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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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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掉了新政还不止,甚至丢掉了燕朝大半国土?连都城都能拱手让人?

钱掌柜扯了会朝廷局势,很快就将话题拉回他最关心的拍卖会上,喋喋不休交待赵沉茜如何准备拍卖会,见她没反应,就默认她同意了。钱掌柜出去后,赵沉茜又发呆了好一会,回神时发现一个少女抱着一堆衣服远远站着,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个少女就是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位,她当时不明情况,一把将少女推开,现在想想,当时少女应该在照顾她。

念在少女多少算帮过她,赵沉茜还算好脾气,主动问:“怎么了?”

少女远远看着赵沉茜,还是不敢靠近,小心翼翼问:“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赵沉茜低头,看向自己纤长柔软、没有一点茧子,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但手再美,也不妨碍皮肤白得像死人。

这还是她的身体,可是她分明记得自己躺在雪地里,亲眼见证着体内生机一点点流逝,体温变得和积雪一样凉。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救活的。

那她现在到底算什么呢?死人还是活人?死而复生的福庆长公主赵沉茜,还是一个流落拍卖会的不知名孤女?

赵沉茜长长叹气,说:“我也不知道,兴许还算个活人吧。”

少女见赵沉茜说话、问答和常人无异,渐渐放下心,也不介意赵沉茜诈尸了,主动坐到床边,说:“是活人就好。你都不知道,你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胸口动都不动一下,就像封在水晶棺材里的美人尸,吓死我们了。但钱掌柜非说你还活着,让人打开棺材救你,真没想到,那个江湖游医几贴药灌下去,你竟然真的活了!我还以为那是个骗子呢。”

赵沉茜挑眉,捕捉到一个信息:“我出现在河里的时候,封在一座水晶棺材里?”

“是啊。”少女张开手臂给她比划,“这么长,这么宽,这么高,很合你的身材,就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我们都觉得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刚死不久,用水晶棺材下葬,但墓地没选好,前几天被洪水冲塌了,你和棺材都被冲到河里,意外撞上钱掌柜的船。钱掌柜非要开棺的时候,我们还骂他为了钱丧良心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赵沉茜沉吟不语,能给她打造一座水晶……姑且叫棺材吧,可见六年前她昏迷后,确实被人从汴京外救走了,看来她做人也不算失败到极致,至少死后有人给她收尸下葬。但是,都花得起钱订做水晶棺材,就不舍得找人看看风水吗?

怎么选的址啊,竟然能把棺材冲到河里,就算她人死了,也不能这样敷衍吧!

赵沉茜想骂人,念在对方毕竟给她收了尸,勉强忍住了。话说回来,既然都已经封棺了,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水晶棺材的奇效?还是那个江湖郎中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药?

赵沉茜想了想,问:“给我开药的江湖郎中是谁?”

“不知道啊。”少女说,“钱掌柜从河里发现你后,高高兴兴靠岸,非要给你找郎中。正经郎中一看给死人看病,晦气得转头就走,最后就剩下一个码头上摆摊的江湖术士,打包票说可以治,给钱掌柜写了一沓符,让他烧成灰后加在水里,给你喂下去,一日三顿,三天后保准你活蹦乱跳。钱掌柜拿回来让我烧给你喝,我连喂了三天,所有符都烧完了,你却毫无反应。钱掌柜气的去找那个江湖郎中算账,但已经找不到他人了。这时候去蓬莱岛的船要开了,钱掌柜不甘心受骗,打算把你先带上岛,后面再慢慢寻找那个游医。没想到你在船上颠簸了几天,突然坐起来了。当时钱掌柜让我来给你上妆更衣,我不敢,就叫了姐妹们一起,谁想你突然坐起来,吓死我们了……”

少女说得啰啰嗦嗦,但赵沉茜听明白了。钱掌柜想必是看上了那座水晶棺材,所以将她从水晶棺材里挪出来,美名其曰救人。他带她上船也不是他说得那么好心,而是为了在拍卖会上拍卖水晶棺材,如果她能中途醒来,作为福庆公主的替身还能再拍卖一轮,稳赚不赔。

钱掌柜不愧姓钱,真是钻到了钱眼里。

赵沉茜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苏醒的,暂且搁置一边,关注眼下更要紧的处境问题。她问:“我们现在在去蓬莱岛的路上?”

