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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空气像是被人一下子攫取了一般, 滕香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她听不到周围其他声音,只盯着面前男人那张俊美又沉静的脸,面无表情地问:“哪个溯, 哪个雪?”
陈溯雪顿了顿, 才看着她缓慢说道:“回溯的溯, 白雪的雪。”
他没想过会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名字,他以为那会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和滕香相处融洽,他自然地与她坦白其实他就是陈溯雪,双方心平气和地有误会解除误会, 有问题解答问题。
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时候,什么都显得匆忙而局促,根本也来不及解释太多。
而滕香, 喜恶直白极端分明。
陈溯雪看着她,声调缓慢地解释:“陈溯雪这个名字,是在即将出村时卜卦定下的名字, 开始你与我说时,我并不知道我就叫陈溯雪……”
回溯的溯,白雪的雪。
这是当初滕香告诉他的。
如今他却一字不差地告诉她, 他就叫陈溯雪。
滕香觉得一切都可笑极了, 从她耗尽灵力回溯到三百年前,到她出现在离恨墟,再到与此人结伴出行到现在, 都可笑极了。
为什么她会不记得前尘往事?为什么她只记得陈溯雪的名字, 却连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为什么她会在海底沉睡两百年?
她能怪谁?
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她只能被人如此愚弄,被人如此欺骗。
积攒许久、压抑许久的情绪都在这瞬间爆发了。
滕香呼吸困难, 才修复了一些的经脉因为灵息浮动而鼓胀着。
她听不见陈溯雪的话,又或者,此时任何话都她听来都像是在狡辩。
她的耳旁嗡嗡嗡的不停充斥着奇怪的声音,开了闸一般随着陈溯雪这个名字涌入脑海中。
愤怒的,怨念的,仇恨的,温柔的。
“杀了他,滕香,你找了这么久的仇敌就在面前,你还在犹豫什么?”
“看看他的脖子,那么纤细柔软,一折就断了,只要把手放上去。”
“滕香,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想想你的母亲,你的姐姐,杀了他,滕香,杀了他!”
“妹妹,小香儿,我可怜的妹妹。”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他啊!这样好的机会,不要放过,杀了他!”
滕香的脑袋快要炸开了,脑海里一片血雾。
好疼好疼。
杀了他。
杀了陈溯雪。
杀了陈溯雪就好了。
滕香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彻底成了幽蓝色,眼皮泛着红,脸色苍白泛着青色,藏蕴在心里两百年的杀意压抑不住。
陈溯雪已经不说话了,沉默了下来,周围草木被强盛的灵力生出的风吹刮着,枯枝碎石盘旋在两人周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滕香对自己的厌恶与仇视,那情绪浓烈得他心中一沉。
“滕香……”他看着她,试图上前。
滕香却比他更快一步,她上前一步,抬起手掐住了陈溯雪的脖子。
她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几乎是掐上去一瞬间,便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风止息,此间静,骨头被拧断的声音都显得震耳膜。
滕香看到陈溯雪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还停滞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脖子就这样耷拉着以奇怪的模样扭曲着。
他有什么不可置信的?
她早就说过了,陈溯雪是她的仇敌。
他早就知道了,怕的话就该逃得远远的,非要扎进她眼睛里。
非要来自寻死路。
滕香的脸色苍白而冷漠,松开的手的瞬间,男人仰面往地上倒去。
天好像在这时忽然下雨了,滕香觉得自己的脸上冰凉一片。
对面的祈生和一众北巫族都被眼前这突然的一幕惊住了,好半晌没回过神,脑子还停顿在惊讶于那男人身上的星宿之力,转眼之间,那男人便被拧断脖子,倒在了地上。
祈生缓缓站直了身体,看着对面的滕香苍白的脸,通红的眼睛,还有脸颊上清晰的水痕。
他心情极为古怪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脖子被拧断了的男人。
拥有星辰之力的巫族,这世上除了大巫主外,竟还有一个人拥有星辰之力。
祈生甚至觉得此时滕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人,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才是最值得他关注的。
他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滕香忽然抬眼朝他看了过去,她的目光冰冷,周身灵力暴涌,她御风而起,手里随手拿着的是一根树枝,可那树枝上被覆满灵力,瞬间成了一把利剑。
灵力破空而来,草木震荡,地面裂开一道口子,地下的水随着灵力化作冰刃,朝着祈生攻去。
空气里是暴、乱的灵力,乱流一般能割裂人的皮肤。
祈生知道滕香的厉害,更知道她此时的情绪不稳,根本不顾她受损的经脉,不要命地攻来。他能挡,但保不准会被她所伤,且巫主要求将她活着带回北荒清州,顾不敢和她硬碰硬,一味躲避。
“滕香,我是奉大巫主之名带你回北荒清州的,有些事,还是请你回去一趟,和大巫主好好谈一谈,大巫主命我不伤你,我今日是不会伤了你的!”
