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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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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虽然还没掀开被子,但谢元提已经知道是谁了。

除了盛迟忌那只小变态,还有谁会大半夜爬他的床?

谢元提现在已经不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儿”这种废话了,甚至有种错觉,哪天他把盛迟忌丢了,连夜赶了三千里离开,估摸着一推开门盛迟忌就坐在屋里朝他笑,还会问他一句“怎么才回来”。

但该说不该,还挺好用。

被子里相当暖和。

理智告诉谢元提,盛迟忌非常擅长打蛇上棍,用完就得丢,该把盛迟忌撵出去了。

但或许是因为今晚在牢里呆了太久,沾了满身寒气,现在待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谢元提骨子犯了懒,略微有点舍不得暖烘烘的温度。

算了,还是睡觉吧。

今日已经很累了。

谢元提不悦,“臣当然行。”

中午时出的门,出宫时天色都暗了些许。

陈小刀在外面等得无聊,腆着脸在跟禁军套近乎,禁卫军不搭理他,他也能聊得自得其乐,看谢元提回来了才收敛,一溜小跑过来,扶着他上了马车,意犹未尽问:“公子,回去也要那么快嘛?”

即使在宫里休息了会儿,从偌大的宫城里再溜达出来,谢元提也快没气了,声音微弱:“快吧,再快点就能把我送上天了。”

陈小刀立刻收敛得堪比赶蜗牛。

回了谢府,谢元提喝了碗药,安静躺尸了一个时辰,才有精力爬起来,去了书房,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依次翻看了会儿,举着毛笔,在纸上画起来。

陈小刀在边上帮忙研墨,偷偷瞅着这位不太熟悉的主子。

谢元提穿着身淡青色的衣裳,即使在屋内,也要再披上件大氅,宽大的衣袖下腕骨伶仃,好似轻轻一捏就会碎了,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青筋脉络清晰,看着弱不禁风的,握着毛笔的腕子却分毫不抖,稳稳当当的。

上一世,谢元提因为心脏病,被父母嫌弃不能继承家业,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宽和慈祥的老人家心疼孙子,教导他情绪不能有太大起伏,为了磨性子修身养性,手把手教他写毛笔字,谢元提的一手行书相当漂亮,勾画起来时,线条行云流水,错落有致。

陈小刀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公子在画什么?”

谢元提悠悠道:“大齐版小学生必修一。”

陈小刀:“???”

文化人讲话,果然听不懂。

陈小刀从小流落街头,大字不识一个,饿晕在街头被捡回来,结果第二天谢元提就下了狱,都没来得及在状元郎身边沾染沾染文化气息,看谢元提边写边画的,有些羡慕,无意识地嘀咕了声:“若是我也会识字就好了。”

谢元提无处安放的教师精神被触动了,看他一眼:“好啊,往后我每日教你习字布功课,要好好完成。”

陈小刀:“!!!”

陈小刀惊喜不已,生怕谢元提反悔,立刻叫:“谢谢公子!”

谢元提笑了笑,写完了一张纸,放下笔,把旁边原身做过注释的书翻开,又对比了一下。

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穿进来的缘故,他和原书里的“谢元提”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连字迹都是一样的。

隔日一早,谢元提带着厚厚的一沓劳动成果又进了宫。

宫里死个小太监,显然不会有什么影响,风平浪静一如既往。

盛迟忌没想到谢元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真拖着病躯来了,不仅来了,似乎还准备了颇多。

到底是孩子天性,从谢元提进了乾清宫起,盛迟忌的视线就偷偷黏在他手里那沓纸上没挪开过。

跟只偷偷摸摸的小猫崽似的,装作不在意地偷瞄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以为自己没被发现。

谢元提心道,你真是太小瞧班主任的火眼金睛了。

这群学生啊,讲台之下那些小偷小摸,真当老师看不见么。

他暗暗一笑,抽出张纸,摆到盛迟忌面前:“陛下之前学过什么?臣先看看您的功课怎么样。”

