赵槃奉这两物于桌上,弃如粪土。

他神色散淡,“樊将军,可还要管吗?”

樊正以死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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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怕太子遇险,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天下便乱了。

赵槃当然清楚。可他除了是太子,还是赵槃。

摘了冠,没了册,他便不是太子。

他只是赵槃。

他既不欲误了军政国事,也不肯负了心中之人,唯有用此法。

她在那里,便是死阵,他也会去。

饶是樊将军历经沙场,却也被这阵仗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了那女子,他居然连万人之上的太子都不当了?

“殿下!”樊正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赵槃眼神静穆,如山川中锐利的闪电。

“册宝奉于军帐,如太子亲临军中。”

他最后撂下一句话。

疯了。

樊正浑身发颤,那个自己一手看着长大、奉若神明的太子殿下,彻彻底底地疯了。

……

东南边境与京城相隔甚远,淮南王此次又是有备而来,跟皇城的羽林卫好一阵厮杀。

本来双方实力不相上下,但淮南王率先在皇城中放了一把大火,叫羽林卫们自乱阵脚,淮南王的叛军们再趁虚而入。

赵槃日夜奔波,披星戴月,到皇城门口之时却还是晚了。

他一到城门就遇见了淮南王。

“够胆气。”淮南王皮笑肉不笑,“赵槃,你手里无一兵一卒,孤身一人就敢来送死,不愧是当了占了多年太子之位的人。”

赵槃亦冰冷地一笑,“多谢夸赞。”

他手里当然是有士卒的,还是整装待发的将士,但那些将士只能为了公事而流血厮杀。

他此番提前回来,论情论理,都是为了私事。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私废公。

“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淮南王看不惯赵槃这副孤傲清冷的模样,怒然之下,手中的长弓连发三支,箭箭对准了要害。

淮南王站在城楼上,赵槃站在城门下,赵槃的位置本就出于劣势。再加之他连夜奔波,体力大大不如平常,劲头上已是强弩之末。

便是如此,那三支冷箭仍硬生生被赵槃躲过两支。

还有一支避无可避,擦过了他左半边手臂,顿时鲜血淋漓而下。

赵槃身子一颤,往后踉跄了数步。

他发丝凌乱,在朦胧小雨中早已被濯得浑身湿透,踉踉跄跄,一时面色脆弱。

然他却冷笑了一声,摇摇头谑道,“你准星还得练练。”

淮南王听了这话,登时更加恼怒。

眼见那人明明已受了伤,那股子天然的气度,却渗入到骨子里。

“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赵槃眼下一洼浓黑,吐了口淤血。

他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色,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呵。”

此时漫天的小雨忽然变成了滂沱大雨,落在地上,溅起如沸般汹涌的水花,径直把皇城中的烈烈大火给浇灭了。

羽林卫终于腾出了手来。

淮南王忙中生乱,没想到自己明明筹谋得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被一场该死的雨水给浇灭。仓皇之中,便觉得天时地利人和没有对上,收了箭便要败走。

赵槃却没有放过淮南王。

他亦抽出了一支箭,对准了淮南王背心。

“嗖!”

“啪!”

羽林卫听闻太子尊驾已到了城门,纷纷围了上来,见太子周身已被血水染得猩红,太子的脸庞,也白得更甚雪色。

羽林卫把淮南王的尸首抬了过来,赵槃冷色着,看也没看一眼,就挥手叫人抬下去了。

“去给我找。”赵槃一字一顿地说,声线真正地严肃起来,“把太子妃给我找出来,无论是死是活。”

……

太子妃脏乱的衣物很快被找到了,是在一口枯井边发现的。

透过血迹和污泥,勉强可以看出那是一件藕粉色的襦裙,零零乱乱,上面还有被撕裂的痕迹。

羽林卫来报说,两个淮南王的叛军闯进了太子妃所在的偏殿,再找到时,就只剩下就两件残破的衣物了。

赵槃亦找了一宿。

可除了这两件脏乱的血衣之外,实在没有再多关于阿弗的踪迹。

暴雨仍然下着,他初时还打着伞,后来伞坏了,他干脆把伞丢在一边,一寸一寸地搜着土地。

她跟他玩过不少逃啊追啊的把戏,所以他不肯轻易相信她会死。

可是没有,哪里也没有。

他的一颗热切的心也逐渐堕入了冰窖。那种满怀希望再一点点幻灭的幻觉,当真是残酷极了,比刮骨挖心还疼。

他失魂落魄地在大雨中走着,如注的雨丝顺着他的指缝间流下,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

