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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 我跟你说, 不是大哥不带你混江湖,实在是你没得救。你看你——啊!你出来带本题?”周宇航勾着王谦虎的脖子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跟你妈叫你吃饭你点外卖一个意思!不懂事!太不懂事了!”
王谦虎推推搡搡地想把他胳膊弄下来, 脸都憋红了,也没挪开:“周同学,有话好好说,你把手先拿下来。很重, 真的很重。”
“兄弟,你知道吗?重的不是手, 重的是我们的情谊!这叫友谊值千斤!”周宇航酒量奇差, 属于喝两口就耍酒疯的那类人, “来,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别动!我问你, 哥和你那本江北一中啥啥破练习册一起掉水里, 你救谁?提醒你一下, 正确答案是救哥。”
“周、周同学, 你别这样……这样会让人误会的……不要动手动脚……”王谦虎像被挟持的良家妇女, 在他的臂弯里被困得严严实实,“我不会让《江北一中建校七十周年典藏本》掉水里的,至于你,周同学,你掉进死海里可能也会沉下去吧。”
“妈的,这样跟大哥说话,扁你……”
这两人又闹成一团,孟瑶乐得看笑话,捧着块米饼笑得半天一半都没吃完。
胡勉往旁边凑了凑,指着周宇航:“今天喝了几杯?这才半个小时不到吧,就这样了。”
孟瑶把嘴里那口饼咽下去,竖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两杯,就两杯,恐怖如斯,只比上次多坚持了五分钟。”
周宇航闹腾完王谦虎,撑着桌面踉跄地站起来,寻找下一个好兄弟:“周哥!我大哥!我们干一杯!”
孟瑶摇摇头:“看出来了,是真喝懵了,竟然敢正面挑衅死亡。”
胡勉竖起拇指:“勇士!”
王谦虎从他胳膊底下逃出来,抱着他那本宝贝练习册,不忘初心,抢在周宇航前头:“官同学!你先来看看我这道题,这套题汇聚了出题人智慧的精华,实在是一道毕生难得、绝不容错过的好题啊!”
官周喝完最后一口汤,撂下勺子,无视这两个生龙活虎的傻帽,对胡勉说:“我去趟洗手间。”
胡勉喝了酒,脑子没转过弯,嘴一快,直接戳破:“林伯在后厨,烧烤架那里。”
说完,立刻反应过来,一巴掌捂住嘴巴,心虚地转动眼珠子盯着眼前人。
官周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开口,孟瑶就上手给了胡勉一下:“我周哥,去洗手间。洗手间!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胡勉:“对对,洗手间,就是洗手间,我也喜欢去洗手间。”
“……”
官周从包间里撤出去,店的大门没关,外头正好掠进来一阵凉风,将他本就不多的一点酒意吹了个干净。
包间里声音渐小,在他出去以后,先前的热闹便好像一杯热水,逐渐放凉。
他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自以为小极了的私语声,酒水带来的短暂的醺红从白净的脖颈上一寸一寸褪下去。
孟瑶说:“好像今天还行,还喝了汤呢。”
胡勉:“不能这样看,他本来就是南方长大的,平时就喜欢喝汤。”
周宇航醉得不轻,大着舌头,从为数不多的清醒里抽出了一点参与话题:“哥是不是不错!来的路上,到现在,没给我大哥一分钟多余的时间!有我,这样活力四射的人在身边,谁还能想别的!不是我说,我就是人群里的焦点,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不,不对。”王谦虎反驳,“我觉得官同学不是很好,很不好!”
王谦虎声音简直悲痛:“他这样热爱学习、从不浪费一分一秒时间的好同学,竟然还没有做出我的题!他都没有翻开!!这是多么大的痛苦才会让他放弃学习啊!”
“……”里头的人都沉默了。
官周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板。仿佛背后有一道玻璃,将世界分割成两个空间,一个人声鼎沸,一个鸦默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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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
视线里突然出现双脚,他抬起头,被头顶刺眼的白炽灯照得眯了眯眼睛,快速的聚焦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官周叫了一声:“林伯。”
林乔穿了个橡胶围裙,围裙上左一块右一块布满了油渍,他把手上的白麻布手套摘下来,跟着碳钳一起扔在角落里:“又被同学拉出来了?”
