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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那时候开始,默契地

维持起……

二十分钟后,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西门路边。

临近宿舍闭寝,校园里的身影已门可罗雀。逆流而行,他是跑出去的。

在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到了。

车灯打了双闪,朝着他忽闪忽闪。

辜行青跳起来,快步跑了过去。夜色暗淡,他躬身,从窗口往里看。

副驾驶的车窗滑了下去,露出那张明晰的脸和似笑非笑的神情:“愣什么?上车。”

“啊!好!”

他扬声喊了两句,喊完后才发觉自己这行为特傻,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一下,动作却麻溜,拉开车门,长腿迈进,上了车。

宁瑰露:“安全带系好。”

“好。”他紧张得手忙脚乱将安全带扣上。

宁瑰露关了双闪,打了把方向盘回主干道,问他:“你们这附近还有什么没打烊的餐厅吗?”

他想了想:“有家韩料,一般营业到十一点。”

“行,指个路。”

“要掉头……不掉头也可以!”他伸手往前比划了个圆弧,“前面直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

风从敞开的副驾驶窗户往里吹,将他身上淡淡沐浴露的清香也带了过来。

宁瑰露微微侧头问:“是不是洗过澡准备休息了?”

“没,没有。我在备考教资,晚上翻了翻书。”

“考教资?你不是学新闻的吗?”

他声音干巴巴:“就,大家都在考,我也跟风考一下。”

宁瑰露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没再接下去,车内迅速安静下去。等红灯右拐时,这种安静又显出些两相无话的微妙。

沉默总是尴尬的。

隐隐意识到是自己把天聊死了。辜行青简直想抽自己一下。

这破嘴!赶紧说话啊!

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怎么还没吃晚饭?”

“白天在补觉,刚刚睡醒。”红灯绿了,她打了把方向盘向右拐。

对面过来的车灯一闪,照得她搭在漆黑方向盘上的指骨更见瘦削。

她瘦得太过。一件简单的浅绿衬衫上衣,只解开一粒扣子,领口仍松松的往下掉。

“你是不是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他脱口而出。

“嗯?”

从他语气里捕捉到难以掩饰的关切。她意外地从后视镜里看他。

“你太瘦了。”他声音霎时又低了下去,喃喃的,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嘴角上扬,放下车窗玻璃向外看,“你说的那家店在那里?”

少年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抬手,掌心往前示意,声音复又清越开心:“前面辅道左拐,第二个路口往右进就到了。”

很近的一家小店,七八百米,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店面还算宽敞,内外两间,墙面上贴满了日韩的电影电视海报,背景音乐放着一首轻吟低唱的韩语歌。这个点了竟还有不少小情侣在约会,服务生们忙得热火朝天。

见有客人,服务生快步走出来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里面——哎,小青哥!你怎么来了?”

宁瑰露打量着小店样式,闻言目光落回辜行青身上。

青年稍微侧头,有些羞涩,吊顶的橙黄灯光落进他眼里,微光凌凌的,像一片星海。

“我和朋友来吃宵夜。”他说。

那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顺势看向宁瑰露,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姐姐好!就你们两个人吗?”

“嗯,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位置吧。”宁瑰露倒不尴尬,坦然大方。

“我带你们去里面。”少年步伐轻快地引着他们往里间走。

后门已经关上,灯还没有熄。

那有一扇木质的移门,门上带菱格的小花窗反着凌凌的暖光,静谧而浪漫。

少年给他们拉开椅子:“里面人少,你们坐这吧。”

放下了一本菜单,男孩笑嘻嘻交代一句点好后叫他,活力四射地先去前面招呼其他客人了。

“你经常来这吃饭?”宁瑰露问。

辜行青低头替她撕开餐具薄膜,抽了张纸巾,仔细擦着碗碟,回答:“我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兼职,所以,和他们认识。”

宁瑰露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将菜单推给他,示意他来点单,“现在没做了?”

“嗯,这个学期接了两个家教,周三晚上还有一节选修课。”他将干净的碗筷递给她,又将她面前的碗筷拿过去。

翻开菜单,他道:“这里的牛肉拌饭和天妇罗很好吃。”

“不是韩料店吗,还有天妇罗?”

