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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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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清风明月”。

盛迟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提了提。

望着那四个字,烦躁的心绪好似一起被这阵风抚过般,渐渐平静下来。

谢元提匆匆搁下几样回礼就跑了。

把盒子塞过去的时候,心里还重复了一遍,红色的是无字的,黄的是刻好字的。

嗯,没错。

孟棋平那些人安分不了多久,在九香楼玩了一阵后,就想去对面那条街晃晃,谢元提借机以家教严,太晚回家会挨骂脱身——淮安侯行峻言厉,名号在外,也没人怀疑。

跟一直等在外头的云成汇合时,天色确实不早了,谢元提迟疑了阵,还是觉得该信守承诺,便和云成一起去取了给王伯的回礼,狂赶着马车来到长柳别院,匆匆把礼物送了出去。

京城戌时五刻便敲暮鼓,此后城门严禁出入,明日寅时五刻才敲晨谢开城门,若是错过了时辰,就得被关在外头一晚上了。

被关外头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淮安侯和侯夫人发现的后果。

云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赶慢赶的,在最后一刻赶回城门口,被放进了城。

马车缓缓穿过城门,云成的心口还在狂跳,使劲擦汗:“好险好险,若是今日进不了城,明儿我脑袋就该被挂在上头了。”

谢元提扒着马车,这会儿也松了口气,给云成递了条帕子:“好云成,多亏了你才赶上!”

云成苦着脸:“少爷,我一点也不好,下回咱能别干这种倒霉事了吗?万一被侯爷夫人知道了……”

“没事,”谢元提拍胸脯保证,“我一力担着,侯爷最多罚我跪在祠堂抄一晚上祖训,他们要是敢动你,我就写信找祖母哭。”

外人不知道,性格严肃刚正的淮安侯,最怕他娘和发妻。

云成:“……”

主意馊是挺馊的,但馊得好像还蛮靠谱。

天色已经黑了,谢元提还从没这么晚回过家,嘴上说得轻松,出事就找祖母哭,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

在一家客栈寄放了马车后,俩人飞奔回侯府。

越靠近自己的院子,谢元提眼皮跳得越快,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

果不其然,跨进院子,就见池塘边负手站着个人。

正是淮安侯。

谢元提放轻脚步,默默往后退去,准备去寻求侯夫人的庇佑。

才退了两步,前方威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过来。”

谢元提心口都颤了三颤。

危难在前,他还记得自己拍胸脯保证过什么,朝云成使了个“你先溜”的眼色,才磨磨蹭蹭地往院子里挪。

院中的仆役早就被清走了,独自对上淮安侯,谢元提紧张得脚趾发紧,干巴巴地笑:“爹,你今儿回来得好早。”

“不是我回来得早。”淮安侯沉着脸转过来,“是你回来得晚。”

谢元提后背一毛,二话不说,先拽着淮安侯的袖子可怜兮兮撒娇:“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不要罚我跪着抄家训好不好?”

那副撒娇卖乖的样子,跟小时候耍赖不想喝药一模一样,淮安侯看在眼里,脸依旧板着:“我听说你今日跟沛国公府的三少爷喝酒去了?”

一群人在繁华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那几人在京城又一贯惹眼,落到淮安侯耳朵里也很正常。

谢元提举手发誓:“爹,我没喝酒,不信您闻,我身上没有酒味的。”

他身上的确没有酒味,但淮安侯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眉心的褶痕很深:“爹知道你一个人待在侯府无聊,想交朋友,但交朋友要辨清好坏,沛国公府的三少爷……”

淮安侯没有说下去。展戎嘴唇动了动,一瞬间脑子里涌出无数词汇,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外头的亲卫突然风一阵冲到院外,解了燃眉之急:“王爷,那位小公子来别院了!”

可算是来了!