官周应声。
林乔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看看,这么高了,小时候明明就这么小一点。”林乔微倾着身子,在膝盖上比划了一下,又直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些同学挺好的,人都不错,能处!”
官周看了一眼包厢的方向,没说话,但轻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些人自以为装得很好很自然,其实是两方都在飙演技。
少年人的真心太赤诚,给出去的善意太过小心翼翼,而显得笨手笨脚。
尤其是王谦虎,平时不在学校就是闷在家里长蘑菇,哪怕天塌了都不能把他从书房赶出来,哪里会真为了道做不出来的题,大晚上横跨半个市过来。
偏偏就是这样笨拙,才最弥足可贵。
谁也不是真指望靠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顿饭,或是几句嬉皮笑脸的玩笑话就能让人高兴了。
无非是想告诉你,你难过的时候,有我在。
“是不是明年就高考了?”林乔感叹,“真快啊,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都认不出来。”
官周敛神,看向他:“林伯,你要走了?”
林乔点头,从柜台又拿了两瓶罐装雪津:“过来!一年没见了,咱爷俩坐着聊。”
他个子不高,堪堪到官周下颚,却要伸手去揽人肩膀,以至于自己踮着脚吃力不已,还连带着揽着的人一起歪歪斜斜,像两个喝醉了酒互相搀扶的人。
先前门口一桌男孩子已经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还没收,林乔就拉着人坐在门口,伸手扣上拉环,一掰,酒花滋滋地冒出来。夜风一吹,风里全是沿街的油烟气,挟带着微弱的酒香。
他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痛快地“嘶”了一声,就着袖子擦嘴,又开了一罐递给官周。
“我大学就在这读的,毕业了留校,当了学生又当老师,退休了以后开了这家店。到现在,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还没走出这个区。”
“年纪大了,实在做不动了。孩子朋友都在这一块,还有学校可以照顾我,一逢年过节,以前的学生动不动来看我,所以别人都叫我不要折腾,安心在这里养老。”
“但没劝住我。”他笑了笑,拎着易拉罐碰了碰官周手里的,自顾自饮了一口,“人嘛,落叶了就想归根,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根。”
按道理来说,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官周也该劝两句,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听着听着,没出口的话就梗在了喉咙里,几度动了动唇,都没说出什么,最后索性跟着喝了半罐子酒,就算是给了答案。
林乔头发已经没几根黑的了,稀疏得像一片戈壁,老年斑前几年只在手上,现在脖子上也有零零星星一点。
他看着官周,和看自己的孙子一样,目光慈爱,好像还是多年前在他臂弯里那么小小一团。
“你妈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成绩最好,走的路也跟我一样,毕业了就留校,我一手带着。看着她结婚,看着她有了你,本来打算等她年龄到了,把她提上来,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也没想到……”
他停了停,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空了,空易拉罐被用力一掷,扔进角落的白色泔水桶里,长叹一声:“世事无常啊!”
远处的灯陆续灭了,街边的摊车一个接一个打烊,排成一条断断续续的队伍,从街口出去,夜晚归于寂静。
良久以后,林乔开口。
“以后别来了。”
“我走了,你也得走出来,都这么多年了。”林乔说,“以前那么爱笑,现在就没见你笑过,小孩子的,活得给自己上了把锁,辛不辛苦?”
“放你自己一马,也给别人个机会。你看看屋子里面那一群,多好啊,别总把别人关在外面。”
官周指尖紧扣着易拉罐端口凸起的浅沿,指腹压得苍白,抬起头,看了眼黑云缭绕的天,眼睛发干。
他年年都来这里,没漏过一年。
小时候一家人来,后来成了他和官衡,又后来只剩他一个。
直到前几年来这的时候,刚好碰着那天胡勉下来买洗发水,这人见了他以后,眼睛干眨了半天,差点没当场抱着他哭出来。
胡勉长得比实际年纪大十岁,勾着他脖子的时候像劫持人质,通红着眼睛说:“没把我当兄弟是吧?来这么多次,一次也不跟我说,你什么意思?!”
