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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昨天还在这房子里,但今天再回家,她却有种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的恍惚感。
罗颂站在客厅中央, 环顾四周,最终与神台上的观音娘娘四目相对。
她其实并不很信佛, 这* 么多年也没记住多少繁杂严谨的祭祀礼仪, 反正大多数时候只要听从妈妈的指令就行了。
但这会儿,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神台前, 点燃了三支香。
可待烟雾袅袅上升, 缭绕成片后, 她举着敬神香,却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最终,罗颂只端正地鞠了三个躬,便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中, 就好像只是为了闻闻沉香燃烧后让人心安的味道而已。
正欲回房,路过厨房时, 罗颂一顿, 掉转脚步,往里头走去。
洗净后的大木砧板斜倚着水池边沥水,挤干水的抹布展开着搭在水龙头上,黑色石板流理台上光洁一片,这么也叫人想不到,看就在两个小时前, 还有人在这烹煮着饭菜与汤水。
但炉灶上空荡荡的, 没有任何留给罗颂的食物。
干净整洁的厨房,寂寥无声, 除了长年累月积下的淡淡油烟味,再没旁的了,无端生出一丝被时间凝固住的清冷意味。
罗颂憔悴的脸上更透出些苍白,她明白这是某种更为决绝的信号。
抿着唇,她只转身上楼。
罗颂洗了一个很长的澡,久到五指过度浸渍,突起圈圈褶皱,久到她仿佛要溶化,再顺着下水口消失。
从浴室出来时,她的脸略微泛起粉色,被水汽侵占过久的胸腔大幅度起伏着,拼命汲取浴室外堪称干爽的空气。
这该是个放松时刻,但罗颂神情恹恹,眉宇间尽是倦色。
手机充电太久,有些发烫,她拔下充电线,点开了屏幕。
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她就决定干脆先不睡,等探视过后,下午回来再补眠。
而向陈律请假的事,她也打算在亲眼看过爸爸的情况后再开口。
罗颂点开杨梦一的对话框,问她醒了吗,但等了好一会儿,对面依旧静悄悄的。
她原想和她说说话,见状也不好打扰,最后改道,找秦珍羽去了。
从昨儿早晨开始,秦珍羽的消息就一条接一条地来,震得她受不住,就悄咪咪给设了免打扰,但后来兵荒马乱的,她也忘了这事。
这会儿一点开聊天窗口,一排白泡泡拼了命地炸,炸得罗颂使劲往上划了好几下,才堪堪找到头。
她粗略看了一眼,只觉得脑袋又要疼了,便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喂……喂?”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秦珍羽迷朦的声音随之而来。
“……”罗颂往床上一倒,“你还没起床?”
“没啊,看到是你的消息强行启动开机程序而已。”秦珍羽话说得拖拉,听起来跟嘟囔似的,却还不忘幽默一下。
她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怎么样?昨天怎么样?”
“我爸二次心梗,刚做完手术,现在在医院。”罗颂言简意赅,直接摆出现状。
秦珍羽一条巧舌也哽住了,连我靠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没事吧?”
“手术挺成功的,但人还在监护病房。”罗颂摁开扩音,把手机扔到脑袋旁边,以手背遮眼。
从话音里能听出,秦珍羽的清醒进度条估计直接拉满了,还带着点安慰性质的小心翼翼,“那你怎么样?”
罗颂卸了力气,拖着“嗯”了一声,但嗯完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最终回了个沉默。
“要不跟我说说?”秦珍羽又道。
罗颂皱着眉,回想着昨天的起承转合,拣着关键说了个大概,但还是听得秦珍羽直抽气。
“所以……昨天远叔是和梦一谈话的时候发病的吗……那你妈……”
“……”罗颂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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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妈这次应该是真的恨死我了。”
秦珍羽心想,你妈恨的估计不是你,是你对象,但她没说什么,撇开了话题。
“那你跟梦一……梦一她还好吗?”