“对啊。”少女目露向往之色,“已经快到了。那可是蓬莱仙岛,钱掌柜说住仙人的地方,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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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仙人!”

赵沉茜毫不留情地泼凉水:“世上没有仙人,只有人。就算蓬莱岛上住的真是仙人,他们用一个死去六年的人做噱头开拍卖会,搅得天下不宁,既打扰生人,也打扰死人,哪有丝毫超凡脱俗的样子?只要有私欲,神仙和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活得长、一个活得短罢了,没什么好崇拜的。”

少女支吾,不甘心道:“但那终究是仙岛,仙岛!岸上那么多凡人,有多少人能登上仙岛?”

赵沉茜却忍不住用摄政长公主的眼光挑剔,一个交通不便、风大浪大,需要用特制大船才能抵达的岛,既没有军事价值,也没有物产价值,有什么好的?但这些话和少女说不通,赵沉茜懒得白费口舌,问:“蓬莱岛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啊。”少女说,“那可是仙岛,怎么能让凡人知道位置?”

赵沉茜察觉不对:“那你们是怎么收到请帖,来岛上赴宴的?”

少女挠挠头:“我也不懂,听钱掌柜说,这座岛是五年前出现的,每次出现的时间不定,地点也不定,缥缈无依,岛上仙台阆苑,奇山异水,不似凡境。岛主是一位美貌女人,自称殷夫人,乃蓬莱岛主,每次现身时会随机发放请帖,邀天下英雄上岛一聚。聚会内容也不一定,有时是诗会,有时是赏花会,这次变成了拍卖会,但每次聚会殷夫人都能拿出凡间见不到的奇珍异宝。慢慢的,蓬莱仙岛的名声越来越大,今年更是拿出了复活药,难怪那些大人物都趋之若鹜呢。”

赵沉茜暗忖,原来是她死后出现的东西,难怪她没听说过。一座能变化位置的岛,确实够稀奇,从这角度来说,钱掌柜能搞到这场拍卖会的入场券,也是个人才。

赵沉茜问:“如果蓬莱岛每次出现的位置都变化,那你们是怎么上船的?”

“这就是蓬莱岛主的神异之处。”少女兴奋地说,“每次蓬莱岛现身,殷夫人都会在请帖里附上时间、地点和船号,只要在那个时间到达殷夫人指定的码头,会看到一艘极其神武的大船,工艺构造都和沿海的船极为不同。每次登船都是清晨,客人上船后,船上明明没有船夫,却能无风自动,将客人送到蓬莱岛;每次宴会结束都是晚上,船将客人放回岸边,然后就乘着夜雾消失了,来去茫茫,无影无踪。不乏有人想探知蓬莱岛的底细,等殷夫人的船走后立刻乘船去追,但没一个回来。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探知蓬莱岛的行踪了。”

来去都借着雾遮掩,不让人探查行踪,多年摄政的经验告诉赵沉茜这里面必有鬼。赵沉茜换了个方式问:“你们在何处登船?”

“楚州。”

“走了几天了?”

少女掐指算了算,道:“三天。”

赵沉茜点头,默默估算蓬莱岛的位置。三天,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靠人力显然是游不回去了,怎么离岛也是个问题。赵沉茜觉得她一定是生前做了太多孽,现在才来惩罚她,在一个孤岛上,如何躲开那三个疯子呢?

她深深叹了口气,问:“除了云中城、谢徽、萧惊鸿,这次拍卖会还有谁来?”

是否有她能借力的人?虽然赵沉茜也不抱希望,蓬莱岛主放出复活赵沉茜的风声,被吸引来的定然是她的故人,而她的故人里,大部分都是仇人。

可见,人年轻时还是要善良,因为你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事等着你。

少女摇头,不好意思道:“被钱掌柜买走前,我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这些消息都是听姐妹们和钱掌柜说的,赴宴的贵客,我哪能知道。”

赵沉茜并不意外,她问:“听掌柜刚才的话音,谢徽、萧惊鸿跟着朝廷去了南方,云中城应当还是中立,不插手各国内政。蓬莱岛广发请柬,就不会有请帖落到了北梁人手里吗?他们三个阵营共登一个岛,没问题?”

