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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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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追杀

他越走越远,往东边一拐,看不到了。

她站直了,松开手,让银子落在兜里,再用四指一捞,掏出来摊开。

一,二,三,四,五,六,七,正正好。

七个也沉甸甸的,有点心疼,但必须舍得。

方才“干娘”还想救她呢,别的婆婆婶子也没有为难过她。还有秀珠姐姐,担心她被火烧到,怕她掉井里,百般叮嘱。

她们都是好人,该得好处!

从前钱能买她的命,如今,她留着它们又能做什么呢?

她耷拉着头往东厨走,因想着心事,一头扎进了别人怀里。

这男人个子不高,看着也不壮,但这一撞,像是磕到了铜墙铁壁。

头和胸口都发麻生疼,让她立马回了神。

是她撞的人,不是别人撞了她。

她捂着额头,赶忙道歉。

男人不说话,仇人似的看着她。

掉落的两粒银子往远处滚,她半侧着头,偷偷地瞄它们。

他还是不说话,她按捺不住,跑去捡,怕人误会她怠慢,一面跑,一面回头说“先等等,我不是要跑”。

这人仍旧不开口,只盯着她不放,眉头紧锁,露出几分嫌恶。

是误会了吗?

她正色道:“大叔,这银子是方才老爷赏给我的,不是偷来的。对不住您了,夜里没睡好,糊里糊涂……”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急匆匆地走了。

这事全怪她,因此她踮起脚喊:“大叔,要是伤到了哪,你到东厨来找我,我给你买药吃。八珍房!巧善!”

那人头也不回,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有两个丫头抱着捧盘从后方过来,经过她时,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巧善挤出一个笑,喊了姐姐安好。她们没理她,加快了步子。

巧善摸摸脸,不敢再逗留,赶紧回去。

因老爷太太都归了家,事又多起来。

要伺候主子,又要熏制野味山货预备年礼,东厨人手不够,大伙都累。

离晚膳不到半个时辰,老太太那边叫人来传话:她想吃红烧老鹅。早上说的是夜里要吃炕猪和野鸭子肉,因此没预备鹅,还得现杀。好在大柴房过去有牲口棚,里边关着庄子上送来的鸡鸭鹅,还算好办。

别的菜都预备好了,只等下锅炒,这鹅肉难炖,要等它老人家进了锅,才能发动其它菜。

巧善今日风光无两,黄嫂子承她的情,叫她去院里散散。

正好午间看剁大骨还没看够!

陈婆子杀了几十年的鸡鸭鹅,杀鹅褪毛,干净利落。

过年时,巧善杀过一回鸡,不怕看鹅挣扎咽气,她想看的是刀。

那么重的刀,到了陈婆子手里,乖得像板。彭彭彭彭一顿砍,不停不顿,八九斤的鹅身,眨眼的工夫就剁成了一堆小肉块。

巧善跟着砧板一颤一颤,紧掐着捡回来当耍货的鹅毛强行忍住。刀一停,她又不慌了,只想着一句话:我也要练起来。

鹅肉有了,军心稳了。

几个大灶同时烹炒,秀珠她们学艺多年,也能独当一面做上一道呈给主子的小菜。

干杂活的人只剩了巧善,她在几个灶膛边来回蹲,她想:管着火候也算大事吧?秀珠姐姐说还有人要来,到时一人守一个灶膛,够清闲的,真好!

忙完主子的饭菜,该她们松快松快了。

王婆子特意多跑一趟后门,把那二两多花了出去,兑回来一小担吃食,有酒有肉,正好替大伙解解烦闷。

晚上这顿吃饱喝足了再散工,比往常要晚一些。

秀珠渐生愧疚,想要多陪一会,又怕晚归会跟吃人的恶鬼撞上,实在为难。

巧善也急,生怕她留在这,耽误家禾取银子办事,催着她家去。

“你一个人留在这,怕不怕?她们都说……”

巧善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耷拉着脑袋摇动,“小英是好人,即便去了那边,也会是个好鬼。我不怕,我要在这等着她来找我。”

秀珠惭愧,小声说:“要不我也留这算了……”

“我听到了锁声,婆婆就要走了。你快跟上去,别落单。”