盛迟忌瞪了谢元提一会儿,还是提起了笔,默写《论语》的学而篇。

谢元提眯了眯眼,看出第一个问题。

姿势不对。

但他没开口,只安静地看着盛迟忌默写。

等了许久,盛迟忌终于慢吞吞地写满了张纸,小孩儿长长的眼睫垂着,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心虚似的,不像昨天初见时心黑得那么理直气壮了。

谢元提拿过来一看,眉毛微扬。

其实原文里总是会刻意描写几句暴君写的字难看,来对比主角折服无数人的书法有多么翩若惊鸿。

据说难看得连身边的宣读太监都抓耳挠腮。

现下一看,这哪是难看能形容的。

就没几个字能爬起来。怎么一副落水小狗的可怜巴巴样?

谢元提忍不住摸了把他的脑袋,小皇帝性子硬,头发倒是很软:“去吧。”

他身上的血腥味已经都被洗掉了,唯剩熟悉的梅香与清苦的药味,被摸了下脑袋,盛迟忌很是受用,但还是有些不乐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暖阁。

没其他人了,陈小刀总算也没那么别扭了,一屁股下来,苦着脸道:“这宫里规矩可真多,公子您真是受苦了。”

谢元提失笑:“你这话可别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范大人去抓药了?”

陈小刀点头:“前日去的,我按照公子吩咐的,买了他所需的药送给他,范大人十分感激,若不是公子在宫里,他早就登门拜谢了。”

谢元提露出笑意:“做得很好。”

“那公子,您还要继续待在宫里吗?在这儿也见不了范大人吧。”

盛琮现在被关着,自顾不暇,也不需要在乾清宫里被庇护了。

谢元提嗯了声:“我去和陛下说一声。”

出乎意料的,谢元提想要回府的事,被盛迟忌一口回绝了。

盛迟忌看他竟然还下地走路,脸色很不好看,将他扶坐下来,再次重申:“不行。”

谢元提:“但是蜀王暂时没了威胁,我在这儿也打扰陛下……”

盛迟忌打断他的话:“老师也知道,蜀王只是‘暂时’没了威胁,他很快就会被刑部放出来,这次我们彻底得罪了他,老师在外面太危险了。”

疾声说完,又垂下眼,满脸落寞:“而且乾清宫这么大,却只有我一个人,老师哪里会打扰我呢。”

谢元提被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击中了。

小家伙一个人在宫里,也是很担惊受怕的吧?

而且盛迟忌说得也对,在盛琮离京之前,恐怕都不得消停,眼下还是留在宫里最安全。

这副身子再被砍一下,恐怕就彻底玩完了,他上辈子萦绕在死亡的阴影中,对自己的命还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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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谨慎的。

谢元提被说服了:“好吧,那我去和小刀说一说。”

盛迟忌本来因为前两个字开心起来,听到后一句,又很不是滋味,压着气道:“我扶你。”

谢元提出去一趟回来主意就变了,陈小刀欲言又止,在小皇帝凉凉淡淡的注视中,只能再三叮嘱谢元提注意身体,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长顺送上来熬好的药,盛迟忌亲自接过,试图以喂药来增进感情。

谢元提没看出来小皇帝的期期艾艾,截过来捏着鼻子闭上眼,一口气灌下去,动作十分熟练。

盛迟忌:“……”

醒来就折腾了这么会儿,谢元提已经有点精神不济,喝完药后困意又不断滚滚袭来,盛迟忌看出来了,扶着他趴下,贴心地给他掖好被子:“老师放心睡吧,不会再有人来打扰的。”

对比一下小皇帝从前和现在的态度,谢元提心里感叹一声,却实在没精力揶揄什么了,眼睫一眨,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这一觉睡得格外绵长,阖眼时外头天色还亮着,再迷迷瞪瞪醒来时,外面静悄悄一片,应当已经入夜。

他眼睛还没睁开,先感到了口渴,正想挣扎一下,爬起来去找水喝,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微微发着凉,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下他的鼻息。

谢元提:“……”

换个正常人,这会儿不被吓得原地起飞都是好的。

他睁开发涩的眼皮,呼吸依旧均匀,是以床边的人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

那是道弯着腰的小小身影,谢元提一眼就看出来是谁了。

无言片刻,谢元提好笑地问:“陛下,试完了吗?”