“她应该不太好。”罗颂再次叹气,“你知道吗,刚发生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脑袋乱得很。”
“但是……”罗颂张开口,以嘴呼吸,试图吸入足够她维持平静的氧气量,但效果不佳。
她只得重重地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道:“但是,本来就不应该怪她的,所有的一切,源头不都是我自己吗。”
罗颂说得简略,但秦珍羽一听就明白,她这是七拐八绕又赖回自己身上了。
罗颂是个很少去后悔的人,也不喜欢从别人身上找错因。
在她看来推诿是懦弱与不负责任的表现,因为任凭他人如何,最后拍板做决定的人都是自己,好赖都该自己背。
对于罗颂这点,秦珍羽也清楚得很。
她满腹的话,最后也跟着吐出一声叹息,“你们都没错啊……”
“阿汤,这是意外,没人想的。”秦珍羽喃喃道。
老友的安慰只不过聊胜于无,罗颂从喉咙中硬挤出一声嗯,最后侧过身子,将被子攒成团,把脸埋了进去。
秦珍羽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在电话那头等待。
空调被不薄不厚,松松软软,有阳光混合着洗衣液的香味,但罗颂隐隐约约闻到了属于杨梦一的味道。
她抬起头,脑袋微微后仰,目光在被褥上打转,最终在掖在枕下的被角里,揪出一根细长的乌发。
两手各捏发丝的一头,拉成一条绷直的细线,罗颂瞧着,有些晃神,嘴边无意识地溢出了一声“呀”,轻得就像这根头发一样软,却也被电话那头的人捕捉到了。
秦珍羽只把这当作继续聊天的信号,于是继续叭叭地说了起来,全然不知唯一的听众此时正在走神。
发丝在罗颂指间缠绕,带起很轻微的勒拽感,却仿佛缠的是她的心脏,松一下紧一下,勒得她的心也跟着抖。
罗颂敛下眼,辨不清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66章 罗志远醒了
十一点二十五分, CCU外的家属们已经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穿好隔离服,在门口安静地排着队等候了。
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东西,大多是保温饭盒, 彼此之间并不怎么交谈,干等着也不心急, 只有序地候着, 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宋文丽排在罗颂前头, 紧紧抓住饭盒的提手,从始至终对罗颂说的话置若罔闻, 连眼神都吝啬于分去一个。
罗颂也不自讨没趣, 只沉默跟在她身后。
门一开, 等候的人群终于躁动起来,但记着规章制度,一个贴着一个往里走,进门后即刻四散。
仅仅半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多耽误一秒都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罗志远已经醒了,躺在床上。
他没什么精神, 和过年那次比起来, 整个人都缩水了些似的,皮肤看起来像干涸龟裂的黄土。
可转眼瞧见家人,他还是高兴,缓缓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在母女二人间来回游荡,像是不知道该看哪一个先, 又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罗颂仍站在宋文丽后侧方, 越过妈妈的肩膀,与爸爸视线相撞。
爸爸的眼神太温柔了, 温柔到罗颂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短暂地失了记忆,忘掉面前的自己正是害他入院的“肇事者”。
她的心被内疚挤涨到几乎要爆炸,心脏的酸胀感过于饱满,试图从她的眼眶中溢出。
对视没两秒,罗颂便很快垂下了头,一双红眼眨了又眨,硬是憋回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相比之下,宋文丽要直白许多。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像落不尽的淅淅沥沥的一场雨。
口罩挡住了她的脸颊和嘴,只能从眼睛看出她哭着笑,又笑着哭。
宋文丽的心从昨天起就一直悬着,无论医生说多少遍手术成功,都比不上她亲自见上一眼。
这会儿望着丈夫,她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定。
这半个小时,似乎比一天中余下的其他时间过得都快。
手忙脚乱盛出瘦肉水,让罗志远喝下,宋文丽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探视时间就结束了。
宋文丽跟着大伙出了监护病房,其余人一走出门便各自散了,该干嘛还干嘛,但她依旧颇为沮丧地站定在门外,连带这罗颂也一语不发地跟着。
她俩没有眼神和话语上的交错,甚至隐隐有种相斥的气场,可两人如出一辙的浅色卷发又明晃晃昭示着二人间存在亲属关系。