祈生的声音急促又一板一眼,“你该知道,大巫主不会伤害你,他只想与你好好谈一谈!”
滕香却丝毫听不进去,她甚至没有用上任何术,只一根破烂树枝,一身暴、动的灵力,直冲着祈生压过去。
空气里的水都化作了锋利的冰,祈生狼狈躲避,抬手结阵,空气里白色丝线般的灵力将他裹成茧一般防护着周围碾压般压来的灵力。
他若是不反抗,哪怕滕香只恢复了五分之一的力量,他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乾.定风!”祈生也腾空而起,周围狂风而起,拦截滕香的冰刃,并操控着反向攻去。
滕香脸色苍白,脚踝上铃铛作响,她看着祈生,丝毫没有考虑,手腕一转,树枝将飓风劈开,天瞬间被黑幕遮挡,无一丝光亮,就连滕香身上的蓝光都隐去,找寻不到她的方位。
“坤.夜!”
这道术咒,是能阻巫族的能力的一道术咒,灵域内会的人不多。
恰巧,滕香会。
以她现在恢复的力量本不该使出这一术的,这需要生死境十境以上才可使出,但她不要命地爆经脉,显然什么都不顾及了。
疯了一般。
祈生所有的巫族之术被切断,人从半空坠落。
滕香将枯枝执作剑,双手握剑,以极快的速度朝祈生刺来。
祈生无处可躲,周围可以被巫族抽调的五行之气都被滕香身上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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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息压制了,大巫主又令行禁止他以咒术伤害滕香,他只好咬着牙不攻击,以极快的速度躲避攻击,但身上还是很快落下伤口,脸颊上也有几道划痕。
“滕香!你停手,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再不管大巫主的命令动手了!”
滕香冷笑一声,对于祈生的话只当没听到,手上攻击越发快。
“轰——!”
祈生再一次被轰倒在地,浑身狼狈,身上的深衣都破了多道口子,鲜血从几道口子里流出,虽以他的境界不至于伤了性命,但实在场面难看。
其他巫族根本不敢靠近滕香的灵力乱流中。
“你难道不想回去再看到你姐姐吗?”
祈生在地上快速翻了个身避开攻击。
姐姐?
滕香的头好疼,脑海里的血雾里有什么像是要挣扎出来,她想起刚才那些混乱的声音里混杂着一道柔和的女声。
“妹妹,小香儿,我可怜的妹妹。”
滕香呼吸重了一些,打量着对面,“你什么意思?”
祈生被她一问,听着她的语气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滕香的神情古怪。
滕香的情绪,不该是这样的,虽然也戾气深重,但她此刻是疑惑的。
这看起来……像是不记得她姐姐了。
但是怎么会不记得呢?
滕香在北荒清州大闹一场,与大巫主决裂,重伤离开北荒就是因为她的姐姐。
是了,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问过她姐姐,这太不寻常了。
身为宗铖身边的第一大护法,祈生知道的事情很多。
此刻他眸中神色几番变化,最终道:“你姐姐在北荒清州等你回去,滕香,你就算不想见大巫主,也该回去见你姐姐。”
滕香眯起了眼睛,似在思索。
祈生心头一松,他很清楚“姐姐”对滕香的重要性,以为已经说服了她,能将她带回北荒了。
却没想到下一瞬,滕香冷笑了一声,将所有灵力覆在手中枯枝之上,朝着祈生命门斩去。
冰刃同样从四方升腾而起,以包围之势向祈生绝杀而去!
祈生瞳孔猛地一缩,无法抽调周围五行之气施展巫术,只能以灵力化盾抵抗。
“咔——!”
