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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安全考虑,她让其他人留在门内,只有自己和陆霜出面。野人虽然不明白这种安排的用意,但也没有挣扎。
老者坐在正中央的特制轮椅上,腿间铺着厚重的军用毛毯,一柄入鞘的长刀横在他身前。陆霜一眼看出,毛毯上绣的是旭日标志,而那刀的形制,赫然是中国传出去的唐刀,也就是后来的武士刀。
所有琐碎的线索在此刻收束,他陡然明白过来。
这是旧日的残影,如恶鬼般阴魂不散,盘踞在不为人知的深山地下作祟。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老者沉声说道,“举手投降吧。”
章凝站在原地,手中星蚀泛着冷光。她没有动,只是扯起嘴角,轻蔑地笑笑。
“我很好奇,”陆霜了然道,“你的地下军事王国持续多久了?”
老者也笑起来:“像太阳那么久,而且,也会持续到太阳消亡的那一天。”
“我看未必,”陆霜冷笑,“睁开你昏花的老眼看看,你还有多少时日?”
老者似乎被戳到痛处,呼吸骤然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他一时说不出话,两眼却恶狠狠地盯着陆霜。
他身边副官模样的人立即神情紧张起来,伸手谄媚地替他顺气,又转头叫嚣道:“你们明不明白状况?现在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你们就会被打成筛子,想活命的话,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明白啊,”陆霜甚觉好笑,“我明白得很,你们就是几十上百年前在中华大地上肆虐的恶鬼,留下的其中一朵没被斩尽杀绝的恶之花而已。想必,你们的母国都已经把你们忘了,拿来做跟EDF交换的顺水人情了吧?”
“没有人还记得你们,也没有人还觉得你们有价值,”陆霜继续笑道,“啧,好可怜啊。”
副官怒道:“住嘴!你在胡说什么?你的小命现在在我们手里!”
陆霜懒洋洋地斜睨他一眼:“可是你们的武器装备那么落后,甚至都做不到连续瞬发,拿什么和我们的刀枪对抗?”
他亮出手里的重武器,又示意他们看向章凝的匕首:“这些你们见过吗?这些年来,有人来看过你们,告知你们外界的变化么?”
章凝杏眼圆睁,不怒自威,手中的星蚀放射着怪异的蓝光,周围的军人不知道底细,本来都有些好奇又畏惧,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虽然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但眼神已经有些黯淡。
“你们只是借着天险苟活至今,还在做着白日梦,”陆霜冷冷嘲讽,“其实嘛,不过是被时代抛弃的小丑罢了。”
老者抬起头来,伸手抓过腿上的武士刀,缓缓出鞘。他虽然平时颤颤巍巍,但握刀的瞬间却仿佛变了个人,颇有几分老当益壮的气势。
“我也很好奇,你和我,谁会活得更长。”他举起刀来,像将军挥舞军令状,刀尖径直指向敌方,“进攻!”
最后两个字,说的是正宗的日语。
一声令下,子弹出膛,密密麻麻的枪弹织成暴雨,轰向两人。就在同一瞬间,背后基地的大门洞开,章凝身如鬼魅,抓住陆霜的手隐入门后,毫发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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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弹如雨点般长驱直入,将基地的大厅轰得稀碎,玻璃被震得噼啪作响,直至支撑不住,碎成一片。
厅内众人抱头逃窜,不时响起惊声尖叫,老者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抚掌大笑。
“推进战线!”他扬刀高喊,却因气力不足,很快又拼命地低声咳嗽起来。
但第一轮轰击过后,受武器技术限制,他们仍要抓紧时间换弹上膛。
谜语的谜面即是谜底,陆霜早已说明白,他等的就是现在。
就在这几秒之间,门口人影一闪,章凝的星蚀直直飞出来,划过漂亮而标准的弧线,直取老者胸口!
与此同时,陆霜带着剩下两人冲出门口,手中的重武器狂轰滥炸,飞射的子弹呈扇面展开屠杀。
“誓死保卫长官!”
“注意掩护!保持阵型!”
“快快快!换弹!”