他宛若在深渊边徘徊,任雨水冲刷着周身,长久以来一直支撑着精神的微光,仿佛一夜之间,没了。

赵槃停下脚步,阖上眼睛,几乎绝望地仰望天空。

阿弗落到了两个披坚执锐的叛军手里……他不敢深想发生了什么,亦不敢想象女孩受到了怎么样的折磨。

他的心劈成两半,一半是无尽的愧疚,一半是滔天的杀性。

“殿下!”

陈溟过来找赵槃,见他手臂上的伤口一夜未曾包扎,已结了一层狰狞的血痂。

赵槃嗓子哑似寒鸦,“怎么了。”

陈溟欲言又止,“您别找了。圣上已经醒了过来,传令要褒奖您救驾有功,立刻要见您。”

赵槃恍若未闻。

他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却猛见漆黑中有一根银白的东西。

白丝?他才弱冠之年,一夜之间,竟也生了白发了。

一时间,赵槃感觉眼皮好重,似乎睁不开似的。心中也好累,想一头栽倒下去,就此睡去也便罢了。

“天亮了我再去吧。”他低声说。

陈溟困惑地望望天色。虽说暴雨之中,白日阴沉,但天早就已经亮了。

陈溟满怀担忧地说,“殿下,您要注意身子啊!”

赵槃揉了揉眼睛,才感觉缓过神来。

可面前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心口一股闭塞之感猛然涌上,他感觉喉咙微甜,又把血水强行咽了下去。

“殿下,人死不可复生,您要节哀。”

陈溟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失态,那感觉,真的叫人害怕。

“殿下,要不属下先去回了陛下,说您身子欠安,稍稍休息一下再去面圣?”

赵槃恍然未答。

怀中的那根柳条掉了出来,柳叶早已发蔫,被血水染成了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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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什么东西刺痛了双眼,赵槃森冷地问了句,“什么东西?”

陈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大青石,青石旁边是一片断壁残垣。

赵槃沉声道,“给我搬开。”

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即来了一堆的下人,按照太子的吩咐,搬开了大青石。

从一堆凌乱的泥水之中,赵槃捡到了一张烂得不能再烂的废纸。

那纸本是一张宣纸,但已被雨水冲破,四处都是裂痕。

但从尚未褪去的墨迹来看,你上面画着一个人,依稀可辨竟是他的模样。

55 祸事(下)

◎赵槃低头,瞧着滴血的长剑,一时没感到痛◎

大火刚灭, 雨水冲刷着残骸,皇城中处处皆是一片尸海。

赵槃独自站在大雨中,孑然一身, 手心却紧紧攥着那枚小像。

……这是他临走之前请求她画的。

她一定还在这里。

……

冷宫处, 阿弗攀着一段树藤从井里往上爬。

景峻撇下她之后, 一个淮南王叛军盯上了她, 自然是看上了她的容色。

阿弗被逼得没有办法,假意答应那叛军,趁着那叛军松懈之时, 拼着命把剑刺入了他的小腹,才侥幸得以逃出生天。

之后又来了更多的叛军,阿弗只得把那叛军的尸首拖进了暗处,自己也褪掉之前那身襦裙, 换上了叛军的衣衫, 跳入井中暂躲风波。

那口井虽然看上去是口枯井, 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 井底蓄了太多的积水,她跳下去时险些被脏水给呛死。

雨水被阴冷的井壁渗得冰凉刺骨, 阿弗半截身子泡在雨水中,哆哆嗦嗦地不断告诫自己……要留得性命,一定要留得性命。

只有留得性命,她才能摆脱赵槃,才能去追求她想要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着外界的纷乱声渐渐平息了,才敢从井底爬出来。

