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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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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赴火1

◎“衣裳,脱了。”◎

先帝忌辰在即,上元宫宴规模不大,甚至不如初雪时。

也没人生得出欢庆的心思,殿内一片沉静,只有偶尔低谈声。

御宴台下快坐满了,当中脊背挺得最直的,是左首的太傅张为。面前摆着的几碟蜜果他一碰不碰,微扬着下颌端坐,仿佛他的出现是赏脸。

虽说他一向傲气如此,但今日尤甚。

其后一位空着,宫宴开始前,徐宏进才终于告了假。

自从日前遭了罚,入仕后从来顺风顺水的徐大人像鸭子呛了水,横又不敢横,求也不好求。

不过官场起伏乃是寻常,今日失意,难保哪日就东山再起。幸灾乐祸的并不多,张为除外。

此事之前,前者因着种种格外得上青眼,自视甚高。结果一纸制书从芜洲发过来,禁朝三月兼削同平章事,他在这官场上也算是完了。

等他解禁回来,哪还有他的份?

竟还想请他援手,张为举杯抿茶,心里不屑地想,荒谬。

温茶入口,他品了品,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唇,抬眼望向宴席对面。文臣武将分坐两处,他一抬头,遥遥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薛将军。”

张为朝人点了下头,没再说别的。场面并非欢庆,且是他先开的口,他觉得这已经足够。

更何况,薛啸此人面目丑陋,他看着就觉得眼睛痛。

这样想着,张为收回视线,没再多给谁眼神。

薛啸刚举起几寸的酒杯一滞,在半空僵了片刻,一拐弯递到自己嘴边,咕咚一声吞尽了。

某种程度上讲,张为的看法也没错。

酒杯搁下,露出了薛啸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疤痕从额角横亘过鼻梁,好险劈开整张脸,别说是夜里,哪怕白日撞见,也要惊人一跳。

他却全不觉狼狈似的,从不遮掩,也不修饰。

顶着那条凶神恶煞的疤,薛啸朝旁边倾身,一把粗嗓门努力放轻:

“啥时候开席啊?”

旁边的男人拧眉瞪了他一眼,脸色比外头的五九天还冷。

若这一眼不是在宫宴而是校场,不知多少兵卒要吓得发抖。“黑罗刹”这名号可不是浑得的,冯响话都不用多说一句,他身上脸上天然就带着股煞气。

尤其眼下,他一张冷脸格外黑。

巧了,先帝忌辰和他亡妻同一日,这已经是他不得不冷落爱妻的第二年,心里正难受着呢。

“老实等着。一顿而已,难不成还能把你……”

“两位贤弟,勿躁、勿躁哇。”

边上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开口,安抚着根本算不上紧绷的场面。

“长公主殿下跋涉月余,或许舟车劳顿,身有不适也说不定。”

他语调慢悠,音量却不小,在本就不算热闹的殿室里格外明显。吃茶的、闲坐的大臣们纷纷顺着声音望了过来。

裴永安视线扫了一圈,若无其事举杯抿茶。

看他做什么,他想。就因为他点破了众人心声么?

今日宫宴,所有人都想从那位身上找出点疲态。

亲自赶赴南方赈灾,这事没几个人料到。更没人料到的是,她在淮南的时候,也没断过对朝中的监管。谁懈怠几分、谁松散半点,问责接着就从南方打马过来。

这压根不是常人所能,除非竭力。因此今晚,在座无人不以为会见到一个疲惫甚至衰弱的燕昭。

再不济,气色差些,也能让众人紧绷已久的神经松泛几分。

然而,直到现在,天黑透了。

御宴台上还是空的。

长公主没来,陛下也没来。

借着茶盏遮掩,裴永安做了个殿中许多人都在做的事情。

——眼珠一转,冒出个更大胆的猜想。

不会是病了吧。

早先就有些传闻……

然而,就在此时,殿门处豁然一静。

接着是内侍高声通传:

“陛下到——”