展戎松了口气,以他对王爷的了解,这位爷心情不好,就算跟那位小公子没有直接联系,也是沾点亲带点故的。

盛迟忌的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心情不好的确跟谢元提没有直接联系,但本就不美妙的心情,在谢元提失约没来的情况下更加烦躁。

头疾还在持续作乱,像绷着条线,一阵一阵的生疼,烦得想杀人。

那小孩儿身上的味道应该能缓解下。

但若是就这么允准谢元提进来,岂不是面子挂不住。

定王殿下不动如山,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轮椅上,不仅不急着把镇痛的宝贝请进来,反倒翘起腿,悠哉地拿起书又翻了一页,语气轻描淡写:“让他等着。”

敢迟到的下场。

晾他一个时辰,反正那小雀儿听话得很。

听到这句话,本就埋着头的亲卫脑袋埋得更低,支吾了下,没有立刻离开通传命令。

盛迟忌眉梢一挑:“做什么,你要为他求情?”

“回王爷,属下不敢。”亲卫咽了口唾沫,预感自己的话要是说出去,会出大问题,但又不得不说,只得硬着头皮放轻声音,“呃,其实,那位小公子方才到了别院,转交了几样东西后,就离开了……”

盛迟忌:“……”

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声一止,再次陷入死寂。

展戎窒息地低下头,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天要亡他。

盛迟忌缓缓重复:“转交了几样东西,就离开了?”

亲卫从身后掏出个打开过的包,摊开放在地上,里头都是些花锄花铲一类花匠用的东西,一看就不是给盛迟忌的。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越来越凉,亲卫手一抖,赶紧又把剩下两个盒子掏出来。

大些的是食盒,小些的颇为精致,他双手呈上,脑袋快埋到地里了:“王爷可要亲自看看?都查验过了,并无异样。”

盛迟忌看也没看,冷冷吐出两个字:“扔了。”

亲卫:“是!”

刚一转身,又听到:“拿过来。”

亲卫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声,心底想笑又不敢,转回身将两个盒子递上,先打开了食盒:“王爷,验过毒了。”

盛迟忌嗯了声,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食盒。

是做得极为精致的松子百合酥,大概是时间久了,成色没有刚出炉时漂亮,但胜在玲珑小巧,花瓣精致,也还算可爱。

盛迟忌对甜食的兴致不大,捻起个尝了口,已经冷掉的百合酥口感竟然没受太大的影响,就是太甜了点,腻得很。他接过展戎递来的帕子擦擦手指,不咸不淡评价:“小孩子才喜欢的味道。”

给王伯精心准备了一套用具,给他就这东西?

盛迟忌又看了眼另一个檀木小盒:“打开。”

亲卫依言打开檀木小盒,露出里面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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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色极佳的田黄石章,明透润泽,犹如蜂蜜。

这东西在外头算珍品,在盛迟忌这儿却见怪不怪,且不说从前皇室对盛家的封赏有多夸张,单京中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为见定王殿下一面,就供来了无数奇珍异宝——虽然都被王爷毫不客气地派人打回去了。

展戎内心唏嘘,这在王爷眼里,跟路边的破石头也没差的,王爷哪会多看一眼啊。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盛迟忌十分自然地取出章子看了眼,眉梢忽然挑了挑:“刻了什么字?”

展戎愣了一下,很有眼色,立刻转身进屋取来纸和印泥。

盛迟忌姿态闲闲散散的,单手往纸上一盖,晚风徐徐而来,吹动了雪白的宣纸,在暮色的余晖中,上头的字随着纸张簌簌而动,却清晰可见。

出乎意料的,他的语气很严肃,但对谢元提晚归的苛责倒是不多。

谢元提被抓包的紧张感淡去不少,听出他的意思,想了想,乖乖点头:“您是要我离孟棋平远些吗?爹您放心,我不喜欢他,不会跟他当朋友的。”

谢元提一向很乖巧,闻言淮安侯的脸色缓了缓,嗯了声:“今日就算了,下次不可这么晚才回府了。”

谢元提欢喜地点点头:“爹爹最好了!”

淮安侯面色依旧严肃,不准备多说的样子,抬脚要离开。

谢元提见他要走,忙从袖中把檀木小盒掏出来,献宝似的递过去:“爹,送你的礼物!”

淮安侯一怔,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接过来,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的章子。天色太暗,看不清细节,但借着微光,也能看出底子细腻温润。

谢元提很期待得到回馈,眼巴巴地望着他:“爹爹,你喜不喜欢?”