这话辜行青不知道怎么接,笑着弯了下眼睛。

她嘴角也噙着一抹笑,指节支着下颌,微微侧头认真看他:“你很爱笑啊。”

壁扇幽幽地吹着,她柔顺的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吹得在脸颊上一阵阵轻搔。

辜行青想说,没有,我平常不怎么笑的。可是这话已经没有了说服力,因为他一看她的眼睛,就想笑。

脸也好烫,领口下像有火在烧。

他试图调整呼吸,低着头,用力按了按手指指节,再一抬头,对上她盛满了笑意的眼,仿佛已看穿他,霎时破了功,像倒了一盘红染料,“唰”地从他白皙的下颌一路染到了眼尾,瞧着快要臊哭了似的。

她终于忍不住,指节遮着唇,朗声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真神奇,”她看入他的眼睛,声音亲和,神色真挚,“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熟悉,说不定上辈子我们就是老朋友。”

骗人。

第一次见面,你根本没有注意我。

理性上,辜行青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他们那样的人,都最会骗人了。感性上又忍不住向她靠拢。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她……她和那些轻纵的人都不一样呢?

“你……”他左手手指紧扣着右手,将虎口都掐红了,想尽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你这周,很忙吧?”

是因为忙才没有回他消息,而不是有空了才想起他这条“鱼”?对吗?

“是啊,对不起,”她这样真诚地道歉,然后解释,“我这几天出项目,封闭实训,没能看到你消息。应该提前和你说的。”

“没关系。”他立刻原谅。

瞧着她眉宇间淡淡疲惫的神色,辜行青不由更担心:“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

她的手指拨弄着小巧玲珑的茶杯,轻轻叹气:“我们做工程的,007是常态,偶尔一有紧急任务就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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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一般人都受不了我们这样的。”

“也不是都受不了。”辜行青认真说,“我能理解你。”

她弯着唇笑,“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每个人?”

他敏锐捕捉到话里藏着一个第三人。

“我是说,你很特别,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我们才见过三次。

不,对你来说是两次。

不不。这不恰恰说明,我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吗?

他表情时愁时喜,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天人交战地抿着唇,思绪浮乱。

宁瑰露盯着他,那双眼睛只装着一个人,坦然,不遮不掩,太容易让人觉得她眼里装着坦荡的欣赏与深情。

那少年拿了一壶清茶来,又将他们勾好的菜单拿走。走时,倒退着,盯着他们俩直笑。

佯作镇静。辜行青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食指轻叩,以作谢答,又问他:“这个学期很忙吗?”

“还好。”顿了顿,他补充,“课不是很多,我们还有周六日放假。”

“工大离你们学校不远吧?我偶尔在那边。你有时间可以过来找我玩。”

“你在那边上课吗?”他好奇问。

宁瑰露笑着摇头:“我不是老师,只是暂时在院系里挂职。”

“那,有固定时间吗?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周六下午。偶尔工作日也会去看看。”

“那其他时间你在哪里上班?”他对她的一

切都很好奇,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她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机密,小朋友不要瞎打听。”

辜行青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窘迫:“不好意思,我话没过脑子。”

“没关系,”她学他的话,又笑吟吟说,“是你的话,没关系。”

他将“为什么”的疑问咽回肚子里,从她不遮不掩的目光里似乎得到了答案,欲盖弥彰地端起茶杯仓促抿了一口茶。

吃过这一顿饭,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服务生开始收拾起了桌椅,他们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回到车边,宁瑰露好似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他:“你们宿舍是不是关门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站在车边,手撑着车门,笑问:“那你晚上去哪?”