秀珠又叮嘱一回,这才离开。

巧善把门窗都关了,不着急抽柴,先用大火把锅里的水烧滚,守着鸡蛋篮子蹲了好一会,摸三个摆在碗里,看着有点少,过会又挑出一个绿壳的凑一起。

四季发财,四时平安,四……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弄早了不好。

她丢下鸡蛋不管,拿出一串钱在竹筛里数着玩。

左边三个,右边七个。

左边三个,右边七个。

再来一次。

左边有了九个,右边二十一个。

九就是这么来的。

三三得九

她想起来了,有一年二哥在家反反覆覆读这个九九术。她多问了一句,二哥不耐烦,摔门之前骂她贱婢。

后来大哥告诉她:二哥背不好它,在学堂先挨一顿训斥,隔两日还是背不全,又挨戒尺。先生严苛,他心里不痛快,一时嘴快才这样,叫她不要往心里去。

二哥一直在外读书,没空照看她们,也没空教她们认字。大哥到十五岁才开蒙,散学回来就教她们,他说花一样的钱,多几个人学了更划算,用这话堵了爹娘的嘴。

慧姐儿记性好,大哥教的东西,一学就会。

她呢,要多花些心思在这上边才能记住,有一回耽误了,没赶上给祥哥儿换尿布,娘骂了一句蠢货,叫她别学了。

她就真的没学了。

慧姐儿才是真九岁的那个,人如其名,聪慧灵秀。娘常说老五苗子好,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卖人轮不上好苗子,卖蠢货才划算。

火苗窜了一下,她回神,告诫自己:巧善,你不要那样想。这不是慧姐儿的错,她年纪小,同样吃苦耐劳没享过福,被卖出来让老人随意借寿,何其无辜。

何况她来这半年,没吃什么苦,苦的是小英。

那个热心肠的女孩到底做错了什么?

外边突然起了风,有什么倒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她抹掉眼泪,站了起来。

屋里有火光,墙上亮着油灯,还算亮堂。窗上树影绰绰,风声时有时无,偶尔传来一声低啸。

她在剔骨刀和剁骨刀上来回瞧,稳妥起见,挑了好藏又好拿的剔骨刀,小心翼翼插进围裙兜里。

门边的窗子最响,她朝它靠近,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谁?”

“巧善!”

“小英?”

“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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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我身上是湿的,外边很冷,你放我进去烤一烤……”

巧善没见过鬼,只听过一些事:有说鬼怕光的,有说鬼能穿墙的,有说鬼怕火的……

就是没人说鬼喜欢什么。

“小英,是谁害了你?”

……

“小英,你的尸首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找。”

……

“里边有火,会烧坏你的魂,你别进来。”

“那你出来找我,我有些话,要当面告诉你,是要紧的事!他们害了我,还会来害你,你要仔细着,去官府告发他们,替我报仇。”

巧善抬手,盖在兜上,深吸气后,用力答:“好!”

她拔掉门闩,双手一拉,门开了,迎面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他抬手,掐住她的左耳往上提。

“痛痛痛!”

“痛死你活该!叫你不要犯傻,你你你……”

家禾气到哽住,甩开手,往前走两步,实在不解气,抬脚踢翻面前的空炭篓。

她跟在后边,想要捡好它,因身前还有把刀,担心扎穿自个,就先抽了出来。

他转身,正好对上刀尖。

面面相觑。

她将刀移开,眨着眼说:“方才是你在说话吗?很像,怎么连你也会这口技? 我知道这不是小英,带了刀去见。小英求过菩萨,来生想做千金小姐,她不怕死。她知道我寸步难行,不会跟我说报仇,她也不会想着要去告发。她跟我说过,官府跟这些富贵人家是一条藤,告官是没用的。我们是这条藤上的小虫,活着的时候,能跟着沾光吃点叶子,死了就会掉下来,被踩成泥。公道只是拿说说而已的玩意,主子要为难你,不要觉得委屈,委屈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她还说:巧善啊,你努力往上爬,兴许有一天能沾大光,吃上好果子。”

他不耐烦听这些小孩儿废话,拿走刀,插回刀架,背对着她,嫌道:“哭什么哭!”

“我在哭吗?”

她摸了一把脸。

湿漉漉的,原来真的在哭。

知道拿尖刀防身,还算有救。

他不想道歉,粗声粗气说:“找人算了一卦,按先生给的方位,应该是园子后边那小院,阴水之地。”

“准吗?”她嘴上问着,心里却信了一大半,双手颤抖,抓住他袖边,不等他答又问,“怎么没人往那边找?”