淮安侯是出了名的端冷肃穆,不苟言笑,这会儿双手捧着小儿子突然送的礼物,克制不住地露出丝笑意,又迅速恢复往常脸色,绷着嘴角咳嗽一声:“尚可。”

知道淮安侯性格别扭,说尚可就是很喜欢了,谢元提笑得弯起眼,心里得意,感觉自己这事办得很不错。

长柳别院的哥哥应该也看到章子了,也不知道他会刻什么字。

这一晚险险地平安度过。

谢元提痛定思痛,决定早去早回,顺道早点去找长柳别院那位赔个罪,隔天起得格外早,困得迷迷糊糊的,坚强地拉上云成出门。

见小世子走路都打飘,上马车时东倒西歪的,差点踩空掉下去,还要坚持出城去长柳别院,云成欲言又止了良久,终于忍不住了:“少爷,您在别院里见的,真的是侯爷本家的亲戚吗?”

谢元提正靠着马车犯困,冷不防听到这一句,猛地一抬头,脑袋咚地砸上去,疼得嘶了口气,又不敢叫出声,偷偷揉着额头,小脸发苦:“当然是了。”

真少爷怎么不算本家的呢。

他的声音因为疼有点发抖,落到云成耳中成了心虚,云成更狐疑了。

小世子往日里不大爱动弹,做事慢慢吞吞的,最喜欢的就是懒叽叽地趴在院里的秋千上,晒着太阳打瞌睡,也从不会瞒着家里人做什么。

这太反常了。

云成琢磨着琢磨着,心里一咯噔。

莫非,那别院里压根不是什么本家亲戚,而是个什么女妖精,小世子天天跑出去跟人家幽会?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每日反常地起早出城,殷勤地准备礼物,昨儿都那么晚了,还冒着进不了城门的风险,跑去给人家送东西……

最重要的是,还不让他告诉侯爷和夫人。

莫非,那女子的身份有问题?

小世子自小养在深宅,性子纯然,不谙世事,说不定就是被人骗了呢?

云成挣扎了良久,以自己的身份立场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委婉地劝道:“少爷,您可要擦亮眼睛认清人。”

擦亮眼睛认什么人,他还能找错真少爷不成?

谢元提纳闷地哦了声:“知道了,云成你今日怎么这般啰嗦?”

俩人今日出发得早,到长柳别院也比往日提前许多,云成大清早被拉起来,困得两眼发直,打算在马车里补眠等谢元提。

顺便蹲一蹲,等谢元提出来时,是哪个小狐狸精相送。

谢元提对云成忧心忡忡、时刻担心他被洪水猛兽吃掉的神情毫无所觉,迈着轻快的步子到了长柳别院大门前,抬手还没敲下去,门就开了。

开得很急,像是迫不及待。

谢元提的手停在半空,迟疑地打了个招呼:“展护院……?”

昨晚见到那只印章后,王爷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最后展戎成功逃过了一顿削,对谢元提的敬意又加深了三分:“请。”

不知道为什么,谢元提总觉得今日展戎对他还挺和颜悦色。

虽然展戎那张脸还是面无表情的。

长柳别院格外大,今日去的地方,和前几日去的那两处又有所不同,一路上亭台楼阁深深,春花繁盛,假山池水,相映如画。

谢元提心里一咯噔,终于禁不住开始忧思。

他爹是不是贪污了啊,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规格的私宅?万一被都察院那些御史发现了,一纸弹劾上天家,侯府是不是又要被抄家了?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暮春三月,京城的风里犹带春寒。

淮安侯府内的气氛最近颇为压抑,后厅的书房附近静悄悄的,院中扫洒的下仆屏息静气,离得远远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屋中谈话的两位贵人。

书房内的俩人正坐在窗边对弈,心神却显然都不在棋盘上,迟迟未落子。

“今日早朝,陛下仍旧缺位,已连续一月了。”

沉默良久,淮安侯缓缓开口:“听说漠北的那位,已经回了京,如今正托病不出,远居京外别院。”

说到后半句时,声音放得尤其轻,颇为忌惮。

听到“那位”,坐在对面的礼部周侍郎面色微微变了变。

淮安侯这盘棋下得心烦意乱,攥紧了棋子,愈发烦乱:“如今朝中局势不明,几位亲王也未离京……”

周侍郎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声音压着:“侯爷,慎言。”

俩人正低低谈着话,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噔噔噔地冲进院子,打破满院的沉寂,朝着书房狂奔而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种时候,不经通报就擅闯书房?