“蓬莱仙岛乃世外仙域,与俗世无关。”少女说,“登岛之后就都是殷夫人的客人,无论是哪国人,都不许在岛上打斗,要不然殷夫人会直接将人扔到海里喂鱼。你大可放心,蓬莱岛上很安全的。”

赵沉茜挑挑眉,不敢苟同。她看到少女怀里抱了许久的衣服,问:“这也是钱掌柜吩咐的?”

“对。”少女险些忘了正事,连忙将手里的红裙抖开,献宝一样递到赵沉茜面前,“既然你醒了,那你自己来换吧。快点换好舞衣,晚上我们就要登台献舞了,等下了船,恐怕就没时间换衣服了。”

赵沉茜看着那件大红描金的长裙,眼角狠狠抽了下,觉得自从她醒来后,这个世界就越来越难以理解了:“登台献舞?”

“是啊。”少女认真说,“钱掌柜不是让我们模仿福庆公主嘛,但这次拍卖会是殷夫人组起来的,他想截胡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我们名义上是舞姬,钱掌柜另带了几样东西参与拍卖,等到一半时让我们上台跳舞助兴,那些大人物如果对我们有意,肯定会找钱掌柜私聊,钱掌柜就能不着痕迹将买卖做了,就算殷夫人知道了也无计可施。这是钱掌柜的原话。”

赵沉茜眉心微敛,觉得钱掌柜委实太乐观了:“殷夫人能一手捧起蓬莱岛,张罗来这么多贵客,手腕绝不简单。仅凭她能同时把请帖送到卫景云、谢徽、萧惊鸿手里,背后的人脉就很了不得。钱掌柜能想到的事情,殷夫人会想不到吗?钱掌柜到底给了殷夫人什么条件,殷夫人会允许他带着十来个年轻漂亮的替身上岛,光明正大抢自己的生意?”

少女挠挠头,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在岸上练舞时,曾听钱掌柜的长随提起过,钱掌柜原本在临安做买卖,无意得知蓬莱岛即将举办新一届拍卖会。他赶紧追上派发请帖的使者,说想要参加拍卖会,不过不是以买家的身份,而是以卖家的身份。他说殷夫人第一次举办拍卖会,不知其中深浅和流程,他可以帮殷夫人采办拍卖会所需的东西,保证不让殷夫人操一点心。殷夫人无需结账,只需给他一张请帖,让他也去拍卖会卖几样东西,分口汤喝就行了。”

赵沉茜挑眉:“殷夫人同意了?”

“当然啊。”少女瞪大眼睛,激动地强调,“举办一场拍卖会,光采买杯盏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再加上帷幔、花草、灯烛等物,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殷夫人不需要出一分钱,只需在拍卖会上加几样东西,这么占便宜的事情,怎么会不同意!”

少女出身民间,觉得不花钱就是天大的好事,然而赵沉茜见惯了宫廷办宴会,很明白对于经营人脉的那群人来说,钱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排场,面子,才是他们的首要考量。

殷夫人花这么多心思请来云中城城主、燕朝宰相、殿前司指挥使,可见对这场拍卖会势在必得。她会允许自己的拍买单中插入一个普通商人的东西吗?

反正换成赵沉茜,她决不允许。

钱掌柜拿到了殷夫人的请帖后,大肆采购像福庆公主的女子,打算搭殷夫人的便车,狠狠赚一笔。少女就是这样被买来的,赵沉茜着重留意才发现少女的眼睛轮廓有点像她,然而也只是像,因为赵沉茜永远不会露出这样天真懵懂的表情。

赵沉茜还想多问,奈何少女也是半路加入,对钱掌柜一知半解,实在套不出有用的话。赵沉茜试着打开别的口子:“你刚才提到的钱掌柜的长随,他在何处?”

“他在楚州,替钱掌柜看货呢。”少女大大咧咧道,“受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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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多只能带一个侍从上船,钱掌柜怕岛上要另外花钱,就没带任何伺候的人。”

这个理由很符合钱掌柜,然而这样一来,殷夫人的动机就更不合理了。

殷夫人都不允许客人带两个以上的侍卫,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商人带一队舞姬上岛呢?

赵沉茜心里疑窦丛生,问:“殷夫人知道钱掌柜让人中场献舞的事情吗?”

“应该知道吧?我们来都来了,难道让我们在台下干看着?”少女吐了吐舌头,说,“不过不上台也好,那只舞好难,我现在都没完全学会。”

说起这个,赵沉茜忍不住问:“他让你们跳什么舞?”

