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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和谁一起回来的,她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毫不在意。
她竭力保持面上冷静,用力推开他,“我都洗好澡了, 你别弄得我一身汗。”
孟见清顺势跌在床沿,笑骂她没良心,“你知不知道这趟日本之行有多累?”像是为了配合这句话, 他象征性地捏了捏眉心。
沈宴宁的表情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惜的是, 房间太暗,孟见清没看见。
她觉得这个人奇怪得很, 最该骂出这句话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吗?
好在和他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了无所谓。猫着半个身体挪到他身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说:“那给你一个奖励。”
黑暗里,孟见清嗤然一笑,毫无征兆地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一只手按着她后脑勺,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印。
火热的情欲一触即发。
沈宴宁歪了歪头,再一次推开他,执著地说:“你先去洗个澡吧。”
情热一下子冷却下来。
孟见清松开她,吊儿郎当扯下身上那件衬衫,嘴角泛起一抹讥笑,“就你事多。”
沈宴宁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侧头看见他在床头柜上放下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她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发现是一串佛珠。区别于他先前戴的那串,这串珠子的质地明显不如之前那串,有几颗甚至隐隐开始褪色。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她送给他的那一串。
他一直都戴着,自然也记得她为他许下的虔愿——她要他平安地活着,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依然是。
孟见清洗澡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洗完了,钻进被窝的一瞬间,沈宴宁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皂荚味。
他的手从她腰下钻过,紧紧将她圈在怀中,轻吻她的下巴,“还有味道吗?”
沈宴宁一怔,鼻尖发酸,眼泪差点控制不住。
他心里其实跟块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
她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摇了摇头,囫囵说:“没有了。”
她总告诫自己不要太当回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孟见清。
可这个温良的夜晚,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他明明说得很没有诚意,可一遍又一遍,沈宴宁渐渐睡去的那一刻却释然了,心想:算了,就这样吧。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太平静。沈宴宁在一片郁热中惊醒,眼泪和汗水一并打湿半边枕头。孟见清常年处于浅眠状态,被吵醒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问:“怎么了啊?”
沈宴宁的喉咙仿佛被噩梦魇住,带着极重的哭腔,说:“孟见清,你以后少喝点酒吧。”
他揉搓着她的手,没心肝地笑:“怕我把家底喝没了还是怕我把你喝穷了?”
“不是,我怕你死。”她就这样把真心话说出来,泪水濡湿眼睫,连声音都不自觉颤抖,“我梦见有天你横死街头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么惨?”他拨弄着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完全不当回事。“我人缘这么差吗?死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沈宴宁哭得稀里哗啦,说你能不能正经点。
“你和我说过自从车祸之后,你的身体就不太好。老唐每回送来的药你也不吃,又爱喝酒,喝得时候从来不顾及自己,孟见清,你这样真的会死的。”
她蒙在被子里,哭腔明显,“虽然你总是惹我生气,可我不想你死啊。”
孟见清仰躺在她身边,听着她低声的啜泣,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点点收住。
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放在心上。
沈宴宁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让他彻底乱了神。
最后他像是妥协般叹了一口气,扯开被子,轻声向她承诺:“好,我答应你。”
从那之后,他真的很少喝酒了。老唐送来的药也会按时吃完,甚至开始破天荒地锻炼起来,即便那时沈宴宁已离开他多年。
*
芒种开铲,孟老爷子的生辰在耕种忙碌的节气。
生辰宴办在西郊老宅。孟家从政多年,老爷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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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对底下小辈耳提面命,一个生日而已不用大肆操办。孟见川和几个兄妹商量,最后干脆只叫了自家人拾掇起来,简单过个生日。
说来沈宴宁是这饭桌上唯一的外人。
孟家的人礼数极好,对于她的到来并没有多问。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孟见川的幺女,靠在她母亲身边,童言无忌地问:“妈妈,我是不是要叫这个姐姐小婶婶啊?”
孟见川的夫人出生书香世家,袭承了父母的饭碗,如今在大学里教书。听到小女儿的话,面上掩过一丝尴尬,觑了眼一旁的丈夫。
孟见川立马会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慈父般说:“梓梓这是想让你小叔讨个小婶婶回家了?”