“我找个酒店住下就好,你先回去吧。”他声音温和,挺拔清俊地站在夜色里,像一株青兰。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促狭地弯了弯眼:“那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瞪大了眼睛,脸霎时臊红了,又强撑着正色:“你,您……不要开这种玩笑。”

“怎么这么不经逗?”她赫然一笑,“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上车吧,送你去酒店。”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想和她再多待会儿的心胜过了踟蹰,还是拉开车门上了车。

没有急色得像个色中饿鬼,宁瑰露彬彬有礼地把人送到了附近酒店,还颇为绅士地给他开了一间套房,目送他进电梯后才离开。

恢复一个人,她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立刻散了,又挂上了那副索然无味的神色,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大学城附近绕了几圈。

虽说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但没怎么来过这边。

就和住故宫旁边但她根本没怎么去过故宫一样。

距离太近了,就会失掉对美、对宏大的感受。

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进入的京市大学,在她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人依然还是人,不会因为智商高、成绩好、学术成就斐然就具备更崇高的人格。

智商高的人往往更会给自己不耻的行径找开脱的理由。

比如她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骗小男孩。

——当然,怎么能说是骗呢?

只是拓宽一下友情而已。

人生这么漫长,连一点乐趣都找不到,那得多无聊?

进了市里,她索性决定回家一趟。

龙翔台这个点已经都静了,连路灯都熄掉了大半。

家里叔伯让老爷子搬去御澜庭住,她挺认同的。

她也不怎么想来龙翔台。

这儿装载的东西太多。儿时的回忆历历在目。数十年过去,连她摔过跤的长街都没有变化。

轻易能勾起太多回忆。

关于亲情、友情……爱情。

她打小厌学,又拗不过铁石心肠的大人。上幼儿园第一个学期,用嚎啕大哭来表达抗议,每天哭得天崩地裂,没眼泪也要扯着嗓子干嚎。

宁江艇那时候才四年级,自己还是个小孩。每天早上把她扒拉醒,牵着她这头犟驴去幼儿园。下午放了学又把泼猴从幼儿园里背回来。

一路上要挨她无数拳,每天都骂骂咧咧威胁要把她扔湖里去,倒也没真扔过一次。

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也是宁江艇。

宁江艇扶着她骑自行车,教她玩滑板,陪她练拳,当沙包,也把她当过沙包……

她三十年的人生里有一半的时间和宁江艇形影不离,像个买一送一的泡面和碗。不搭调,偏偏又捆绑在了一块。

而现在,他们有六、不、七年没有见过了?

原以为他大学毕业后就会回京了,他却先斩后奏去了南岛工作,一去就再杳无音讯。从以前每天都发消息,到每周传讯,每月留言……现在已经以年为单位。

和很多人好奇她在西北到底是做什么一样,她也疑惑他在南岛究竟做什么。

当年老爷子让他留在京市,他为什么偏偏要去南岛?

老爷子又为什么从起初的震怒,甚至施压,到彻底“随他去”?

这么多年了,就是被发配流放去守岛了,也该回家一趟了。

除非是死了。

有时她甚至会大开脑洞地想,他可能真的死了,只是家里人都瞒着她。

不过,死了也好,祸害遗千年,他那祸害死了,至少不会再让人提心吊胆地牵挂着了。

好过现在常常在梦里相见,瞧见他变成了墙上一张单薄的照片,仓皇惊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车没开进院里。

她在外面下了车。

家里人都睡了,她按了密码进门。没开灯,脱了鞋,拎着拖鞋赤脚上楼。

家里的地板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旧花纹瓷砖,老旧的木梯在上楼时咯吱作响。

她蹑手蹑脚进了房间,轻轻合上门,这才肩背一松,按亮了灯。

她房间的窗帘拉着。书桌收拾得没有一件杂物。从小到大的课本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用纸盒装着,堆了四个大箱子在书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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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柜里放着的是学生时代获得的证书和奖杯,还有擦得干干净净的相框。