“长公主到——”

满殿跪拜。

先进来的是一抹明黄,衣摆掀动时金光流转,但没人看。

所有视线都落在幼帝身旁。

看清了,就都怔了怔。

年轻女子步方身正,缓步踏入众人视野。她神采奕奕,全不似接连奔波月余,倒像是歇了段长假,或是刚狩猎回来——

眼波一转,恍惚带着杀兴未尽的热烈明光。

顿时纷纷低下头。

刚在御宴台上坐下,余光里那抹明黄扭了扭,再次凑近。

“坐好。”燕昭赶在幼帝开口前先约束,“端正。”

燕祯闷闷地“哦”了声,沮丧之意明显。燕昭听着,不着痕迹地叹气。

不过离开月余,从前的管教好些都白费了。

宫宴为何迟到?小家伙居然偷偷跑出内廷想接她,又因为不熟宫道迷了路,在冷风里等了近两个时辰。

燕昭想着,就又叹了口气,转身招来内侍,吩咐人去煮碗姜汤。再坐直身,捕捉到数道往御宴台上看来的目光。

哪些是真好奇,哪些是毫无顾忌的试探,她一眼就看得明白。扫过众人神色,她又往宴席角落的位置瞥了眼,和自己人对过眼神后,就收回了视线。

晚到的片刻发生过什么,她大概也能猜个半透,但不太想在意。

至少,现在不太想。

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去。

仪仗从南辅就分开了,临行前那一幕还印在她脑海。

少年坐在小马车里,一张脸从她掀起的车帘后露出来,看上去有点可怜。他犹豫着踟躇很久,燕昭以为他要向她确认今晚的约,毕竟她之前言而无信许多次。

可他没有。

犹豫了很久,他扒着车窗边沿小声问,晚上想做什么,需不需要他准备什么。

做什么?

燕昭拈着茶盏慢慢地转,看茶汤一次又一次险些漾出边沿,认真想着这个问题。

她想不到。

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有一个人在等她回去,等她一起过上元节,这种圆满又欢喜的节庆。

至少,已经很久没想过。

真是想不到。

一滴温茶溢出来,沾湿指尖,没来由让她想到他的眼泪。接着脑海就不受控了一般,自发地浮现每一次他哭泣的瞬间,就想起昨晚被突然的焰火打断的道歉。

把玩茶盏的手停了一下,燕昭垂着的眼底浮现一点笑意。

她想到今晚怎么过了。

她侧身向后,朝一名内侍招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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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而无信的许多事里,其中一件是那个丢下他自己过的除夕。当时答应了*他一起放焰火又食言,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或许就是因为心底惦记这事,那晚她才会做那样荒诞的梦,还因此冷了他好些日子。

现在想想还挺愧疚的。

思绪一顿,燕昭轻笑了声,带着些无奈和自嘲。

哪有好几日?第三日天还没亮,她就策马去找他了,跑得马腿都打颤。

早就不理智了。

身后内侍靠近,她轻声开口:“你拿着腰牌出宫一趟,想办法去找……”

“陛下?”

御宴台另一头,内侍压低了的声音带着紧张,“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传太医——”-

宜安街,长公主府,寻梅阁。

独守空楼一月有余,阿洲快憋出病了,见着虞白回来,跑前跑后地忙活,兴致勃勃打听南下见闻,问有什么新鲜事、什么稀奇景。

政务的事他不可能说,也不知道,和燕昭有关的事就更不愿与人多讲,就找了由头把他打发出去。

反正也用不着人帮着做什么,在淮南那段时间他也自己待惯了。

更何况……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虞白坐到镜前,一点点解开衣襟。

身上还有她留下的痕迹呢。

更衣梳洗什么的,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视线从镜中描过身上每一道印痕,像是怕不多看几眼就会消失似的。看着,甚至还学着燕昭昨天的样子,握住玉佩绷直了细绳,抵在红痕上磨了磨。