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打秋风,天真地点点头。
孟见川顺势说下去,“瞧瞧,连小孩子都懂了。见清,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那时沈宴宁就坐在孟见清身边,端庄得仿佛一塑佛像,抿唇微笑看着席上众人。
孟见清夹了一道北方的特色菜,问她想不想尝尝。
她很明事理,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本分地当个透明人,于是摇了摇头。
他完全不在意孟见川的意有所指,将那块鲜嫩爽滑的鱼片放进她碗里,说:“尝尝看,和百月楼的有什么不一样?”
沈宴宁只好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说:“好。”
主位上的孟老爷子并未多言,喝了两口她带来的老黄酒,赞道她挑酒的眼光不错。
她看了眼孟见清,谦虚地低下头,说:“我不过就是投其所好而已。”
一顿饭结束,这个生日宴就算这么过去了。
沈宴宁进楼下客用卫生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墙角耳语。
孟见川的夫人压低了声音问丈夫:“爸对见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刚刚梓梓这么问,我都快要吓死了。”
孟见川说:“能有什么态度,他定下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今天把人请到家里来是怎么个意思?我看那姑娘还挺不错的,和见清也算是般配。”
“别尽想这些不可能的事。”孟见川一句话将妻子拉回现实,“现在不像当年了,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
“唉,也是可惜了。”她继续说,“那既然不同意,干嘛非得把人叫进家里来,这不是摆明让人难堪。”
她当了半辈子老师,见不得好学生被人糟蹋,颇有些不认同孟老爷子的做法,头一个怪起丈夫,“你刚刚也是,当着这么多人让见清也下不来台。”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孟见川平白挨了顿骂,觉得委屈,“爸想让见清收收心,我不逼他一步能行吗?老爷子今天这步棋就是要让他们明白——”
“明白什么?”
停了半秒,他一字一顿说:“知,难,而,退。”
沈宴宁回到席上,发现孟见清不在,紧接着被老爷子喊去下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们不会让她一直做个透明人的。
沈宴宁跟着他进了书房,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棋盘。老爷子问她会不会下棋。
她说:“孟见清教过我一点,但不太精通。”
闻言,老爷子抬头看她,发出一声笑:“你倒是不避讳提起他。”
沈宴宁抚平裙摆,执起一颗黑子,淡然地说:“今晚我们俩都双入双出了,再避讳未免有些过于掩耳盗铃了。”
“是个聪明人。”老爷子一颗白子先行落下,“那让我看看他这个师傅教得水平如何。”
沈宴宁并不擅长下棋,哪怕跟着孟见清学过几次,也依然看不懂规则。谁是行家从棋盘上一眼就能看出。
一局棋下完,她输得毫无悬念。
孟老爷子口吻嘲弄,说:“孟见清这两年果然是沉溺酒色中了,连棋艺都下降不少。他的棋是我亲自教的,如今教出的徒弟就这种水平。”
沈宴宁怎么会听不出他在指桑骂槐,扫了眼风卷残云的棋局,一脸平静:“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是我道行太浅,怪不得他。”
孟长沛似乎是来了兴趣,突然轻笑了一声,“听见川说你打算去法国留学了?”
沈宴宁猛地一怔,犹然忆起答辩那天孟见川给她的祝词。
所以孟见川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她,这个认知让沈宴宁感到一股从脚底凉到心尖的寒气。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知道,你所求的这些东西早就已经明码标价好了。”
如果刚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堵上一嘴,那么孟长沛接下来的话足以让她这一身傲骨彻底粉碎。
“我不否认你和孟见清在一起确实是有点感情,但你仔细想想你们之间就真的有这么纯粹吗?我看未必,你心里其实有一杆秤,秤的一边是孟见清,另一边则是没有孟见清,而你今天能来这里就已经表明了你的秤偏向哪一方,不是吗?”