她以前拍的照片可真多啊,鳞次栉比地摆了整整五层柜子。

有和老爷子爬长城的照片,才一两岁,她坐在老爷子肩头,摆出一张高高在上的拽脸。

有小学艺术表演画得和猴子似的,扎着两个双马尾的照片。有在家里院子拍的傻乎乎比耶照。还有中学时候在大礼堂拉小提琴的照片。

她的合照也不少,但偏偏和宁江艇一起的照片特别少。

他不爱拍照,谁要是拿镜头对着他,就和拿枪口指着他太阳穴一样,他能蹿起来。

他那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也被摆了出来。

一张是她和宁江艇还有老爷子的合照,那是老爷子75岁大寿。一张是她拍的,宁江艇躺在老爷子的靠椅上看书,看睡着了,书遮着脸,曲着两条长腿。

照片过曝,灰蒙蒙雾蒙蒙的,像梦境。

高中成年礼时的照片也很多,大多数都是和老师、同学的合照。其中夹着一张相框,是她和一个清俊内敛的男孩的合照。

靠得很近。她在脸边比了半个爱心,他竖了个大拇指。特别没默契。

那天宁江艇说他会来的。

但他没有。

他倒是从国外回来了。从那时候起,他们关系就开始默契地维持起了表面的兄友妹恭。

宁江艇的朋友不多。

有一个算一个,她都小心翼翼地替他收着。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相亲啊?”

睡了那么六个小时,她却像上了发条的胡桃夹子,精力旺盛,半夜挽起袖子又把以前的旧物都清理了一遍。

小学到高中的教材这样的历史遗物都能丢了,一些鸡零狗碎的文具也一块打包了。还有一些买来就积灰的名著可以问问家里有没有小朋友要。

这么一清理,挪出了三个大箱子。

还有一些是小时候的玩具,现在都用不上了,她腾了腾,从那压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里竟又翻出来一个崭新的盒子。

她好奇地拿出来一看,里面竟是个挂着圆环的吊坠。

礼物?

她收累了,席地而坐,仰靠着床榻,手指勾着那条链绳,盯着那小圆圈琢磨了会儿。

细细打量才发现圆环后侧还有个标志,眯着眼睛看,辨认出是“999”。

纯银的。

她将小小的圆环转了一圈,意外发现内侧还有字,是一行小小的“1990.08.25”。

1990.08.25……

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气球,回忆如乍泄的空气,呼啸着冲破时间的封锁,碎玻璃般撒了一地棱片。

一幕幕闪现。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是别人送她的,是她买来送人的。

——“老板,能不能刻字?

——“我写在纸条上了,

——“拜托刻清晰一点,我要送人的 。

——“一个喜欢的人……

——“超级喜欢的人。”

银环在光芒下坠着,轻轻地摇晃。

还有一只,在别人那。

恍恍然的,她想起那枚朴素无华而又突兀刺眼的戒圈。

——“谌霁哥,结婚啦?”

她问得那样轻描淡写。

——“没意义,装饰品。”

他回答亦蜻蜓点水。

心口像被一枚凝滞延缓的子弹疾驰穿过,她缓缓低头,似乎能感觉到心脏在这一刻骤然紧缩。

那枚她射出的子弹,拐了个弯,竟又打回了她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庄谌霁。

是后悔,还是遗憾,是想挽留,还是在缅怀?