镇魂的井,寻常人避之不及,不请道长和尚做法,谁也不敢碰。

上边压着厚重的石板,一般人搬不动。

他盯着袖口,恶声恶气说:“我怎么知道!你放不放?”

“放,这就放。”

她缩回手,改拉扯自己的衣摆,一遍又一遍,垂头问他:“阴水说的是井,对吗?”

“嗯。”

他将躺椅拖到灶边,坐下来,翘起脚烘烤湿掉的鞋袜,疾声催促:“快去弄点吃的。听说你们置办了烧鸡、酱猪头,还买了鱼,过得可真滋润!”

“有!我说留着夜里吃,都攒下来了。我这就去拿,再给你炖个蛋吧?”

他盯着她,点头,知道她心里藏不住事,在她忙活之前又叫住她,仔细交代:“不要莽莽撞撞到处去说,以免有人将这事赖到你头上。明早跟人说她半夜入梦,唱了一曲梅花魂给你听。你放心,费心费力养了十来年,还没起用就这么丢了,她爹娘正恼火呢,时刻盯着这边,这话自然会传到他们耳朵里去。”

她用力点头。

“你得了老爷青眼,这会子不宜再打眼。除了主子,有人给你什么,都别要。可要记住了,别连累我!”

她再点头,小心翼翼问:“我还在哭吗?”

“哭不哭的,你自己不知道?”

她摇头,转身干活去。

他的肠子怕是比别人的长,有多少吃多少。

她巴巴地看着。他夹起一块猪头肉往前伸,她摇头,又是那句“吃不下”。

他接着吃。她满脑子小英,怕管不住自己,只能往别的事上扯,说完八珍房这样那样,就只剩了回来路上那事。

“……后来我想:我拿着银钱,又不赔给人家,反叫人上门来找,像是只会说空话的混账……”

他嗤笑道:“就你这猫脑袋,能把鸡蛋磕破就不错了。换作是我,早溜了,免得被你讹上。”

她安心了,抠着手说:“这人不错,看着阴沉凶狠,倒没说别的,也没找过来。”

“凶?”他的笑僵在脸上,焦急地催,“你再仔细说一遍。”

她不解,但乖乖地从头说起,末了小声解释:“我少见生人,冒冒失失撞上,心虚不安才这样看待,兴许人家只是不爱说话。”

这家里的人,个个戴着假面孔过活,没有深仇大恨,不会在路上就对人使脸色。

他沉着脸,又问衣着体长,再是眉眼鼻梁。

她想一会说两句,把记得的事都说了。

他弯腰去够那柴火,她帮着抽了一根烧得正旺的大木头。他皱眉嫌弃,恼道:“又不是赶路缺火把,要这么大根做什么?长个脑袋瓜,要记得用,细枝,烧过的……”

她听懂了,用铁夹从一旁早就熄火的灶里挑出一根细细的送过来。

“你别凶,凶了不好看。”

呃……更凶了。

她闭了嘴。

他匆匆几笔勾出轮廓,递给她。

纸糙“笔”也糙,说的和想的又有差别,只能画个大概。她拿着画像仔细查看,点头又摇头,为难地说:“有点儿像,这里,还有这里。”

他瞟一眼,将薄黄纸丢进灶膛里,躺倒,闭着眼说:“你这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要不是凑巧提了一嘴老爷,小命早就不保了。”

“啊!”

他不打诳语,说什么就中什么。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我再也不出这个门了!”

他眉目舒展,懒得睁眼,哼道:“要杀早杀了,至少眼下他不想动手,怕是要回去请示主子。”

那会撞出来的疼似乎还在,比石头还硬的男人,可不好对付。

她摸摸额头,沮丧地说:“你走吧,别连累了你。”

万一被人撞见他和她有往来,冤魂又添一条,亏死了!

能保全一个算一个。

她把手插进怀里掏银子,一趟又一趟,全往他腿上扔。

又来了!

他翻了个白眼,磨着牙喊“够了”。

第12章 魂不守舍

“停,先收回去!往后不要当着人面这么掏,看着不像样子!”

“哦。”

她若有所思,不知想哪去了。

他看了头疼——不说清楚,这傻蛋迟早要栽在这事上。但其中龌龊,没必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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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只怕告诉了,她也听不懂。

“你出不了门,那这事的根源不在你身上。她家在人情往来上可以说是四通八达……”

“谁?”

他捏额头,她明白了,赶紧找补:“小英,小英!”