淮安侯眉头一皱,不悦地正要呵斥,便见冲进来的那人扑通跪地,气喘吁吁的,满脸喜色叫:“侯爷,夫人差小的请您去春芜院,说是,说是小世子醒啦!”

淮安侯眼底的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噌地站起了身,终止了方才的谈话。

周侍郎一愣之后,紧绷的肩膀也松下去点,拍拍下摆站起身:“既然小世子平安醒来,周某就不打扰了,恭喜侯爷,快去看看吧,就不必送……”

话还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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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老朋友已经丢下他,往春芜院去的步子比跑过来的小厮还急。

春芜院内的气氛格外热烈。

谢元提刚从一场混沌而破碎的梦境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刚睁开眼,耳边便传来一阵阵的絮絮声响,有很多人在说话。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那些声音都隔了一层膜似的,分辨不清在说什么。

他略有些混沌地抬起眼,恍惚中见到了几张熟悉至极的脸,纷纷都带着喜色,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看到那几张脸,谢元提浑身的血忽然凉了一下,眼眶却相反地瞬间发起热,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嗓子沙哑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爹……娘?”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亲眼见到他们都被斩首了。

还是他也死了吗,否则怎么会见到他们?

浑浑噩噩的念头接二连三刚冒出来,谢元提就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拥住了。

熟悉的香味漫过鼻尖,带着泣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娘的心肝儿啊,你这次真是吓死娘了……迢迢不哭不哭,娘在呢。”

母亲的温度笼罩着身体,谢元提迟钝地眨了眨眼。

是活着的气息。

谢元提使劲又眨了下眼,眼里的雾气倏然化为泪珠,冰凉凉的,顺着脸颊砸落下去,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他靠在母亲的怀里,越过她的肩膀,看清了站在床边满脸严肃的淮安侯。

他大病初醒,柔软的毛发还乱糟糟的,俊秀郁丽的眉目苍白得像张纸,唇色也淡,整个人像枝头将将要枯萎的花,被柔软凌乱的漆黑长发一衬,触目惊心的脆弱。

此时泪蒙蒙地望过来,可怜乖巧得很,连淮安侯的脸色也不禁柔和下来,不太能维持得住严父的形象,低咳一声:“多大了,怎么生场病也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着说着,露出个几不可见、如释重负的笑。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面目一个比一个熟悉鲜活,压低了声音叽叽喳喳,激动地望着他。

所有人都活着。

直到此时,谢元提才彻底回过了神,迟钝地想起在他昏迷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今年初,淮安侯收到了回京的调任,他跟着家里人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幼时的朋友景王听闻他回来,惊喜地来寻他出去游园。

结果他不小心落了水。

三月的京城依旧冷得很,池水刺骨冰寒,一落进水里,他的小腿就抽筋了,口鼻呛了水,他的衣裳又比旁人更厚重点,明明是不深的池子,却怎么都挣扎不出来。

最后还是景王不顾安危,跳进池子,将他捞了出来。

被送回来的当晚,他就烧昏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场……噩梦。

“迢迢是不是做噩梦了?”见谢元提只是呆呆地反复望着他们不说话,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搂着谢元提的侯夫人赶忙掏出手帕,温柔地给他擦着脸安慰,“噩梦都是假的,不怕啊。”

提到噩梦,谢元提顿时打了个寒颤。

昏睡的这几日,他一直在做一个怪梦。

谢元提梦到,他活在一本话本里。

在话本里,他是被淮安侯府抱错的“假少爷”,而真正的淮安侯府小少爷,被人抱错后丢弃,给一个农夫捡走,吃苦受难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带着信物,千里迢迢寻回亲人,却不得侯府上下重视,就连仆从都敢轻贱他。

