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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姜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嘟囔道:“好吧。听说容将军英武非凡,苏将军风流倜傥,你和那边传消息那么熟稔,我还以为你认识他们呢。”
赵沉茜就当听不到,淡然点燃符纸,缩地成寸,眨眼离开战场。
不出意外的话,薛婵已经把镜妖放跑了。鉴心镜能还原过去发生的事情,改变一个小变量,就可以模拟出对应的结果,真实程度丝毫不输于现实世界。这样一个利器,对任何一个当权者都是巨大的诱惑,包括赵沉茜。
如果她收服鉴心镜,每次政变或开战前就能用它反复推演结果,收益简直不可估量。赵沉茜当然心动,但是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任何优势都不是绝对的,唯有清醒的头脑、坚定的意志、谨慎的态度,才是制胜的唯一法门。
她若用鉴心镜推演,迟早有一天会生出惰性,那么败局就是迟早的事了。赵沉茜并不怀疑自己的自制力,但她更相信,不要赌人性。
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鉴心镜的下落,没了指望,才会逼自己一直向前,永远用自己的头脑抉择命运。所以,赵沉茜故意告诉薛婵鉴心镜的秘密,让薛婵去做决定。赵沉茜知道,薛婵一定会放镜妖离开。
有符纸帮忙,赵沉茜很快找到薛婵,但薛家两姐妹都不想再回薛家,而是想游历天下。赵沉茜为她们送上一沓护身符,目送她们远去,然后转身,独自走上自己的路。
郊外的战争似乎没有影响到山阳城,城中静悄悄的,百姓都沉浸在梦乡中,等明日才会知道北梁大败。赵沉茜走在水乡寂静的波光中,脑中思虑不停。
山阳城已经不安全了,她得赶快离开。江南不能去,北方也不能去,她该去往何方?
还有孟太后,她要如何将孟氏从朝廷手中救出来?
赵沉茜正想着,忽然慢慢停下脚步。水波粼粼反射着月光,温柔又清冷,他就站在这样的清辉中,宛如一个不期而来的梦。
谢徽依然穿着最熟悉的青衣,衣襟沾露,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深深望着赵沉茜,道:“好久不见,殿下。”
第94章 破镜
赵沉茜乍然看到谢徽, 着实吃了一惊。但随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早在蓬莱岛就打过照面,那些把戏骗不了他, 山阳城距离她上岸的地方不远,只要真有心找,发现蛛丝马迹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 故人来意善还是不善。
赵沉茜站在桥边,不动声色道:“福庆长公主已于六年前死于暗杀, 何来殿下?”
谢徽看出了赵沉茜平静下的戒备,苦笑一声,说:“你还在怪我?”
怪他吗?躺在雪地里的时候她确实怨过他, 刚醒来的时候也恨过他,但现在赵沉茜已经释然了。不过, 他第一句话居然是这种事,可见他不是来清算她的, 赵沉茜放了心, 看看四周, 说:“那边有凉亭,换个地方聊聊?”
谢徽说:“我在船上准备了你喜欢的茶点……”
“不必麻烦。”赵沉茜并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道,“这里空旷无人, 一览无余,更适合谈话。”
谢徽不再强求,随赵沉茜去凉亭里坐下。两人落座不久,便有侍从端着温度正好的茶水点心上前,轻手轻脚放置好,随后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赵沉茜留意到来人的脸, 问:“昨日那艘船,是你的?”
谢徽点头默认,赵沉茜眯眼,莫名生出一股直觉:“暗室里那个人,其实是你?”
“是我。”谢徽扶着袖子为赵沉茜斟了一杯清茶,说:“昨夜梦到了许久前的事,醒来已至半夜。深夜不便叨扰,我便想等天亮再来,没想到你一早就出城了。说来命运真是弄人,两次我都在船上和你对面相逢,可惜两次都错过。幸好,我还是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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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沉茜手指摩挲茶盏,问:“你找我做什么?”
他用得是“等”,而她却回之以“找”。谢徽心里已经预感到了结局,却还是不甘心,说:“六年前的事,对不起。那一夜母亲找我闲聊,我的通讯玉符被薛月霏拿走了……当然,这些并不是借口,归根到底错在我。这些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发现那些人的动作就好了。”
“无需介怀。”赵沉茜视线从茶点上扫过,并不动,说,“每一个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合该我来承担后果。这几年京城……临安,有什么变化吗?”