“就是这样。”少女放下衣服,伸展腰身,简单在地上跳了一段。赵沉茜看完眉心皱得更紧了,一言难尽道:“他为什么觉得,那几位会喜欢这种舞呢?”

“因为福庆公主就是这样的呀。”少女认真说,“既然要模仿福庆公主,当然也要模仿她的喜好。据说福庆公主乃祸国妖姬,媚骨天成,最爱穿红衣,要不然,怎么蛊惑了那么多大人物呢?连曾经被她折磨的面首,在她死后也放不下她,到处搜集她的替身。”

这都是些什么狗东西,赵沉茜刚才就在忍着了,现在她实在控制不住,冷冷纠正:“首先,福庆是昭孝帝的女儿,现任皇帝的长姐,你们应当称她为福庆长公主。其次,萧惊鸿不是她的面首,她只有三个驸马,但都分别解除了关系,蛊惑谁了?那几个男人发疯,和她有什么关系?”

少女默默哇了一声,只有三个驸马?这个数字可以用“只有”来形容吗。

赵沉茜哽了一下:“虽然三个也不是很少……但你们到底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她喜欢穿红衣?”

赵沉茜拒绝穿艳红色的裙子,少女为难:“可是钱掌柜明明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砰砰砰地敲门声,钱掌柜不耐烦道:“已经到了,现在要下船登岛了,你们的衣服到底换好没?”

听钱掌柜敲门的架势,颇有再换不好他就进来帮她换的架势,少女忙冲门外道:“马上就好了!”

回头,她恳求地看着赵沉茜,压低声音说:“你先换衣服,钱掌柜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惹怒了他,不是什么好事。”

赵沉茜何曾受过这样的轻侮,哪怕她是不受宠的冷宫公主时,也没人敢对她的衣着指手画脚。赵沉茜摸着手心明显布料奇差,裁剪也很平庸的裙子,忽然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今朝廷……临安那个朝廷,太后还在世吗?”

少女一脸急色,不知赵沉茜怎么问这个,她仔细想了想,不确定说:“应该还在世吧。据说她出家了,平时就在道观里吃斋清修,很多年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赵沉茜长长松了一口气,在道观里清修,听起来像是孟太后。但她还是害怕,忍不住再次确认:“朝廷废过太后吗?”

“没有吧。”少女很吃惊,“只听说过废皇后的,太后还能废?”

是啊,太后怎么能废呢,可是一个居住在道观的太后,又和被废有什么区别?

母亲年轻的时候不懂宫斗,被迫在瑶华宫出家,清修多年。她以为她给母亲带来了好生活,终于能让母亲颐养天年,最终却是她连累母亲,让孟太后二度被废,再次出家。

赵沉茜捏紧了手指,再一次问:“当今皇后姓什么?”

说起这个少女就来劲了,哪怕刻意压低声音,也能听出她的兴奋:“姓宋,听说原本是宫女,和官家相濡以沫,因才德出众、立下大功,被破格立为了皇后呢!”

赵沉茜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无比平静。

姓宋的宫女,和皇帝早就认识,除了宋知秋,不做第二人想。

竟然是她。

害母亲二度被废的中山狼,竟然是赵沉茜亲手引进来的。

才德出众,立下大功,好一个立下大功!赵沉茜慢慢松开手,平静地拿起以往她根本不会碰的衣服,说:“我要换衣服了,劳烦你出去,告诉钱掌柜从我房间门口离开,我随后就到。别在门口窥探我,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要是惹急了我,我绝对能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少女被赵沉茜的眼睛吓住,讷讷应声。她意识到这位睡美人看着文文静静,但非常不好惹。闭眼时还行,自从赵沉茜醒来后,她都不敢往跟前凑。

少女不敢多说,忙推门出去,和钱掌柜交涉。一阵交谈声过后,少女支开一条门缝,说:“你放心吧,钱掌柜已经下去了,我帮你守着门。”

赵沉茜微微放了心,点头示意:“多谢。”

少女摸了摸胳膊,发现这位睡美人哪怕道谢也像施恩,她莫名生出一种能为赵沉茜看门是她莫大荣幸的感觉。少女用力摇头,驱散这种奇怪的既视感,大咧咧说:“我在门口,那你换衣服吧。”

她正要关门,意外被里面人叫住。赵沉茜隔着门缝,问:“说了这么久话,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竟然问我名字了?少女颇为受宠若惊,说:“我叫小桐。”

赵沉茜点点头:“小桐,我记住了。”

小桐期待地望着赵沉茜,然而赵沉茜并没有主动交换名字的意思,小桐只能自己问:“你呢,你叫什么?”

