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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0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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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手刃仇敌 “私入京都,等同送死。”……

当季窈带着所有人走到离衙门最近的一处望火楼脚下,头一回认真打量望火楼的构造时,眼中失望溢于言表。

“城中所有的望火楼都长这样吗?”

“嗯。”白毅点头的同时,看到楼上周多金朝他招手,“望火楼除观望城中火情的作用以外,至多顺便能看看城中有无飞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用处,所以它只需要建得够高就行,造型是否美观,一点也不重要。”

众人面前的望火楼,主要由四根海碗碗口粗细的巨木搭建,四边以横梁加固,中间再架上楼梯,通往顶层看台。

如此简单明了的结构,的确没办法藏人。

“难道是我判断错误?”

根据林落在牢里说出的那句“让全渠阳城的人都看到两兄弟的死”,她立刻想到,林落烧死黄家双胞胎的地点会选在望火楼。

这里是全渠阳城最高的地方。

杜仲对此观点点头认同。

“白捕头,城中所有的望火楼皆一个模样吗?”

救人如救火,白毅知道晚一刻,两个孩子的危险就增一分。

这是他自出生就一直待到现在的地方,这里不但有全城的百姓等着他保护,有他的妻儿和爹娘,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我想起来了!”

他一拍手掌,双眼放光,“东南西北四边城门旁的望火亭才是所有望火楼里最高的建筑,它们依城楼而建,用的不是木头,是砖石!且每栋望火亭分三层楼,一楼堆放蓄水、救火之物,顶楼看台用于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观测,中间二楼则是提供给那些住得远的潜火兵,让他们赶不及交班之后回家,专门歇脚的住处!”

两个时辰之后,季窈和杜仲一行人在东城楼边的望火亭中找到了被捆绑起来的黄家双胞胎。

这一座望火亭距离渠阳最大的民宅区最近,在这一带巡逻和监守的潜火兵在交接班之后都会各自家去,所以望火亭中给他们备以歇脚的住处常年荒废,无人问津,便成了林落安放人质最好的选择。

至于他口中定时纵火的装置,季窈在双胞胎头顶的房梁上看见一根被涂上灯油的粗绳。

这根绳索从屋内一直延伸到顶上看台一个火盆里,其中一头被埋在火盆黑黢黢的碳堆里,算起来若望火亭在戌时天黑之后点燃火盆照明,顶上值守的潜火兵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杀死两兄弟的凶手,林落借刀杀人的把戏也由此完成。

所以当他得知两兄弟最终被找到并救下之后,最后一抹亮光从他眼底消失,整个人颓倒在干草堆上,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接下来,白毅对他进行了一整夜不眠不休的审问,招状纸整整写了四十余页。

据他供认,当年朝央派起火的确是他犯下的第一起杀人案。

他那日原本只是想到岑府偷点食物饱腹,起先被管家抓住,以岑老爷生辰,行善积德,不宜惊动宾客为由已经说好将他放走,谁知路过的华娘子看到之后非要将他带到面前训诫一番,让他觉得在一众孩童之中丢了颜面。

下午在戏园子里用蜡烛点燃雪云夫妻衣袍的事也是他小小的报复之一,可惜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所以他才决定跟着雪云等人,等他们都回到落雁谷后再一次放火。

这一次的成功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开始相信火焰是上天赐予他复仇的工具。于是在落雁谷火灾发生第二个月,他因为爹娘对自己的忽视以及两个哥哥明目张胆的欺辱下定决心,一把火将他们全部烧死,然后将爹爹林渊一直藏在家中炕洞里的几十两银子挖出来,作为盘缠开始在渠阳城中一个人生活。

杀鳏夫沈岩,并非单单只是因为他眉心那颗与他爹相同的黑痣。

那时他刚进军巡铺,月初领到人生中第一笔月俸,想到肉摊上买点猪肉回去炖着吃。刚好碰上杀猪匠沈岩问起身上这身潜火兵的衣服,他也就多说几句。

没想到,他唯一一次愿意同他人敞开心扉,换来的不是夸赞,而是沈岩的嘲笑。他笑林落细胳膊细腿,云梯、水囊一样也搬不动,还打趣他“还是像只老鼠一样,从烟囱管子里钻进去救火更为容易”,加上他眉心那颗黑痣,满满的愤怒与仇恨瞬间盈满林落内心,让他再一次起了纵火的念头。