沈宴宁想说不是,想要反驳,可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来。
孟长沛说得没错。她心中的这杆秤早在最初认识孟见清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她的人生注定无法与他同行。
孟长沛看着这个年轻人,也觉得遗憾,只是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他拍了拍沈宴宁的肩膀,语重心长:“孩子,你要清楚。孟见清这个人他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的温柔是陷阱,冷漠亦是。
至于要在陷阱外还是陷阱内,选择权全然在她手里。
第45章
那个六月, 京城浸在漫长的梅雨季里,沈宴宁开始和这座城里的人一一告别。
盛夏来临之际,赵西和在一场最盛的雨幕里去了伦敦, 月底叶幸和梁宵一飞去了墨尔本, 对外宣称是度蜜月,就连陈澄也因为公司搬迁即将离开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
她和所有人都做了告别,只有孟见清, 好像被她刻意遗忘掉了。
六月底, 沈宴宁开始着手准备留学的相关事宜, 打包好了宿舍四年的所有行李,顺便出了一波二手, 把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寝室回归成最初的面貌,空荡的寝室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她掐着周末时间和陈澄宋黎一起吃了顿饭,地点选在宿舍。
这个提议是陈澄想出来的,说是为了怀念青春。
于是那顿饭,她们找宿管阿姨借了几张小桌拼在一起当饭桌,叫了外送pizz,炸鸡还有夏日标配的啤酒,人手一瓶,简单办了个离别宴。为了完成真正的大圆满,她们还给远在美国的华今打去视频电话。
那时是洛杉矶的早晨, 她刚彻夜熬完一篇大论文,睡得正香甜,铃声响起时差点砸了手机。
陈澄幸灾乐祸, 说真快乐呀, 我们再也不用写论文了。
华今冷笑,回敬她加班快乐。
到最后, 她俩也依然不对付。
可那又怎样呢,这场离别宴4611的所有人都在,即是分离又何尝不是一种团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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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宁喝得迷迷茫茫,手机收到孟见清的一条消息,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外面在下雨,如果她要回来,他就去接她。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开始称惠北西街那套房子为“家”,有时候沈宴宁也会糊涂那到底指的是他的“家”还是他们的“家”。
窗外的雨哗哗啦啦地下着,连成一串珠帘,滑过清晰的玻璃窗,所有景物变得模模糊糊。
一道响雷闪过,有人晃了晃,犹如大梦初醒。
沈宴宁想了想,现在大部分行李都被她寄回家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东西还留在孟见清那儿。
她算了算日子,是时候该离开了。
一场三更雨落下,将叶叶声声是别离展现得淋漓尽致
山茶花一落地,惠北西街的茉莉仿似一夜盛开,浓郁的花香借着夏日清风从窗外肆意飘进来。
沈宴宁动了动鼻尖,继续低头整理。
孟见清坐在床上,看她把一件件衣服收进行李箱。
突然意识到,她要走了。
他提起毕业旅行,问她有没有想好去哪?沈宴宁摇头说不去了。八月底她就要启程前往巴黎了,所以打算回家陪蒋秀一段时间,至于这个暑假,她不能留在帝京了。
孟见清把玩着她堆在椅子上的某件裙子的裙带,漫不经心地说:“连一个星期都挤不出来吗?”
沈宴宁跪坐在行李箱前,静了几秒,慢慢转过身,无言看着他。
“这么看着我干嘛?”他故作轻松,安慰她说:“这次去不了就下次呗,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
那语气轻佻得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放他鸽子。
沈宴宁愣愣地定坐在那一会儿,忽地起身走到他面前,说:“毕业典礼可以邀请家属参加,我妈妈不方便过来——”
孟见清手撑着床沿,人微微往后倒,柔和的光全聚焦到他脸上。这个角度看下去,他的眼睛会格外温柔。
她长舒一口气,嘴唇翕动,“你来参加吧。”
*
地球围绕太阳自西向东转一圈回到原点,又是一个夏天,那是沈宴宁和孟见清的第一年。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很晒。学校在操场四周搭了观礼台,她穿着黑底粉边的学士服,作为优秀代表在主席台上致辞。孟见清就站在台下,整齐划一的学士服里,他戴着墨镜尤为明显,两手闲适地抄在兜里,站姿懒散,一点规矩也没有。
底下乌泱泱都是人,沈宴宁致辞结束后,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摄影师立马将这个镜头捕捉下。后来这张照片被投放到学校官网,一度成为京大的招生法宝。
无人知道的时光里,她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是她自私冷漠的性格里,唯一卸下的温柔。
沈宴宁走下主席台,一眼找到人群里的孟见清,讶然道:“我以为你会找不到。”
孟见清的眼神掩在墨镜下,从鼻尖哼出一声嗤笑:“我没你想得那么蠢。”