赵沉茜微微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公主了,旁人不再天生就知道她的身份。如果不是福庆长公主的话,那她是谁呢?

赵沉茜沉默了片刻,说:“我叫沉茜。”

福庆长公主的大名,或者说恶名,天下皆知,但赵沉茜这个名字只有她的亲友知道。赵是国姓,福庆长公主既然已经死了,她就不该继续姓赵,不妨脱去一切身份,只做沉茜吧。

变法未半,满盘皆输,机关算尽那么多年,最后也不过落了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亲人一把年纪还要在道观里受清寒之苦,而仇人各个身居高位,显达荣华。她不会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第24章 重逢

等人都出去后, 赵沉茜飞快检查了全身。这是她原本的身体,甚至身上还穿着遇袭那天的中衣,贴身之物都还在。赵沉茜悄悄松了口气, 苍天无眼,竟然让她又活了,真是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

世人骂她妖女,皆盼她速死, 她偏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亲眼见证那群人生不如死。

赵沉茜接受了这件艳俗、粗糙,以往她绝对不会碰一下的舞衣。钱掌柜深知做生意的精髓, 给每套舞衣都配了面纱,若隐若现露出后面的脸, 却不让人看全。赵沉茜拿到的面纱和舞衣同样颜色,外面缀着金色的珠子, 大红大金撞在一起, 看着十分……富贵。

赵沉茜站在镜前, 忍了又忍,才下定决心将面纱系在脸上。镜中的女子穿着轻薄的红色舞衣, 腰线处点缀着繁复的流苏、珠串,裙摆艳丽的像一朵开至荼蘼的花。她脸上系着红色面纱, 面纱不算厚,但细碎的珠串稍一动就叮当作响,阻挡了想要继续探究的视线,只能看到她流畅柔和的脸颊轮廓。

和宫廷中那个庄重高贵的福庆长公主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连赵沉茜自己都认不出来,更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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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还不知她死而复生的故人。赵沉茜再次调整面纱, 确定看不清她下半张脸后,才推门出去。

小桐终于等到她出来,长长松了口气:“你可算出来了,快走吧,钱掌柜已经等了很久了。”

赵沉茜淡淡应了声,显然不觉得所有人等她有什么不对。钱掌柜耐着性子等在甲板上,就在他忍不住发火时,一抬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扶着楼梯,款款而来。

小桐穿着同样的衣服,脸上只露出一双极肖福庆公主的眼睛,单看也十分俏美,但她走在赵沉茜身边,很自然地成了陪衬。就像芍药种在牡丹旁边,并非芍药不美,而是牡丹雍容的理所应当,所有观者只能看到牡丹。

钱掌柜的火气瞬间消弭。他捞赵沉茜主要是因为水晶棺材造价不菲,等捞上来才发现里面的女子也不错,仔细看五官很像福庆公主的画像。钱掌柜喜出望外,接连飞来两笔横财,看来上天都在帮他,钱掌柜立刻决定带着赵沉茜登岛。现在看来,他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

多年行商的嗅觉告诉钱掌柜,这一趟他赚钱的关键就在赵沉茜身上,用好了这张牌,他一定能连本带利赚回来,说不定,下半辈子就此改命!

钱掌柜马上不嫌弃等了那么久了,他殷勤地迎上去,说:“姑奶奶呦,你可算出来了!赶紧下船,再不走就赶不上趟了!”

其他女子在大太阳下等了许久,早就心有怨气,现在又看到钱掌柜对这个半路加进来的女子如此偏袒,纷纷对赵沉茜怒目而视。

赵沉茜视若无睹,问:“船上没有其他人了?”

“姑奶奶,你衣服换了这么久,哪还有人?其他客人早就下船了,我们是最后的。”钱掌柜说着对岛上的接引仙子用力挥手,“仙子,莫走,还有我们!”