谢徽察觉到她不想深入,她甚至没有问薛月霏的下落。谢徽心中苦涩,装作轻描淡写提起这些年:“迁都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无需我赘述。宋知秋出卖你向赵苻投诚,事成之后赵苻封她做皇后,她倒有心做一个贤妻良母,但楚王妃不满她出身低微,挑了好些贵女入宫为妃,甚至搬到了宫里,对后宫之事指手画脚,处处以太后自居。宋知秋和楚王妃积怨已久,从后宫斗到前朝,楚王妃安排娘家子侄入朝,宋知秋没有娘家,就提拔萧惊鸿。皇后党和太后党斗得火热,新科举子皆要依附某一位后族才能授官,但她们二人却无多少治国才能,导致大权旁落,悉数落于国师之手。”
赵沉茜一点都不意外,昭孝帝一力扶植国师是为了牵制容家,容家倒后,赵沉茜当政,好歹能压制着国师一派,等她一死,国师和保守派再无顾忌,这些年侵占了多少资产,赵沉茜简直不敢想。更可怕的是,国师还疑似是外族人。
赵沉茜问:“元宓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谢徽说,“元宓,很可能是北梁越王,真名叫耶律宓。”
这可不是略知一二,赵沉茜猜测落实,反而轻松下来,问:“你如何得知。”
谢徽说:“当年你在郊外遇袭后,新政俱废,看似是宋知秋得势,实则真正获利的另有其人。崇宁新政已实行了六年,保守派要发难,为何偏偏是这时?那时最迫不及待的事,大概就是你在杭州清田,而杭州正好有国师的道观,我便怀疑道观里有不能示人的秘密。这些年我明察暗访,查出元宓所谓自小在杭州出家修道是伪造的,他真正的来历无人了解。探子发现他和北梁人有来往,顺藤摸瓜,我才发觉他其实是北梁越王,北梁圣章帝之子,现任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生母不明,似乎是行宫的一名汉女,早年并不受宠,圣章帝末年狩猎时,他因救驾有功得了萧后的看重,从此北梁皇室活动才有他的影子。但是三十多年前,他突然从上京消失,没人再看到过他,但萧后每年节庆照旧给越王府赏赐,现任皇帝登基后依旧如此,上京也没人对此表达异议。越王潜伏在燕朝,应当是上京皇室心照不宣的秘密。”
谢徽打听到的情况和赵沉茜在鉴心镜中发现的差不多,元宓其实是耶律宓再无悬念。赵沉茜想到殷骊珠临死时留下的线索,问:“越王有妻子吗?”
“妻子?”谢徽疑惑,认真想了想,才摇头道,“我的人并未打听到。他因有汉人血统,最开始并不被视作皇子,被寄养在道观,生活十分窘迫,直到他因道法出众得了萧后青眼,情况才好起来。无论宴会狩猎,他皆扈从在侧,颇风光了一段时间,但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女人。”
“竟然没有吗……”赵沉茜喃喃,那殷骊珠说的复活故人是指谁?鉴心镜中树妖的反应明明也印证了这一点。赵沉茜只是过了下脑子,没结果便也不再纠缠,元宓欠燕朝的债,她要让他们悉数奉还,但这是燕朝和北梁之间的事,赵沉茜还不至于为了打击政敌,去为难一个女人。
赵沉茜拿到了自己最需要的信息,再看谢徽就顺眼许多,不动声色试探道:“看来你这些年留在临安确实做了不少事。今后可有打算?”
赵沉茜没有质问她出事后,谢徽为什么不给她报仇,反而一转头给仇人做事。他们都是在权力漩涡浸染多年的人,知道发泄情绪毫无用处,保留实力才最重要。赵沉茜无需知道谢徽为什么留在临安,她只需要知道谢徽现在愿意分享给她这些情报就够了。
政治同盟因利而来,因利而去,再正常不过。
她视他为可以争取的政治盟友,对此表现得格外大度,连他间接害她死亡都既往不咎。谢徽看在眼里,只觉得无比痛苦。
她是不是忘了,他们除了是盟友,也是夫妻?或许她没忘,因为她从未把这段婚姻当真。
她在意的另有其人,而谢徽在梦回年少后却入了戏,甚至试图改变他们的初遇,改写故事的结局。为什么容冲可以,他就不可以?为什么她动不动和容冲置气,对他却始终如一的宽容大度?