灵力盾破碎,他整个人被轰出了十丈之外,心口更是破了个洞。
但因此,他离开了滕香的术的范围,终于不在黑夜之中,他被激怒,不顾大巫主之令,双手结印,一条巨大的白色蛇影从他身后蹿出。
巨蛇张大嘴,风吹来时仿佛能闻到腥臭的味道,朝着滕香咬去。
“巫蛇.噬!”
滕香已经再次冲到祈生面前,下意识便拿手中枯枝拦斩。
但不等她的枯枝剑斩下去,在那条巨大白色蛇影堪堪碰触到她的瞬间,风从滕香脚底盘旋而起,一条比白色蛇影大三倍的巨大金蛇忽得出现在滕香面前。
通体金色的巨蛇,连瞳孔都是金色的,蛇尾虚虚揽着滕香,前半个身体高昂起,蛇头张大,瞬间吞噬了那条白蛇。
金蛇居高临下地低头蔑视着地上的祈生,金色的竖曈冷冰冰的,似在无声嘲讽。
祈生脸色一变,竟是下一瞬使了道遁影咒,瞬间化作烟雾消失。
其余巫族也在视野范围内迅速消失。
滕香抬头看着面前那条巨大金色蛇影,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金蛇似察觉到滕香的注视,偏过脑袋回头朝她看来,那双竖曈一柔,大脑袋低下来,虚影蹭了蹭滕香的脸颊。
又在滕香生气之前,化作细碎金光,消失在空气里。
滕香缓缓落地,地上周围都是湿漉漉的,水和冰将草木都变成了碎屑,散落一地,狼藉一片。
“噗——”
一口鲜血终于压不住,经脉里翻涌的灵力沸腾上来,滕香一下脱了力,拄着的枯枝在灵力消散后,瞬间碎裂成粉末。
她微微弯着腰,白着脸喘了好几口气,头依旧很疼。
心口处也很疼,呼吸克制不住地急促。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直起身体。
周围已经被破坏了个彻底,就算这里还有圆叶洗露草,也早就不能用了。
滕香冻着小脸,抿着唇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回头,抬起腿就往前走。
脚踝上的铃铛叮铃铃的,不停作响,她只走了一步,便被烦得不行,索性停下来,弯腰解开乾坤月铃,重重丢在地上。
“你就这样走了?”
滕香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道虚弱的男声,懒散又带着些恼意。
她一下停下步子,拧紧了眉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
陈溯雪倒下的那一小块地方是唯一草木还完好的地方,一片废墟狼藉里带着生机的绿。
他就缓缓撑着地坐起来,另一只手用力掰了一下他的脖子,将扭曲耷拉的脑袋掰了回来。
这一幕很诡异。
滕香抿着唇,苍白的脸上神情难辨。
陈溯雪的脸色同样苍白,刚刚缓过劲的他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他就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滕香,静静凝视着她,随即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犯人死之前还能有一次审问辩白的机会,我都死过一次了,是不是这机会你得补给我?”
滕香的情绪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气血翻涌了,见到陈溯雪诡异地活过来也没有太多压抑。
刚才和祈生打了一架,力气和情绪都消耗掉了,她此时只胸口被什么堵着一样,脑袋里的血雾嗡嗡嗡的,依然摆不出好脸色,冷笑一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她语气里的冷意与杀意丝毫不减。
如此蛮不讲理,只凭直觉和那点记忆就要杀了他。
陈溯雪此时太好奇了,好奇滕香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也收起了一切散漫,撑着腿缓缓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我们好好谈谈。”
滕香却一点不想谈。
她错了,她以为自己的情绪与力气已经消耗光了,可当她看到陈溯雪朝自己走来时,胸臆之间那股火气又冒了上来。
滕香控制不住自己,在他走到面前的瞬间,抬起手又放在他脖颈里,以极快的丝毫没有犹豫的速度再次拧断了陈溯雪脖子。
陈溯雪:“……”
他瞪着滕香,缓缓倒下,仿佛都没来得及挣扎。
第二次拧断陈溯雪的脖子了,可滕香心里却一点没有舒服的感觉,她依旧暴躁得想发泄。
可是能让她发泄的人却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想要背过身去,身体却没有力气,只面无表情看着地上脸色惨白如死人的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地上躺着的男人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脖子扭曲着,躺在地上以奇怪的姿势看着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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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香以为自己是面无表情的。
可陈溯雪抬眼看着她,却看到她的眼皮通红,眼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泪珠。
不知道是被经脉爆裂疼哭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看着她,很想知道她曾经发生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承认对她有些好感,但这仅仅只是好感,他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这点好感付出自己所有,可偏偏,独属于他的巫蛇印在她身上,偏偏,她遇到危险时,他留在她身体里的星辰之力替她挡厄。
当恢复了一点力气后,陈溯雪再次将脖子掰正,坐起来缓了几口气。
这次他的目光一直在面前的滕香身上,显然比起之前,多了几分防备。
毕竟这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谈谈?”