脚下是看不见尽头的碧蓝,明灿灿反射着阳光,海风浩浩从甲板上穿过,赵沉茜按住随风飞舞的裙摆,举目四望。

小桐说得没错,他们乘坐的这艘船构造和燕朝的船殊为不同,一楼是开阔的甲板,二楼是一字排开的客房,最奇异的是,赵沉茜一路上没看到任何舵工、缭手。

汴京水道发达,依汴河为生,赵沉茜也见过不少大船,但从没见过这样的。这艘船虽然高,但船体很窄,船头高高翘起,远远看去像一柄剑在海里乘风破浪。

赵沉茜实在怀疑这么窄的船体能不能经住海浪一拍,但小桐却说,有很多人想要探访蓬莱踪迹,下船后悄悄派人跟着,但无论多贵的船都被海浪阻碍,唯有殷夫人的船安然无恙穿过风浪,像鱼一样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莫非,这艘船来自海外,造船工艺和燕朝截然不同?

赵沉茜想不明白,暂且搁置,看向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蓬莱岛比她想象中要大一些,无法将全貌收入眼底。岸上明明没有码头,这么大的船却能稳稳靠在并不平缓的石头边。哪怕海上晴空万里,岛屿四周也笼罩着袅袅白雾,宛如仙境。岛上确实如钱掌柜所说,奇花异草,不似凡间。

白雾中站着两个美貌婢女,一身白衣,仙气飘飘。她们两人像连体姐妹一样,同时福身,连语调都一模一样:“请出示请柬。”

钱掌柜忙不迭取出自己的请柬:“仙子,我这请帖如假包换……哎呦!”

他太过激动,手没拿稳,请柬被海风吹走了。钱掌柜慌忙扑过去:“我的请帖……”

钱掌柜着急捉请柬,没看路,重重撞到正从二楼下来的一队人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压着跪下,刀刃冷冰冰横在脖颈上:“放肆。”

船已靠岸许久,钱掌柜以为船上客人都走干净了,没想到还有一位客人耐心极好,等到现在才施施然下楼,正好和钱掌柜撞上。

变故突生,女子们尖叫,惊吓地缩成一团。赵沉茜和小桐就站在楼梯口,近距离撞上那群人。赵沉茜下意识抬头,看到请帖在风中打了个旋,慢慢落在一截衣襟边。

他一身青衣,通身上下找不到任何装饰,简朴的像个教书先生,然而只要触碰到他的眼神就再没有人怀疑,他才是这队人的首领。

赵沉茜扫到对方的脸,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想转身离开,但又怕动作太明显,只能低头,试图不着痕迹挪远。

谢徽?他竟然真的来了!

赵沉茜这一刻才真切意识到,对她来说只是一闭眼一睁眼,对其他人来说,却已过了六年。

谢徽已和她印象中截然不同。她认识的谢徽温文尔雅,斯文有礼,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的清雅从容,然而现在出现在船上的谢徽,面容较六年前更加成熟,但是那股出尘的雅致不见了,他目光深不见底,神情漠然冷厉,举手投足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仿佛已不会笑了。

他这六年经历了什么,竟像完全变了个人。

如果说六年前那个喜怒不形于色,但眼睛里亮着光的谢徽,她还愿意谈一谈作政治同盟,但眼前这个人,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合作的。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六年前她若被谢徽发现,或许还有机会说服谢徽,两人好聚好散,但现在这个谢徽,绝不是她能控制的。

赵沉茜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被谢徽发现,幸而她的打扮完全不是谢徽喜欢的风格,她努力往楼梯后挪,祈祷谢徽不要发现她,快点走过去。

谢徽对落在脚边的请帖视若无物,他眼神都没动一下,漠然踩过请帖,走下台阶。钱掌柜意识到自己冲撞了大人物,忙求情:“大人饶命,都怪小的瞎了眼,没看到大人在下楼,并不是有意冒犯大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

谢徽像没听到钱掌柜的求饶,不紧不慢从钱掌柜面前走过。赵沉茜垂着头,心里暗道钱掌柜只要保持安静,谢徽根本懒得搭理他们。

谢徽此人执着时堪称偏执,薄凉时也是真薄凉。对于喜欢的东西,他能隐忍十年去布局,不死不休;对不在意的人或物,便是死在眼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赵沉茜全程低头,祈祷谢徽赶紧离开,不要注意到她。幸而其他女子也没比她好哪里去,众女都大气不敢出,心惊胆战等着谢徽下船,赵沉茜混在其中也不算突兀。

但赵沉茜醒来以后,运气似乎格外差,谢徽走过一半,突然停下,回头,目光像鹰隼一样投向赵沉茜的方向。

赵沉茜心里一咯噔,面上勉强保持着镇定,心里飞快思索对策。谢徽慢慢朝她们走来,赵沉茜几乎都要激活灵蛇镯了,谢徽却停在了小桐面前。

不光赵沉茜,小桐也很惊讶,惊慌失措地抬头,毫无防备撞入一双古潭般的眸子。小桐不由愣住了,谢徽紧盯着她,伸手摘下她的面纱。

谢徽看着面无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抖。这双眼睛……难道她真的在蓬莱岛上?