不仅如此,话本里的淮安侯和侯夫人很不喜他的性子,担心他会影响到谢元提的心情,还把他赶到了京郊别院去,不让他轻易进京。

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所以的一切都面目模糊,但大体的发展谢元提是记得的。

后来那位真的小少爷记恨上了整个侯府,搅得淮安侯府鸡犬不宁,直至最后家破人亡。

虽然谢元提觉得,按照话本里的逻辑和叙述,他和家里人更像所谓的反派,但话本里称呼那位为“反派真少爷”。

谢元提越回想越心慌得厉害,简直如坐针毡。

看谢元提的神色不太对,侯夫人极尽耐心地哄他:“迢迢做了什么噩梦,要不要说出来?爹娘都在呢,说出来就不怕了。”

梦里的一切感觉都太真实了,但话本、噩梦、真假少爷、家破人亡……

谢元提为难地犹豫了会儿,感觉他要是说出来,按淮安侯的性子,就该请道士法师来驱邪了。

要不还是先试探一下吧,毕竟梦里的那一切,也太天方夜谭了。

谢元提抱住侯夫人的手臂,小小声开口:“娘,我梦到我不是您的小孩儿,你们都不要我了。”

明明就是撒娇卖乖的口吻,谢元提却明显地察觉到侯夫人的身体僵了一瞬。

连床边的淮安侯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谢元提:“……”

好了,不用试了。

不出所料的话,和梦里的话本写的一样,他就是淮安侯府抱错的假少爷。

那位真少爷恐怕已经回来了,只是被按在了京外,不准进京。

他记得话本里还写了,就在全家人围着生病的他团团转时,真少爷这时候正因为水土不服,孤零零地在别院里生着病。

那按梦里接下来的发展,就是……

谢元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侯夫人很快恢复自然,摸了摸谢元提的脑袋,声音刻意放得温柔:“怎么会呢,迢迢永远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娘会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别怕。”

说着,用手肘猛地捅了下淮安侯。

淮安侯正不自在地摸着胡子,被捅了一下,赶紧立正接话,语气严肃:“就是,胡说什么!爹也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爹娘温暖的话听得谢元提心头拔凉拔凉的,他心惊胆战地握住侯夫人的手,急得差点就把话全部秃噜出来,想告诉他们,不能那么对待那位,会有很可怕的下场。

但话到喉间,又生生咽了回去。

太匪夷所思了,爹娘不可能信,而且按他的了解,这话要是坚持说出来,八成只会起到反作用,叫爹爹娘亲更厌弃那位真少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元提到底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他脸上的神色十分明显,但淮安侯和侯夫人做贼心虚,没能察觉,按着谢元提咽了半碗粥,又盯着他喝药。

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神的药材,刚醒来又精力不济,喝了药不过片刻,谢元提便抵挡不住困意,什么都来不及细思,缩回被子里,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屋里静下来,侯夫人与夫婿对视一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谢元提从小身子骨孱弱,幼时总是噩梦缠身,每年都要生一场大病,一病就病半年,侯夫人简直把他当成了心头肉,小心翼翼养到十来岁,才把他养皮实了些,这两年大病小病也少了。

下午醒来喝过药后,谢元提便顺利退了热,身子松快了许多,只是睡到晚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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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看不清面目的噩梦中惊醒了,心慌地坐起身来,擦了把额上的虚汗。

前些日子,因为谢元提昏迷不醒,侯府里死气沉沉的,仿若人人头顶都飘着团乌云,今日才因为他醒来热闹不少,春芜院里伺候的大多是些小丫头小厮,侯夫人担心他们吵到谢元提休息,撤下了不少人,只留了从小陪着谢元提长大的小厮云成守着。

云成正靠在拔步床前打盹,迷蒙中见谢元提腾地坐起来,顿时吓得困意全无,连忙爬了起来,一抹眼睛:“少爷醒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唤大夫?还是饿了?厨房都温着吃食呢!”

一连串问题喷出来无一回复,片刻,他就见自家少爷转过头,窗外的月色筛落在床上,映照得那张秀美的小脸惨白惨白的,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幽幽叫:“云成。”

大半夜的,跟个索命的艳鬼似的。

云成缩了缩脖子,弱气:“什么?”

谢元提虚弱地往前爬了两步:“给我找本周公解梦来。”

“啊?”