“你想谈什么?”滕香冷冷说道。
如果在离恨墟是她和陈溯雪的初遇的话,那么就算回溯时光之前她与他有仇的话,这个时间线的陈溯雪是不知道的。
她和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谈什么?
“谈谈到底是哪个我在你身上烙下了巫蛇印,谈谈你是我妻子这件事,谈谈你到底来自哪里,谈谈你和我到底有什么非杀我不可的仇。”
陈溯雪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身体还没有从“死亡”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他的舌尖抵了抵牙齿,才将妻子两个字直白地说给她听。
滕香胸口起伏:“谁是你妻子?”
陈溯雪顿了顿,笑了,目光瞥过她脖颈,一字一顿:“你身上的那条金色巫蛇只有我能给你烙印,我族只会将此印烙在宣誓过将会守护一生的妻子身上。”
滕香冷笑:“绝不可能。”
陈溯雪唇角笑着,他慢吞吞道:“你不想承认也没用,我只说我自己,我只会把此印给我的妻子。”
“立即解除。”滕香似乎很难忍受。
解除的办法是有,虽然有些麻烦,但可以解除。
可陈溯雪看着滕香恨不得立刻和他撇清关系的模样,他就不想这么随了她的意。
“那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吗?”
滕香全然不配合:“你在要挟我?”
陈溯雪笑:“……不是,我在恳求你。”
吃软不吃硬,哪个敢要挟你?
滕香不说话,只目光冷淡地看着陈溯雪。
陈溯雪能感觉到和滕香在一起时心底生出的奇异的欢愉,他不想成为她的仇敌,半点儿也成为不了。
虽然她这人脾气又臭又硬,可他不觉得她讨厌。
所以他开口时,语气很轻,也尽量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如你所见,我是巫族。”
滕香:“整个不烦村?”
“都是巫族。”
滕香先想起的,却是小千殊。
如果是这样,那么三百年后她遇到的千夫人,就是长大后的小千殊。
那位千夫人也对她说过,她是巫族,却不是北巫族。
但,滕香拧眉,“不烦村中没有巫族身上的气息。”
陈溯雪提起北荒清州,面色总是很冷淡,“不烦村中巫族与北荒清州巫族不和,千年之前分裂成两支,不烦村隐居于离恨墟,族人受先祖教诲,平日不得暴露巫族身份,体内血脉被封,不到某些时刻不得暴露。”
说到这,他顿了顿,扫了一眼滕香没什么情绪的脸,“族中孩子长到十六岁,长辈才会将巫族的事告知给他们,所以,小殊确实只以为不烦村中都是普通人。”
滕香看向陈溯雪的左耳垂,那里常年戴着的黑玉珏已经摘了下来。
陈溯雪似乎知道她在看什么,取出那只黑玉珏又戴了上去。
瞬间,他身上那种令滕香气息翻涌的巫族的气息消失殆尽,他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可一旦知道陈溯雪的身份,哪怕他身上没有巫族令她厌恶的气息,滕香也无法只把他当做一个同行的普通人了。
“所以愚弄我你是不是很高兴?看着我和月如酒说陈溯雪是我仇敌时,你在一旁是不是偷笑我是个傻瓜,连你就在旁边都没有发现?”
滕香竭力平稳着情绪,可却根本控不住情绪,尤其想到她回到三百年前又被自己的宿敌愚弄欺骗,她便冷笑一声。
陈溯雪听着她发颤的声音,没觉得有多戾气冰冷,却听出了几分指责与委屈来。
他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你说陈溯雪是你仇敌,你见了他就会杀了他。”
滕香看着他,语气讥讽:“这么怕我杀了你吗?又是谁要跟我同行。”
“因为我想知道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男人黝黑的瞳眸盯着滕香,“所以,滕香 ,你究竟来自哪里?”