敌方受伤的惨叫和垂死挣扎的指挥混杂成一片,星蚀被副官挡在老者身前,活生生替他挨了一刀,早已殒命。
陆霜等人毫不恋战,章凝伸手,星蚀自动飞回手中,他们再次转回基地内。
被人肉墙团团围住的老者大怒,眼歪嘴斜,双手犹在发抖,他狠狠咬牙,从喉间挤出一字一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再次扬起刀尖,身后的军士嘶喊着,再次向前推进战线,开始新一轮的轰炸。
整个地下城的武装人员有数千人,怎么可能败于这几个散兵游勇,怎么可能?!
正如陆霜所言,老者还活在大和民族铁蹄的黄金时代。这对他而言,是平生未曾有过的奇耻大辱。
两轮轰炸将基地的门厅彻底摧毁,处处只剩断壁残垣,变成硝烟弥漫的废墟。但每次强攻都会留下一地尸体,反复拉扯过后,他们的战线并没有退却。
但落后几十上百年的武器哪是现代科技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章凝这种根本不属于现代人类的精绝杀器。
他们先前落于对方手下,只是将计就计,而现在,陆霜此战几乎是势在必得。
第三轮对峙后,军人的尸体铺满废墟,层层叠叠摞成尸堆,直将地面抬高了接近一米。
下属前赴后继,但仍没能挡住锐不可当的星蚀,它直直透过身前的尸体,狠狠没入老者的肩窝,将两人穿了个串儿。
“长官!你受伤了!”医疗兵迅速上前来,却被一把推开。
老者一双眼血红如朱,面目已经变得狰狞,不顾肩上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沙哑地喊出声音。
“所有人,向前冲锋!违抗军令者,按律处理!”
似乎是恐惧于最后四个字背后的含义,身边的军士发狠高喊,强行用血肉之躯向前推进,枪林弹雨交织成密网,星火飞溅,火药味在空气中炸裂,像给死神的杀戮之舞助兴。
但就在此时,第二道门被轰然炸开。
硝烟散处,一抹棕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枪林弹雨飞向它高大的身躯,却被它微微一抬手,像拂开珠帘般轻而易举,尽数收在手中。
枪口背后的军人不由停止动作,眼神震惊而恐惧。它咧开嘴,笑得像个纯洁无瑕的孩子。
而后,它敛起笑意,带着多年积压的绝望恨意,它伸手一撒,将这些礼物* 回赠给伤害过它的人。
惨叫接二连三响起,处处盛开血红的鲜花。
第104章 地裂
一眼又一眼的血泉接连喷涌, 野人站在大厅第二道门前,身躯高大,仿佛顶天立地的石壁, 坚不可摧。
枪林弹雨无法伤它分毫,它双手挥洒, 抛出死亡的邀请,好似舞蹈, 又仿佛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你是……七四三号……?”老者瘫坐在轮椅上, 瞪大双眼, 迟疑地念出代号, “我记得你……你没有死?”
野人漠然看向他, 良久, 似乎认出来他是谁。它咧嘴大笑, 眼中却流下热泪。
野人抬起长臂, 指尖轻弹。弹头撕开空气, 径直飞向老者的眉心!
“进攻!”老者的五官陡然扭曲至极,眼中透出恐惧和愤恨, 怒不可遏地咆哮,“给我杀了它!”
他已经状若疯狂,毫不在意迎面而来的弹头, 而自己正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 被他推开的医疗兵骤然扑上前来, 子弹插入心脏。
鲜血溅了老者半脖子, 他却恍若未察,仍在神经质地喃喃:“不受控制的实验体……等同于失败产物……怎么还能苟活着……不配、它不配……”
实验基地门厅已成废墟, 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虽然有野人把守坐镇, 陆霜和章凝借着它的掩护仍在不断输出,废墟中的尸体堆得有小山高。
门厅后的通道内,白落竹瑟缩在角落里。源源不绝的枪炮炸裂刺痛着她的耳膜,她不得不用双手捂着耳朵。
“子弹不够了!”艾沙回头大喊。
白落竹如梦初醒,立即抬头应道:“我去拿!”