……也疼。但不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虞白腾地烧红了脸,一把拢紧了衣领。

不知道宫宴何时结束,但总该快了。

他起身叫了水重新梳洗,又站在衣箱前久久思索。斟酌半晌,他换上件放量稍宽的衣裳——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太过,又能一抬手一弯腰的时候露出点嫣红来,叫她看见。

应该……应该不会被看穿吧。

如果问起来,就说留守的人没好好打理,衣裳都放皱了,只有这一件能穿。

虞白一边仔细理着衣领,一边在心里说,对不起了阿洲。

可还没等到他要等的人,小楼的门先被另一人敲响了。

吴德元提着食盒进来,还没坐下就先往桌上一样样摆,“听说殿下去赴宴了,我悄悄来看看你。来、来,快坐,趁热尝尝。一去这么久,真是……”

他口型拢到一半,刚要说“受苦”,视线一抬又顿住。

小桌对面,少年对他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是消瘦,衣裳都松松阔阔不合身,但除此之外,看起来跟受苦半点关系也没有。

甚至脸色红扑扑的,气血很足的样子。

半句话在吴德元口中打了个转,“真是……久。”

他把食盒推过去,“来来坐,吃点。路上累吗?南边冷吗?回来还适应吗?身子还好吗?”

通信不便,吴德元把他积攒了月余的担忧一气问了出来。

面前,小桌快要被碟子碗铺满,甜酪点心百果汤,热气和甜味一起升腾,但吴德元还是有些紧张。

不知道这些小孩子家家的吃食,桌对面那个年轻人喜不喜欢。也不知道这大半个冬天过去,对方过得好不好。

这一生他无妻无子,唯一能参考的还是许多年前,虞成济把面前这个孩子带到太医院学着打下手的时候,这孩子小小声问他说,有没有什么甜的,想吃,父亲不给买。

当年和老友说想认他为义子是认真的,现在的担忧也是真的。于情于理于本心,他都希望这个后辈能过得好,而不是孤身一人困在这间小楼里,做一个世俗难容的侍君。

于是他问出了他最忧心的那句:“殿下……对你好吗?”

“若你不想留在这,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勉强……”

“不勉强,”虞白突兀地打断了他,“殿下待我很好,一点也不勉强。所以……”

他垂眼看了下快摆满了的小桌,长辈的在意和笨拙的关怀先甜香一步环绕过来,他眼眶都有些发热。但道谢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就先想到另一件更紧要的事。

犹豫片刻,他抿了抿唇,坚定开口:“所以,吴前辈,我需要您告诉我一些事情。”

他抬起眼睛,从热甜汤的氤氲雾气后头望向对面,问:

“殿下到底生了什么病?”

吴德元猛然一怔,接着拧眉,似乎是想要他噤声,但虞白没给他打断的机会。

“是从前就有的,还是近几年才染上的?只有头疼吗,还是另有其它不适?而且,她忘记了很多事情,这也是病症之一吗?还有……”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吴德元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赶忙喝止:“慎言!你……”

他朝外头打量了眼,像是怕隔墙有耳,“你知不知道,说这些是会……”

“是会掉脑袋的,是吗?”

小桌对面,少年一张脸格外镇静,声音却轻轻打着颤,与表情截然相反。

“所以……她病得很重,是吗。”

小楼里忽而死寂。

“你……你哪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吴德元神色有一瞬慌乱,接着眉头又一紧,刚反应过来似的,“什么她啊、她的?这是你能用的称呼吗?难不成你……”

一定神,他喉咙蓦地卡了下。

后一个“们”字,就变得像突然死掉的虫子。

“……什么时候的事?你……”

虞白平静无波地回望他,不见羞赧,也没有不安。就静静看着他,仿佛他问的事天经地义。

吴德元一阵哑口,脑子里嗡嗡的,不自觉站起来踱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件很要紧的事,但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可这是家仇啊。你难道就不……”

“但是,从来都与她无关呀。”

少年坦然地抬着脸,声音又淡又轻,仿佛超脱俗尘。

“我为什么要怪她?”