那一天晚上喝得最晚,喝到最后,胡勉走路像跳芭蕾,没头苍蝇一样踮着脚回去。
第二天一醒就给他打电话,仓皇得仿佛以为昨天是个梦,结结巴巴半天也没放出一句主谓宾完整的屁。
听得官周不耐烦,没忍住怼了一句:“是不是没醒?没醒就接着睡。”他才愣了一下,然后在电话里笑了好长一阵,最后没头没尾地“操”了一声:“妈的,洗发水丢了。”
从那一年开始,后面的每一年,都像今年一样,他再也没有一个人来过。
第26章 “接你回家啊。”
接连几瓶酒下肚让官周有些恍惚, 他看着林乔弯曲嶙峋的脊背,一时出神。直到不远处的小卖部拉下卷闸门,雷一样的哗啦响突兀地划破了这片夜的宁静, 才把他从一种放空的状态里拔了出来。
林乔没等到他的答案。
不惊讶,意料之中。
他拍着少年的肩胛,把人从外头揽回了店里, 伸手解开脖子上的围裙系绳:“我本来前几天就走了, 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怕你来了没看见我, 就多留了几天。现在见了你了,我也能安心回去了。”
他把围裙抛回柜台里,抽了张纸擦拭手上的脏污。这些年离开学校的日子, 蜷缩在这间小而简陋的店面里, 让他多了不少市井气。
林乔总笑呵呵地跟人说,这叫人气,脚踏在实地上,听的是街头邻居呦呵逗趣, 摸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比什么文气差。
但是多年从教, 还是会在他举手投足的刹那间, 体现出儒雅的感觉。
他临走前, 深深地看了官周一眼, 说:“下次见你妈妈, 帮我多带一枝花, 以后可能不能去看她了。”
官周蜷了蜷手指, 闷闷地说了声:“好。”
他付过钱, 又回到了店门口, 蹲着静默地仰头看了一会儿天。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也没几颗,附近唯一的光源是远处接触不良的路灯,铜质的灯罩里灯泡忽明忽灭。
周围的摊位全走了,新的店主从后厨走出来,在柜台前操着浓厚的口音咿咿呀呀地算账。
他吹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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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风,将酒精带来的困倦压了下去,又回了包间。
周宇航已经醉得不像个人样了,瘫在椅子上像软趴趴的八爪鱼,看着他就喊:“老大!快,跟我一起唱——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官周拍掉他伸出来拦路的手,拧着眉看向胡勉:“喝多少了?没拦他?”
胡勉自己脖子都喝粗了,通红一片,含糊不清道:“四瓶,就四瓶!这孙子抢起酒来跟水牛似的,我真特么抓不住他!”
他又指了指趴在桌上的一坨不明生物:“看到没,杀红了眼,连虎子都没放过,简直可怕。”
全场只有孟瑶一个人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红,清醒地看着这一切,撇着嘴说:“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看看你自己的脸,猴子屁股。你去一下关公庙,说不定能给你留个牌位。”
“……”胡勉说,“还是不是朋友,过分了啊。”
他撑着坐正了,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问:“见着林伯了吗?”
官周把包间门打开,散屋里的酒气,坐回去:“见到了。”
胡勉眯着双模糊不清的眼,把人从头发丝来来回回打量到下巴颌,确认了几趟没有异常,才浑身轻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见到了就行!”他又开了两瓶酒,一瓶递给官周,另一瓶自己先喝了一口,“来,周哥,我今天还没跟你喝呢!今年喝完了,就算过去了,等回去了就不能想了啊——”
他这句“回去了”不知道是触动了周宇航哪根神经,周宇航呛了一下,突然从瘫痪状态诈尸,没头没脑地问:“哥,你半夜回去?还回山里?”
什么半夜回去。
官周没反应过来这酒鬼是怎么从难忘今宵,跳到他今晚回哪里的。
他刚和胡勉碰了碰瓶壁,手里的酒就快要送到唇边,突然手背上一凉,猝不及防地从身后伸出只手,就覆在他手上拦下了那瓶酒。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当然回去。不回去去哪?”