“他不是笑我不能从火场救人?我就刚好顺他的意,让他死在火里。”

后面碧澄书塾和杜家母女的案子便都无甚差别了。

黄家双胞胎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像极了他那两个品行顽劣的哥哥,原本第一次纵火让他们死里逃生,他也就此将二人抛在脑后。

谁知衙门旧案重审,还真就把这桩案子从众多的走水记录中调出来,要同其他几桩走水案一起调查,他这才打算再次动手。

官差把碧澄书塾的学生都堵在里头,他没办法把两兄弟单独叫出来。但凭借他对这几条胡同的熟识,知道两兄弟那个作木匠的爹在河滩给他们修了栋木屋,便决定试试运气,点燃木屋看能否吸引两兄弟出来。

此法果然有效,他刚在树屋上将两兄弟抓住打晕,挨个捆起来,没想到两兄弟的失踪就被发现了。

加上树屋的烟被望火楼上弟兄看见并挥旗,他只好又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趁乱先将孩子藏在附近,等众人散去之后再转移。

至于杜家孙夫人,林落在街上巡视之时十有八九都能看见她和她女儿在街上分食酱猪肘,那是深埋在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一看到她吃酱猪肘就会让我想起我娘。同为娘亲,为何她就可以做到把猪肘分给她的孩子吃,有时她钱紧,甚至会把买来的猪肘全部给她的女儿一个人吃,自己饿着。可我娘为什么就因为我多问了一句就打我!?”

“那几天,我刚好看到那个叫江令舟的朝央派大师兄又回来了,拿着一张根本不像我的画像在四处打听我的下落,我正好借此机会放下这把火,栽赃给他。都死了是最好,没死的话,至少江令舟也逃脱不了干系。”

蝉衣仍旧冷若冰霜地看完这些卷宗,季窈能从侧面看到他耳下的青筋在动,“掌柜,我能去牢里问他几句话吗?”

他自然是想问当年雪云师父的事。

“他如今已经被抓,砍头是迟早的事,你千万记得冷静……我们在外头等你。”

季窈先是听到落锁的声音,接着狱卒独自一人从里面走出来,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里面就传来林落求救般的嘶吼。

“怎么……”

狱卒和牢头立刻拿上佩刀准备进去查看,脚刚迈出去被白捕头拦住,“县丞的意思,此案能破,多亏龙都知府派来的这几位同僚。至于犯人是七日后斩首示众,还是畏罪自杀于监牢之中,区别不大。”

牢头立刻听懂他这话含义,略点头之后拉着狱卒走出去。白毅同众人交换眼神之后也走了出去,只留季窈、杜仲、商陆和赫连尘在里面。

四人赶到里头最后一间牢房的时候,蝉衣已经从林落的腹部将剑拔了出来。

对方的鲜血溅到少年郎脸上、身上,黑衣将血迹隐去,徒留脸上点点鲜红宛若雪地红梅,腥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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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冶。

林落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往蝉衣所站反方向缓缓爬行,却怎么也爬不出这黑暗潮湿的监牢。

“放、放我一条生路罢……我宁愿砍头,让我多活七天也好……求求你们……”

季窈极力忍住对他幼年不幸遭遇的怜悯之心,走过去堵住他爬行的路。

“当初防火之后又封窗、堵门,完全绝了无辜之人的求生之路,如今倒求我们要起生路来了?”

“我没有……我没有堵门,也没有封窗……”

“还不承认!”

季窈一脚踩在他手背,疼得他哀嚎一声,牵动伤口涌出大量鲜血。

“没有……我真的、没有,是周大哥堵的……”

“什么?!”