明明,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谢徽衣袖下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面上依然无波无澜,说:“我一直不相信你会就这样离开,我留在京城,每日忍着恶心和那些人周旋,就是为了亲眼看到他们为害死你付出代价。我所有打算,都在为迎你回京而做准备。”
赵沉茜微微挑眉,没控制好情绪,问:“包括你亲眼看着赵苻、宋知秋祸乱国事,你明知会产生什么后果,也不阻止?”
“为何要阻止?”谢徽眼眸漆黑,看起来平静又癫狂,“你一直在阻止他们,可是有用吗?他们不识好歹,理应付出代价。”
赵沉茜默然,她想过谢徽或许不正常了,没想到他竟变得如此偏激。赵沉茜静静望着他,说:“他们的代价,值得用半壁江山去换吗?”
“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谢徽深深注视着赵沉茜,里面的光芒狂热又坚定,“那些臣子骂你祸国殃民,百姓怪你牝鸡司晨,可是他们拥戴的少年皇帝、平民皇后,分明才是最虚伪、最无能的人。这群人眼瞎心盲,只看得到出身,看不到真正的作为,愚蠢至斯。拯救他们是无用的,只有让赵苻亡国,宋知秋乱政,他们看到真正的祸国殃民后,才会记起你的好。到时候你再回临安,将再无人敢阻碍你的新政。”
赵沉茜沉默良久,说:“可是,我没打算回临安。”
谢徽并不意外,黑眸看不出波动,定定看着她:“为什么?和他有关吗?”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赵沉茜默了下,说:“和他无关。福庆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赵沉茜。”
只要不是为了容冲,谢徽可以接受她做任何事。谢徽缓和了神色,说道:“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安心在山阳城住着,我会为你守着临安,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不回来,我都会为你实现。”
赵沉茜叹气,出于曾经同盟的情谊,她不忍心看他走入魔障,不得不把话说清楚:“如今你已官至宰辅,政事无须我指点,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凡事多为自己考虑,不要管我。当年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好自己想过什么样的人生,便贸然拖你入局。如今福庆已死,谢家大郎和福庆公主的婚约,也结束了。”
月隐风动,一只鹰在空中盘旋许久,展翅飞往长夜。容冲实在支撑不住,将魂魄从照雪身上收回来,苏昭蜚赶紧扶住他,骂道:“你是真的不要命了,你去拦截元宓,本就受了重伤,现在还要用移魂术……她的事,就那么重要吗?”
容冲上身缠着绷带,露出精壮修长的肌肉,和满身新旧不一的伤痕。他脱力按住眉心,试图再施展移魂术,但怎么都凝不起精力:“我遇到过最大的麻烦,就是她要和别人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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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到谢徽了,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临了。他得知元宓就在附近后,布下天罗地网搜寻,今日傍晚容冲发现元宓出城,他将晚上的行动托付给苏昭蜚,自己单枪匹马去拦截元宓。
这是他和元宓的仇,他不想其他人插手。何况,这个级别的战斗,带多少帮手也无用。
这一战激烈凶险,容冲受了重伤,元宓也没讨着好。他们两败俱伤,元宓自然没法再去北梁军营,毫无意外晚上的突袭行动大获全胜。
容冲本来只是想确定赵沉茜有没有平安回家,强撑着伤发动移魂术,借用照雪的躯体飞到山阳城上空,没想到看到了谢徽和赵沉茜会面,其乐融融在亭子里说话。
容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恨照雪的眼睛太好,他清楚看到赵沉茜一脸认真,对面的谢徽深情款款,那种眼神,容冲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两人谈了很久,久到容冲都无法支持移魂术,被迫回到自己身体。亲眼看到他们的进展让人痛苦,但是看不到更痛苦。容冲忍不住想,谢徽和她说了什么,她是什么态度?夜这么深了,她会不会让谢徽留宿?