他冷不丁一开口,盛迟忌吓得头皮一炸,差点跳起来,好险没叫出声。

随即才镇定下来:“老师什么时候醒的?”

“才醒,就看到陛下鬼鬼祟祟在我床边,”谢元提啼笑皆非,“我说陛下,大半夜的,你不在自己寝殿里好好睡觉,跑我屋里来做什么?”

盛迟忌抿了抿唇,片晌,才低声回答:“我怕老师死了。”

五岁那年,母亲就是在睡梦中离开他的。

他一觉醒来,静嫔已经没了呼吸。

盛迟忌的声音很平静,谢元提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伸手去拉他,这才发现小皇帝浑身都冷飕飕的,再一摸,只穿着件寝衣。

谢元提叹了口气,往床里面挪了挪:“死不了,这不活得好好的——赶紧上来,也不怕着了风寒!”

虽然屋里烧了炭盆,但没地龙暖和,夜里单穿着寝衣晃悠肯定冷。

盛迟忌矜持了三秒,便一咕噜钻进了被子里,被焐得温暖的梅香包裹起来。

谢元提昏睡的那几日,他一直睡在谢元提身边,好随时查探谢元提的呼吸,确认他还活着。

这个人瞧着像是用雪做的,略微经一点风吹日晒,便会无声无息化掉似的。

今日回去自己睡,他反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非得过来看一眼才安心不可。

谢元提睡了一觉,现在已经不大困了:“陛下……”

盛迟忌冷不丁道:“果果。”

谢元提愣了下:“什么?”

盛迟忌在他身边蜷成一小团,小声道:“我的乳名,母妃就是这么唤我的。”

他也想要谢元提像叫陈小刀那样,亲密地唤他。

而且要更亲密。

这孩子生在皇家,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对温情的渴望比一般人更强吧。

谢元提心里一软,嗓音便也放得更柔和:“那往后没外人时,我就这么称呼陛下,可以吗?”

盛果果。

暴君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小名,原著里可没提到。

盛迟忌知道他现在肯定笑得很温柔,睁大了眼,想在黑暗中看到谢元提笑的模样,可惜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小小声应:“老师现在就可以这么叫我。”

“好,果果,”谢元提含笑道,“你是在向老师撒娇吗?”

盛迟忌支支吾吾地没吭声。

几天前,他才在谢元提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了句“朕从不撒娇”。

谢元提猜出小崽子的窘迫,低低笑了声,不再逗他:“你还是孩子,拥有撒娇的权力,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夜色静默流淌许久,他才听到盛迟忌“嗯”了声,嗓音有些不稳,仿佛带着颤意。

谢元提改为拍拍他的背,哄道:“睡吧。”

盛迟忌好一会儿没说话,谢元提还以为他睡着了,重新闭上眼,将睡未睡时,忽然又听到耳边传来句:“老师喜欢我吗?”

有点羞涩,问得很不好意思。

谢元提没想到幼年版暴君居然还会问这种问题,忍不住笑道:“当然了。”

没想到小皇帝下一句就是:“那老师喜欢陈小刀吗?”