她似乎什么都清楚,她清楚他为那份她不会再回应的,那份他伪装成友谊、亲情,又或是别的什么的感情而痛苦。

她又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清楚。

她不清楚真相是否如她所知,她不清楚人为什么总在自相矛盾,她不清楚“爱”这么美好的词,带给人的为什么尽是难堪的痛苦和疑惑费解。

天将破晓,她拉开窗帘,瞧见了一层薄蓝的天光。

她用力将有些锈住的窗户推开,“啪嗒”一声响,窗户撞上墙面。清爽的风呼哧而入,将她的黑发吹得尽数向后飘。

干爽而凛冽的风,是独属于北方的气息。

而那带着淡淡像奶油,又像铁观音茶的气息,是院子里的,路道边随处可见的夏至草的味道,那是属于少年时代记忆里夏天气息。

她倚靠着桌台,环抱着手臂向外眺望着。

初夏将至,绿树成荫,栽种了几十年的树仍不算粗壮,像群刚抽条屹立的少年。

再望远,是被建筑错落遮蔽的北水湖,湖心有座假山,时常站满了鸽子,趴满了龟,里边的鱼养得膘肥体壮,也不怕人,一见岸边有人就慢悠悠地摆着尾巴游过去乞食。

龙翔台就像一个台风眼。这儿的每只手都能搅动一场极大的风暴,围绕在周遭的一切波诡云谲,而风眼中心风平浪静。

环抱着盛世太平。

她又想抽烟了。手指摸了摸裤兜,只摸到平整的裤袋。

已有五点过半,再过半个小时,家里人陆陆续续都要起了。

折腾大半个晚上,她终于累了。

窗户开着,她躺倒在床上,盯着已有二三十年历史、发黄的天花板。

风吹着,很舒服。

她微微阖眼,在风的吹拂下渐渐平缓了呼吸。

手里攥着的细绳显露出来,银白的戒指平静地躺在堆叠的绳线上,像一根手指,轻轻牵着她的指尖。

宁瑰露是被一声惊惧的“哎哟我天”给惊醒的。

她转头看去,家里阿姨被她吓得跳到了墙边,一个劲拍心脏:“小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死我了!”

“昨天晚上……”

一出声,她就察觉不对,怎么声音这么沙哑?

“老爷子说昨晚楼上闹耗子了,吱吱喳喳的声音响了一晚上,大家还不信,”阿姨哭笑不得,“原来是你这只小耗子回来了!”

“哎,阿姨。”宁瑰露坐起来,揉了一把额头,“给我一包感冒药吧,我好像有点着凉了。”

确认她是吹风又没盖被子着凉了,阿姨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起来:“这么大人了,睡觉还不知道盖被子。”

老爷子背着手从她身后走过去:“年纪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就眯了一下,一个小时都没有。”宁瑰露抱着玻璃杯,不太有底气地反驳。

老爷子背着手又从她背后走过来,“以后你把小许带着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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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不到四十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宁瑰露笑开了怀:“我把许姨拐走了,谁来照顾您老人家?”

“我总有天要死的。”老爷子说。

宁瑰露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了。

老爷子还在踱步,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宁瑰露僵了僵,勉强抿出个无奈何的笑容:“您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说话还跟小孩似的,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爷子在沙发处坐下,薄削的身板苍老而挺拔:“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避讳的?”

“您不是一直老当益壮吗?”她学老爷子的口吻,“‘老子我16岁就参军了,你们这帮兔崽子,16岁了遇到点屁事就在这爷爷爷爷!滚一边去!’”

她学得惟妙惟肖,阿姨旁听了一耳朵,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合。

宁瑰露却笑不出,只勉强挂着云淡风轻的神色。

见她没大没小,老爷子左右看看:“老子的拐呢!”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君子?老子是你老子的老子!”老爷子作势要抽鞋揍她。

宁瑰露立刻拱手作揖,滑跪得一气呵成:“我没大没小,我错了。”

“骨气!”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出息!”

她比了个大拇指,“您是这个,”又伸出小拇指,混不吝道,“我是这个。家里的大梁您顶着呢,我在您面前要什么骨气?做条小虫就好。”

“我都八十九了,还给你们撑梁,把我棺材板撬一块镶天花板上得了!”

宁瑰露哽得没话说了。这老头,以前训他们,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规矩一套一套,他自己倒是荤素不忌,什么话都张嘴就来。

家里做饭的付姨喊一声:“快别聊了,面要坨了,来吃面!”

“刚出锅呢,哪坨得这么快。”

宁瑰露走到餐桌边。付姨拿了个缸似的海碗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面,老爷子就碗巴掌大的敞口碟,不知道有没有一两。

“老爷子,你就吃这么点啊?”

她扭头问老头。

老头慢悠悠走过来:“我要是你这么大,能吃你这三碗不止。”

“怎么年纪大了胃还小了?”宁瑰露把老爷子的碗拉过来,夹了一筷子面掺里边,“您老不吃饱哪有力气骂人,多吃点。”

“泼猴。”老爷子点点她。

“呼——我是泼猴,您是唐僧,我哥啊——就是猪八戒,没您老在,我们这取经小队九九八十一难,一难都过不成就得各回各家。”

她吹吹面,边呼边说,觑着老头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接着道:“爷爷,我哥在南岛都快八年了,您是不是也该放他回家了?”