“别装傻!”

没装,也不是真傻。她心心念念要去找小英,又十分清楚这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事,不能为难他,因此刻意回避这个名字,乱七八糟地扯别的事。他起这个头,猛然来这一下,她没绕过来。

她摇头,眨眼请他接着说。

“她总在家和东厨来来回回,这府里的人,从上往下,又没有她不认识的,不定是在哪撞见了什么勾当。你俩常在一块叽叽咕咕,那人担心她说漏了给你听,才想着斩草要除根。”

她瞪大眼睛,再次回想,摇着头说:“她和我说的都是怎么当差,怎么防人,从来没讲过会害别人的东西。家禾,既然是性命攸关的秘密,她要说,也该先和家人说吧。”

没错!

他正欣慰呢,又听她说:“告诉了我,有什么用呢?我这么笨,又出不去,帮不上忙,只会拖累。”

他憋住笑,接着引她深思:“兴许只是看着不起眼的小事,过后推敲才能发现其中有蹊跷。你再仔细想一想,在三太太那,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她听出不对劲,纠正他:“居士,她不让叫太太!”

……

她托腮闭眼冥思苦想好一会,就挤出一句话:“三老爷多大年纪?”

他恼火,骂道:“别他娘的扯废话,说要紧的。”

她咬着下唇,不时瞄一眼他,鼓起腮帮挤出一个讨好的怪笑,眼看他又要发火,赶忙说:“这很要紧!居士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同画像上的天宫仙女一个样。大老爷得有四十了吧?我听小英说,他下边有一串弟弟,还有一串妹妹,那三老爷……”

“三老爷死了两年,今年三十有七,这位应当是继妻。又不是穷人家要养童媳,能嫁人,就不算小。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关起门来修行,她喜欢热闹的呀。她那屋里,有七八个毽子,还有毽球、纸鸢、陀螺……”

他耐心等着。

她搓搓眼睛,怅然道:“我问过小英,小英叫我不要打听那边的事,她说居士也是个可怜人。你说,居士是不是惦念着亡夫,怕触景生情才不愿意出门?”

他也打听不来,钱花了,酒送出去了,一到这个“三”字,那几人全成了锯嘴葫芦,半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到。

什么都不说,那就是说了。

一个寡妇,不能对人说的事,除了人命就是奸情。

平白无故对这傻丫头好,那是为人真的好。好人不会轻易伤人,不愿意败坏德行。闭门修行看似清苦,却是许多弱女子不得已的退路。

这家里,能对她构成威胁的男人只有那几个。

大老爷的事,他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位身在福中却不愿意享福:不纳妾,不睡通房,也不让正经娶回来的老婆近身。

二老爷睡了棺材,老老实实待在家庙,等着来年春天下葬。

还剩两位少爷,一个守着父孝,一个和周芸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都不太可能。

也未必,有些人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我又说傻话了吗?”

他回神,瞥她一眼,嫌道:“你是打算把眼睛哭瞎吗?”

这句不算骂,但她实在绷不住了,捂着脸痛哭。

“小英……外边下雪刮风,那么冷,她……湿的……那里面有没有水……脏不脏……我这里有火有人,她她……”

她哭一句就抽一下,哭得他心烦意燥,低吼了几句,可惜不管用。他想骂醒她,又怕动静太大,会被甘旨房守夜的人听见,只能生生憋回去。

这家伙吃得少,产出的眼泪却是没完没了,再这样下去,没法办正事。他只能妥协,揪着她肩膀把人拎起来一点,压声说:“你安静点,我带你去。”

这话最管用,身子伴着呃逆抽动,但眼睛停了下来,痴痴地望着他。

“喝口水,含着,我喊你吞时再吞。”

第一口水含一会再吞,止了嗝。第二口等不到那个“吞”,就一直含着。

他先吹了司命菩萨跟前的蜡烛,再用手指捻熄架上的灯芯,然后走到门边,矮下身子催:“上来,快点,不要把水吞了。”

他怕她一会绷不住要失控,又胡说一通吓唬她:“你是女子,属阴,那里又是阴水之地,没有水去不了。这是规矩,你别害了她,回来再咽下去。”

她用力点头,朝前走一步又倒回去,掀开竹筛要拿馒头。

“带这玩意做什么,放下,快点。”