容冲光想到这个可能,都心悸得无法忍受。
苏昭蜚絮絮叨叨给他配药,但容冲一句都听不进去。他突然起身,从屏风上取下干净的里衣,随意披在身上,说:“我出去一趟。”
苏昭蜚大惊:“都这么晚了,你还受着伤,你要去哪里?”
“去找她。”容冲黑眸里燃烧着烈焰,像业火燎原,寂静空旷又轰轰烈烈,“就算是死刑,至少该由她亲口宣判。”
第95章 重圆
把话说开后, 赵沉茜没有再管谢徽,自己回家。夜都这么深了,赵沉茜以为小桐一定睡了, 没想到她推开门,却发现前院灯光亮着。小桐听到声音,推门出来, 看见她道:“沉茜,你回来了。”
赵沉茜意外:“这么晚了, 你怎么还没睡?”
小桐似乎熬太久了,眼睛是红的,无精打采说:“睡不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薛家有人为难你吗?”
“没有。”赵沉茜说完后顿了顿,纠正道, “可能明日就有了。这个宅子不方便继续住了,你今夜收拾东西, 明天一早我们就搬家。”
“啊?”小桐惊讶, 严肃了神情问, “今日有很多人来找过你,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有人来找我?”赵沉茜警惕问, “是谁?”
“一个是隔壁的王公子,问你有没有回来, 一个是位穿青衣的陌生公子,一直等在门外,后来我去买菜,就没注意了。”
赵沉茜应了声,心想原来是他们俩。这座宅子都快成一个公开的秘密了,看来一日都不能待了, 赵沉茜说:“不用等明早了,我这就回去拿东西,一会我们就走。”
小桐恹恹点头,她环顾着这座宅院,目露不舍:“这是我第一次有自己的家,我还以为从此就有瓦庇头,不用再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了。原来,家还是不属于我。”
赵沉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等去另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们会有更好的宅院的。”
小桐努力扬起嘴角,笑道:“好啊。大家都说这里闹鬼,可惜,我还没看到闹鬼呢。”
那她应当不会看到了,赵沉茜没有告诉小桐,所谓鬼影,其实是杨湛死后,镜妖化成杨湛的模样在院中汲取月华,被下人撞到了,误以为闹鬼。如今故镜的主人公一个已逝,一个浪迹天涯,鉴心镜也下落不明,杨宅里,再也不会闹鬼了。
赵沉茜回自己房间,果然,一开门她就注意到梳妆台上的古镜不见了。赵沉茜拂去台面尘埃,浮雕上的鸳鸯依旧交颈相缠,形影不离,赵沉茜轻叹一声,抖开白布,盖住一切。
刘豫的本体被容冲、苏昭蜚带走了,不知道他能不能从鉴心镜的镜中世界醒来。不过意义已经不大,他醒不过来,北梁得捧另一个傀儡皇帝上台,他们动作越多,破绽就越多;如果刘豫醒过来更好,有大齐皇帝作人质,无论什么时候打出去都是一张底牌。
至于薛裕,大树倒了,树上的猢狲还值得一提吗?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解决,区区薛家,还不值当赵沉茜特意对付。
目前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夺回北方,收复山河,但她要想重新出山,就必须先把孟太后接过来。要不然,就凭赵家那群孬种男人,他们干得出她在前面殚精竭虑和北梁人斗,他们在后方龟缩不出,关键时候用孟太后当筹码,狠狠捅她一刀。
赵沉茜看到谢徽时,之所以主动和他聊,就是想试探他能不能成为合作伙伴,帮她从临安救出孟太后。可惜谈了两句赵沉茜就知道不行,谢徽执念太重,而他求的,赵沉茜不想给。
所以赵沉茜只字不提孟太后,道不同,她真正的底线绝不能示人。
至于元宓是北梁奸细的事,也需要从长计议。元宓在临安势力深厚,根蟠节错,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万全准备,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赵沉茜想着事情,手里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在她的整理下,衣服更乱了。赵沉茜微叹一声,暂时收回思绪,先解决当下最紧迫的事情。
月光穿入窗扉,像银色的缎带,柔柔牵动着树影,檐下辟邪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赵沉茜没有点灯,借着月色静静叠衣服,树影从她身上掠过,像无声地和她告别。
赵沉茜扫过地上的影子,忽然说:“道长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
蹲在树上生闷气的容冲一下子愣住了,她在说谁?哪里来的道长?