没想到还能在他口中逼问出另一个人,季窈脑子嗡的一声炸响,赶紧把他从地上捞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濒死的林落嘴里仍喃喃这句话,显然命不久矣。

“当初我进岑府偷东西吃,就是他放我进来的……烧衣服,也是他给我找的蜡烛……后来落雁谷出事之后,他猜到是我做的,到我家里来找我,说……说愿意帮我脱离苦海,只要像之前烧雪云师父的房间一样点火就行,他保证一定会让我爹娘和哥哥都逃不出来……”

接着他咳嗽几声,嘴角渗出血渍,气若游丝道,“那把火把我也呛着了……还好他及时赶到,我那时才知道,他已经去城里军巡铺做了潜火兵,真是好威风啊……”

“我承认我是个坏人,点火很容易,我有时候忍不住……所以我做这些事之前,都会先告诉他……他说人各有命,逃不逃得掉,都是命数,如果命中注定会死,即便我不放火,那些人也会死在别处……”

“我也是听你们那日议论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可能都来过……”

“这样也好……就算、就算是我感谢他当初带我进军巡铺的报恩了罢……咳咳……咳咳咳……”

他猛烈咳嗽一阵,最终在地上挣扎几下,彻底不动了。

等一下,如果事实真如他所言,那他这一死,周多金岂不是就逍遥法外了?

季窈顾不得他身上脏污一片,把人抱起来摇晃,“诶你别死啊,醒醒、醒醒……”

林落死不瞑目,耷拉着眼皮,瞳孔已经扩散。

杜仲看她着急的模样无济于事,走过去把她拉开,“其实他这么一说,我也想通一些之前怎么也想不透的点。”

“比如呢?”

“比如之前树屋纵火那次,他若真想要那两兄弟性命,抓住他们之时便可立即使用利刃杀了他就是,没必要非要让他们死于火灾。包括到后来,制造火盆里的延时点火装置,这一切都说明他只是对天火降灾这一说法产生了近乎疯魔的崇拜。

他相信是火改变了他的人生。

但堵门和封窗缺显得那么刻意,几乎和他原本的初衷相违背,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为何他杀两兄弟的手法里,没有使用都门和封窗。

他不屑用此手法。”

经他如此一说,季窈也想起一事。

“对了,当初我们从救火王口中得知林落就是阿飞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何处怪怪的。如今想来,当初我们一同在河滩边灭火,同他们几个说起林家旧案时,救火王曾说过,周多金也参与过林家失火案的救援。那按常理推断,他就算没有在火灾现场见到逃脱的林落,也会在林落第一次出现在军巡铺的时候认出他才对,毕竟他时岑府管家的儿子,他一定是见过林落的才对!”

“难怪我觉得古怪,因为从那时开始,就可以判断出他有所隐瞒!”

蝉衣默默听完,从地上随意抓起一把干草将剑刃上的血渍擦干,手握剑柄又准备走出去。

她知道他这是要去找周多金,抓住他的胳膊默默摇头。

“这个时机不好。”

“他纵容林落杀害我师父师娘,我不能饶了他。”

“我没有让你饶了他。”女娘目光探向监牢外牢头和狱卒的身影,放低声音道,“我们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能让人知道周多金的死与我们有关。如今林落刚死在牢里,你便立刻将他杀死在外头,难免会让人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他该死,但不是现在。”

翌日,渠阳县衙贴出告示,宣告包括落雁谷起火和林家灭门纵火杀人案在内的五起火灾案,以及河滩黄家兄弟被绑案全系潜火兵林落(化名林飞)所为。

他在牢里畏罪自杀前曾留下证供,指认另一名潜火兵周多金曾多次参与其中,所以官府将对其进行扣押和审讯。

不仅如此,官府经调查发现,周多金在这几起纵火案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立功和突出表现,以此为机会得到过多次奖赏,怀疑这也是他纵容和默许林落放火的原因之一。