是啊,小英没法吃它了。

她想哭,想问那应该带点什么,可嘴里含着水,什么也干不成,只能快点趴上他的背,等他带着去见小英。

府里各处的墙一个样,全比人高。他背着她,轻松攀上去,翻跃,专挑白日扫过雪的路走,没有这样的路,就上树借道。

这是她从来没经历过的事,可惜心里沉重,高兴不起来。

他在古树上停了,偏头避让,方便她看前方。

这院子比别处小很多,院中飘散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霉味陈味。想是没人住,院里房里都没留灯,全靠雪夜这点微光映着。

院子中央那团黑影,在他眼里是井,在她眼里是坟包。

之前的确信,出自对他的信任,这会的确信,来自心底的感觉。风声里夹杂着小英的温柔关切,她听清楚了,小英说的是“巧善,你要好好的”。

她口里含着水,哭不出声,只能发出很小的“呜呜”。

他觉着该走了,她用力掰他的肩阻拦。他无奈,带着她跳下,在离井三尺的地方停住,及时扣住要往前扑的她。

井深槐树粗,街阔人义疏。

虽有这么一句俗语在,但寻常不会在家宅里种槐树,更不会在井边种它。

他不信鬼神,但她一个小孩家,最缺的就是阳气,此时宁可信其有。

她前进不得,噗通跪地,颤抖着磕了三个头,用它来说“对不起”,磕完不忍再看,背过身无声哭泣。

下来容易上去难,她不会功夫,也不会爬树,他费了番工夫才撑起她回到树上,小声叮嘱她不要乱动,自己留在下边善后。

他们走过待过的地方留了印,今晚不下大雪的话,会被人看出来。

他折了树枝,在她跪过的地方描出大圈,留一个冤字,将圈内多余的雪和往槐树去的这一段路全刨了,一捧一捧往树冠下抛,再上树,轻踩枝条摇晃,让它们再抖落一些雪去遮盖。

尸首被镇在井里,槐树阴气重,魂魄就藏这里。没人发现,亡魂有怨气,留字提醒。

就这么着了,爱信不信!

原路返回,边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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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走一步回头将这一块扫平,虽说刮过的地方雪比别处薄,但只要不打眼,没有谁会盯着墙上的雪厚薄来计较——积雪多少,本就因地而异。

甬道上专踩巡夜人留下的旧痕。

开窗之前,先学一声夜猫叫。

巧善看着,学着。

他聪敏心细,要是生在一个好人家,那不知多大的出息。可惜无父无母,只得卖身为奴。

唉!

“唉声叹气管什么用!就你这个样,怎么替她报仇?”

她深以为然,用力点头,赶紧忙起来:往灶里填柴,拎起铫子帮他冲热茶,拿干布巾帮他擦背上蹭到的雪。

他惊得立马跳开,“你……”

她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算了,小孩子而已。

她等了会,问:“你饿了吗?”

他按了按发胀的脑袋,皱眉道:“不是。坐过来,早些歇着。”

他把躺椅让出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拿把小杌子坐着,在灶膛前烘烤半湿不干的裤腿。

她顺嘴问一句:“你们那边的通铺烧不烧炕?”

他含糊“唔”一声,她难得机灵了一回,跳起来问:“他们连觉也不让你睡?”

他没答,她绕到灶边,对上他的脸,再问一次:“是不是?”

他有些烦躁,皱眉道:“你问这干嘛?”

“太过分了!”

她气得跺脚,在灶边来来回回走,嘴里念念叨叨。

他看了想笑,故意问她:“那你猜猜,他们使了什么招数?”

“泼水!”她接着愤慨,“卑鄙无耻的家伙。”

她答得这么笃定,想必是那小英教过她,毕竟这是寒冬折磨人惯常用的手段。

说来可笑,深宅大院人口多,斗来斗去,却不过这点子手段。不是没有聪明人,不是想不出好主意,而是没那个必要。横竖这里和官场一样,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再浅显再粗暴也管用。

她推他,言辞恳切劝说:“我看大老爷是个极好的人,你把实情告诉他,让他来管管。那些人再厉害,也越不过老爷吧?”

有点长进,但还是过于天真。

“他们一早就找好了替死鬼,老爷一问话,不用细查,立马有老实人前来自首。说是天冷了腿脚不利索,滑一跤,把水洒了。跪地磕头认错,甘愿挨打挨罚,老爷也没话说。挨罚的这个,不敢招惹他们,只会怨恨我。他必定这样想:要不是这人不守规矩惹出的事,我也不必遭受这无妄之灾。讲道理是没用的,因此告状这种事,没有半点好处。”

她傻眼了,急道:“那要怎么办?”