滕香的脸寒着,冷冷看着他,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再次抬手。
那手带着强劲的灵力,却不是女人温柔的轻抚,而是带着杀戮的气势。
陈溯雪前两次没有挣扎,第三次却伸手去挡。
滕香刚才对付祈生已经耗尽灵力,掐过去的手被轻易握住压下。
她呼吸急促,另一只手抬起挥下,陈溯雪伸手去抓握。
可滕香即便灵力耗尽,力量也不是普通人,陈溯雪被她冲撞到地上,后背重重撞到枯枝上,眼角被戳了道口子,血珠鲜红地沁出来,他那瞬间眨了下眼睛,滕香便翻身坐在他身上。
陈溯雪抱住她双手,同样也没摘下黑玉珏,翻了个身又将她压制在身下,肌肉紧绷鼓胀着。
“好好听我说!”
他压低了声音,咬着牙一般无奈:“想杀我也要给我个必死的理由吧?”
滕香不说话,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里面盛着潋滟的星光,陈溯雪却看到了里面的泪意。
她明明没有哭,她这样硬气又脾气坏的女人,应该是不会有泪的。
但他却看到了。
陈溯雪的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一些。
“我只记得你,我只记得你是我的仇敌,我来找你,你却不知道我是谁,我还能去问谁?谁又来给我个理由?”
滕香一个翻身,又将他压在身下。
她的唇边还沾着血,喘着气说话时,面色是那样苍白。
陈溯雪的脖子又被她掐住,她的身体却在发抖,他抬手按住她的手,他哼笑着,“你怎么就确定我们是仇敌?我说了,只有我的妻子身上才会有我给的印记,有这印记,我能替你抵消一命,你以为我那么好心,随便把这东西给不相干的人?你该是我的妻子。再者,你现在知道了北巫族的大巫主也想找你,显然他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不去找他,偏要缠着我?”
“我不是!”滕香捂住他的嘴,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不愿意去想自己唯一记得的事会有偏差。
那仿佛是否定了她苏醒后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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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溯雪拉下她的手,费了点力气去握紧她的手,可滕香挣扎着,两人在地上又滚了两圈,沾了满身的草屑。
衣衫是鲛丝制成,虽是水火不侵,但此时已经衣襟散开,凌乱不堪,滕香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脖子到锁骨处的金色巫蛇在雪白的皮肤上赫然醒目。
陈溯雪的衣衫带子也被扯开,露出半个胸膛。
两人紧贴在一起,喘着气,四月的天,林中湿热而粘腻。
陈溯雪看着滕香的眼神渐渐幽邃,他的声音很轻,就在她耳边呢喃着问:“你是从多少年后过来的?怎么那时候我不在了?你来这里是找我的?否则为什么不在那时找我,反而要来到这里找我?你谁都忘记了,只记得我,我肯定是你情人,你舍不得我。”
滕香身体一僵,本源灵力再次冲击经脉,试图爆发灵力,就要挣脱陈溯雪。
他一只手轻轻搭住她的脉搏,声音沙哑:“不要命了吗?刚吃下去的一株草你是要彻底白费了?就问你一句话,这么激动做什么?还是你在心虚,难为情?”
滕香喘着气,头发落在他脖颈里,和他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她抬起头,怒瞪着他:“不要脸,松手!”
她两只手都被他在背后握住,身体只能无力地被迫倒进他怀里,与他袒开的肌肤相贴,滚烫粘腻。
“我是男仆要脸也要命,不松。”陈溯雪也喘了两口气,胸口起伏着,“除非你好好说话。”
“松手!”滕香仰起头来,用力咬陈溯雪下巴。
那上面瞬间被咬出印子流出血来。
陈溯雪嘶了一声,疼得眼角都泛出泪花来,不得已分出一只手去推开她的脸。
“滕香,你是小猫吗?”
滕香趁着这时机一把甩开他的手,坐在他身上直起腰来,在陈溯雪还没反应过来时,抬手一巴掌挥了过去。
“啪!”
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陈溯雪磨了磨牙,哼笑一声,也被激得来了火气,起身一把压下她脖颈,抬起下巴含住她那在挣扎中越发殷红的唇。
滕香没有预料到,张嘴就去咬他唇,下了死力气。
鲜血在两人唇舌间溢出,两人喘着气,陈溯雪却没松开。
第17章
“两位……我是不是赶来的不是时候?”