季窈等人收拾行囊同县丞和白毅告别,表示此案已破,他们今日便要启程回龙都。

经过此事,渠阳城百姓几乎都知道朝央派昔日大弟子江令舟为报师父师娘的仇,将潜藏在城中多年,双手沾满渠阳城百姓鲜血的放火杀人魔捉拿归案,皆称赞江令舟侠肝义胆,不愧是雪云的徒弟。

他们离开渠阳城的第二日夜晚,衙门传出消息,称周多金同样在牢中畏罪自杀,手法是趁狱卒不备,抢过其腰间佩刀刺入腹部,一刀致命,待尸首验明正身,就回交由家属带回,入殓安葬-

入夏的夜色,布满星辰。季窈翘着脚,坐在驿站外一把藤椅上吃桃。

井水里泡过的桃子吃起来沁人心脾,脆生爽口。

她听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蝉衣骑着杜仲的马渐行渐近,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碧蹄果然是匹性子温和的马,都跑到如此近了才听见声音。全然不似它的主人,冷漠孤傲。”

杜仲双手抱胸从驿站里走出来,听见她又在趁机说落自己,也不接茬,只目光落在蝉衣身上,上下打量。

“出城之时可有其他人看见?这回剑上的血可记得擦干净了?”

亲手杀掉林落和周多金,蝉衣整个人宛若从乌云背后走出的明月,眉宇间一扫阴霾,从眼神到笑容由内而外变得明媚起来。

“我选的林中小道,无人看见。”说罢他抽出腰间佩剑,银白色的光一闪而过后,剑又收回鞘中,发出爽利的声音。

“白捕头放弃用他的刀,我的剑没用上。”

“他如今做事越发周到起来。”

拳头大小的脆桃,一个吃下去已经虚饱,季窈拍拍屁股站起来,把剩下两个留给他们。

“忙一晚上饿不饿,吃个桃罢。”

“掌柜,这次我能手刃仇人,多亏你和杜兄。”

“你是我们的朋友,更是密不可分的亲人,为你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她拿起一个桃子往上抛起又落下,嘴角上扬,“而且你能说话了,这是喜事。改日回去之后定要庆祝一番。今日先早些休息。”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蝉衣接过一个桃,发现赫连尘还坐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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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赫连兄吃吗?”

赫连尘听他一口一个“赫连兄”,好像一年多以前,他将蝉衣救起时,他写下“师父”二字只是他的幻觉一般,整张脸垮下来,幽幽道,“以前还叫我一声师父,如今倒只是个赫连兄了……”

季窈揉着肚子转身,表情鄙夷。

“你哪儿来的厚脸皮要人家管你叫师父?人家正经的师父可是全渠阳城人人皆知的武林高手、能人侠士。你是什么,小偷小摸小跑堂?哈哈哈哈。”

“我是先帝长子,整个神域都是我的!”

路过的食客和小厮只当他喝多酒,嗤笑着从季窈身后走过。

“你自己看看,有人当回事儿吗?”

恶人如杜仲,牙尖嘴利如季窈,最大的宽容也不过是站着看他笑话,不出声。

商陆只怕他面上过不去,待会儿要再吵起来反倒惹人注意。

伸手去拉他坐下之时,赫连尘收敛气焰,突然提高声调道,“那你们也帮我一把不就好了?”

“什么?”

“对啊,”赫连尘感觉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端起桌上仅剩一个的桃子到季窈面前,语气里满是讨好,“窈……”

“嗯?”

“……掌柜你如此聪慧过人,大家要脑子有脑子,要手段有手段,连如此错综复杂的连环纵火案都能破,何况是我爹的案子?”

杜仲听见他心里算盘的声响,眸色暗沉,“你想让我们帮你查明,你爹赫连元雄被神域如今的皇帝南宫凛杀害一案?”