沈宴宁早已习惯他的毒舌,捂嘴笑得灿烂。
她穿着宽大的学士服,学士帽上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四处晃动,像她的青春一样肆意飞扬。她正处在最好的年纪,无疑也是漂亮的,连死板的学士服都灵动了起来。
孟见清透过墨镜看她,所有色彩在深色的镜片里一律变成了褐色,他却看到了她身上的五彩斑斓。黑色的长发,雪白的肌肤,红扑扑的俏脸她逐渐开始褪去当年的青涩,真正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身后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有人摘下学士帽抛向上空,高喊:“毕业快乐”,也有人拉开一罐啤酒,在烈日当空下举杯庆贺:“祝我们——前程似锦。”
陈澄和宋黎穿着同样宽大的学士服,说说笑笑,上来拉着沈宴宁拍合照,相机交到孟见清手里,难得硬气一回,指使他,说:“孟老板,记得把我们拍好看一点哦,我要发微博的。”
那是2019年的夏天,结束了绵长的降雨,艳阳高照,天地澄澈,风里夹杂着一股股热浪,和蝉鸣聒噪,一起汇成了千丝万缕的蓝。
典礼一直持续到傍晚,中途有同学提前离场,沈宴宁笑着和他们挥手说再见。
陈澄和宋黎是最后一拨离开的。分别时,她们三个什么话也没说,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挥手,各奔东西。
无比庆幸,他们成就了彼此的夏季,也成为了彼此的夏季。
圆满的分别是没有遗憾的。
太阳已经落了,一片极美的明霞染红了天,鸦啼树梢,映出地上寂寥凄凉。
沈宴宁陪着孟见清走在校园林荫道。
他已经离开学校多年,如今走在她身边,竟然也会有种恍惚回到校园时代的错觉,于是好奇问起她的学生时代。
他们牵着手走到一片人工湖,沈宴宁趴在围栏上眺望对面那栋大楼,金标的外国语学院几个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她说她的学生时代乏味极了。
“有多乏味?”他饶有兴趣。
她眼角向下弯了弯,回忆从前,说:“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想要越过故乡那片海,我想要去看看海那边的世界,我不甘心一辈子待在那座充满鱼腥味的小岛上。”
“我要走出去。”她目光炯炯。
孟见清仿佛从现在见到了从前的她。
这些年,她做得很好,一直都在往前走。
而今前路越来越明晰,沈宴宁暗自地想,孟见清,这一次我依然选择往前走。
夕阳跌坠,头顶的蓝调开始沉没,湖面水色淡淡,极浅的月光下人影和树影纠缠。
她抬起头,晚风吹过她眼中,掠起一片涟漪,柔光似星辰。她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孟见清,我们就到这吧。”
孟见清像是没听到,注意力集中在某处,迟钝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到她身上,“应该早点建的。”
他遗憾地说:“你看你这都毕业了。”
沈宴宁看着那栋因为她而大动干戈重启的灰扑扑的大楼,心中居然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只是收回视线,低低地说,再往前走我们就不顺路了。
孟见清本质上是个挺冷清的人,处事风格上自然也拿得起放得下。可这个寂静的黄昏,他站在一片昏暗里,茫然地问:“阿宁,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不顺路?”
沈宴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下头,轻轻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指,温柔又残忍。
“孟见清,我要往前走了。”
她就这样平静地将这一段感情扼杀,没有丝毫留恋,像是预谋好地一样,安然地从他的世界里退去。
盛夏这场离别的晚风终究是吹到了他这里。孟见清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喊她的名字:“沈宴宁——”
沈宴宁脚步一顿,不曾回头。
他就站在她身后,笑得散漫不羁,说:“你的毕业祝词我还没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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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园翠绿的树荫,白色的教学楼泛着陈旧的雨水痕迹,冬青树丛整齐,墙外是繁闹的街市,围墙里是唯一的清净之地。
她背对着他,听到他在一片静默中高喊:“我祝你——前路坦荡。”
沈宴宁面朝茫茫夜色,脊背挺直,僵硬地点点头,默然离开。
孟见清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恍然记起最开始,他给她的忠告——他叫她往前走,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将自己框死在一条路上。
那时他漫不经心丢出去的一句话,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一语成谶用到自己身上。
他将她教得很好,她果然没再回过一次头。
只是他想不明白,同样是这样一个暗沉沉的夜晚,那天她抿着唇固执地说:“是你要我等等你的。”
那么为什么,如今仅仅只是日历翻过一整本,她却说她要往前走了呢?