云成十分迷惑,但还是很听话地起身去给谢元提找书了。

谢元提的书房就在旁侧,云成点着蜡烛过去,不到一刻,书就送到了谢元提手里。

暖黄的烛光照亮了床周,谢元提的脸在灯光里也有了些血色,他披着厚实柔软的被褥,盘腿坐在床上,捧着那本解梦的书,勤学苦读了良久,放下书:“云成。”

“哎?”

谢元提面无表情地抬起脸,把书递过去:“把这狗屁不通的玩意儿烧了。”

云成:“……”

小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云成取来铜盆,准备烧书。

谢元提依旧盘腿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小团,望着云成的背影。

在那场噩梦里,云成死在了他眼前。

从小到大最听他话的云成,因为唯一一次不听他的话,不肯拿着细软逃走,被一刀穿了腹,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那种黏腻又可怕的感觉,从梦里延伸到现实,叫他看到云成的那一瞬间,指尖都在发颤。

解梦解不出那场噩梦。

只能靠他自己解。

谢元提望着云成迷惑又忙碌的样子,用力抿了抿唇。

他不想侯府里任何一个人出事。

本来就不该出事的……那位真少爷和淮安侯府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因为仇恨侯府,所以让侯府覆灭,但只要他不恨侯府,应该就不会出事了吧?

可是应当怎么做?

看下午爹娘的态度,应该是顾忌他还在病中,暂时不想让他知道那位真少爷的存在。

况且淮安侯府养了十八年的小世子是个假的……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也会引发一场不小的风波,京城贵族肯定看热闹不嫌事大。

以他的身份立场,在爹娘面前说得越多越不合适,八成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他是感到委屈了。

谢元提琢磨了会儿,心里一动,陡然冒出个念头。

“云成!”

云成正忙活着烧书,闻声连忙问:“少爷,怎么了?”

“再帮我办件事。”

见谢元提有了点精神的样子,云成高兴地撸起袖子,想也不想:“少爷请吩咐!”

“这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谢元提压低了声音,“我要你,帮我找个人。”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暗卫过于震撼而掉下去的声音惊醒了盛迟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外面那几个废物,回头就打一顿。

啧这小雀儿有点手段,挺会迷惑人。

盛迟忌略微坐直了点,怀疑自己是快被头疾逼得失心疯了。

谢元提不是小气巴巴的人,没有真生气的时候非常好哄,听到盛迟忌道歉,便原谅了他,又觉得这个哥哥是可以要的了。

只是气氛刚缓和一点,面前的人唇线又突然抿直,他敏感地察觉到盛迟忌的不悦,没忍住小小声问:“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哪有人这么直接问的。

盛迟忌还没回答,就看到身前清瘦单薄的少年低下脑袋,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喜欢我,但我和你一样,也是身不由己呀。”

话落到盛迟忌耳中,变了番意思。

他的眉梢慢慢扬起:“你不是自愿的?”

谢元提得到回应,使劲点头:“当然不是!”

又不是他故意想被抱错的,现在知道真相了,他也在努力想挽救啊。

盛迟忌的视线有些模糊,眯着眼,在那张昏暗中也显得昳丽惹眼的面容上停留了几瞬。

这小孩儿生得这么副容貌,若是没有自保能力,被有心之人觊觎利用太正常了。

那些个世家豪族还是那么喜欢逼良为娼啊。

谢元提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

太好了,磕磕巴巴的,好歹是把他的意思透露出来了。

他再努力努力,让对方相信,他无意于争抢侯府世子的位子,也愿意离开就好。

一个被强迫来勾引自己的小美人固然可怜,但盛迟忌不是善心泛滥的人。

谢元提的气息,能让困扰了他十几年的头疾舒缓些许,换旁人可能会如获至宝,但盛迟忌枕戈待旦、活在阴谋阳谋中多年,深感看着越是美好无害的东西,越该警惕,以免沉迷进去产生依赖,坠入深渊。

毕竟这种存在,只会让人产生软肋。

因此在谢元提想起做正事,刚想开口问他要不要按按头时,盛迟忌半靠在床上,扬扬下巴,淡淡吩咐:“待着,别动。”