除去惨不忍睹的字外,内容倒是没差,一字不错。

堂堂一代暴君,字写得居然跟狗爬似的。

谢元提看着看着,就微微笑了起来:“陛下的字虽然很爱打架,但进步空间非常大。”

盛迟忌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不太对劲,小脸黑下来,冷冷地看他一眼。

哎呀,戳到孩子自尊心了。

谢元提若无其事地收敛笑容,转到他身后,从后面握住他的手,调整他的坐姿与握笔姿势,嗓音温温淡淡:“姿势错了,端坐好,笔要放在中指和无名指间,手腕要稳,心正则笔正。”

盛迟忌连头发丝都开始僵硬了。

温暖的、带着些梅花的清冷与药的苦涩的气息从身后拂来,将他笼罩其中,握着他的手有些微凉,却不失力度。

除了幼时母妃会将他抱在怀里护着,从没有人这么靠近过他。

谢元提认真地带着盛迟忌写了几个字,看出他的不自在,松手退后放开他:“陛下自己写几个字试试。”

身后的气息撤开的瞬间,盛迟忌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旋即心底又升起些微失落,仿佛不舍一般。

他蹙蹙眉,甩开那些没来由的念头,依照谢元提教他的姿势,缓慢地重新又写了几个字,进步肉眼可见,方才还东倒西歪的字,这会儿至少能爬起来了。

调整握笔的姿势有点难,毕竟成了习惯,但盛迟忌再提起笔时,竟然就再也没有错过。

谢元提欣慰不已——这是他带过最省心的一届学生。

虽然这学生目前还没叫过他一声老师。

信任度还不够啊。“好吧,听老师的。”

盛迟忌颇为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放下那副花里胡哨的,拿起谢元提指的面具,小心地给谢元提试戴。

银质的面具微凉,贴合着上半张脸,只露出嘴唇与下颌,不妨碍说话喝水,也没什么不便。

但也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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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盛迟忌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元提的嘴唇上。

因为失血,还没养回来,那张唇线优美的嘴唇依旧是苍白的,没有什么血色,像一片柔软却干涸的花瓣。

盛迟忌生出了几分心疼。

老师的身体如此孱弱,他一定要保护好他。

“卫鹤荣要过来,”盛迟忌小心地扶起谢元提,垫着脚给他披上轻薄柔软的外袍,“说要顺道看望老师,要不要我帮老师推掉?”

谢元提想了想,摇头:“不必,我们一起见见他。”

他越狼狈,卫鹤荣也会越放心。

谢元提半身不遂地被照顾着梳洗了一番,没多久卫鹤荣就来了。

京中来了两个藩王,靖王势小但阴狡,蜀王又母家势大,卫鹤荣最近注意力多半放在那俩人身上,也没怎么注意谢元提和盛迟忌。

屋内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儿,他扫了两眼谢元提。

距离上次见面也没太久,谢元提似乎瘦得只剩把骨头了,病骨支离,又遭了回刺客,脸上多了副面具,侧躺在床上,生机枯槁。

谢元提幽幽想着,将自己昨日从下午勤奋耕耘到晚上的画册拿过来:“接下来就先给陛下讲故事吧。”

盛迟忌秀气的眉尖一蹙:“故事?朕又不是小孩儿,听什么故事。”

盛迟忌张了张嘴,当没听到:“送朕回乾清宫,别杵在这儿。”

谢元提从眼冒金花的状态缓过来,喉间炸裂般刺啦啦的疼,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原身被阉党抓进诏狱,隆冬腊月的浸在水牢里,直接丢了命,谢元提穿过来了,但并不能改善被伤到根的身体,大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得这么病歪歪的了。

两辈子都得不到一具健康的好身体,谢元提无声叹了口气,微微笑笑:“微臣遵旨。”

盛迟忌很熟悉宫里的小道,带着谢元提避开了侍卫,俩人一离开御花园,后脚长顺就把侍卫叫来了。

宫里一大片人,听说小陛下差点落水,竟也没几个人担心的。

谢元提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走几步就有些气喘,好在小孩子腿短,步子迈得也不大,他瞅瞅小皇帝浑圆的小脑袋,嗓音跟被砂砾磨过一般:“陛下最近的功课都是哪位先生在讲读?”