“对。只要你们帮我向世人挑明真相,我亲自手刃仇人之时,一定赐予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金银财宝……”

“别闹了,你当皇宫是你家,说进就能进。再说我和杜仲都是苗疆人,别说皇宫了,就连京都都不一定进得去,你还是趁天还没亮,钻回被窝里做你的皇帝梦去罢。”

见季窈不肯,赫连尘又把目光转移到杜仲身上。

他本来就烦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她的前夫”,哪里肯多看他一眼,“此事之后,我与掌柜还有要事前往苗疆,赫连兄知我身份特殊,私入京都等同送死。”

杜仲和季窈各自回房,茶桌边就剩俩做不了主的人。商陆和蝉衣说不上话,自然也只好跟着陆陆续续回了房间。

他憋红一张脸,把装着桃子的木盘放回桌上,气得鼻孔直出气,“都不帮我。蝉衣是兄弟、是手足,我就不是吗?”

城外驿站紧靠树林,入夜之后鸱枭啼鸣,阴森恐怖。赫连尘越想越气,低头踢着脚边石子,不知不觉往林子里头多走几步。

“哎哟。”

一颗石子砸到树干之后反弹,刚好打中赫连尘手背,擦刮出一道血口,他赶紧捂着手背不让血流出来,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往回走。

与此同时,遥远的密林深处,某只正沉沉酣睡的巨兽鼻息间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那是五十年前曾以身祭剑,将它重伤后害得它足足沉睡了五十年的,属于敌人的血腥气味。

委蛇缓缓抬头,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转动,脑袋缓缓移动的同时,口中吐出信子,发出嘶嘶响声。

确认血腥气味的方向后,它甩动尾巴,瞬间将山洞里一块足有十六尺高巨石拦腰打断,连带整个山谷都在微微震动之后,游动身体从山洞爬了出去。

赫连尘刚走出去几步,身后一阵鸟雀惊飞的声音吓得他瞬间回头,却只瞧见漆黑的密林宛若深不见底的水井一般,长着大口随时准备将他吞入腹中,仔细一瞧又什么也不曾瞧见。

“嗐,自己吓自己。”-

第二日,商陆足睡到巳时前后才起床,下楼看见杜仲等人都已经收拾好行囊坐在驿站门口,只是不见季窈。

“掌柜呢?”

三个男人一同往商陆身后看去,季窈所在房间的门还紧闭着。

杜仲悠哉喝茶,“她向来不喜赶路,喜欢坐马车不喜欢骑马也是因为可以睡觉的缘故,且让她多睡会儿。”

赫连尘斜他一眼,“这话听着奇怪,好像你多了解她似的。”

他低头吹散茶汤面上的茶叶渣,头也不抬,“比你了解。”

“……”

赫连尘正憋足了劲想话来反驳,蝉衣目光扫过不远处拴马的马圈,忽的站起来,“碧蹄怎么不见了?”

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杜仲果然没瞧见自己的马。出声将小厮唤来,他却一脸理所当然。

“那马?自然是被你们同行的小娘子骑走的啊!今晨天刚蒙蒙亮,渠阳城里头送来一封信,说是衙门里收到之后要转交给她的,她当时看完之后,立刻回屋收拾好行囊急匆匆出门,骑上马就走了!”

第192章 病弱情深 “我好想你。”

信还是彩颦写好,偷偷差人送来的。

因着不知道季窈他们破案之后,是继续留在原来的客栈,还是即刻启程回龙都,所以她趁府上其他人不注意,偷溜进严煜书房用了他的私印,将信送进渠阳县衙。

一张信笺上简单写明来意,希望衙门的人能把里面另一封密封好的信交给季窈,所以白捕头才找人将信又送到城外驿站来。

这封信上内容也不多:严煜病倒了。

如今正值年中,按照旧例,各州府县衙要将上半年百姓的讼案全部归档审核,整理好后呈递上级,再统一上交大理寺和刑部。

严煜带着手下通判、同知和主簿在衙门忙了几个通宵,哪怕入夜后,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告罪家去,他也独自一人留在三堂后书房里继续挑灯夜读。

彩颦来给他送补身汤剂的时候发现他昏倒在房中,大夫探脉发现其脉象细长,推测少年郎因为操劳过度引起气血两亏,是以才会产生晕厥的症状。

“这人,真当自己是三岁顽童,任性起来连命都不要了!”