她放下双手,机械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往里跑,俯身抱起之前收集而来的枪械子弹。
流弹四处乱飞,整座建筑连带着底下的山体都在震颤咆哮,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年轻女孩全身抖得像筛糠,枪械太重,她一时手没抱稳,又摔下地。
“保持镇定……没事的……他们都很厉害,他们都在冒着生命危险,我不能拖后腿……”白落竹强行命令自己。
“来了!”她一路小跑,递给伸出手的艾沙。
一颗流弹飞溅而来,擦着白落竹的肩膀掠过,幸好艾沙眼疾手快,忙将她护到一边。
“往后退!”艾沙招呼道,“继续捂住耳朵!”
白落竹乖乖地照做,在墙角蹲下,仰头看向如山峰般屹立的野人。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她喃喃低语,又用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专门暴打坏人的厉害好人……我们一定都会没事!”
门厅外的废墟里,两方的火线仍然交织密布,老者癫狂地挥舞武士刀,仍在不断命令进攻。
“不行,擒贼先擒王,得先把这老东西给解决了!”陆霜大喊。
章凝点点头,看准时机,星蚀脱手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取老者胸口。
“不好!”
眼见星蚀即将击中,半途中却与一道火线擦肩而过,轨迹偏离,只没入老者的腰腹。
早已浑身浴血的老者一声闷哼,摔下轮椅,却仍拄着武士刀,以刀为拐,仍在挣扎试图起身。
正在此时,章凝陡然听见一阵异动,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像惊雷乍起,又像地鸣震颤。
那是军队集结的声音。
“他们来了!”
紧接着,半空中霍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冲锋号,如利刃闪电长驱直入,在枪林弹雨中撕开一道口子!
“底下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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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冲锋号起,雪亮的探照灯光柱笼罩整个地下城,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章凝举目望去,通道所在的山壁方向,服色齐整的军队正如潮水般涌来,沿地下城的街巷漫入城中。
“总算……!”陆霜慨叹。
经过几番激战,地下城的有生力量已折损大半,军队前锋一抵达,立即接手战场。
残余的基地兵士个个面如土色,软倒在地,再也无力反抗。老者虽见大势已去,仍然勉力挣扎想站起身,但他身上早有重重伤口,已经积重难返。
“你们这些……渣滓……”他吐出一串日语咒骂,脱力地倚着轮椅,半跪在地上,以刀拄地,不肯屈服。
“我横山渡纵横远东战场……上百年……”他低着头喃喃道,胸口剧烈起伏,肺腔像漏气的风箱,发出浑浊的嘶响。
“陆霜!”为首的军队长官越过废墟,微微抬手示意,“你们没事吧?”
“没事,”陆霜摇摇头,回礼道,“幸好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
章凝微微点头致意:“既然这里有军队接管,我们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来时看见过地下城中心的钟楼,她怀疑残体就在那里。
“走。”陆霜点头,艾沙也回头招呼蹲在墙角的白落竹。
“这位……”长官抬头,看向陆霜身旁的巨型野人。接收到陌生人的审视,它似乎又有些惊惧紧张,下意识地躲向章凝的背后。
“它也是我们的同伴!”陆霜已带人走远,“结束后我再跟您解释!”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残体,确认它的性质。
“放下武器!手举起来!”
半瘫坐在地的横山渡被团团包围,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他喘着粗气,越过军人们的身后,隐约看到几个正在向钟楼方向远去的可恶人影。
横山渡咧开嘴角,皱纹丛生的面容神经质地发着抖,露出一个可怖的笑。
而后,他捧起手中的武士刀,趁着缴械放下时的间隙,偷偷按下刀柄上的暗纽。
那是一枚小小的菊花,镌刻在刀柄握手处,仿佛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装饰。
“全都去死吧……”年逾百岁的老者哑着嗓子,用日语咕哝。
横山渡撒开手,无力地躺倒在地,仰天大笑。无数双胳膊将他架起来,准备扭送出去。
军队长官站在已偃旗息鼓的战场上,脚底忽地升起一阵战栗,他心知不妙,立即大喊道:“撤!”