“吴前辈,她这些年过得不好,是不是?她很辛苦,你也都知道。所以,前辈,你告诉我。”

“我想帮帮她。”

他一字一顿说得认真,学童渴求知识一样虔诚又专注。但吴德元看得清楚,灯影底下,那双眼睛已经泛起了红。

很久,吴德元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没什么。是你想得太严重了。”

他走回桌边坐下,语气平稳:“只是偶发头疼而已。殿下就是太累了。”

小桌对面,虞白愣了一下,张口就想追问,又被吴德元截住。

“你要是真想帮她,”

吴德元郑重地重复了遍,“要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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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帮她,就……劝她多休息吧。别太累,注意身子,多……”

最后半截在喉头卡了下,再开口,就重复了句,“多休息”。

直到吴德元走了,虞白依然坐在桌边,久久沉思。

他不信。

若当真无伤大雅,他又怎么会次次缄口,燕昭又为何严禁他问?

不过……

安静里思绪流转,去岁那场宫宴又回现他脑海。

当时只是听闻长公主府夜召太医,就有人在宴会上公然发难。若真有什么风声传出去,哪怕只是轻微头疾,也会引发无尽麻烦。

如此一想,严防死守倒也合理。

而且,确实,近日来燕昭都睡得好,的确没怎么见她头疼过了。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疑问在他心底起起伏伏,像漂在水面的落叶。

干坐着想了很久后,虞白一抬头,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望着窗外黑夜,他心口忽地一空。

这么晚了……宫宴还没结束吗?

她怎么还没回来。

像是回应他的隐忧,小楼外白梅影里,远远走近一个人。

是宫中内侍,也提着个食盒,进了门先欠身一礼:“公子,殿下命小人送来这个。”

虞白下意识先伸手接了,而后才想起来问:“那……殿下呢?不回来了吗?”

内侍摇摇头,声音温和:“殿下只交代了这些,旁的小人一概不知。”

他又欠了欠身子,“公子自己看便是,小人先告辞了。”

小楼里接着又安静下来。

虞白看了看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朱漆食盒,隐约猜到了什么,胸腔一下绽开了点雀跃。

桌上还被东西占着,他原地打了几个转,最后还是走到榻边,把食盒抱在膝上打开。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纸,简单折成长方块,一展开,利落又张扬的墨迹钉住了他的心跳。

「陛下发热,困于内廷,勿等,速睡。另:明日补偿。」

短短两行字言简意赅,纸笔显然是临时找来仓促写就,笔锋都显出些潦草。

但他看着,莫名就觉得比什么层峦叠嶂、奇山秀水都惊心。

补偿什么。不用补偿。明日也不用,后日也不用,永远都不用。

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视线在简信上来回了不知多少遍,虞白这才想起来怀里还抱着个食盒,膝盖都硌痛了,他赶忙收好纸条打开。

打开,视线就又顿住。

第一反应是,怪不得抱在身上没觉得烫。

一碗冰。

碎冰淋成小山状,酥酪和蜜凝得晶莹,仿佛含上一口,甜味就能从舌尖化开到发梢。

酥山啊。给他这个做什么?

接着就发现瓷碗边上还塞着张纸条。

他迫不及待抽出来展开,飞舞的墨痕再次闯入他视野。

「爱吃这个?难以理解。全部吃完。」

看着,都能想象出带着笑的顽劣语气。

虞白愣了会,才想起是前些日子在芜洲时,燕昭热衷于带他尝试各种食物。但他胃口实在不佳,什么都吃不下几口,见状她无力又无奈地问,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他爱吃的东西。

当时他本想说没有,但一转念,想起之前在张太傅那场暖寒宴上,她笑眯眯又温柔地哄那位年轻妇人,还说记得人小时候爱吃一道酥山。

他就也说爱吃酥山,语调酸溜溜的。

/:.