容冲僵硬,赵沉茜从箱笼最深处取出一件包袱,轻轻解开,将里面的衣服放在桌上,说:“裁缝的工期比我想象得快,前两天刚做好送来。”
她没有继续说,未竟的话像一只钩子,等待着自愿上钩的鱼。容冲认命地叹了一声,从树上跃下,翻窗而入。
月色清澈,一个黑衣人带着面具,缓缓停在窗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像是与赵沉茜相对而立。
赵沉茜瞥了眼门栓,她特意留了门,可惜,有些人从来不走正门,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翻窗。赵沉茜拿起茶壶,倒不出水来才意识到她走了两天,屋里没茶。赵沉茜镇定自若地放回去,说:“没有热茶,见谅。战场那边怎么样了?”
“没事。”容冲下意识解释,“北梁士兵溃不成军,缴获大量武器、粮草,具体伤亡人数还在清点。”
赵沉茜点头,说:“早知道就不烧粮草了,那些粮食运回海州还可以吃,现在白白浪费了。”
“哪里。”容冲忙道,“粮草起火才最容易引起内乱,保证胜利最重要,你的做法没错。”
两人交流完“正事”,双双陷入沉默。赵沉茜指尖揉捏着衣服,说:“这是我为答谢一位姓苏的道长,量身定做的衣裳。可惜前日得见苏无鸣道长,发现这件衣服,似乎不太合身。”
所谓苏道长是他扮演的,当然不合身。容冲面对她,几乎本能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只是……”
容冲话没说完,狠狠怔住。赵沉茜已走到他身前,眸光沉静,抬手掀开他的面具。
她不喜欢被欺骗,所以她宁愿自己亲手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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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
容冲不知不觉屏住呼吸,赵沉茜看着面具下那张棱角分明、毫不意外的脸,说:“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是我该向你道谢。”
容冲声音不知不觉压低:“你……不生气?”
赵沉茜轻叹:“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愚蠢且无理取闹?你知道你的伪装有多少漏洞吗,你扮做苏无鸣出现的第二天,我就认出来了。”
“啊?”容冲瞳孔放大,十分震惊,“为什么?”
赵沉茜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因为你忘了伪装手。”
容冲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他陪赵沉茜画符时,曾找了一只野猫试符,结束后他伸手拉她起来。万万没想到,这一个动作就暴露了他。
所以后面所有互动,包括她主动提出和他上课,并非她对苏昭蜚有好感,而是试探他?容冲心跳激烈起来,第一次觉得胆怯。
他带着伤从海州城出发时一腔孤勇,心里连每一句话都想好了。但一见到她,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用不上,他像一个孩童,笨拙稚嫩,瞻前顾后,生怕自己做错了事,会错了意。
赵沉茜看着他,轻声问:“苏昭蜚说得失了一半血,是什么意思?”
容冲就知道苏昭蜚这个人靠不住,他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淡淡说:“没什么,战场上受伤而已。”
赵沉茜认识他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毛病。他学会任何一个小技能都恨不得在她面前炫耀一遍,但遇到大事,却恨不得藏在地底。
赵沉茜握住他手臂,将他的手从身后拉出来。容冲推拒无果,无奈叹气:“真的没事。”
赵沉茜解开他的衣袖,看到了小臂上方,沿着脉搏方向,一条狰狞蜿蜒的伤疤。赵沉茜沉默良久,指尖轻轻碰上那条疤,问:“这是什么?”
她的指尖温暖柔软,像羽毛从心尖拂过,容冲四肢噼里啪啦窜过一阵电流,直入心脏。容冲手指动了动,按捺着说道:“没事,只是划了个口子。”
什么口子,能过了这么多年都无法痊愈呢?赵沉茜收回手,攥紧了手指,问:“我突然有了灵力,是不是也和你有关?幼时术士明明给我测过,我生来就是凡人,此生与仙法无缘,可是现在我却有灵力了。并非上苍怜惜,让我死而复生,还让我得偿所愿,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将你的血换到了我的体内,是吗?”