她心里惦记情郎,牵马之时未曾多加注意,等上路之后发现胯下马儿温驯异常才反应过来,自己骑走了杜仲的碧蹄。

南风馆养的四匹骏马里,属碧蹄最通人意。它不是四匹马里跑得最快的,此刻却仿佛知晓季窈心中急切一般,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一人一马疾驰疯跑,四个时辰足以将杜仲等人远远甩开。

骑马跨进龙都城门之后她顾不上先回南风馆,背着行囊直接往严府而去。

眼看着距离严府还有不到半条街距离,她心里顾忌着林老夫人,突然又勒紧马匹停下来,思忖一阵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碧蹄缓步往严府走去。

幸而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严府的人,她将碧蹄栓在路边草丛,自己背着行囊在门口踟蹰徘徊几圈,最终还是决定避开大门,一跃上到屋顶,从房檐边进垂花门来到西厢房房顶上,揭开两块瓦片往里瞧。

此刻已是黄昏暮下,残存的斜阳透过窗户洒落在房中人消瘦的面庞上,让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凭空生出一丝红润。

严煜坐靠在床边,手里仍旧拿着一本书册子在看,只是不知道看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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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月的光景,他已经瘦到季窈快要认不出来。刀削斧切般的脸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仅剩一张皮紧绷在他优越的骨相之上。

单薄里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尖锐的锁骨。加上满头青丝垂肩,整个人从内到外透露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绮靡。

夕阳很快落尽,他脸上红晕消失,那抹病态的苍白又浮现出来,却依旧衬得他气质出尘,好像他根本没有生病,只不过是在若往常一样临窗夜读罢了。

季窈不知道自己蹲在屋顶上看了多久,只觉得身后落日的余晖已经被浓浓夜色代替。

婢女进屋将四周烛台上的蜡烛点燃,又将桌上油灯点起,季窈才看清他手里那本书中夹着她的小像。

这时她方反应过来,他看了许久都没有翻页。

酸涩与苦楚一瞬间从心头涌上鼻腔,一呼一吸之间也逐渐哽咽。季窈眼眶噙泪,双手微微颤抖着,正准备将脚边瓦片再搬走一些,好空出足够的空间让自己跳下去,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夹杂拐杖点在地面的声音响起。

接着,她生平第一个害怕面对的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林老夫人看着脸色也难看得吓人,步履蹒跚,看上去比平日里抖得更厉害,似乎连支撑自己走好每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她来到严煜床边坐下,重重地叹一口气,伸手想去捉住严煜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

“夜深了,你就别看了,可好?”

严煜盯着书里那枚小像,目光不曾有片刻挪移,“这几日夜里风冷,祖母当待在自己房中,少出来走动才是。”

少年郎的声音还若从前一般清朗温柔,只是多了一丝冷淡。

不等林老夫人应答,他又立刻开口唤来婢女,让他们扶老夫人回房。

“琮之!”林老夫人声音骤然放大,乌木拐杖重重地点在地面,发出撕扯般刺耳的声音。

她颤颤悠悠起身,边摇头边说道,“你如今这个模样,和当年你祖父从苗疆被抓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还敢说你没有被那妖女蛊惑?枉你自小熟读圣贤书,又怎会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你以为你这样子作贱自己,只是在糟蹋自己的身子,殊不知这也是在剜你娘亲的心、剃你爹爹的骨!”

她抬起拐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纸箱严煜,他也终于从书中抬头,双眼猩红地与她对视。

“你这是大不孝!”

听到这里,季窈感觉自己脑子里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在快要崩断的边缘。她不自觉攥紧拳头,因为愤怒与难过的缘故把衣裳一隅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皮肉上的痛苦却远不及心中痛楚万一。

少年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眼中虽有波光闪动却迟迟未曾落下泪来,表情还若方才一般寡淡无情,只是声音微弱而颤抖,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在极力地忍耐。

“是啊,如今连这身皮肉和骨头都不是我的,我如何能做主呢?只有我的灵魂被允许和她在一起,祖母可是此意?”

“你!”