怪异的违和感使她俩看起来就像一出狗血故事。
好在,周围人并不怎么在八卦与好奇,只偶尔有人瞥去两眼,又很快移开。
生生死死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医院内上演,在监护病房外隔墙陪护的人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跌宕起伏、明暗幻变的剧情使他们自己都疲惫,更遑论操心陌生人的悲欢离合。
最后,还是罗颂先结束了这场凝滞的沮丧。
往宋文丽手上的保温饭盒伸过手去,预想中的拉扯并没有出现,罗颂很轻易地接拿过了饭盒。
“妈……我先回去了,傍晚的时候再过来跟你换班。”
“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后,宋文丽才回过神来似的,也没说什么,只径自走向倚墙放着的露营椅。
罗颂的唇线绷直,而眉间皱起曲折的弧线,少顷,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但她没有立即离开医院,而是先去找了医生,询问爸爸的病情。
得到的回复是他至少还得在CCU里再住一天,罗颂松了口气,点头道谢,随后才往停车场走去。
罗颂一心二用,一边开着车,一边为待会儿的请假打腹稿。
直到将车停回院内,罗颂才想好说辞,但没急着打去电话,而是给陈伟东发了条信息,礼貌地问对方是否有空和自己通个电话。
对面一直没有动静,罗颂就收起手机,下了车。
不知哪户人家的饭菜香顺着墙头爬了过来,让罗颂反应过来这会儿正是午饭饭点,又下意识反省自己方才的消息或许会打扰到陈律。
不过也是想到这,一直没什么胃口的她才意识到,自己也应该吃点东西了。
在玄关处换好鞋后,罗颂就进了厨房。
她在小锅里盛了些水,架在炉灶上,将火开到最大。
等待水滚的时间里,她又从冰箱冷冻层里拿出两个冻得梆硬的包子,放在了蒸笼里。
水很快就沸腾了,罗颂掀开锅盖,将蒸笼放了进去。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无事可做,但陈伟东恰好在此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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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消息。
得到对方的应允后,罗颂拨去了电话,隐去前因,简述了家里的突发情况,最后说出请假的请求。
因为她手头上还有案子,进度甚至还没过半,而突然的请假让她看起来不成熟也不专业,所以罗颂话虽说得流畅,但内心是局促不安的。
陈律没有在声音中泄露自己的情绪,罗颂无法分辨对方高兴与否,但他沉吟片刻,最后竟轻易地松口允了她三天假。
罗颂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忘诚挚道谢。
挂了电话,她又想起今天是父亲节的事,还是从他那知晓的,估计这样的日子里父亲入院,多少让同为人父的他动了恻隐之心吧。
不过,罗颂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的毕业证还没到手,也还没转正。
虽然双方已经聊过两回,也在口头上确定了她会直接留在祁和,但一切到底还没落定,罗颂依旧得勤恳认真留个好印象。
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又要头疼起来了,揉了揉隐隐闷痛的太阳穴,长长嘘了一口气后,她漫无目的地划了划手机。
瞟见置顶的杨梦一的头像,罗颂抿抿唇,点了开来,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早上自己问的“醒了吗”。
长久的沉默看起来很像一条拒绝,当然,也可能是她多想了。
其实罗颂很想听听杨梦一的声音,和她说说话,但最终,她只是敛下眼,将录音机里杨梦一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放了一遍又一遍。
第167章 罗杨二人要见面了
没什么滋味地吃掉两个包子, 罗颂漱了个口,换了身衣服就上床了。
大概是这两天折腾得太过了,她几乎是毫无阻碍地瞬间入睡。
这一睡, 就睡到下午六点,还是闹钟叫醒的她。
她昏懵迟钝地坐起身子, 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迷糊。
窗外有人推着水果车经过, 车轱辘碾地发出笨重的声响, 有益力多阿姨骑着单车,拉长着尖而不利的嗓音沿巷叫卖。
还有几个女人正大声话着家长里短, 夹杂着孩子们短促轻巧的奔跑声与不时冒出的咯咯笑, 应该就在罗颂家门外不远处, 声音清晰得很轻易叫她想像出小朋友们是如何绕着妈妈阿姨的腿追来赶去嬉闹玩乐的。
罗颂的神智渐渐归位,所有的人间烟火气息与动静,让她觉得这个下午与从前的任何一个午后都没有区别。
可她一下楼,空荡荡的家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屋子里静得像空了百年的老宅, 没有生人的气息,只能从家具与摆饰里想象曾经的故事。