“不办。先让他们猖狂,等个好时机再借别人的手去收拾。我只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虫,这样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悄地办大事。”

“要办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能!”

他瞟向她藏钱的地方,她悟了,又将大半条小臂插了进去。

那么大一包钱兜在里边,手伸进去还能随意划动,空得惊人。

屡教不改。

他气到口不择言:“就没长点什么吗?”

啊?

她听岔了,点头说:“涨了涨了,除去那三十个银锞子,还有十九两……”

他虎着脸,胸口起伏。

她看着,顺着长吸了一口气,随即明白这样做不对,慌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啊不对,我是说没有,没有味,要不……我给你烧点水洗洗吧?”

第13章 来了躲不掉

他不说话,她没了底气,耷拉着肩,转身背对他,掏出银锞子,轻放在碗里。

“我想起来了,你叫我不要当人家的面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人见财起意,可你不是那种人,你就像我……哥,三哥,我这才忘了规矩。”

他再次噎住,想反驳不仅要防见财起意,还要防见色起意。

算了,哪有色可见,先这么着吧。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仔细着。小心驶得万年船。”

“哦。”

穿了四五天的袜子,确实有味。烘烤让异味散得更快更广,该洗洗了。

“烧水吧。”

“欸?”

她回头瞧一眼正冒热气的锅,他也顺着看一眼,试图把面子找回来,傲气道:“我是爷们,比你高,比你壮,这点水可不够。”

她用力点头,将锅里的热水舀到桶里,他从缸里打来冷水,兑在里边,又回头再拎一桶冷的倒进锅里。

她放下瓢,咬着下唇,不时瞄一眼,似乎在觑他脸色。

“有事就说。”

她点头,跑去西边最角落的冷灶,跪下将手伸进去扒拉,扯出一个布包,立马跑回来。她像献宝一样,迫不及待打开包袱皮,再捧到他面前。

两块布巾,十来双袜子,厚薄都有。

他愣住,她小声解释:“本想给你做条棉裤,可各房发下来的料子不一样,没法做外穿的衣裳,太打眼,我怕给你招麻烦。”

她担心他不肯收,想了想,又说:“做这个容易,扎花费神伤眼,累了就放下绷子,拿它出来缝几针,养养眼睛。早就做好了,一直忘了给。”

怪不得老问他要不要洗洗,原来不是嫌弃他臭,是想寻个契机把东西送出手。

他扭开头,不让她看到脸,别扭道:“傻!有这闲工夫,不知道长长脑子。”

布和棉就那么些,给他缝这么多,她自己够不够?

她委屈道:“不是不让女子读书写字嘛,怎么长脑子?”

“又犯傻。变聪明的途径不是念书,是思索,不能上学,那就多看多问多思多辨,照样能长进。”

他说完,拎起了热水桶。

“你也没上过学,对吗?”

“废话!”

她慢慢学先前那句,端了烛台,大步往小柴房走,在前边引路。

还想进门去呢,这傻孩子,什么都不防,就他一个人在这纠结。

他抢走烛台,粗声轰人:“赶紧烧水去,我先洗头,一会就要用。”

灶上的事,哪有她不明白的。她得意道:“早着呢,那么多的水,一晚上也烧不穿,只要不往里添柴。家禾,我给你淋水吧,姐姐们洗头,都是我……”

“去去去,别在这添乱,爷们洗头,是你该掺和的吗?”

“哦。陶盆里是皂荚水,冷的,掺了热水再用。”

“啰嗦!出去出去。”

她退到灶边守着火,用烧火棍来回拨动大柴,望着火光出神:想着惨死的小英,想着被欺凌的他,想着方才那些话。

洗了头容易着凉,不能一直湿着。他一回来,她立刻让到一旁,等他坐下再递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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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催道:“夜深了,睡你的去。你放心,我会烧火。”

她乖乖地躺下,但是睡不着,闭着眼问:“你是不是在别人家待过?”

半大的农家小子,赵家应该看不上。他有见识有才智,还有功夫,处处透露着不凡。

他默了一会才答:“京城廖家,你可能没听过,不要紧,早没了。武官,一门七将,还有未长成的五名男丁,斩立决,女眷贬为官奴。”

其实是妓,官奴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去哪家都要受尽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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