“我又没拦着他,跟我说有什么用?”

宁瑰露抓耳挠腮,试图晓之以情:“您就不想您的大孙子?八年啊,他要是留在京市结个婚,现在您曾孙都能扯着你胡子喊‘爷爷爷爷’了!”

“老子没胡子!”

“行行行,就是个例子,怎么还较这真呢!”

“与其操心你哥,不如管管你自个儿。你都小三十了,你自己什么时候能收收性子,把家成了?”

“哪有你们这样的。上学的时候不让我谈,突然就让我给您找个孙女婿回来,我总不能上大街上给您抢一个吧?”

“上学时候……”老爷子瓮声冷笑,“你还敢提这茬。他娘的,老子没打断你狗腿那都是……”

一看老爷子又要翻旧账了,宁瑰露立刻投降:“得得得,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师父!别念了!”

“老子不是老古板,这新时代了,不兴包办婚姻那套了,但张家的没门,老子就是死了,你也甭想!”

宁瑰露这狗屎脾气,逆反心一下就有点冒头了,“都说没有了,俘虏还讲究个宽大处理呢!您这旧账怎么还翻得没完没了了?”

“嘿,你还跟老子喊上了!”

大门“咔啦”一声,被拉开了。来人意外道:“大早上的这么热闹?”

宁瑰露看过去,勉强收了气性:“海岭叔。”

“昨儿回来的?”

她瓮声瓮气:“昨晚上。”

孟海岭说:“我一瞧你车在外边呢,就知道你来了。”

“小孟,怎么来这么早?”老爷子也同他打声招呼。

孟海岭手上还拎着东西,换了鞋,提上桌道:“这不是到吃杨梅的季节了吗,我丈母娘家的杨梅收了,送了几箱上京来。”

对孟海岭,老爷子是很喜欢的,要不是孟海岭婚结得早,他又没有女儿,他非得把孟海岭拐回家了不可。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云销雨霁,一派和颜悦色:“小孟,你们家留着吃就好了,不用什么都往我这送。”

“家里多着呢,哪吃得完。我家星星倒是爱吃,吃多了上火,我老婆还发愁呢。”

老爷子沉声叮咛:“这孩子吃东西得有个度,不能由着性子来,懂得节制,是为他好,也是家教。”

“您讲得对,您老放心,回去我就好好跟他说,让他明白这个道理,学会自我控制,不辜负您的教诲。”

一个爱端架子,一个会捧场子。怪不得外人都说孟海岭算是他们宁家半个儿子。

这官腔打得……

宁瑰露听了都头疼。她上手开了盒子:“唷,这大杨梅,仙居东魁的吧?”

“小露还是识货。”

见她没洗,拿起来就要吃,老爷子一下又笑骂:“属你最馋!洗了再吃!”

“没事,这杨梅没打药。”孟海岭笑着,又问宁瑰露:“小露,中午你有事吗?”

“怎么了?”

“出去吃个饭。”知道她那脾气,要是不讲清楚,她是要发火的,孟海岭直白道,“你大伯上周就想找你了,但你不是去特训了吗。正好今天撞上,你大伯带你见见朋友。”

宁瑰露差点被杨梅汁水呛着:“相亲啊?”

“也可以这么说。”

“我不……”

老爷子先声夺人:“你去。”

“您刚还说不主张包办婚姻呢!”

“你大伯介绍的,比你认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靠谱!”

“我什么时候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了?”宁瑰露为这红口白牙的冤枉郁闷至极。

“这是命令!今年你还不当回事,明年我就让宁华胜给你派个人压民政局去。成天的不着调,吊儿郎当,哪家闺女三十了还跟你一样?”

老爷子一动怒,血压就往上飙,戴着的检测仪“滴滴滴”地直响。老头一上火,直接扯下来甩了。

宁瑰露把那句刚想要喊的“当年打豪强怎么把您给漏了”咽回肚子里去,哽了个脸色姹紫嫣红。

“哎哟我天,”宁瑰露头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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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今天就不该回来。我洗杨梅去!”