与此同时,正在奔跑的章凝陡然身形一滞,脚下的实地像海浪翻涌,她不由加快速度,向钟楼奔去。
“快走!”陆霜挥手大喊。野人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迅速抱起落后跑不动的白落竹,将她夹在臂弯中迈步前行。
整座地下城震颤嘶吼,晃动不止,电路很快支撑不住,全城陷入黑暗。
头顶的山壁碎石簌簌而落,像陨石雨砸在地面,墙壁开裂,地面接连塌陷,死神紧紧追在身后,封死退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头也不回,继续跑向仍然屹立不倒的钟楼。
“快进去!”终于抵达门前,陆霜守住入口,接应后来者。钟楼外的景象仿佛世界末日,地基塌陷出一个又一个天坑,道路的砖石成块坠落,跌入万丈深渊。
章凝手中的终端仍在欢快地闪烁,频率在进入钟楼后达到顶点。
“这里就是残体所在位置!”她确认道,“应该也是最为坚固的地方,我们暂时安全。”
话音未落,钟楼旁的屋舍颓然倒塌,入口被堵得严严实实,最后进来的陆霜差点被涌入的砖石埋葬。
“这下没辙了,”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救援。”
地底的震颤仍在继续,整座钟楼也仿佛随之摆动,摇摇欲坠。众人瑟缩在入口内的狭小空间,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
“别害怕,我们现在还算安全,会有军队来救我们。”野人放下臂弯中的年轻女孩。见她脸色煞白,艾沙不由安慰道。
白落竹点点头,抬眼望向野人,有些惧怕。野人虚虚地张着手,将她护在怀里,见她看过来,便咧开嘴。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野人犹豫片刻,还是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趁震颤稍缓,章凝举着矿灯,迈步仔细端详钟楼内的设施。
他们所在位置是钟楼的底部,空间狭小,门口有军人值守的岗哨,现在已空空如也,除盘旋向上的阶梯外,别无其他。
“这里曾经有重兵把守,残体如果不在楼上,就是在地下。”章凝抓住楼梯扶手,稳住身形,“我先上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陆霜站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钟楼猛地剧烈抖动,第二波震颤抵达。
陆霜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石柱,才勉强站定,没有随之摔倒。
天花板无力地摇晃,碎石和粉尘簌簌流泻,砸在头上身上。金钩霍然脱落,巨型水晶吊灯在地板上摔得稀碎。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不由头晕目眩,黑暗中的轮廓仿佛融化在水中,影影绰绰扭曲起伏。
“大家护住头!”Greth大喊。
金属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楼梯上的章凝听见异响,立即回身来救:“小心!”
事发过于突然,门侧的岗亭受不住这种剧烈地震,轰然倒下,正砸向角落的野人和白落竹头顶。
黑暗中,白落竹只听到头上的野人发出一声痛哼,自己已被压在身下。
“没事吧?!”艾沙大惊,连忙扑过去查看。
“来帮忙!”陆霜举着矿灯,章凝和Greth不顾头上砸落的碎石,合力搬开沉重的岗亭。
那岗亭约一米见方,是防弹钢板所制,砸下来早已散架得不成形状。众人七手八脚地撤开钢架,艾沙拉出被护在身下的白落竹,她一回头,却撞见矿灯的光照下,已是满眼血色。
“你……”白落竹想喊,却连个名字都没有,她扑上前去,摇晃着野人的身体,“你醒醒!”
陆霜举着矿灯向下照,众人不由一惊,默然说不出话来。
岗亭倒下时,野人下意识将白落竹护在身下,其中一根钢柱正插在它胸口,自后往前穿心而过,鲜血汨汨流出,染红它身侧的地面。
躺倒的庞然大物微覆着眼,喉间低低痛吟。章凝定神细听,见它呼吸轻一声浊一声,出多进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你醒醒……”白落竹恍若不觉,仍然固执地摇晃它的肩膀,沙哑的声音染上哭腔,“你是为了救我才……对不起……”
野人侧躺在地上,左手痛苦地捂在胸口,随着她的动作,它虚弱地张开眼,透出一条缝。
不知是因痛苦还是别的什么,它棕色的眼中溢满泪水,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你想说什么?你会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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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你写给我……”白落竹凑到它脸前,嘶哑地大喊道,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落。
野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她以为它要写字,吸吸鼻子,连忙伸手抓住:“你在我手上写……在这里写!”