虽然他也大概猜到燕昭不是真记得,大抵是从别处查问来的消息。

但没想到他随口的这一句,她倒记得。

食盒里装着冰,外头都被浸成了凉的。但莫名地,他眼眶一点点泛上热。

他抬手去擦,接着才发现纸条背面还写着小字。

细细的,像是生怕他发现。

——戏言,天冷,不吃亦可。

虞白一下笑了起来,眼尾一弯撞落了泪,砸在手背上轻不可闻。

很久,他放下食盒起身,走到房间最角落的箱笼打开,把纸条放进去。

烛光拐弯抹角落进来,照亮零落的几样东西。

一张素锦软帕,擦过墨痕的。

一个薄薄的锦匣,装着买给她但没送出手的珠串。

一个油纸包……虞白看着,微皱起一点眉。

里头的点心应该已经坏了,真是不好。

那就把外头的油纸留下吧,他想。

还有刚放进去的两张纸条。

不知道这个朱漆食盒能不能留下,若能,正好把这几样东西都装进去。

还有……一张大红的纸。

看清了自己某次出门买回来的东西,虞白一下觉得脸热,啪地合上箱笼,层层上锁。

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心跳后,他才走回床边,食盒抱回怀里,舀了一口冰。

……好凉。

这种天气吃冰,简直要冻坏人了。

等身体本能的瑟缩过了,他又舀了一口,含进嘴里。

……好凉。

然后又舀了一口。

那一大碗冰,够他吃到入夜了。

燕昭一个人躺在榻上,毫无困意地想。

她该睡了。明日早朝,那之前还要先去趟兴庆宫,看看燕祯有没有好一些。下了朝要与人议事,还要听留京观察的人密报情况,还有这两日堆积的奏章,事情多得很。

该睡了。

睡不着。

这里是毓庆宫,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角每一寸她都无比熟悉,该感到亲近又舒心。

睡不着。

远处是暖黄的灯,眼前是轻柔床帐。烛火映得帐幔半透明,她一次一次闭上眼睛又睁开,明与暗反复交替又重叠。

睡不着。

枕边是空的。

怀里是空的。

习惯居然已经深刻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从骨髓深处到手指指尖都在与意志作对,躁动地和她说,没有那个人她睡不着。

望着帐顶,她无声笑了下,继而轻叹。

然后,很深、很慢地深吸一口气,再叹。

“来人。”

帐幔撩开,毓庆宫的侍女轻声问殿下有何吩咐。燕昭摆摆手示意她无事,接着垂眸想了会,转头看向外间待召的一排内侍。

那个太高。那个太矮。那个骨架太宽。那个手脚有些短。

燕昭隔着屏风一一打量,视线最终落在中间的一个身上。

新来不久的内侍年纪很轻,身量消瘦,单薄的衣裳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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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纤细的腰。

“就你了,”她隔空朝人点点,“衣裳,脱了。”

【作者有话说】

鱼:换甜宠剧本了耶。(磨磨蹭蹭靠近)(伸头偷看)殿下换成了什么?

昭:(抵着额头推开)(又推)(再推)不告诉你——

作者哐当一声丢下巨大一章,并且喊:掉落30小包包~

52☆、赴火2

◎“什么时候来这服侍的?”◎

虞白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有点懵。

浅青色的圆领袍,很眼熟的服制,不久前他才刚见过。

陌生的外袍仓促套在他原本的衣裳外头,塞得有些鼓囊。

他茫然地抬起视线,眼神放空片刻后,又再次低下头。

……怎么回事啊。

小马车吱呀一响,停了,驾车的人敲敲厢壁,他自觉起身下去。

抬头看见的是巍峨宫门,朱红开着小半扇,有人在门内等着。他愣愣地走过去,那人先朝他欠了一礼,接着示意他跟上。

宫道僻静,两侧红墙漫长。

虞白跟着人走着,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前头的人身上。

一样的服制纹饰,只不过颜色更深些,应该是比他品级高。

……不对,不对。

是比他身上这件衣裳原本的主人品级高。

他怎么穿着内侍的衣服?