她逃去了厨房。

孟海岭捡起表,安抚老爷子,笑着道:“您别着急,露露还是听您的话,肯定要去的。”

“听我话?”老爷子冷哼,“俩混账,没一个省心的!”

“您是求全责备。露露和小艇,一个不到三十的总工程师,一个年纪轻轻的警督,拿出去,哪个不说咱们宁家不孬?”

孟海岭看看厨房,见宁瑰露还没出来,他俯下身,低声在老爷子耳边道:“最近的消息,小艇他抵京……我们这边要不要……”

“随他去!”老爷子沉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宁瑰露听到了这么一声,怒了,从厨房里传出一声愤怒的:“我又干什么了!”

孟海岭扬声来哄:“没说你呢,赶紧洗了杨梅过来吃吧!”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宁江艇回京市了!”……

中午十二点整,受老爷子下的“军令”所迫,宁瑰露一脸不爽地开车跟孟海岭到了一家国字开头的大饭店。

没有小桥流水曲折回廊的婉约造景,亮堂堂、整洁而气势开阔的大厅,入目就是一副苍莽幽邃的《山水清音》墙雕。

大理石地板色调庄重,高灯穹顶明净澄碧,红木的扶手格纹是三交六椀和步步锦,寓意天地之交,步步高升。

身着黑色正装的服务生认得孟海岭,叫了一声“孟先生”,领着他们上楼进包间。

二楼有片偌大的休息区,没有什么人,此刻却传出清澈悠扬的钢琴声。

宁瑰露一听就知道不是电子乐,侧头问服务生:“有琴师在?”

服务生的目光投向楼梯另一侧,语气不太确定:“应该是位客人。”

宁瑰露微滞的脚步复又抬起,慢而沉稳地踱至琴声传来的楼梯拐角。

黝黑光亮的三角钢琴撑开键盖,坐在钢琴后的男人白色衬衫袖口挽至上臂,修长洁净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

节奏有些快,但胜在流畅,情绪饱满。

弹的是一首降B大调的华尔兹舞曲。

晶莹剔透的音色,像玻璃球弹跳,轻盈悦耳。

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宁瑰露抬手掴了掴,不吝啬给予掌声。

坐在钢琴后的男人惊讶抬头,瞧见了一位站在琴前的女人。

她身着一件黑色针织无袖上衣,垂顺的杏色长裤,唯一配饰是一条咖色皮带,很舒适的穿着,挺拔站着,没有什么亮色,却叫人难以忽视。

“很好听。”她笑着说。

李骧起身,不太好意思:“献丑了。”

他抓起放在一旁的外套,让开位置,掌心一抬,示意她也可以过来试试。

宁瑰露微笑摇头。

男人读懂了拒绝,回之一笑,点点头,转身先离开了。

“怎么样?”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宁瑰露回头:“什么怎么样?”

孟海岭微笑:“钢琴弹得怎么样?”

她中肯评价:“水平一般,勇气颇佳。”

“唔,”孟海岭轻咳了一声,“你刚可还夸人弹得好听。”

“大师作曲,当然好听。您上去敲两个音,我也夸您弹得好听。”她正因被安排相亲这事带着不爽快,话语带刺,夹枪带棒。

“你啊,真是……”

孟海岭叹笑着摇头。

几分钟后,宁瑰露就明白孟海岭适才为什么那样问了。

六个人的小厅,大伯和大伯母都已到场。

用餐标准很低调克制,桌上仅放着几碟中规中矩的冷盘,坐在近门处的青年穿着深色行政夹克,听见门开声,回头望来。

不巧,正是刚刚弹琴的那位。

见宁瑰露进来,他眼里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起身。

宁华胜和江文娴都是日理万机的人物,今天拨冗都来了,可见对她个人问题有多重视。能约见的对象自然也是千里挑一。

熨烫硬挺的行政夹克,干练齐整的平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外形已是长辈心目中的标准女婿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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