听到这一声问,盛迟忌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确定谢元提眼底是疑惑而非故意后,才歪开头闷闷道:“没有。”

崇安帝沉迷修仙十几年,乱七八糟的仙丹不知道吃了多少瓶,早把身体底子给亏损了,一病不起后,醒来的时间甚少,也就封盛迟忌为太子时清醒了会儿,点了谢元提为太傅,随即又浑浑噩噩下去,压根没来得及给盛迟忌凑齐一班人马。

要知道盛迟忌自小在冷宫,连学堂都没能去过。

首辅卫鹤荣自然乐见其成,盛迟忌是个任人拿捏、屁也不会的蠢货他最放心。

卫鹤荣不说话,朝中也没几个人敢说话,要么声音微小,要么作壁上观。

谢元提也想明白了,没怎么犹豫,直接道:“那从明日起,臣便来给陛下讲读吧。”

一阵凉风吹来,谢元提跟纸糊似的又歪了歪。

盛迟忌甚至都来不及感到惊喜,只怀疑他这一秒就要折了,狐疑地瞅瞅他,眼底是强烈的怀疑:“你行?”

谢元提微妙地挑了下眉。

盛迟忌没想到建德帝还带恩将仇报的,当即愣了下。

建德帝以为他是高兴,怀着满腔父爱含笑道:“户部尚书家千金年龄与你相仿,也是出了名的美人,改日朕叫人拿画像来给你看,若是喜欢,就给你定为正妃……”

谢元提的眉毛挑得更高。

户部富,吏部贵,户部尚书的女儿,别人求都求不到。

听说高贵妃就有意替五皇子求娶户部尚书的女儿,只是户部尚书似乎不大乐意成就这门亲事。

还是个美人,这小色胚说不定会意动呢。

盛迟忌手心都在冒汗了,不等建德帝说完,急急打断:“我不要!”

他的态度过于急切,建德帝不免一怔。

谢元提环抱着手,闲闲地看着盛迟忌,准备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盛迟忌静默一瞬,迎着两人的视线,僵着脸道:“那毒有问题,今早起来我发现我……不举。”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谢元提微微睁大了眼。

建德帝瞬间沉默了。

这简直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再多提一句议亲的事,都像是在戳盛迟忌的少男自尊心。

隔了会儿,建德帝才干巴巴道:“皇儿……莫要难过,只是毒性的一时压制罢了,朕会令太医院抓紧研制出解药!”

盛迟忌:“……还是别告诉别人了。”

建德帝脸色严肃:“怎可讳疾忌医!”

算了。

盛迟忌面无表情想,反正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至少未来一段时间,这狗皇帝都不会再拿这件事烦他了。

范兴言此前并未见过谢元提。

去岁风光无限的年轻状元被下了诏狱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过初春了。

没想到死里逃生的谢元提依旧选择拥护正统皇室,为保护幼帝,甚至差点死于贼人刀下。

朝内许多大臣都对谢元提怀有敬重之心,可惜乌云盖顶,无人敢言。

范兴言早就想结交谢元提,只是苦于老母病重,无暇他顾。

随着谢府的年轻管家踏入书房,他一眼就看到了谢元提。

这位传言里的帝师戴着副银面具,负手站在窗边,腰背如竹挺立,窗外的风一掠,单薄清瘦的身形似乎也随之一晃,抬手抵唇闷咳了几声,指尖雪白,露出的唇瓣亦泛着病态的苍白。

端的是风姿如月,不染凡俗。

范兴言心里一跳,几乎担心他就会那样倒下去,不由自主地跨了一大步,想去扶住他。

陈小刀快了一步,冲上去一把关上窗户,抱怨道:“公子,你身子不好,不能见风的,我就一会儿没看住……”

谢元提摆摆手,不太在意,嗓音却略有喑哑:“闷得慌,呼吸点新鲜空气。”

说着扭过头来,微微一笑:“范大人,久仰。”

范兴言眼眶忽然一热,想也没想,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谢元提愣了下:“范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范兴言的声音有些哽咽,硬生生行了一礼,才让谢元提扶起来,郑重道:“无论公私,帝师都受得范某一拜。”

谢元提叹了口气,示意陈小刀去外面守着,带着范兴言坐下来,嗓音温和:“范大人一片孝心,谢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能帮到忙就心怀甚慰了。”

范兴言眼底含泪,摇头道:“帝师怀瑾握瑜,光风霁月,又有浩然之气,在如今污浊朝堂上涅而不缁,范某早就心向往之,此番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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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是有救命之恩,范某万死不能报。”

谢元提:“……”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被夸红了,好在戴了个面具能遮掩,仓促地咳了下:“范大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令堂的情况如何了?”