冷风迎面吹着,他脑袋越来越乱了。

内侍……他还不是啊。

这不好吧。

她不是挺喜欢看……的吗?

……这真的不好吧。

虞白感觉脚下的路越走越凉,几次想开口问又不敢,就这么一路进了内廷。

夜已深,宫道上遥遥点着灯,脚下他的影子一会长一会短,终于消弭在一片明亮中。

“公子,到了。”

带路的内侍一抬手一欠身,接着转身就走了。

“哎等……”

走远了。

视线左右转转,没有人影。

虞白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只有昏暗,和面前宽敞但陌生的宫殿。

殿门闪着细细一道缝,像是专门为他留的。黑夜里门后的灯火格外吸引人,他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进去之前,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毓庆宫。

……好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一推门,门轴长叹一声,在安静里格外突兀。虞白吓得肩膀一缩,条件反射就想道歉,可接着却发现,里头没人。

确切来说,不是没人。

而是没有对他的到来有反应的人。

外间立着座屏风,几名内侍在屏风外站着,低头垂眼待召。虞白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本来就茫然的大脑更空了。

衣裳是一样的,好似他该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尤其,他们之中,还真的缺了一个。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去,和旁边几个同样穿着的人一样站着。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安静里站了片刻,他就有点站不住了。这和从前罚站不一样,这太怪了。

他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

别说帮他解惑,两边的内侍看都没看他一眼。若不是胸膛有起伏,眼睫在眨动,虞白甚至都怀疑他们不是真人。

站在一排内侍当中,他眼神再次放空。

……到底怎么回事啊?

隔着一座屏风,燕昭静静看着他东张西望,无奈到有点想笑。

让他换上内廷公服过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先帝忌辰在即,她要在内廷留宿至祭礼当日,期间斋戒、禁欲,礼制繁琐,若是叫礼官朝臣知道她带了人进宫,不知要闹出怎样的风波。

可他怎么像是来干活的?

自己就站过去了。

屏风半透,燕昭忍着笑望着那道不安的背影。他从左看到右,又从右寻到左,终于,像是觉察到了身后的注视一般,他慢慢回过头。

然后睁大了眼睛。

一张脸上表情丰富得很,惊讶、意外,困惑、不解,还夹杂着些担忧,十分精彩。

燕昭看着,快要笑出声了,全靠咬着颊内的软肉才能勉强维持镇定。

接着,她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继续看手里的书。

隐隐约约地,屏风那头疑惑地“嗯”了声,响了半截就被他自己咬住。

实在是……

燕昭闭了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太可爱了。

屏风另一侧,虞白大睁着眼睛努力思考着。

若之前他还只是有一点困惑,现在就是彻底迷茫。

怎么……

是没看见他吗?

可这屏风明明很薄呀。他都看清她在笑了。

愣神了不知多久,突然,安静的宫殿里响起道平静的女声:

“都下去吧。”

虞白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内侍倒是利索,话音刚落,就排成两列无声地朝殿外走。

这下他更懵了。

是跟着还是……

可他该去哪?他该干嘛?

……他是谁?

思绪转了太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殿门“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偌大殿室彻底安静下来。

虞白看着面前紧闭的殿门,片刻后,茫然地回头。

可刚一看清,他愣住了。

空的。

片刻前还侧躺在榻上翻书的人不见了,整间大殿静得落针可闻,像是只剩他一个。

他一下慌了神,刚要朝另一个方向找,突然,后肩猛地一沉,他整个人被推着咚地撞在门上。

“在这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虞白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艰难地回过头,侧脸贴着门扉,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啊?”

燕昭按着他后颈,把他压在门上,手劲重得像在捉贼,眼睛里笑意却浓得快要漾出来。

接着,她轻轻“呀”了声。

“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什么时候来这服侍的?”

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虞白很慢、很慢地思考着,最后还是放弃了。

能发出声的,只剩一个单调的音节:

“……啊?”