罗颂喉头一紧, 心田又泛起酸水, 只深深吐息纳气,以平复心绪。
她不再多想,只手脚利落地收拾东西。
出门前,她用保温杯装了一壶温水,又拿了件更厚些的外套和一个软和的抱枕。
瞅了眼时间,她又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 估摸着等妈妈到家, 那外卖也刚好能到。
最后给妈妈发了条自己出门的消息后,她才拿上车钥匙往医院去。
这个下午, 宋文丽在病房外守着,不玩手机,也没有困意,大多时候只是盯着来往的人影发呆。
约莫三点,CCU的门突然开了一次,四周正在聊天说笑的家属们神色一下就变了,愿还算轻松的氛围只一瞬间便被冻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猛然转头,盯着从里头走出来的医生,眼神里都是紧张与恐惧,还有好几个人噌一下站了起来。
宋文丽不明就里,却也隐隐明白当那扇紧阖着的米黄色铁门倏然大开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由自主跟着慌张起来。
医生眉头皱起,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正四处扫视,被口罩遮住的嘴唇张张合合喊了一个人名,问说他的家属在不在。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中年男人。
待医生和那位家属都消失在视线中后好一会,周围劫后余生的人们仍旧没怎么说话,像是仍被困在恐惧的冗余中,唯恐一张口就要招致不幸。
但宋文丽觉得自己的喉咙气管都被那声被哀鸣攥住了,双目放空,失了神识一样陷在失去丈夫的恐怖想象中,身上冷津津一片。
少顷,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幻想的泥沼中拽了出来。
是昨天和罗颂说过话的那位人心大姐。
她先自报家门,说自己姓朱。
宋文丽回过神来后,也很快礼貌地笑笑,但眼神中写着疑惑,并不明白她突然的搭话是为了什么。
“你是小罗的妈妈吧?”朱大姐的声音很洪亮,就像她自来熟的性格一样热闹,“我看你坐她椅子这,你俩长得还真像。”
“呃嗯,是啊。”宋文丽下意识点头。
“怎么不搞张能摊平的折叠床来咧,这个躺一晚多难受啊。”朱大姐面带嫌弃,“昨晚我好几次起夜,都看到你家娃儿没睡咧,翻来覆去的。”
“是哦。”宋文丽没什么感情地接着话头,没有展开来说的意思。
她的漠然被朱大姐误解为心不在焉。
她也没生气,有家人在里头,可不得这样吗,她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能理解。
又絮叨了几句,朱大姐瞧面前的人讷讷无言的样子,便慢慢止住了话,结束了聊天,又找其他人说话去了。
罗颂来了后,宋文丽依旧保持缄默,只拿上自己的包就走了。
一句“我送你回去吧”噎在嘴里,罗颂望着妈妈快步离开的背影,心下叹息。
罗颂算得很准,宋文丽到家的时候,正好和送外卖的小哥撞到了一块。
袋子上是她一直很喜欢的那家烧腊店的logo,闻着味道像她最喜欢的烧鹅饭,但宋文丽的内心毫无波澜。
她觉得自己的母爱像被一把大锤捶碎了。
母亲的本能存留在碎片中,但大概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将它们拼成原来的模样,至少现在,她无法自控地对与罗颂有关的一切感到厌恶与愤怒。
罗志远这回在CCU中呆了三天,周二的时候才转到普通病房里,住的双人间。
但跟上次不一样,另一张床早就住了人,好在医生说只再住个几天,观察观察没什么大碍就能出院了,但他也严肃地千叮万嘱道绝对不能再刺激病人了,一定要保持心情平和,作息规律。
周二晚上,依旧是罗颂做的陪护。
罗志远已经好多了,精神不似第一日那样萎靡,而尴尬的氛围也随着他的恢复卷土重来,父女俩同样没有怎么交谈。
作为父亲,罗志远还是不知道怎么突兀地提起感情的话题,而罗颂,在愧疚与心虚之下,也沉默不语。
两人偶尔视线交错,也很快各自移开。
只一次,罗颂从水房拎着保温壶回来时,看到他视线虚虚地落在了被子的某处,眼中有很薄一层哀愁。
罗颂被那眼神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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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假很快就过去了。
周三交接班时,罗颂犹豫着将妈妈喊出了门,在病房外将自己今天晚上就得回市内的事跟宋文丽说了,后者没说话。
罗颂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地提议说晚上可以请个护工,这样她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像是怕宋文丽会说浪费钱,她又忙不迭补充说自己出钱,现在自己是试用期,工资比实习那会儿高多了。