容冲无法再装不知道,轻叹一声,说:“你不要有压力,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救你。你救了我大哥、大嫂,庇护我出城,这么多年一直暗中保全容家旧部,你为容家做了这么多,于情于理,我都该救你。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武功还比以前更好了。你快快乐乐活着就好,无需对我有任何负担。”
容冲救她,于理是报恩,那于情呢?赵沉茜用力攥着指节,说:“是皇室对不起你们在前,我做那些事,才是应该的。”
容冲轻声笑了,终于能取出自己随身藏了多年的耳珰,轻手轻脚为她带上:“昭孝帝是昭孝帝,你是你,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分得清。我大哥大嫂一直想当面对你道谢,如果我爹娘、二哥知道,也会感谢你的。”
赵沉茜没有躲,任由他在自己耳垂上笨拙地折腾。初遇时,她是生母被废的公主,他是意气风发的权臣幼子,她在人生的最低谷遇上了天之骄子的他,他一见钟情,她却敏感得像刺猬。他注意到她丢了一只耳环,第一次想给一个女子送礼物,而她却连真名都不想告诉他,恨不得两人相会无期。
命运兜兜转转,他们订了婚,退了婚,结了仇,欠了恩,爱恨和恩怨纠缠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欠谁更多。就像这对紫玉耳珰,容冲买下了它,八年后却是赵沉茜付了账,这份迟到了许多年的定情礼物,终于由他亲手为喜欢的姑娘戴上。
容冲生怕扎疼她,动作极尽小心,花了许久才戴好。但是戴好后,他却后悔时间过太快。
人也见了,东西也送了,他似乎再无理由待下去。容冲指腹仿佛还残留着她耳垂馨香柔软的触感,他忍耐着收回手,说:“你要走了吗?”
赵沉茜点头:“是,沉沦了这么久,该振作起来了。”
“去哪里?”
“京城。”
容冲心里骤然冰冷,她终究选了谢徽。理智告诉容冲要维持体面,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他要尊重赵沉茜的选择,不要死皮赖脸纠缠不休,太难看了。容冲脑子里嗡嗡的,不知道自己怎么转过身,说:“好,路上小心,往后珍重。”
他背过身往外走,风吹影动,树叶沙沙,铃铎在屋檐下叮咚作响。恍惚中屋里仿佛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他含着笑,眉目飞扬,热烈又张扬:“只要它响了,就是我想你了。”
如果这世上所有事都能用理智解决就好了,可是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情不知所起,终究意难平。
容冲停住,猛地转过身,赵沉茜似乎正要说什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
容冲处处让着赵沉茜,但这一次,他没有让赵沉茜先说,而是义无反顾拦住她的话。
他一点都不想听她要和谢徽回临安,他在树上看她收拾行李,已经气了半夜了!容冲生怕自己冷静下来就再也没机会了,不管不顾道:“你能不能不要去临安?谢徽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回头?”
就算她真的回头……能不能再看看他?
赵沉茜愣住,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谁和你说,我要去临安?”
容冲瞪大眼睛,一脸澄澈而愚蠢:“啊?”
赵沉茜叹息,明白他误会了,无奈道:“我没同意过迁都。我的京城,从始至终,只有汴京。”
第96章 鉴心
容冲怔了一会, 猛地反应过来,双眼瞬间爆发出光亮:“你不去临安啊?”
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变得飞扬,脸上表情活泛起来, 连话也变多了:“为什么呀?那谢徽来这里做什么,他和你说了什么?”
赵沉茜淡淡瞥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今夜他来找我了?”
容冲瞬间哑巴, 知道不能再聊这个话题了,不要得意忘形。既然她不和谢徽走, 容冲心思浮动,暗戳戳问:“你为什么想去汴梁?”