范兴言的情绪平复了点,羞赧地擦了擦眼睛:“家母的病情已有好转,大夫说,不出半月就能下地走路,这一切都多亏您了。”

谢元提眼底露出点笑意:“那就好。”

范兴言看着他脸上冰冷的面具,声音发涩:“您的身体如何了?脸上的伤……”

“没什么大碍,多谢范大人关怀。”谢元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过这伤在脸上,过于狰狞,为防吓到旁人,往后只能戴着面具了。”

看他风轻云淡的,格外豁达坦然的样子,范兴言心中本就澎湃的感激与敬仰又上了一层楼,逮着谢元提又是一顿激动的彩虹屁。

谢元提:“……”

您这不重复的夸人文采,放到现代饭圈一定很受欢迎。

范兴言自然不是来光来吹彩虹屁和干道谢的。

情绪彻底恢复之后,他的脸色凝重了点:“我等外臣至今未能见过小陛下几面,不知宫中情况如何,敢问范某能否做到什么?”

谢元提保持微笑听了半天彩虹屁,见终于进入正题了,略松了口气,缓缓道:“如今陛下唯有我一人教导,也不能上朝听政。我想,此次藩王回京,陛下遭刺,正好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若是范大人愿意联合所有御史一同上谏,想必即使是卫首辅,也拦不住悠悠众口,只是……”

会得罪卫鹤荣,有风险。

但言官的威力,是连皇帝都受不住的,更何况卫鹤荣本就立身不正。

他略微停顿,范兴言立刻会意,面色坚毅:“您放心,范某必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谢元提肃然起身,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范兴言不敢受礼,连忙避开:“这本就是我等的职责,帝师不必如此!您病体未愈,要好好修养才是。”

说完,热血已经燃了起来,握拳道:“范某现在就回去写折子!”

热血范大人不等谢元提说话,飞快回了个礼,转身就跑了。

守在门外的陈小刀甚至跟不上他的速度。

陈小刀目瞪口呆,纳闷地挠挠头:“公子,这范大人冒冒失失的,能靠谱吗?”

谢元提眼褶一弯,悠悠笑道:“放心,没有比他更靠谱的。”

原著里,范兴言的一番孝心打动了冯阁老家的千金,掐算一下时间,冯姑娘应当已经私服见过范兴言了……就是原本该冯姑娘暗中施助,被他截了道。

范兴言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御史,但很快,他的品格与才能会得到冯阁老的赏识,随即迎娶冯阁老千金,走上坦荡仕途,话语权越来越重,最后也确实得到了暴君的重用,年纪轻轻便有望入阁。

最重要的是,冯阁老与卫鹤荣有龃龉,看不惯卫鹤荣已久,只是碍于朝野人心涣散,卫党又势大,郁郁地装病告假了许久,有机会自然会出手。

而督察院左都御史秦晖,一直在骂卫鹤荣的一线战斗着,不会不出手相助。

直接去找冯阁老或秦晖都是不现实的事,被卫鹤荣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将范兴言作为突破口,倒是最简单的。

之前他苦恼怎么接近范兴言时,还是陈小刀无意间点醒的。

正是这只小小的蝴蝶,连带着在朝堂上扇起风暴。

有了他们牵头,盛迟忌想要上朝、再添几位老师,就不难了。

这就是谢元提要送给小皇帝的礼物。

范兴言说到做到,谢元提在府里修养了几日,陈小刀就带回了打听到的消息。

以秦晖为首,所有御史联名上谏,争要幼帝入朝听政,择大家讲学,闹得沸沸扬扬,而先前告病的冯阁老也回了朝中,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幼帝一派。