官周人懵了。
手里的易拉罐被陡然拦下,里头的酒水惯性地往前倾,这人的手挡了大半,还是难免有几滴迸出来的溅在他脸上。
他木然地看着这只手两指拎着罐口,另外几根修长的指头轻松地拨开他的手,把那瓶酒放回桌上。
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怔住了,包厢空气刹那间凝滞了一般。
孟瑶第一个反应过来:“我靠……这是谁……”
胡勉也惊了:“哪里来的人……不是,兄弟,你谁啊?认错人了吗?你哪桌的,是不是喝醉了?”
官周骤然回神,像个木偶一般,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向身后人。
谢以平时面上就苍白无色,眼下在劣质的白炽灯光下,整个人像雪地里走出来的,惨白得连唇色都窥不见一分红。
他微垂着眉眼,俯瞰着官周,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明明没什么情绪,也好像是笑意漾漾的。但眼下他眉尖微紧着,头发有些散乱,透着一股疲惫带来的倦色。
“你……”官周动了动嘴唇,话在嗓子里,不知道从哪开口。
他想问你怎么醒了?想问你怎么来的?还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他以前跟官衡一起来过几年,但后来官衡太忙了,动不动在外地出差,他就没有再等过官衡一起,也没有跟他说过自己依旧会来。现在他爸没那么忙了,官周也没有再叫上他过,好像没来的那一年,已经把本就没有确立的约定给断开了。
官衡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还会来,又怎么能告诉谢以他在这地方,还是这么晚。
谢以手越过他,拿过他脑后的纸盒,抽了几张纸擦手。
官周盯着他那只手,就连手上也没有一分血色,隐约有些颤。
“出来怎么不跟我说?”他说。
官周这下确定了,这人状态是真的不正常,声音有些哑,语调虚浮,甚至有些喘。
他脑袋里浮出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在谢以的注视下,还是再度开口:“你都找了一遍?”
谢以好似不以为然,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怕官周怪他管得太宽,越过边界,又解释了一句:“你爸跟我说了两个范围,我顺着找过来的。”
两个范围。
官衡那种人划的范围,不如说是划了两个市辖区得了。
官周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有点复杂,像心里缓缓漫上海潮,一点一点地盖过去,压得胸口有些发闷。
在今天这个日子,见到谁都可以,但是眼下见到谢以,还是以这种方式见的,他甚至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孟瑶从他们的对话里听懂了,“靠”了一声,没控制好声音喊道:“这是……狱警……?”
胡勉:“哈???”
谢以挑了挑眉,看向官周:“狱警?”
官周:“……”
谢以那眼神就差写着“原来你在外是这么说我的?”
官周直接忽略:“你来干嘛?”
他语气有些生硬,谢以估摸着,大概算不上生气,于是笑了笑,说:“接你回家啊。”
“……”
这话。
不仅梗死了官周,还梗死了在场为数不多的其他几个清醒的人。
“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回去?”谢以扫了眼桌上两个抱在一起的瘫痪分子,像某个破落的疗养院里,跑出来俩被宣告无可救药的病人,倔强而坚强地相互鼓励相互搀扶,“指望他们?”
周宇航不负众望,感觉到了四面八方好兄弟传来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诈尸,抱住身边人鬼哭狼嚎:“周哥……呜呜呜……你放心,有兄弟在,江北一中就在我们的手里!我会陪伴你永远待在江北统治区的呜呜呜……”
王谦虎脖子在他的臂弯里,几分钟时间脸憋得通红,眼镜掉得挂在嘴上。
胡勉冲过去扒他的手:“放手、放手,妈的,喝醉了酒怎么这么大力气!再不放手虎子要被你勒死了!!”
官周:“……”
谢以又看向远处坐立难安紧张兮兮的孟瑶。
孟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很怕这群酒鬼没轻没重的,万一闹出事来了。但她现在更紧张的是,眼前这对舅舅和小外甥。
这位舅舅可能没什么自知之明,非要在这个日子出来找打。她现在只希望她周哥今天宅心仁厚,愿意给上门找死的傻子一个机会,别直接动手。
谢以笑:“还是你指望被小姑娘送回去?”
孟瑶:“……”完了。
官周闭了闭眼。
烦躁,错乱,和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像一团乱线,在他头脑里横冲直撞。
他最后睁开眼,对着眼前人一副虚弱憔悴还没事人一样的模样,只从齿缝里扔出来一句:“走不走。”
孟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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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勉拉着周宇航的手也僵住了:“???”