为什么是汴梁呢?赵沉茜其实也没完全想好,只是从政的本能告诉她, 去权力最集中的地方,才有更多可能。站着太累了, 赵沉茜拉开圆凳坐下,说:“也没有为什么, 山阳城已经不安全了, 汴京更大, 或许大隐隐于市也是条不错的路。”
容冲一改刚才的体面,主动凑过来坐在她身边, 说:“可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你苏醒了,汴京的北梁人那么多, 只要他们有心找,根本藏不住。我明白你的考量,汴京不能长久沦于外族人之手,但在此之前得先保证你的安全。你的新政没有错,你的能力更是毋庸置疑,但崇宁变法失败, 根源就在于你没有自己的势力。”
“我有。”触及赵沉茜痛处,她有些不高兴,说,“我招揽奇人异士,扩充皇城司,控制禁军,哪里没有势力?”
“远远不够。”容冲目光湛湛,说,“术士收钱办事,根本不堪一击,皇城司和禁军承平日久,里面尽是贵族子弟,外表看着光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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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但早已失去了战斗力。你需要的,是一支令行禁止、身经百战,只忠诚于你的军队。”
赵沉茜抿唇,静静注视着他。容冲在她清澈强势的目光中咳了一声,终于图穷匕见:“你觉得,海州怎么样?”
果然,他的心思还是这么好猜,赵沉茜沉默。容冲见她没有拒绝,一口气莽到底,说:“海州有兵有粮,经这一役后,短时间应该不会再起战事,保证你的安全没有问题。海州参军的都是当地百姓,城内有他们的老人亲小,打仗对他们而言既是守城又是守家,男人们不在时,邻里会相互照应,治安和环境都比山阳城好多了。海州地理位置也好,南北交界,水路发达,能同时遏制北梁和临安,如果你想要东山再起,海州远比汴京合适。”
赵沉茜轻轻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海州合适,但是,这是容冲耗费多年积累起来的军队,他究竟清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沉茜看着他,隐晦说:“我原是前朝公主,在民间声名狼藉,你迎我进城,恐怕会连累你的名声。”
这话容冲听不得,郑重神色说道:“茜茜,不要被那群伪君子牵着走,他们侵占民田,你推行新政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勾结在一起反对你,还要假借百姓的名义,说你祸国殃民。可是,那并不是百姓真正的心声。他们或许有人被舆论蒙蔽,人云亦云,但只要他们看到你的为人,一定会真心拥护你。黎民的眼睛远比史书明亮,他们不会冤枉为国为民的义士。”
他眼神诚挚,灿若星辰,赵沉茜突然觉得难以承受,仓皇调转了视线。
他总是毫不保留地赞美她、支持她、鼓励她,在他眼里,赵沉茜永远是那个最好的人。她何德何能?
赵沉茜暗暗平复情绪,等平静下来后,才说:“可是,一山不容二主,海州是你和苏昭蜚一力经营起来的,如今最困难的时期已过,我去横插一脚,恐怕不妥。”
容冲失笑,拖着圆凳挪到另外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瞒你说,早就有人劝过我自立为王,我不答应,并不是因为时机不到,而是我从未想过。我们容家本就是闲云野鹤,当年曾祖父为了苍生,毅然放弃修行,下山赴国难,侥幸得太祖信任,封容家为镇国大将军,世代守护江湖。太祖给了容家如此多殊荣,容家人没有一刻敢忘太祖和曾祖的遗志——恢复燕云,海晏河清。我的祖父,父母,兄长,还有我,都一直在为这一天效命,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如果有哪一天,天下太平了,我就找一个山头,继续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懒得受那些规矩束缚。苏昭蜚比我还不耐烦繁文缛节,要不是我实在管不过来,他才不想待在军营呢。他天天骂我,要不是因为帮我,他的老情人怎么会和他闹掰。”
赵沉茜没忍住被逗笑,笑过之后,却有些微妙。
容冲也察觉到了,暗暗摩挲手指,忽然转了语气,撒娇道:“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海州军里大多是穷苦百姓出身,种地打仗不在话下,但算账、管理等文官的事,没人会干。苏昭蜚这货这辈子都没存下来过钱,他管城内商贸……唉,越管越穷。”
容冲深知赵沉茜吃软不吃硬,他见赵沉茜没有生气的样子,便壮着胆子拉住她的手,死皮赖脸道:“你就当来帮帮我,好歹帮我查一下账,看看苏昭蜚有没有偷偷挪钱去讨好他的旧情人。”
容冲像一条拱来拱去的大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赵沉茜实在没办法,无奈道:“好吧,我可以去帮你看看。但只是暂住,之后的事我另有安排。”
容冲目的达成,别提多开心了,自然一口应下。无论赵沉茜要求什么,先答应,至于后面怎么留住她,再从长计议。
刚才容冲以为她要收拾东西和谢徽走,看屋里什么都不顺眼,现在他再看这些大包小包,只觉得无比可爱。容冲主动帮她提包,说:“你要带走什么,我帮你拿。”
“其实没什么要拿的。”赵沉茜说着动了动鼻尖,突然凝眸,“你身上怎么有血渍?”