谢元提只是站在床头,身上的气息漫过来,也能很好地缓解头疾带来的痛苦了。

是不能沉迷,不过偶尔用一用也无妨。

左右他也不会让人发现这小孩儿还有这种作用。

见盛迟忌拨了拨眼上的白纱,重新遮住露出的那只眼,谢元提乖乖闭上嘴。

床上的人中衣散乱,长发也没梳理,浑身都笼罩着一股疲乏懒倦感,这时候不适合谈家里的事,会惹人心烦的。

不急,要有耐心。

就是屋里太暗了。

站了一会儿后,谢元提有点耐不住了。

谢元提平时是朵阴暗的小蘑菇,缩在屋里不大喜欢动弹,但他更不喜欢这么暗的环境,干站着也无聊,探头瞅了眼窗户上罩着的黑布,发表一点小小的建议:“哥哥,你想不想跟我做点有趣的事?”

跟他做有趣的事?

盛迟忌睁开眼,心里了悟。

开始勾引他了。

嗅着近处若有似无的淡淡馨香,盛迟忌的心情略微好了些,难得有了几分兴致,想看看这小孩儿是怎么勾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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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床畔托着脑袋,白纱掩映下的俊美容颜在暗处显得妖异:“哦?”

下一刻,便见面前的少年眼睛亮亮的:“我们出去转转吧?我过来的时候出了太阳,天色很好,昨天的花园好大,转一转说不定能缓解你的头疼。”

而且他看书上说,长期待在昏暗的屋内,会影响到心境,导致性情古怪,得多晒晒太阳。

谢元提悄咪咪想,哥哥看起来很需要太阳晒晒。

盛迟忌保持着好整以暇的姿态,沉默了几瞬。

谢元提没等到答复,以为自己又不小心惹到了他,声音弱下来:“哥哥?”

盛迟忌面不改色:“……可以。”

谢元提便开开心心地去将旁边的轮椅推过来:“哥哥,要我扶你上来吗?”

叽叽喳喳的,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盛迟忌瞥他一眼,略略坐直了身体,松松垮垮的里衣散开,紧实的胸膛若隐若现,在幽暗的光线里,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地一路向下,充斥着力量感与美感。

谢元提注意到了,盯了片刻,伸手过去。

喔?这回是该到正题了。

盛迟忌眉毛扬了下,停下动作,等着小美人投怀送抱。

谢元提伸出手,仔仔细细帮盛迟忌掩好了里衣,遮得严严实实的,还将散落在床尾的外袍拉过来,非常妥帖地披到他身上,严肃叮嘱:“哥哥,好好穿着衣裳,不要着凉了。”

盛迟忌:“……”

盛迟忌没要谢元提扶,手臂一撑,动作流畅地坐到了轮椅上。

谢元提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既愧疚又敬佩。

愧疚于真少爷若是能在侯府,腿或许不会变成这样,敬佩于他身残志坚,哪怕都这样了,依旧能如此自如。

地上全是砸碎的瓷片和滚落的摆件,谢元提跑过去先清出条路,才回来推轮椅:“哥哥,我推你出去。”

欲擒故纵么。

盛迟忌带着点说不出的不爽,冷漠地应了声:“嗯。”

屋外阳光正盛,从昏暗的房间一出来,白晃晃的一片,谢元提不防被刺了下眼,下意识闭上眼睛,伸手挡在盛迟忌眼前。

暖融融的香气突然凑近了鼻端,盛迟忌支肘托腮懒散地靠着轮椅,看着挡在眼前的细长手指,撩了下眼皮。

指尖和虎口没有一点茧子,细皮嫩肉的,恐怕连刀都没握过。

谢元提做完下意识的动作,想起盛迟忌眼上覆着条薄纱,不会被光刺到,又自然地收回手,什么都没说,推着轮椅出了院子。

展戎容色冷肃地守在外面,听到动静,转头一看,见到完完整整的谢元提推着盛迟忌走了出来,脸上头一次浮出一丝匪夷所思的震惊。

主子头疾那么严重,还叫他将谢元提带进院子,把谢元提推进去时,他都觉得这是个死人了。

谢元提方才被粗暴地推进院子时有些生气,不过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不气了:“劳烦带我们去昨日的花园转转。”

展戎眼神诡异地望向盛迟忌。

见盛迟忌微微点了下头,展戎勉强维持着冷酷脸色,在前带路。

从地上爬起来的暗卫们也窸窸窣窣地暗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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