林老夫人抖得更厉害,嘴里“你你你”了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也在仓皇之中落了泪,被婢女搀扶着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或许这就是我们严家的命。你爹躲过一劫,结果报应到你的身上……罢了,都是命、都是劫数……”

林老夫年已人耄耋,情绪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一屋子仆人、婢女健健康康,只有两个主子看上去都是一副风吹就倒的病模样。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严煜的心再次揪痛起来,他低头无声落泪,片刻后又立即抬头,面色黯淡而绝望。

“是孙儿不好。孙儿会尽快养好身体,该休息之时,也不会强撑,委屈这副身子的。祖母放心,早些回房歇息罢。”

林老夫人只是摇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门口挪移,“好好好,这副身子到如今听上去已经不是你的了。我不管、我不管……”

关门声响起,房中又恢复安静。

季窈蹲在房上太久,腿已经开始发麻。她看着严煜面色疲惫,揉揉眉心又开口让婢女唤彩颦进来,心一下子又提起来。

他是要向彩颦探听自己的近况吗?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彩颦推门而入。

“主子。”

“渠阳那边进展如何?”

“两日前县衙送来的信里说,纵火案的凶手自行到衙门投案,被抓走的两个孩童也季娘子他们找着,估计结案之后就会回来了。”

“她还是如此厉害。”

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晃了季窈的眼。

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想见他。

想摸摸他的脸,想轻蹭他骨节分明的手背,想扑进他宽厚的肩膀里,埋头痛哭一场。

季窈敛神静气,将瓦片归位后艰难地挪动双腿,跳到西厢房边围墙之上,最后沿着墙边回到门口,消失在夜色中。

房中纤瘦的少年郎浑然不知她的到来与离开,只在彩颦离开,一切又都归于宁静之后长舒一口气,望着窗外无垠的月色,开口像是在问谁,又像是喃喃自语。

“非要等到结案之后再回吗?我好想你。”-

亥时四刻,南风馆已经打烊,小倌们不住在馆中,打烊之后各自家去。

商陆和蝉衣出事,季窈和杜仲前去营救,加上京墨因公回京,整个南风馆后舍空空如也。于是三七和楚绪被要求,在众人离开的这段时日就在南风馆住下,以防有人趁虚而入。

空闲之余,她也拜托二人将自己的珍哥儿和金哥照顾好。所以每日打烊之后,三七住在前馆三楼的空房里,楚绪就住在京墨的屋子里。

碧蹄在严府外的草丛里进食,身上气力恢复些许,带着季窈回到南风馆。

楚绪关好门窗刚准备剪烛,就听到一阵马蹄声自后厨马圈的位置传来。碧蹄的脚步声清脆柔和,她已经听过无数次,自然认得。

“他们回来了?!”

女娘披上外衫,点上灯笼走到后厨房外小院,打开门闩,就看见季窈牵着碧蹄,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

“掌柜,果然是你!杜郎君和蝉郎君呢?还有商陆,他们可都平安?嗨呀,瞧我这张嘴,有你们在,他们肯定是平平安安的……”

楚绪兴致高昂,见她不说话还打算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季窈从头到尾紧抿的唇突然下压,哼唧两下,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楚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好难过……”

“啊?怎么了这是,难道是他们出事了?”

“呜呜呜呜不是……”娇俏的女娘从楚绪肩膀摇头,眼泪还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滑落,“他们都好……只有我不好……我和严煜都不好……呜呜呜……”

楚绪自然听懂了,“好好好,这里冷,我们回屋说。”

回屋自然也算不上什么解决办法。季窈倒在楚绪怀中哭了个痛快,直到烛火燃尽,她哭得浑身开始发冷,才怔愣着抬起头,想擦去脸上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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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这寡嫂她不当了》 190-200(第5/22页)

才发现自己早已哭湿了楚绪胸口的衣裳。

“抱歉,我带你换一身罢……”

楚绪赶紧把她按住,给她盖好被子,“你快别动了我的小祖宗,趁着天还没亮赶紧睡会儿罢。”

“我睡不着……”

“严大人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你这副样子,见了倒叫他心疼,这病就更好不了了。”

季窈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再见他……”

“哎。”楚绪轻叹,在床边蹲下身子,声线柔柔,“从前我只希望你同杜郎君在一处,这样大家以后就还是一家人。可如今我看啊,你对那个严大人真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你了。”

“真如此明显吗?”