容冲低头,这才发现他的伤口崩裂了。他赶紧将东西放下,免得弄脏她的衣物,轻描淡写施凝血术:“没事,小伤。”
怎么会是小伤呢?赵沉茜发现他指尖的灵光黯淡虚弱,指尖微微颤抖,以容冲的灵力,怎么可能连放个凝血术都要这么久呢?赵沉茜沉着脸拉住他的手,反扣住他脉搏。容冲手指动了动,不知道想抽手还是不抽,说:“没什么的……”
赵沉茜探入灵力,灵力一进入他经脉,像鱼回到大海一样,自然而然流动起来。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抬头问:“你的经脉怎么伤这么重?你不要命了?”
容冲看着她安然无恙站在面前,会说话,会笑,会瞪大眼睛骂他,就算要用他的命去换,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他的心被塞得满满当当,有遗痛,有后怕,有欣慰,更多是失而复得的惶恐。容冲终于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脸,说:“没事,只是小伤,都过去了。”
他们其实很早就认出对方了,但一直相互装不知道,今夜终于捅破这层窗户纸,截至目前,两人交流还算和睦,但都刻意避免提及双方的关系。容冲突然摸她的脸,让这种岌岌可危的假象几乎无法维持下去。
容冲极力邀请她去海州,总不可能是真的要找她当合伙人吧?他依然喜欢她,那她呢?
曾经赵沉茜不愿意承认,但经历过鉴心镜后,她很明白她是喜欢过容冲的。但是喜欢过,又能代表什么呢?
如今战火纷飞,朝不保夕,他们都有太多事情要考虑。儿女情长,大概是最不重要的了吧。
赵沉茜侧过脸,低声说:“带药了吗,先给你处理伤口吧。”
容冲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她这话,莫非是要亲手帮他包扎伤口?这怎么使得,傻子才会拒绝,但是,他出来得太急,忘了拿药!
容冲暗暗在心里骂苏昭蜚,这个没用的东西,就不懂得把药配成药粉,让他随身带着出来吗?容冲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说:“药还在海州。没关系,先用凝血术凑活,一会回城再处理吧。”
他故意把自己说得楚楚可怜,赵沉茜果然过意不去,说:“受伤的事怎么能凑活。凝血术怎么使,我先帮你止血,然后就走吧。”
容冲求之不得,赶紧拿出东西摆传送阵。容冲画阵法,赵沉茜在旁边为他处理伤口,忍不住问:“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容冲不想给她增加负担,漫不经心说:“和人打了一架。”
打架?赵沉茜拧眉,今夜战场上好像一直没见到容冲,她灵光一闪,问:“是元宓?”
容冲叹气,心上人太聪明就这点不好,一点秘密都没有。容冲老实承认:“是。我怕他到营地后增加变数,影响夜晚突袭,所以将他拦在半路了。”
难怪今夜行动如此顺利,赵沉茜还以为是她放那把火的缘故,没想到是容冲独自承担了一切。容冲见赵沉茜脸色不好,摇了摇她的手,说:“我真的没事,元宓伤得比我还重。他至少要闭关一段时间了。”
赵沉茜先前不知道他的伤势是元宓留下的,元宓法术邪门,防不胜防,他竟然连药都不涂,陪她闲聊了这么久!赵沉茜立刻道:“你启动阵法,我去前面通知小桐,我们这就回城,让苏昭蜚为你疗伤。”
容冲手指一勾,将赵沉茜为他定制的那套衣服抱在怀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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