月如酒踌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同时林间一声鹤鸣惊起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滕香先回过神来, 一下松了嘴去推陈溯雪,陈溯雪双手揽紧她,停顿了下, 才勉强顺了她的意松开她。
“啪!”
刚一松开, 滕香便又一巴掌挥了过去。
跑得气喘吁吁赶来的月如酒眼皮一跳, 默默地转过身走远了几步。
陈溯雪咬着牙握住她手腕,看着还坐在他腰上的女人,“是不是该换一边,正好对称?”
滕香作势就要扬起另一只手往他右脸打,陈溯雪又抓住她那只手, 磨了磨牙,“你还真打?”
滕香的脸上也沾了不少血,嘴唇尤其被鲜血抹得鲜红, “不是你求的吗?”
陈溯雪哼笑一声,盯着她问:“你从哪里来的?我是不是死了?花这么大功夫找到我,你明明舍不得我, 还想见我。”
在滕香要说出什么毒入肺腑的话之前,他快速又说:“你不想恢复记忆吗?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好好回答我的话。”
滕香剧烈起伏的呼吸一滞, 她低头看着陈溯雪, 停止了挣扎,却也不说话。
陈溯雪仰头看着她,回答她沉默的询问:“真的。”
“松手。”滕香抬起头看向别处, 深呼吸一口气。
“可以好好说话了?”陈溯雪懒声问道, 仿佛一身力气也在刚刚消耗干净了。
滕香小脸还冻着, “松手。”
陈溯雪松开了手,滕香甩了一下手, 从他身上站起来。
可她先是和祈生打了一架,再是和陈溯雪扭打在一起,灵力和力气都消耗了个干净,本就有伤的身体十分虚弱,冷不丁站起来,又重重坐回陈溯雪腰上。
陈溯雪腰腹处肌肉瞬间绷紧了,却是又笑了一声。
滕香看着他的脖子,手又痒了。
但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又想到处这人摘下黑玉珏后那股力量,勉强将视线从他脖子里移开,骂了他一句不要脸就再次起身站了起来。
她抹了一把脸,沾了一手的血,环视了一圈四周后,朝着不远处的小溪走去。
陈溯雪受下了这一句不要脸,等她起身后,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同样有些脱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跟着滕香往溪边去。
走了几步,他脚尖踢到什么,低头一看,是乾坤月铃,他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滕香,哼笑一声,弯腰捡起来。
月如酒听到身后动静,想了想,也跟着陈溯雪过去,他还有要紧事要和他说。
滕香弯腰蹲在溪水边,看着清澈的溪流里自己狼狈的模样,抿紧了唇收拢衣衫,又双手掬起水。
她将脸埋进掌心带着山涧凉意的溪水里,闭上眼睛。
陈溯雪刚才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在心头重现,她抿了抿唇,不愿去深想这些话的真实度。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就算从来没有爱过人,也知道想起另一个人时满心的敌意那绝不是情人该有的。
妻子……就更可笑了。
她和陈溯雪之间,必然算得上是“敌”的。
离滕香起码十米远的溪水旁,陈溯雪洗了脸,又漱了口,又将同样沾到血的脖颈和胸口洗过,这才看向旁边的月如酒。
“你不是被长老抓回来了吗?”
月如酒本觉得自己已经命运多舛,但见到他一半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以及那肿得不成样的模样,瞬间觉得自己与师妹之间的事也不算什么了。
他的神思闪了一瞬,又想起自己被三长老打晕,醒来后却是在自己曾经的洞府里。
他坐起来后,却听到了哗啦啦的声音,低头一看,他的手腕上被锁上了粗重的铁链,上面绘制着符文,是控制灵力限制行动的法器。
“师兄,你终于醒啦!”甜美的女声从旁边响起。
他抬头看过去。
他的师妹云溪竹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双手撑着椅面,浅笑盈盈地朝他望过来。
面对从小养大的师妹,他如今总觉得很无力,凝着眉看着她叹气,“师妹,如今东洲三山都是你的,我不会来和你争抢,你又何必这样呢?”