它却微弱地摇摇头。
那只毛发披覆的右手悬在空中,好半天,最后落到女孩的脸上,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某种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女孩如遭电击,呆坐在血泊中,热泪簌簌滚落,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野人像是困倦已久,从胸腔中长长地呼出最后一口气,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在地。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如野兽般的体味,并不好闻。
它最后的退场,仍是以野兽的身份,而非那个久远的人类。
无人知晓它姓名。
第105章 星蚀
在白落竹那一辈, 同族中一共有四个女孩,以梅兰竹菊命名。
白落梅大她九岁,是她的亲生姐姐。农家孩子多, 父母活儿也重,向来是长姐如母, 白落梅也不例外。
1999年,白落竹七岁, 还在田里玩泥巴。路过的农人告诉她, 家里人正在找她回去。
她跌跌撞撞跑回家, 见家里人个个喜气洋洋、兴奋不已, 说要上县城拍全家福。
全家福是什么?
七岁的白落竹对这个词还没有概念。
不过很久以后她才明白, 之所以家里人愿意出不菲的拍照费用留下那张照片, 是因为姐姐要离开家, 南下务工, 以后可能也很少回来。
九十年代, 普通农家供不起几个孩子同时上学,更何况那是长女, 时代和贫穷的双重牺牲品。
从邻居乡亲的只言片语里,白落竹渐渐知道,姐姐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给弟弟妹妹交学费买衣服。
她开始变着法子藏起姐姐为数不多的行装, 姐姐柜里的衣服每天要不翼而飞好几次。
小女孩天真地以为, 只要姐姐找不到自己的行李, 她就不会走。
但七岁的白落竹什么也改变不了。
姐姐最终只是在村口蹲下,像往常那样刮刮她的鼻子, 而后转身离去,坐上那辆满屁股灰尘的私营小客车。
这一去, 便是杳无音讯的十六年。
从那以后,白落竹再也没有见过白落梅,她变成一个名为“姐姐”的符号,活在记忆里。
九十年代通讯落后,家里人也没别的办法,最初还托同在南粤务工的乡亲父老留意留意,但年深日久,一点白落梅的痕迹也没有,便渐渐断了念想。
这个人存在的印记一点点被抹去,直至成为家里不成文的禁忌。
十六年过去,时代的车轮碾过所有人。神农架开始轰轰烈烈的景区开发,家里也渐渐有余钱翻修居住几十年的吊角楼,族中同辈的兄弟姐妹都在外工作,少有回乡。
一切都在向前奔跑,只有作为小妹妹的白落竹毕业后选择回到村里。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仍然抱有几分妄想。
姐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是简单随意的叮嘱。
说话的人自己也不会想到,那可能是她留给世上至亲之人的唯一字句。
“阿竹,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乖乖的,替姐姐……考大学!”
姐姐的手久经农活,温热干燥,落在鼻子上的肤感有点粗糙,指尖离开后很久,她还会痒痒的。
十六年过去,没有人再对她做过类似动作。
直到现在。
满地暗红的血色里,白落竹低头呆坐。
整座钟楼仍在震颤,黑暗如冰冷的铁手,攥紧她的心脏,血肉挤在一块,皱得硬生生发疼。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位善良的野人朋友。
野人为救她而死,她心底的歉疚与悲伤还未褪去,渐渐被更为浓厚复杂的情绪所覆盖。
艾沙面有不忍,默默地伸手,轻抚着白落竹单薄的脊背,帮她护着头部,以免被碎石砸伤。
年轻女孩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擦干泪水,努力抱紧野人渐渐变凉的身躯,艰难翻过它的脖颈,凑过去细看。
她还不相信,命运会对她、对姐姐如此残忍。
“怎么了?”陆霜见她神色有异,体贴地将矿灯凑过去给她照明。
野人原本有一身漂亮的红棕色毛发,无论在雪中还是黑夜,像火在烧,浓艳热烈。如今颈后的毛发血迹干涸斑驳,混着泥土尘灰,黯淡肮脏。
仿佛想印证内心的某种猜测,白落竹细心地拨开长毛,直至露出皮肤。
她张着嘴,颓然跌坐在狼藉的地上,全身神经质地发着抖。
雪白光照下,皮肤上赫然有一抹暗红色的胎记,呈卵圆形,像一片飘落的树叶。
“姐姐……”
野人有名字。她叫白落梅。