靖王晚蜀王几步离京,眼看乱起来,也不嫌事大地插了一手,隐隐也有站在小皇帝一方的意思——他当然看不起小皇帝,但这江山的归属权是盛氏皇族的,一个外姓权臣把持朝政,自然也会引起他的不爽,不乐意看卫鹤荣只手遮天。

皇位暂时是谁的不重要,但必须姓盛。

闹哄哄的朝堂混战持续了一个月后,卫鹤荣不得不让步妥协。

谢元提看戏养伤,偶尔进宫哄哄孩子。

在太医精心的调养之下,伤势好得很快,盛迟忌还特地让郑垚找来了不会留疤的药膏。

这场混战也没持续太久,就有了定论。

天气越来越热,夏荷初绽,盛迟忌的生辰也快到了。

谢元提携着这个好消息进了宫,将这个准备已久的生日礼物送给了盛迟忌。

出乎意料的,盛迟忌并不是很高兴。

小皇帝不像以往那样,一见面就扑到谢元提怀里撒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只要你教我,不想要其他人。”

隐隐带着股倔气。原本风光无限的小状元,可惜啊……

卫鹤荣心底凉薄地划过几个念头,冲盛迟忌随意欠了欠身:“微臣见过陛下。”

并未掩饰骨子里的傲慢与对盛迟忌的轻视。

盛迟忌坐在床头,似乎没看出卫鹤荣的无礼,露出笑容:“卫首辅为朕分忧国家大事,还要为这种事再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卫鹤荣看向谢元提,“谢大人的伤可要紧?”

谢元提的声音虚弱:“多谢卫首辅挂怀,下官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说完偏头闷咳了几声,咳得沉沉的,仿佛全身内脏都在颤抖,听得人忍不住皱眉担忧。

卫鹤荣又看了他一眼,才别开视线:“微臣过来,是想禀报陛下,除了锦衣卫从刺客身上搜到的玉佩外,再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是蜀王殿下背后指使。此番蜀王被关,各地都有骚动,为安抚藩王,也不能再继续关下去了,陛下觉得,三日后请离蜀王殿下如何?”

“卫首辅说得对,便依首辅所言吧。”

盛迟忌眼睛乖顺地低垂着,一副唯卫鹤荣马首是瞻的模样,眸光却沉了沉。

刑部尚书是卫鹤荣的人,换言之,刑部也算卫鹤荣的地盘,他没办法插手,让盛琮在里面吃足苦头。

三日后,盛琮不但会离开刑部,还要离开京城。

可是不狠咬盛琮一块肉,他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关几天罢了。

谢元提可是生生挨了一刀,他现在都还记得那沾着血腥气的梅香!

一想到这个,盛迟忌就恨不得把盛琮的皮扒了。

谢元提和盛迟忌的老弱病残组合非常真实,没让卫鹤荣试探太久。

卫鹤荣一走,小皇帝脸上唯唯诺诺的表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沉着脸准备给盛琮找点不痛快。

“果果?”谢元提戳了下小皇帝鼓鼓的小脸,还以为他是因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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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鹤荣面前装孙子不爽,“想什么呢?”

忽然被叫乳名,盛迟忌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又很喜欢谢元提这么叫他,眉宇间的阴翳一散,又笑得天真无邪起来,一团甜甜的孩子气:“想老师会不会想吃糖蒸酥酪。”

谢元提心口一软。

小皇帝总是板着脸,但笑起来真是甜滋滋的,跟朵小棉花糖似的。

之前浑身都是刺,纵使暗戳戳地注意着他,对他好一点也要遮遮掩掩的,假装浑不在意,现在会撒娇,也会明着对他好了,跟只求摸摸的小狗狗似的。

看来他的掰正卓有成效。

用过午膳,盛迟忌想让谢元提休息,谢元提坚强地摆摆手:“睡了好几日了,当真睡不着了,我检查一下你这几日的功课吧。”

盛迟忌踮脚摘下他的面具,看他精神确实还不错,勉强应了。

除了谢元提之前布置的作业,盛迟忌还额外看了许多书。

他看书很快,又过目不忘,什么都会看一些,颇有些好读书不求甚解之感,实在不懂的,就标记一下,等着谢元提给他解惑,短短几日,就垒起了高高一沓。

“老师,这句‘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是什么意思?”