听到这,宋文丽忍不住嗤笑出声,对罗颂说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
“别了,我们承不起你的好意。”
罗颂一愣,有些狼狈地挪开了眼。
宋文丽倒是接着说了下去,“罗颂,你要有点良心,那是你爸啊。”
说完,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而没头没尾这么一句,罗颂却一下就听懂了。
——那是你爸,你却为了个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差点害死了他。
她的手很轻微地颤抖着,目光透过房门上长条形的玻璃窗口,望向里头的父亲。
身旁有护士快步路过,带起一阵很小的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乘风扑了她一脸。
还有一个身穿宽大白色病号服的瘦削男人,沿着走廊来回缓慢踱步做锻炼,他第二次经过呆立在原地的罗颂时,瞥了她一眼。
罗颂毫无所觉,她的心脏仿佛被某种啮齿动物细细密密地啃食着,脸色青白,不发一语。
在回香水区的地铁上,罗颂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积蓄几乎全部转到了爸爸的卡上。
其实有社保兜底,他们需要真金白银自己掏的部分并不多,但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了。
其他的他们不要,而他们想要的,罗颂做不到。
罗颂进门时,杨梦一正在厨房里洗碗。
她今晚要回来,她是知道的,但当她抱住自己时,杨梦一仍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等醒来后,家里会仍旧只有她自己一人,就像手里的那一双筷子和一只碗,所有东西,都是形单影只的。
尽管只是四五天时间,但杨梦一却觉得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漫长到她偶尔会心悸,觉得罗颂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而自己会成为鬼魅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气息。
在公司里,被工作和同事包围着还好,但回到家里时,她总不可自控地陷入低迷。
罗颂不在,她的生活像被挖空了一块,祼露出不毛的盐土。
杨梦一想了很多,仿佛能用思绪填补空白。
她回想在认识罗颂之前,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隔了太久,用了好些时间,她才将遥远的记忆拼凑起来。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干脆利落的一个人,如何与这个不情不愿接纳自己的世界保持着距离。
那会儿的生活里没有太多乐趣,幸好她在意的东西也并不多,因此好像也没什么东西能伤害到她。
喜欢她和她喜欢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大多是被世俗排挤的边缘人,大家臭味相投,言笑晏晏,谁也不嫌弃谁。
唯有罗颂是不一样的,她敞亮又明媚,带着她无法抵抗的甜蜜香气,堂而皇之地挤进她的生命里。
她因罗颂变得柔软,也因此而脆弱。
这算是好事吗?
杨梦一失去了判断能力。
周二晚上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手机也没有新讯息。
杨梦一站在门口,楼道的感应灯熄灭后,眼前与背后都是一片黑暗。
呆滞半晌,她终于温吞吞地进了门。
她按照习惯,换鞋洗手,只是动作缓慢。
走到客厅里坐下,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阒寂被响亮的配乐与主持人激昂的话语驱散了些。
杨梦一望着屏幕中花花绿绿的画面,眉眼淡淡,不见喜也没有忧。
片刻之后,她拿起手机,给芯姐打去了电话。
第168章 芯姐安慰梦一,罗颂安慰女友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哟梦一啊。”芯姐含笑的调侃响起, “怎么今儿有空给我打电话啦?”
杨梦一张张嘴,不知怎么想的,只轻轻地“哎呀”了一声, 仿佛她也很惊讶,这电话竟通到了芯姐那。
电话那头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笑声微滞, 但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话。
“怎么啦小梦一?”芯姐不疾不徐, 温柔中带着点关怀意味,“有什么事想跟我说说吗?”
“芯姐, ”杨梦一抿着嘴, 却反过来问了个问题:“你觉得以前的我好一点, 还是现在的我好一点?”
“什么以前现在啊。”芯姐失笑,但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是跟罗颂吵架了吗?”