大脑混乱到极致,他甚至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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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撑在门板上的手刚一动,就被人一把捉住。

“想干什么?”

燕昭攥着他手腕反剪到背后,又摸索到另一只手,牵到身后一起钳住。

“问你话呢,老实点。”她忍着笑强装严肃,“大晚上蒙混进来,还赖着不走。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

话音和温热的呼吸一起落在虞白耳廓,烫得他整个人都缩了一下,脑子里更乱了。

两只手都被她扣在身后,能承重的只剩躯干。肩、胸、脸颊,大半身子重重抵在门上,他呼吸都变得困难,只能努力转动脖颈,把脸递向一侧。

“我不知道……我可能、可能是走错了吧……”

“走错了?我不信。”

燕昭勾起他外衣后领拽了拽,“这身衣裳也不是你的吧?偷了别人的衣裳,还在这里躲躲藏藏,到底想干什么?”

钳制着他的手又一使力,“说不说?”

“我说、我说,我……”

虞白被压得呜了一声,脸颊都变形了,可一个“我”字吞吐半天,他也没能从空空如也的大脑里找出头绪,无助得有点想哭。

“我不知道说什么……”

燕昭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副样子。

趴在门板上,脸都涨红透了,难耐地蹙着眉,微张着的唇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明明还没做什么,就这副快要坏掉了的样子。

她看着,感觉一颗心像是浸进热水,雾气蒸腾,胸腔都快被撑爆了。

“真是……”

燕昭攥着他手腕靠近,紧贴的身体和门板间,呼吸近得难分彼此。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再严厉的“逼供”也会变得像哄。燕昭抵着他额头,气声接上后半句,

“……好难撬啊,你这张嘴。”

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他紧张得像拉开到极致的弦,在接触的一瞬间,崩断出一声脆弱的呜咽。

几乎哪里都是软的。唇舌,气息,偶尔咬疼了的轻呼,全都又湿又软地被她衔在齿间。

被堵在她和门之间,他没有任何挣扎或逃脱的余地,只能仰着脸被动承受这个吻。很快呼吸不畅了,他就用全身上下唯一还自由的地方努力推拒。

舌尖软软地撞上她的,她有一瞬的怔愣。

像在回应。

很新鲜。

他可从来都没有过回应。

燕昭顿了一下,接着慢慢放开了他。

但没离开,就停在半寸之外,静静地看着、等着。

他是主动过的。还在淮南的时候,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凑上来,锦鲤啄食一样挨了挨她嘴唇。

温度和触感她都记得清楚,所以哪怕现在唇上还留着方才缠吻的湿软余温,她也能分得清。

离得很近,所以他眼尾的潮湿,脸颊细小的绒毛,呼吸时唇瓣的颤抖,一切微小的细节和动作,她都能看得清。

他没动。

眼底闪过一抹短暂的情绪,接着,燕昭又一次轻笑出声,然后松开了手。

“睡吧。不早了。”

她转身朝殿内走,“衣裳脱了吧。这身是临时找来的,别要了。明天我再叫人给你拿新的。”

虞白被吻得发懵,到现在都还没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耳朵也只捕捉到其中几个字,愣愣地就开始解衣带。

刚走出几步的人听见动静回过头,“啧”了一声。

“怎么在这就开始脱?”

燕昭把他拽到屏风后面,有炭笼暖和的地方。片刻前的热烈早已冷静,她正转身要走,视线又被几点熟悉的嫣红吸住。

“怎么……”

领口这么大。

送公服过去的时候专门让人带了话,随意套在外面即可,不用贴身。

浅青色的圆领袍被他自己拽得零散,露出了里面他原本穿的衣裳,白衣松阔又单薄,摇摇欲坠地挂在他肩上,大半锁骨和未愈的咬痕全在她眼前晃。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能隐约看见深处那枚的边缘。

燕昭清楚地记得印下那圈齿痕的时候,他抖得有多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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