井壁上尽是湿滑的绿苔, 她攀着树藤, 用景峻给她的那把剑凿缝儿, 再用手指抠着井壁上坑坑洼洼的部分,一点点地往上爬。

这一番攀爬费了不少力气,阿弗一边爬一边大喘着粗气,手里那把剑颤颤巍巍的,差点没拿住。

偏偏她这时候还有着身孕,每迈一步都像要花两倍的力气。

这几年赵槃把她养在深宅大院里,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剪掉了她所有的羽毛。

她现在确实就是一朵柔弱的菟丝花,想要活命,想要获得荣华富贵,都只能依靠赵槃。

……可是她不想这样啊。

她生活在乡野中时,虽然箪食瓢饮,但总还是自由的,命还是自己的。

如今她身处樊笼之中,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走。

阿弗思忖了会儿,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一年之约想来只是赵槃的拖延之计,她现在就要走,等不了一年之后了。

现下兵荒马乱,她要走,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否则,落在赵槃手里,她这辈子都得像个金丝雀似的被他养着。

到时候他想要孩子就要孩子,他想去母留子便去母留子,他想赐她一根白绫就赐……她永远都得仰人鼻息。

还没等阿弗真正爬出枯井,雨势又大了起来。

阿弗叹了口气,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要扒着井边攀上地面,蓦然见一只沾着雨水的手朝她伸过来。

阿弗怔怔抬起头来。

赵槃正半跪在井边,颀长的身形微微弯着,朝她伸出手。

他领口微微敞着,粘腻的发丝散乱地贴在额上,看上去有点狼狈,目光里却含了丝热忱。

“在这呢?”

阿弗毫无准备,更没想到一出井就撞上赵槃,身子一颤,差点又跌回井里去。

赵槃却已先一步托起她腋下,将她直接抱了出来。

他把她抵在凸起的井口边,直接把她揉进怀里,爱怜地锁着,像搂着一根失而复得的羽毛,满是唏嘘,却又小心翼翼。

这一抱持续了许久,阿弗隔着湿透的衣衫,只感到赵槃略显急促的心跳。

“殿下……”她被赵槃搂得喘不过气,挣扎着推开他。

赵槃一张一吸地吐着气,半是掐着她雪白的肩膀,哑着嗓子质问她,“说,阿弗,你是故意的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即便她要躲在井底避难,也不该这么久才冒出头。

昨夜,今日,他明明在这口井边呼唤过她千次万次,也求了她千次万次,她却一次都没有应声过。

她知不知道他快急死了。

阿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无言以对。

“我没有……”

阿弗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赵槃粗鲁截断,“行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用解释了。”

赵槃按着她,雨幕冲刷下,掌心的纹路依旧滚烫,“我看你实在是不老实。以后你还回别院去,你的活动范围只有你的屋。”

他说着,灼热的目光牢牢地看着她,像是一道无形的绳索,把她浑身缚了个严严实实。

阿弗紧咬贝齿,想跟赵槃解释一下之前的事。

但转念一想,她也确实打算要跑的,解释跟不解释在他眼里根本无甚区别。更何况,他摆明了心就是要把她给困死,解释也根本没用。

“不行。”阿弗挑挑眉,努力从他的掌控之中脱身出来,“凭什么?奴隶还有奴期呢,你凭什么一句话就把我随意安置了?”

赵槃陡然变色,“凭什么?你敢再问一句吗?”

阿弗铁青着脸,不肯屈服。

赵槃怒意大盛。

可他却又不得不忍着性子告诫自己,要对她温柔,不能伤了她的心,不能吓着她……可当他以为她死了,那种彻底绝望和孤独的滋味又有谁替他尝?

她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怜悯他一点点?

“我要走。”

阿弗直白地说,嗓音有些抖,“太子殿下,这话我以前就说过。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在你的宫殿住着。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会走。”

赵槃凝滞,眼中一抹冷亮蓦地升起,空气中都溅满了危险的火光。

各种绝望阴郁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咬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几乎在失控的边缘。

他微微讥诮,“不喜欢?”

“那好,我实话也告诉你。你不爱我可以,但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就算我死了,化为一缕魂也会继续缠着你。”

阿弗被他锁着肩膀,抽噎着喉咙,眼里俱是泪光。

她活该要承受千钧巨石被他压一辈子吗?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活该永远不得翻身?

“你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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