“没有,”杨梦一垂着眼, “但好像比吵架更糟糕。”
“嗯?”一个字,尾音上扬, 是惊讶与疑惑到了极点的样子。
几年下来, 这对小情侣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怎么瞧都能称得上恩爱二字,怎么突然会这样呢?
芯姐想着,也直接问了出口。
杨梦一没想隐瞒,只斟酌着,该怎么将整件事有条理地讲述出来。
但她的脑中实在太过混乱, 于是便放弃了, 只沿着时间线通通倒了出来,也没费心纠结措辞语序, 想到什么说什么。
从几年前罗颂的爸妈可能有所察觉到过年在京城旅游时的变故,再到罗颂被迫出柜和后来罗颂的失眠,最后终于说完刚过去这周末的冲突时,杨梦一的手机已经发烫了。
中途还穿插着杜银凤和乌长县的记忆,这些从前讳莫如深的事景,她毫无保留地统统说了出来。
杨梦一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久,可待收声时,她稍一吞咽口水,喉咙已经能扯起阵阵明显的干涩感了。
芯姐一直听着,她也明白杨梦一并不需要附和,所以无声由着对方倾诉。
这会儿,听对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了,她思忖着才问出口:“所以……你是在怀疑罗颂吗?”
“我不知道。”杨梦一闭着眼,太阳穴处浮起很浅的青筋,“我可能在怀疑我自己。”
“你是我认识的最有出息的人了。”芯姐笑笑,“谁家还没有些腌臜事,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罗颂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比你小,但她很成熟。”芯姐思索着,“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你自己。”
“可是你觉得……”杨梦一艰涩道,“我在她心里的分量,能比得过她爸妈吗?”
杨梦一知道自己这话幼稚,但她还是忍不住反复比较。
芯姐沉默了,她没有办法为了安慰就不负责任地给出肯定回答。
她思索着,认真道:“这不是选择题,梦一,罗颂肯定也不会把这当成一道选择题。”
“我不知道。”杨梦一喃喃道,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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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感到陌生,有种下一秒就会踩空的不安感。
“你曾经说,你怕阿文如果真的放弃祁平的一切,跟你去了佑安,他有一天会为了生活的不如意而怨恨你。”杨梦一声音低低的,“所以你主动放手……”
可她话没说完,芯姐便出言打断了。
“这不是一步好棋。”她叹息,“你们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不要参考我的选择。”
杨梦一没出声,只咬着下唇,半晌后才又问:“那你后悔吗?”
“我后悔过。”芯姐诚实道。
之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一时只有两道轻浅的呼吸声在电话中交错。
不多时,忽有小动物嗷嗷叫唤的声音响起,惊碎了对话的停滞。
芯姐复又笑起,刻意活络氛围般挑起音调,“哟,福记也想跟你说话呢。”
杨梦一没出声,只听到嗷嗷声越来越大,想来是芯姐将手机凑到了小狗跟前。
“听到了吗?”芯姐俏皮道。
杨梦一这才很轻地牵了牵嘴角,短促地笑了笑,“牠怎么了?”