王谦虎:“咳……咳咳……”
谢以犹豫了一下,目光转向这一圈横七竖八的朋友。
胡勉很懂事,当下从他哥的话里判断出不一样的感觉,立刻表明道:“不用!不用送!他们今天都跟我回家,我家拐个弯就到,非常安全!”
他说完,还不忘带上孟瑶:“她也不用!她刚打过电话,她爸已经在路上了,马上来接她,不需要送!”
谢以作罢,还想说什么,小少爷在旁边已经拧着眉头,等得不耐烦了:“你好没好。”
“好了。”谢以跟上去,“付钱了吗?”
他拿出手机,自觉要去柜台。
明明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他这样一动,给人一种还是学龄前儿童,出门还要带着家长的错觉。
官周忍了忍,开口道:“付了。”
“行。”谢以回到他身边,“真的不用管你那群小朋友么?看着挺……”
他找了找措辞,最后给了两个字:“活泼。”
那是活泼吗?那是癫狂。
“不用。”
官周没什么耐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走,浑浑噩噩地跟着谢以拐到巷子外的马路上。
这个点太晚了,街边只停了一辆白色的车,离路灯有些远,看不清标,但看配置估计不便宜。
官周扫了一圈没找到人:“李叔呢?”
“没叫他,我自己来的。”谢以说。
官周顿了顿,蓦然停住了脚步,抬眼看他。
谢以正在和官衡打电话,告诉他找到了人,官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听上去像刚结束工作,歉意里带着疲惫:“辛苦你了小以,这孩子太任性了,这么晚还麻烦你出来找,我这真不好意思。等我这边结束了就过去,我一定好好说说他,这次做得也太过了。”
“言重了,我已经说过了,现在正在内疚呢,挺乖的,不用再多说。”谢以说起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余光里看到某个小朋友停下来,扶着车门看他,以为他有事,“就是怕你担心跟您说一声,不打扰您了,您早点休息。”
他很利索地结束了通话,把手机扔进长裤口袋里,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
官周想问。
但谢以这会儿先开口了,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收回眼神,把车门打开,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他车门刚拉开一条缝,身边人突然伸了手,把门不轻不重地给推回去,车门完美地嵌进车架里,发出饱满的一声“噗”。 ?
官周偏头看回去。
谢以一手拦在他身前,压着车门,散漫地垂眸注视他,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声音有些沉。
“我觉得你该给点解释,敷衍一下也行,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一天~过两天入v会日万~谢谢各位宝贝支持~
第27章 “最重要是,我会担心。”
这语调挺随意, 似笑非笑,跟他平常说话的风格很像,判断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
官周抬起眼看他:“你要什么解释?”
谢以像开玩笑:“解释一下为什么某个应该乖乖喝牛奶的小孩, 会一声不吭地背着人来深夜买醉。”
他顿了顿,自己先给了个方向:“情场失意还是学场失意?早恋分手了,或者学习有压力?——学口语, 我一直开放式教育, 应该不能给你什么压力吧。”
官周懒得理他, 语气冷淡:“让开。”
谢以挑眉, 欣然收回了手,由着他把车门拉开坐进了后座,却又倚在打开的车门上, 一手扶着弧形的门沿, 不让人关。
“又干嘛?”官周蹙起眉尖,略微有些浮躁。
车门大敞,车内昏黄的柔光映在少年的脸上,镶了一层带着绒边的光影。
他肤色很白, 以至于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很容易染上酒精带来的血气, 从眼尾往下, 脸颊, 脖颈, 就连锁骨一周都有这样淡淡的红色。
谢以看了两秒, 交代了一声“等一会儿”, 转身往街边走。
可能是今天的酒度数有点高, 又或者是一个晚上发生接二连三的事, 让他的反应有些迟钝。他盯了把手几分钟, 还是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把门狠狠扣上。
官周放空了一会儿,然后听着刚刚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手里多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再加一个冰凉的金属容器。
“?”官周看过去。
“解酒药。”谢以解释道。
一盒是解酒药,这个他认字,另外一个……
谢以看着他怀疑自己一般,把拿着金属罐子的那只手往眼前抬了抬,笑了一声,补充道:“别看了,这是奶糖。”
“……”官周梗了一下,以一种“你有病”的眼神凝视他,“你,给我这个?”