面纱悠悠飘落,露出小桐的脸,谢徽的心情也跟着一起落地。原来只是一个眼睛很像她的女人,他是太久没好好睡觉,出现幻觉了吗,竟然这都能认错。

钱掌柜感受到商机,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试着招揽生意:“大人,这是小人带来的舞姬,若是您喜欢,小人将她送给……”

谢徽都不等他说完,就冷冷拒绝:“不用。”

钱掌柜一噎,还是不甘心放弃潜在的大客户,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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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您不喜欢这个,不如再看看别的?小的共带来十位舞姬,有一个尤其美,不是小人自夸,她的美貌绝不输前第一美人福庆公主,大人您要不看看?”

赵沉茜简直想杀了钱掌柜,手按着灵蛇镯,随时准备动手。钱掌柜信心满满地说完,却看到这位神秘大人物明显冷了脸色,瞬间吓得噤声。

谢徽袖中的手不知不觉绷出青筋,连一个低贱的商贾,都能揣测他的心意了吗?看出他被一双相似的眼睛迷惑,特意提出这个名字来刺激他?

尤其刺痛谢徽的,是钱掌柜脱口而出的“前第一美人”。

她没有死!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提醒他她已经是前人故事,他没有疯,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谢徽垂眸看向钱掌柜,目光冰冷死寂,像一望无际的死亡沙漠,有一种平静的毁灭感:“谁说我要找她的替身?我平生,最恨看到像她的人。”

钱掌柜被谢徽的眼神憷住,意识到谢徽已动了杀心,慌忙闭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谢徽不想在一群商贾舞女面前失态,强压下心绪,面色冷漠往外走,一眼都不想扫钱掌柜所谓的“美人”。

她没死,第一美人永远是她,无人可以染指她的位置。

赵沉茜低着头,余光扫到谢徽带着侍从们下船,剩下的半口气才慢慢吐出。太危险了,幸好谢徽先看到的是小桐,幸好谢徽摘下小桐面纱后,失望之下不再注意剩下的人,幸好谢徽足够讨厌她,没认出她就在五步之外。

谢徽走了,压在钱掌柜脖子上的刀才撤开,钱掌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在人前出了好大的丑,钱掌柜恼羞成怒,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准备下船!”

众女不敢触霉头,但也不敢靠近谢徽的人,在甲板上排成一列,磨磨蹭蹭往下船楼梯口走。

钱掌柜想起水晶棺材还在船上,赶紧去甲板另一边搬自己的宝贝货物。他怕把水晶棺材磕着碰着,早就给水晶棺材装了箱,而他为了省钱,没有带侍从上船,仅凭他一个人搬木箱,实在左右掣肘。钱掌柜很快累得满头大汗,他实在拖不动了,擦着汗朝舞女们大喊:“看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刚才是他让她们赶紧下船,现在又是他让她们回来。众女只能折返,七手八脚帮钱掌柜搬箱子。

这时又一艘船出现了,高高翘起的船头分开海浪,直挺挺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赵沉茜脚下的船被波浪掀得左右晃动,赵沉茜忙扶住栏杆站稳,钱掌柜生怕将宝贝棺材磕着碰着,一边飞快倒腾他的短腿稳住木箱,一边对女子们喊:“扶稳了,不许松手!”