师妹笑得很甜,起身抬手摸了一把他那张因为疤痕而狰狞的脸,道:“师兄太高洁,不懂我们这种泥里的人,拿到手了的东西,又怎么能任由对手在面前游荡?对了,师兄是如何从离恨墟出来的?回来又想做什么呢?”
毁他容颜,毁他声誉,又给他下禁制,将他丢去离恨墟的,也是这个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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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的,只是成为东洲三山之主。
“师兄身上的禁制,是东洲秘咒,只有成为山主才能学得会,能解的,也只有我,师兄又是怎么解的?灵域内擅长此道的,只有北巫族,莫非……北巫族前往离恨墟找寻滕香时,师兄求助了他们?”
云溪竹不等月如酒回答,又好奇地扑闪着眼睛,揣测着。
月如酒知道陈二狗身上有许多秘密,自然也不会对人说出来,只温文道:“离恨墟自然是有些能人异士的,师妹不必过多在意。”
他顿了顿,才又说:“至于我为何回来,师妹,我只是回来拿走我的笛子的,那是我娘为我制成,总不好落在这里。”
他如今容貌狰狞,可斯文含笑地说话时,那清朗的声音总叫人忽视他可怖的样貌。
云溪竹笑得俏皮,抬手轻轻抚过月如酒半张没怎么受损的脸,“真的吗?师兄难道不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月如酒抬手轻轻捏住云溪竹的手腕,声音无奈:“笛子被师妹取走,师妹这么说,倒也没错。”
云溪竹便笑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月如酒松开了云溪竹手腕,这才道:“还请师妹归还笛子,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踏入东洲三山境内,一如从前承诺过的。”
“可师兄已经毁诺过一次了,我又怎能信呢?”
云溪竹嬉笑着,却摇了摇头。
月如酒从方才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却是三言两语对陈溯雪简化了自己的事:“如今的山主是我师妹,我与我师妹……发生了许多事,后我被师妹逐出东洲三山,如今我回来本想只做一名散修入山门偷偷回从前的洞府取回一样东西,不料被长老发现带回,刚好这边山出了事,北巫族有事找我师妹,我便用这么些年在离恨墟探听消息换来的宝贝想办法逃了出来,本想去找你们,结果听到这边动静,我猜测到你们可能在这儿,便赶了过来。”
陈溯雪哦了一声,偏头看他,忽然也作诗两句:“东洲山主猛如虎,如酒遁逃如小鼠。”
月如酒:“……”
陈溯雪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微笑着问:“我这诗做得如何?”
月如酒:“……二狗兄弟才色双绝。”
陈溯雪唇角抽了一下,纠正他的话:“我如今不叫二狗了,我的大名,陈溯雪。”
“陈溯雪……”月如酒呢喃了一下这个名,一下就想到了什么,看了看不远处的滕香一眼,微微瞪大眼睛。
陈溯雪真是听烦了仇敌两个字,也不想听月如酒说,瞥着他的眼神颇有威胁的意味。
月如酒自觉很有眼力见,很懂地把冒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陈溯雪又捧了些水洗自己那红肿的半边。
他想着刚才气怒之下对滕香说的话,若是他死了,滕香来这里找他,又该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回溯时光,天地之间许多事都会引发变动,所以这属于禁咒,灵域内会此禁咒的极少。
巫族恰好族中有这样的禁咒。
所以,她回来,应当也有巫族相助。
不烦村中族人大多不会再修习咒术,只有少数几人,如他情况特殊,又要守护村子才会修习,那么,是北巫族那边帮她的?
月如酒则说着自己的事:“我师妹知道我回来了,必会来找我,恐怕此时东洲三山各处都有人守着,我还需要二狗……溯雪兄弟帮我再弄个阵,让我师妹找寻不到我。”
“小问题,你了解这里,要帮我找圆叶洗露草,若有九狸骨的下落,我还可帮你改换容颜。”
陈溯雪心不在焉地洗了洗手,抬眼看滕香已经洗好站了起来,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月如酒自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秒懂,默默地退场,“你先和滕香谈事。”
陈溯雪早抬腿往滕香那边走去了,没听到他说这句。
滕香洗过后,便安静地站在溪水旁,她的视线看向前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听到动静也没回头。
陈溯雪一直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了,才能转过头去看她。
她的脸还冻着,都不看他一眼,显然对他不屑一顾,不想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