“嗯。”她连着点了好几下头,脸上堆满坏笑,“喜欢、太喜欢了。喜欢到连看他的眼神都是蔷薇色的。”

“呵,”季窈终于笑出声来,眼中泪意稍稍减退,“你笑话我。”

她还能笑,楚绪这颗心算是又落回肚子。她伸手替季窈将被角掖好,起身去剪烛,“先好好睡一觉,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可惜明日来得太快-

季窈这一觉只睡到辰时就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她仍旧像是断了线的悬丝傀儡一般,从后舍轻飘飘地游荡到前馆,坐在大堂里看着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阳发呆。

三七起得很早,担起采买和洒扫的责任,此刻已经从外头买完东西回来。两人在她身边一边忙碌,一边抱怨杜仲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她这才想起,昨日单独启程是因为自己临时收到信后不告而别,杜仲他们若是晨起发现之后立刻追上来,最迟今天早上也该到龙都了。

难道又在路上遇到什么绊子?

她尚未思考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眼前橘金色的日光突然被挡住一块。她抬眼看去,林老夫人被彩颦和另外一个婢女搀扶着走进来,乌木拐杖点在地面发出缓慢而有序的声音。

“嗒”、“嗒”、“嗒”。

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样,战战兢兢起身,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放,“老、老夫人,你来……来做什么?”

有了前车之鉴,三七和楚秀立刻走到季窈身边,防着她再靠近。

林老夫人双手手臂往外一推,将彩颦和婢女推开,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季窈面前走过去。

就在众人以为,她又准备上前给季窈一巴掌的时候,林老夫人突然死死按住拐杖,在季窈面前缓缓跪下。

第193章 伊人决绝 “他会替你娶我。”……

入伏之后,正午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烫人。

整个南风馆死气沉沉,用膳、走动之间不见了往日欢声笑语,只有三七、楚绪和厨子带着几个早到的小倌,默不作声地坐在大堂用膳。

后厨房外传来接二连三的马蹄声,还没等馆内人起身查看,杜仲和蝉衣已经先一步进到馆内,焦急地到处看。

“杜郎君、蝉郎君?你们终于回来了。怎么脸上还有伤?”

循声看去,不光杜仲和蝉衣脸上有伤,商陆和赫连尘也挂了彩。

他懒得解释,目光继续在馆内游移,“掌柜呢?她可有回来?怎的此刻没同你们一处用膳?”

三七和楚绪对视一眼,还是楚绪稍稍勇敢一点,先开了口,“她回来了……昨夜就到了。”

听见这话,四个风尘仆仆的郎君这才放下心来。

赫连尘最后一个走进来,目光从上下三层楼都扫过一遍,没看见季窈。

“她到底收到了谁的信,犯得上如此心急,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抛下我们跑回来了。难道是什么金主?贵客?将他叫出来我好生瞧瞧。”

回应他的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从走进南风馆,看清这里一切如旧开始,杜仲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是因为馆里出事回来的。可赫连尘一番胡言乱语之后,三七和楚绪异常的反应反而让他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到底怎么了?她人呢?”

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往后舍季窈的房间找过去,楚绪横下心来,开口把人都叫住,“掌柜出去了……方才有人拜访,她、她就跟着走了……”

她支支吾吾,说话遮遮掩掩,杜仲耐心耗尽,“何人拜访?”

“是……林老夫人。”

商陆和蝉衣在林老夫人来龙都之前已经去了渠阳,赫连尘又是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回来,他们三个听见这个名字都一头雾水。

“谁?听上去不就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妪,至于让你们脸色如此难看……诶杜仲你去哪儿?”-

自己是怎么走到严府里来的,季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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