她拨开姐姐脸上的乱发,用衣袖擦净斑驳的血,露出她早已不成人形的五官。怀里的身躯渐渐僵硬,褪去温度,她反而抱得更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留住一息尚存的希望。
“姐姐……”她下意识咬紧唇,瞪着茫然无神的眼。
站在她身后的其他人大惊失色,手足无措。
天花板上的碎石仍在坠落,砸在地上碎裂成齑粉,更显得周围岑寂如死。
女孩低着头,直至发出一声嘶哑的恸哭。单薄的肩背支着身体,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被遗弃后,孤独地挂在北风呼啸的寒枝上。
章凝和艾沙对视一眼,心下一震。
这一幕何其眼熟。
原来野人几次感情流露,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愁,张着嘴激动地咿咿呀呀,是她为自己而唱的挽歌。
事到如今,章凝终于读懂了野人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带他们离开暴风雪,去到草甸悬崖,是因为想让他们发现基地,揭穿恶魔的罪行;也是因为知道妹妹就在附近,希望能有人出面救她,自己却反而不敢露头。
她失去语言,失去人形,唯独还能一眼认出长大后的妹妹。
但如果有选择,她不愿以这副狼狈狰狞的模样面对至亲之人。
然而也是因为发现妹妹身陷囹圄,她不得不冒着暴露身份的生命危险,再回到这个充斥着血与泪的地狱,面对其中伤害过她的恶魔们。
第二波震颤渐渐歇止,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女孩仍然低着头,靠在艾沙怀里。她睁着失神的双眼,泪水兀自流下,落入手中野人尸体的毛发中,像雨水落入草地。
“怎么会……她怎么会是……”她拖着喑哑的声音,不住喃喃低语。
章凝默默站起身来,向陆霜使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
步上钟楼狭窄的阶梯,她回头望去,脸上不免也浮起同情:“给她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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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霜点点头。
外出务工的白落梅究竟是如何落入基地这些恶魔之手,沦为不人不鬼的实验体?之后是否还有下一波震颤,钟楼又是否还能撑得住,这些都是未知数。
无论是查明真相,还是继续寻找残体的任务,留给他们的时间窗口并不充裕。
钟楼面积不大,沿阶梯盘旋向上,陆霜跟着章凝抵达二楼。
矿灯的光芒照出影影绰绰的轮廓,似乎这里除又一道更为严密的岗哨外,别无他物。
章凝抬头仰望:“从钟楼的高度粗略判断,应该只剩下三楼。”
若不是现在基地被毁,钟楼本该有重重关卡岗哨监视保护,正说明上面应该存有牵涉到核心机密的证据。
“上去看看。”陆霜提起矿灯,照向通往三楼的阶梯。
盘桓的阶梯尽头,厚重的特制金属门拦住去路,卡在两侧承重墙体间,严丝合缝,遮挡其后隐藏的一切秘密。
“特种不锈钢材质,”陆霜凑过去端详,“在那个年代,这可是顶尖科技,后面一定有好东西。”
“切开便是。”章凝取刀在手,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径直将刀刃钉入铁门,划开厚重的钢板,横平竖直割出能容一人通过的四边形,火花四溅。
“我去……”无论看多少次,陆霜都会下意识地发出惊叹。
章凝完成切割,一脚踹开,分离的钢板飞入其中,惊起一滩灰尘。
她探头进去,环顾四周,确认安全,才钻进洞口。
这里应该就是地下城的核心中枢。
门后的空间呈现出等边六边形,铺着两米见方的大理石地砖。各面没有窗,只在天花板上留有管道,像蛇一般蜿蜒爬行,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保持恒温恒湿,但通风系统早已停摆。
“这是……基地的档案中心?”陆霜环顾四周,陈列的钢制保险柜直通到顶,从加密措施看,也是同时代的最高科技水平。
章凝抬头仰望,天花板似乎就是钟楼的顶部,偌大的六边形穹顶在头顶收束为尖角,垂下造型复古的金质水晶吊灯,有点欧式建筑的风格。
“不应该,”她确认终端的信号,“指示残体就在附近。”
她有点失望,又有点疑惑:“横山渡知道我们要来钟楼,才启动装置自毁基地,说明这里一定非同寻常。”
“如果这里面存放的是基地的核心机密档案,或许能有发现,”陆霜在保险柜前徘徊,跃跃欲试,“我们不如打开看看?”