然而舞女们力气本来就小,甲板颠簸,她们被晃得七荤八素,有一个人脱手摔倒,其余人也纷纷松手,木箱重重一声砸在甲板上。钱掌柜的心都差点被这一下磕碎,怒道:“快起来,敢弄坏我的宝贝,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话音没落,天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一道凛冽的金光将雾气劈成两半,破开猎猎海风,径直朝钱掌柜袭去。

钱掌柜仿佛都感受到寒光刺入他的脊髓,他惨叫一声,下意识松开手,他拼命保护的木箱失重下坠,随着它落下,木箱像泥壳一样寸寸皲裂,碎成一堆木屑,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水晶。

水晶落在高低不平的木屑堆上,撞出咣当一声,但分毫未损,远比保护它的樟木坚固多了。

钱掌柜跌坐在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眉心已被一点寒意抵住。他小心翼翼抬头,首先看到一双明亮冷锐、杀气腾腾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这是你从哪里拿到的?”

这阵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已登岸的谢徽停下脚步,回头朝船上看去。天空上传来嘹亮的鹰哮,猛禽像开了天眼一样,穿过白雾,精准落到男子肩上。谢徽看到对方,挑挑眉,也不算意外:“容将军,久违。”

在这里听见这个声音,容冲的心情越发差了。他单手执剑,冷着眸子转身,凌然看向谢徽。那一瞬间,世界像在他眼里放慢,他的目光穿过桅杆,穿过甲板,在接触到谢徽前,先看到了站在栏杆前的女子。

海平面从四面八方反射着阳光,明灿灿地簇拥着她,她一身红衣站在光里,像是星尘明辉,误落凡间。

容冲愣了好几息,才能确定自己到底在做梦还是现实。他愣怔得太明显,连谢徽都眯了眯眼,顺着他的视线看来。

容冲总不可能看着他发呆,谢徽实在好奇,能引起容冲这么大情绪波动的,到底是什么。

容冲却突兀地朗声道:“久违,谢宰相。你不在南朝廷寻欢作乐,来海上做什么?莫非,替皇帝皇后寻找新的逃跑路线?”

这句话可谓十分挑衅,连谢徽都没忍住沉了脸,凉凉道:“朝廷的事,不牢你一个叛国之将关心。”

容冲直视着谢徽,又像根本没看他,道:“听说谢宰相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懂,还望谢相解惑。一个国君,靠皇姐扶持上位,在位初期不说四海升平,但至少安安稳稳,他便认为都是自己的功劳,逼死皇姐自己亲政,结果一上手就出乱子,内政一团糟糕,外战节节败退,最后连都城都丢了,灰溜溜跑去南方当乌龟,根本不管百姓死活。还有一个臣子,公主在世时他一门心思推行新政,公主不明不白死去后,他连哀悼都没有,立刻转向政敌,坐视反对派推翻了新法,而他一句话都没说,自己依然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这种老虎和伥鬼为非作歹的地方,配称作国吗?这样的国,值得人效忠吗?”

容冲和谢徽都是名人,而容冲话中指向性又太明显,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另一艘船上的人纷纷走到围栏前看戏。女子们被这副阵仗吓住,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赵沉茜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垂着脸跑到角落里,趁大家都在关注那两人争吵,悄悄藏入人群。

变故发生得太快,当时海浪颠簸,她正抓着围栏稳定身体,突然容冲从天而降,劈碎了钱掌柜的箱子。赵沉茜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容冲看向谢徽,她正好在两人视线中央。

幸好,容冲一心和谢徽争锋,并没有留意到她。赵沉茜藏到安全的地方,这才有心思听谢徽和容冲的对话。

六年过去,谢徽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但容冲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刺头,敢当着朝廷的面骂皇帝是乌龟。相比之下,他说她执政那几年“至少安安稳稳”,可真是谢谢了。

谢徽听到容冲挑衅,反而觉得放心了。这才对,赵沉茜死后,连卫景云那么避世的人都间歇性发疯,谢徽不信容冲一点波动都没有。他对朝廷有恨,才是正常的。

谢徽自觉摸准了容冲的心思,局势重新回到他的掌控,谢徽并不恼,反而游刃有余笑了笑,说:“容将军是为吾妻打抱不平吗?别的事不敢说,但我对她的心意日月可鉴,你一个外人不明实情,难免误会。下次,望容将军管好自己,不要再对别人的家务事置喙了。”

容冲知道谢徽是有意激怒他,往常他就当听了个响屁,但今日容冲突然控制不住,真的有些生气了。

一口一个吾妻,呸,他也配!

容冲面上端着笑,仔细听咬着后槽牙,道:“家务事?谢大人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和她订婚的时候,你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吾妻轮得到你叫?”

看热闹的人默默在心里哇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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