“是啊。”谢以把车门关上,“吃药多苦啊。”他兀自上了驾驶座,解开袖口的两颗扣子,摸上了方向盘。
汽车缓缓启动,慢慢地驶出了这一块满是烟火气的街区。江北大学校门口的红旗出现在视线里,旌帜飞扬,又渐渐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点。
手里冰凉的触感渐渐消失,手心的温度将其暖化,只边边角角还留有一丝冷意,顺着汽车的颠簸偶尔碰到少年的指侧。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这只手不仅会钢琴,会吉他,还能拉小提琴。此刻握着乳白色的铁皮罐子,却好像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一样,指头绷紧,关节转折处僵硬。
官周本来是要把这罐子扔还给他,让他睁开狗眼睛看看,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跟他白日做梦才想出来的乖小孩形象相同。
但他现在却没招一样,拿着这罐子都不知道往哪放。
熬鹰似的觑了几分钟,汽车驶进了另一个大道,他更烦了。泄气地把罐子往衣服口袋里粗暴一塞,头靠上了车窗。
谢以开车很稳,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一路不紧不慢,几乎都是保持在同一个速度。像风平浪静的湖面上的一艘小船,偶尔会顺着风荡漾,让他头抵着玻璃也没有被怎么磕着。
刚刚路过了一个中心商城,从商城起路上人越来越少,店面陈设也越来越简单。不少的店面都已经落了锁,连做夜宵的都开始收摊了,白天车水马龙的路上,到了深夜车都没几辆。
官周望着沿街大大小小的商铺,一个名字也没记住,脑子里无端地产生了一个听上去挺没事找事的想法。
原来谢以喝药会苦。
“中央扶手箱打开里面有水,醒酒药吃两粒,过一会儿再吃糖。”谢以握着方向盘转了个弯,走过了路上最后一个热闹的商业街,“难受么?需不需要把车窗打开,透口气?”
后面的人没理他。他也习惯了似的,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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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找不到人,精神绷得很紧,感觉不到累。这一会儿放松了,那些身体上的不适和一晚上奔波带来的懒倦,都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谢以胸腔起伏了两下,想咳嗽,又硬生生压了下去,牵连着手抖了一下,车头一歪,又迅速拨正。最后只动了动肩背,找了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位置,缓了口气:“为什么今天突然半夜出去?”
小少爷虽然脾气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尽人意,但也不是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是碰着了什么事,还是那群小朋友太久没见了?——我个人真的提倡开放教育,没在开玩笑,你要是待不住了,出省玩两天也行。”谢以声音很温吞,“但我觉得你得让我知道一下。”
“我得对你负责,对你爸爸的托付负责。还有你年纪小,外面的世界这么可怕,是不是得小心你这样根正苗红的青少年不被荼毒。”他说着说着,又似笑非笑,不像讲道理训人,像平常聊聊天开开玩笑,不会给人一点压力。
谢以踩下刹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过。那股喘不过气的闷感终于从胸口散了一点,眉目舒展几分,说的话更轻了。
“最重要是,我会担心。”
明明只有红灯只有短短一分钟,数字却好像一帧一帧跳动,冗长又繁复,仿佛心跳的频率,根据人的想法变化长短。
后座久久未出声,车内静默得只听得见微弱的呼吸声,谢以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头顶的后视镜。官周侧着头靠在车窗上,阖上了眼睛,脸颊那抹醺红仍旧未散。
白说这么多。
谢以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嘴角,正要收回眼,却突然目光落在一点,动作一顿。
十字路口四面都支了路灯,靠边那条路一眼望去是一座高耸的写字楼,哪怕现在这个点,不同楼层的窗户里仍旧投出来白茫茫的光。与楼中央挂着的某个明星的霓虹应援灯牌五颜六色的光混杂在一起,照得整个路口灯火通明。
包括少年的眼睫上,映了反光,极短暂地一闪而过。
谢以怔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蓦然转眸又看向相同的位置,依旧是一片微弱潮湿的水光。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红灯转绿,后面车辆叭叭地打喇叭催促。