“你想知道?”章凝露出一抹笑意。
下一秒,星蚀寒光闪烁,凌空飞来,陆霜大吃一惊,忙不迭地接住。
“喂,你想杀我啊?”他手忙脚乱地摆弄这锐不可当的大杀器,像抱了个烫手山芋。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及时抓到星蚀的刀柄,只怕他五根手指都得交代在这利刃之下。
“你不是上次提过,想试试星蚀?”章凝眼带笑意。
陆霜一愣。
当初在三星堆神庙入口的时候,他的确嘴贱提过,想试试这地外文明的高科技武器。
但他心里也清楚得很,星蚀对于章凝而言比她的命还重要,断然不可能轻易交予他人。
他自己早就将这事抛在脑后,倒没想到章凝还默默记得。
“也……也行。”他背对着章凝,没有让她看见自己上扬的嘴角。
陆霜轻轻地抓过刀柄,利刃微微闪着蓝光,像水波婉转流溢。入手触感温润光滑,似乎还带着章凝指尖的余温。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刀,一时神为之夺,像捧着珍宝般爱不释手,舍不得挪开目光。
“这东西,你们是不是人手一把?”
“也不是,”章凝走上前来,“在地外基地,星蚀的材料也极为珍贵,超S级战士才有资格佩刀。”
“所以夏云笙也有?”陆霜自然地问,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语气中的酸味。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情侣物件呢?
章凝嗯了一声,点点头。
“所以,假扮夏云笙的‘黑曼巴’为什么会有佩刀,”她若有所思,“也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大谜团。”
当初如果不是见到“黑曼巴”手中如出一辙的匕首,章凝也不至于暂时答应跟他合作,前往死亡谷。
提到这个人,陆霜依然有点如鲠在喉。他沉默片刻,转移话题:“这里这么多保险柜,我先挑个最近的吧。”
他小心翼翼地抓着星蚀,刀尖对准柜门的金属密码盘,移动切割。
钢制密码锁在削铁如泥的星蚀面前,手感干脆得像切黄油,异常爽利。不过几秒钟,古老的机械结构不堪一击。
“哇……”陆霜发出没见识的慨叹,“真是绝世好刀。”
章凝白他一眼:“别磨蹭,你先看看里面有什么。”
陆霜伸手进去,打开柜门,用矿灯照向保险柜内部。
第106章 密档
正如陆霜的预判, 保险柜中存放的是基地数十年来的档案资料。
陈旧的老式档案袋分门别类,堆满柜中的偌大空间,用手写标签划定区域。
“写的什么?”
标签和档案袋封面都是日语, 章凝看不懂,只得问道。
陆霜随手抽出其中内页, 手指划过奇形怪状的符号:“这是基地的创建记录。”
他一边速读,一边简要翻译给章凝听。
1940-1942年间, 关东军驻满洲防疫给水部队向华中地区派出细菌战远征队, 代号为“奈良部队”。
陆霜眸色一暗:“这就是臭名昭著的七三一部队。”
1943年1月, 司令官横山勇抵达第十一军司令部所在地武汉, 开始制订鄂西会战的计划。
为前期勘察地形, 他派出次子横山渡带领先遣部队前往鄂西一带, 却在神农架林区附近遭遇奇特的野人族群。
档案袋中, 夹有一份当时的报告批复, 盖有公章。
《关于第十一军在神农架林区发现野人相关问题的指示》。
“报告已阅。据你军上报情况, 野人具有基本智慧,且战斗力极强, 或可作为细菌战武器研发的突破口。事关重大,着令横山渡带领先遣部队就地驻扎,另派奈良部队前往支援, 合并组成横山基地, 猎捕野人样本, 以作实验研究之用。”
落款为石井四郎。
“这人就是七三一部队的头目, 他是医学博士,主攻微生物学的, ”陆霜皱眉,“所以……野人是真实存在的物种。”
“你之前提到, 官方深入林区调查过,没有什么收获。经过他们几十年的实验,可能真正的野人已经十不存一,”章凝说,“如果按照艾沙的理论,原始的野人可能是川金丝猴接受残体辐射而形成的变异物种?”
“如果十不存一,他们这些年的实验样本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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