听到她终于笑了,芯姐才松了口气,“你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准备给他开罐头呢,结果电话一接我就给忘了。”
“这不,牠等不及了,催我呢。”芯姐悠悠道,“牠胖了好多,下次你来肯定会被吓到。”
“呀……是吗?”杨梦一的知道芯姐的好意,也使着劲儿,将自己从焦虑的沉湎中拔出。
“嗯,可胖了。”芯姐声音柔婉,“下回再喊上莎莎,你们来找我玩吧。”
“哦对了,莎莎最近怎么样啊?”她又问,“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消息也是拣着回的。”
“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跟她联系了。”杨梦一想了想,“我改天约她出来吧,亲自检查一下。”
闻言,芯姐咯咯笑,说可得记得把验收结果告诉她一声。
气氛终于松快了许多,芯姐又继续挑着好笑的话题跟杨梦一聊。
她希望能用语言,安慰到这个远在一千五百公里以外的小妹妹。
芯姐知道杨梦一的性子,不爱麻烦人,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藏着,便直白道:“想说话的时候可以随时给姐打电话嗷。”
得到回应后,她才满意地笑笑。
而她的努力也颇有成效,至少挂了电话后,杨梦一的脸都没有之前那样僵硬木然了,像蔫花遇上一场小雨般喘起几分活气。
眨眨眼,杨梦一的思绪回到当下,回到身后突然覆上的温热触感与熟悉气息。
她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像受惊的蝴蝶忽然的振翅。
但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回应,她习惯性往后挨靠,又侧着脸蹭了蹭罗颂贴过来的脑袋,乳燕投林一般依赖着罗颂的触碰。
罗颂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肢。
“你回来啦。”杨梦一的开场白和之前一模一样,就好像罗颂只是回龙西度过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周六而已。
罗颂“嗯”一声,说话时胸腔带起的震动透过薄薄两层布料,让杨梦一觉得自己的颈间与脊背也有些麻麻的。
她冲掉最后碗上的泡泡,将它放回沥水架上,又在布上揩干手。
洗碗池正对着的是一扇窗,玻璃上映出两人的身影,看起来不很清晰,倒更像是梦了,而梦里的罗颂看起来似乎消瘦了些。
杨梦一抬眸盯着窗,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罗颂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闭着眼,毫无所觉。
罗颂像狗皮膏药般黏在恋人的身后,杨梦一不挣脱,她也不松手。
俩人就着这个姿势,从厨房走到了客厅里。
杨梦一这才摸上罗颂扣在自己小腹前的手,轻轻拍了拍,那紧着的手就松了。
她转身,视线落在罗颂的脸上,就着客厅的灯细细地描摹着眼前的人。
罗颂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由淡转浓,有血丝盘缠着眼白,疲乏挂满了她全身,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杨梦一的目光一下就软了,心疼之色弥漫开来,咧嘴浅笑,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手就被罗颂捉住了,又被送到她嘴边啄了啄。
“还是不能让你洗碗啊,又不肯听话戴手套。”罗颂闻着她手上洗洁精的柠檬味,随后将她两只手都拢到手心里,“大热天的,手还是凉了呢。”
杨梦一的笑容抖了抖,唇角被拉平,突然觉得又酸又难受,赶紧低下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将声音里的异常统统咽下。
但她俩对彼此太过了解,罗颂闭上眼,都能看见她的委屈。
罗颂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将人搂进怀中,紧紧抱着,但声音和缓,“这几天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可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杨梦一的眼泪就开了闸,但她哭得很安静,只有眼泪不竭而无声地淌落。
杨梦一一边觉得罗颂莫名其妙,因为要说对不起,也该是自己说,一边却说不出话,只往她怀里靠,恨不得能挤进她的血肉里一样用力。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热流带着烘热的鼻息,扑在罗颂的锁骨下,将她衣服都打湿了。
她知道杨梦一在哭,但她不愿意抬头,罗颂便也由着她静静哭,只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恍惚中觉得手掌之下的脊骨又凸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渐渐止住了哭泣,却还是不愿意抬头,脸仍埋在罗颂的衣襟里,瓮声瓮气地问:“叔叔还好吗?”
“好多了,已经在普通病房里了。”罗颂亲了亲她的发顶,“过两天就能回家了。”
说完,杨梦一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于是关于这个的话题开始得突然,又戛然而止。
“你明天上班吗?”杨梦一问起了旁的。
罗颂说要,杨梦一又问她吃饭没,罗颂说算吃过了。
“算?”杨梦一虽然缩成一团,但仍旧敏锐。
“没什么胃口。”罗颂解释道。
“那还吃点什么吗?”
“不了。”罗颂却不给这一问一答继续的机会,紧接着开口,“几天没见了,你怎么不看我啊?”
杨梦一没说话,也不愿后撤,上保险一般,伸手箍住了罗颂的腰。
片刻之后,她终于在罗颂怀里抬起了头。
第169章 萍姐和赵老师也知道了
杨梦一白净的脸上印着斑驳泪痕, 捂久了又闷出一片潮热,连带着鼻头也红彤彤的,有头发丝粘在水痕里, 看起来可怜得很。
罗颂望去的第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便登时透出清晰可见的自责。
她一手扶在杨梦一的耳侧, 另一手拨开她额上的乱发, 随后以手背轻轻揩拭她的泪水。
罗颂的动作轻极了, 玻璃珠子一样的双眸里满是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杨梦一只与她对视一眼,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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