谢元提扫了一眼:“我想你不理解的,应当是最后这一句,书中所言,旁人对你的过失,无需计较,必须忘掉。”

盛迟忌怏怏皱起眉:“是的。”

谢元提没有直接解释,反问道:“果果的看法是什么?”

盛迟忌抿了抿唇:“我觉得是一派胡言,哪有别人对不起我,我还要往下咽的道理。”

谁敢得罪他,即使今日不报,他未来也必会报复。

“果果,你是君。”谢元提搁下书,“为君者,统御天下,将来你身边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若总是记怨,君臣关系便很难相和。我不是让你事事忍耐,但该糊涂的时候,就应该糊涂。”

小孩子的世界尤其非黑即白,眼里容不下沙子。

盛迟忌还是不太乐意,看在谢元提的面子上,勉强支吾了声。

谢元提伸手点点他的额心,被小皇帝小猫儿似的蹭了下,眼里多了点笑意。

快意恩仇和当皇帝自然是不兼容的,等盛迟忌再长大一点就会知道了。

又讲了几本书,谢元提面上的疲态逐渐遮掩不住,盛迟忌严肃地把书抢过来:“老师该休息了。”

谢元提确实疲乏了,起身时看了眼盛迟忌,才觉出不对,惊讶地把盛迟忌往身前拉了拉,比划了一下:“果果,你长高了?”

小孩儿上月还是个瘦不拉几的小不点,这个月不仅养了点小奶膘,还蹿高了许多,一直待在一起,他都没怎么注意。

小皇帝仰头看着谢元提美好的面庞,恍惚了一瞬,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语气认真:“以后我会长得比老师还高,给老师遮风挡雨。”

谢元提低低笑道:“好,那老师就等着蒙受君恩了。”

送谢元提回去躺下后,盛迟忌转头就变了脸,笑意淡下去,吩咐长顺:“让郑垚今晚来一趟。”

小陛下这惊人的变脸速度……

长顺心里咂咂舌,躬身应是。谢元提抵达西苑时,百官基本都到齐了。

端午的一整日,大伙儿都不得消停,清早起来点名,拜见皇帝,再举行划龙舟、射柳等活动,晚上还有个端午晚宴。

谢元提在心里类比了下,大概就是小学生郊游、大型团建活动与公司年会领导发奖结合体。

等了会儿,盛迟忌便也从乾清宫过来,携领百官,去往皇家园林。

谢元提走在前头,身边就是卫鹤荣。

卫鹤荣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虽脸上看不出来,但往日还会与人虚伪客套几句,今日却笼着袖子谁也没理,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

谢元提不过瞟了一眼,老狐狸腾地扭过脸,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露出个不阴不阳的笑:“谢太傅,别来无恙啊。”

难得的好日子,谢元提懒得和这老狐狸掰扯,果断低下头,剧烈地咳了几声,十分虚弱:“挺不错的,多谢卫首辅关心。”

话罢又继续咳嗽,咳得周围的人听着都面露不忍。

卫鹤荣:“……”

晚上些的时候,郑垚避开眼目,悄然来到了乾清宫。

盛迟忌不想让谢元提发现自己是个坏孩子,躲在一间暖阁里,同郑垚交代了点事。

郑垚听完,脸色变得有点古怪:“陛下,这……会不会有损皇室颜面?”

皇室还剩几分颜面?

盛迟忌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波澜不动:“朕下令,你去做,还有什么疑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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