谢以脑子里像充了层水雾,一时模糊不清,将车驶出一段路,又后知后觉地摸过了手机,给官衡发了条信息。
#NAME? #NAME?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连他说话惯带着的谦称和礼貌都顾及不上。
官衡回得很快,接连两条。
—他妈妈的忌日。
—小周是不是闹你了?不好意思小以,我给忘了这一茬,他要是发脾气你别跟他计较,让他自己待一会儿。或者你把他放回他自己家也行……
后面谢以没看完。
他头一次看人信息看到一半就摁灭了手机,将手机扔在副驾驶。车远离了灯火惶惶的闹市,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又拿回来,回了一条。
—没有,喝醉睡着了,您放心。
谢以沉默地望着车前逐渐变幻的景象,无端地想起了第一次见这小孩的时候。
他那时候刚从国外回来,谁也没说,别人都以为谢韵的婚礼他肯定到不了场。
谢韵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宽慰他:“没事小以,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不是不想来。我本来也不打算办婚礼的,妈非要办。你在外边照顾好自己,听医生的话,等我过段日子忙完了出国看你。”
谢以没直说,拐弯抹角地套出了地址,下了飞机就过去了。
他刚做完手术八个月,实际上医生是说要静养十二个月,违背医嘱的后果,就是哪怕到了办婚礼的酒店也不敢直接进去,怕状态不好让人看了担心。
他什么行李也没带,拎了件西装外套在酒店二楼的走廊上慢步走了几圈,等着方才赶路时苍白下去的脸色一丝丝回温。
结果这一逛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角落里面对墙站了个小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没发育完全,个子不高,挺瘦。穿得挺随意,浅蓝色的牛仔裤,大拼色的宽松外套,脖子后头露出一小截黑色内衬,一看就不是来这种正式的地方参加什么仪式的。
谢以本来没怎么上心,正要转身的时候,却瞥见这小孩肩膀好似微微颤了颤。
这个年纪。不是参加仪式的。大拼色叛逆小孩。
三个关键词一联系,谢以第一反应是厉害。
很厉害。
竟然叛逆到要在酒店随地尿尿。
是匹放荡不羁的野马。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小孩头顶斜对角,仿佛在空气中左右两边打了个双引号的高清摄像头,不仅会转动捕捉,还冒着红光。
简直是行走的犯罪场面记录报告。
没办法。
他很善良。
目前还做不到看着误入歧途的小孩,因为一时的叛逆,换来终生的内向。
为了让这孩子以后能抬起头来做人,谢以决定伸出援手,提醒一下,至少让他知道一下酒店厕所往哪个方向走。
不过没等他做出这种感人肺腑的善举,那小孩先动了,转身从墙角离开,冷着一张尚有稚气的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谢以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眼尾的颜色像抹了朱砂。
原来是在哭。
他愣了一下,随即可能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荒谬,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进了礼堂,找了个偏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同座的人在说闲话。
“看到了吗?前面出去的那位。”
“什么?”
“就是刚刚甩袖子走人的那个小孩。”
“看到了,那谁家小孩,怎么他要走好几个人出来拦他。”
“当然要拦他了,那是新郎官的儿子,他这个时候走,不就是打后妈的脸。”
“啊……他就是官衡那儿子,叫什么……官、官周是吧?”
谢以放了高脚杯,杯底碰撞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声清脆的响,说话的人停了口下意识地看过来,就见着个极出挑的男人,似笑非笑:“朋友,在别人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那几个人悻悻地噤了声。
谢以抽了张纸巾,安静地擦着本就一尘不染的手指,又看了眼出口的方向。
人早就走了。
没想到几年以后,他从国外辗转回国,找了座少人的山,决定清静养病时,接到了谢韵的电话:“小以,姐姐想请你帮个忙……”
他没那么闲。
自己拖着一副零零散散的身子,本就是为了清静才找了座荒无人烟的山,是想不开找罪受,才会答应去帮忙教养什么叛逆期小孩。
但他话到嘴边,又想起许多年前那双通红的眼睛,话音一转,出口就变成了:“好,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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