他明明让她再等等。
阿宁,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第46章
从那之后, 她和孟见清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毕业典礼结束后,沈宴宁提着还剩下的唯一一个箱子匆匆回了宁海。那段时间, 她拉黑了孟见清的所有联系方式, 以一种决断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再次提起这个人,是因为席政。
那是他们在这座南方海岛的第二次相遇。夏日清晨,她戴了一顶编织草帽, 身上穿的是母亲蒋秀亲手缝制的棉麻长裙, 走在前往成衣铺的路上。席政迎面走来, 实打实与她打了个照面。
这一次他是一人出行,见到沈宴宁, 气定神闲打招呼:“又见面了,沈小姐。”
沈宴宁错然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席先生。”
席政挑眉,“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
“为什么会意外呢?毕竟席先生一手通天,连京城赵家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她素来是个锋利的人,只是从前待在孟见清身边收敛了许多。
“看来你都知道了。”他玩味地笑笑。
沈宴宁离京后的一个星期,市监局发布官方公告称赵氏酒业涉嫌非法向境外转移资产,相关负责人已送往机关接受检察,不到半个月, 赵氏集团对外正式宣布破产。曾经显赫一时的赵家一夜之间从京城这座华丽的戏台上悄然落幕。
彼时赵西和已被家人安全送出国,庆幸免遭一场牵连。
得益于和孟见清在一起的这一年,沈宴宁也融入了京城这张复杂的关系网中。凭借这一点, 偶然听到一些风声——赵家落马这场戏背后的操控者, 竟然是自家人。
说起来还有些令人唏嘘,简短概括, 不过就是上代人的恩怨罢了
谁能想到昔日风光的席家大小姐会是关悦口中那个从帝京追到香港捉奸的第三者,谁又能想到这位席大小姐不惜与家人撕破脸皮也要冒死生下的孩子,会在有一天亲手毁了赵家。
原来所有的结局早在最初就有了征兆。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人,夏日炎炎,沈宴宁也会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席政并没有太在意,似乎是大仇得报后终于褪去一身伪装,一些本质里的劣性因子齐齐冒了出来,甚至有闲情和她开起玩笑:“听说你和孟见清分手了?”
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影子。
沈宴宁的表情在无形中变了变。
还真是难为他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操心自己。
她勾勾唇,将锋利贯彻到底,“我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席政不置可否,觉得她这个人其实挺不好相处。孟见清能把她留在身边这么久,如果不是性格大度,那大概就是真的喜欢她。
他并非信奉情爱的人,只是一些男人天生的直觉和不经意流露出的占有欲,让他确信那个骨子里冷漠的人这回是真的栽进去了。
只是显然有些人清醒得可怕。
“宁宁,让你开个门怎么还站在这呢?”蒋秀从后面跟上来,提早让沈宴宁过来就是为了叫她开成衣铺的门。
她还来不及开口,蒋秀便先认出了席政,惊讶得眉飞色舞,“哎呀,你是之前宁宁的那位朋友吧?”
席政笑容得体地和她母亲打招呼,“阿姨,您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
他戴着眼镜,穿衣打扮干净,是长辈眼里最喜欢的那种斯文面相,更何况这样一个标志的男孩三番两次在女儿的家乡碰到。蒋秀打心里觉得那不是一种偶然,于是攥着女儿的胳膊,嘴角克制地压下去,问:“今天有没有空啊?来阿姨家吃饭,阿姨下厨。”
沈宴宁被母亲的热情吓得窘迫,推搡着她往铺子走,“妈,再不开门,客人要投诉了。”
蒋秀被她撵走,进铺子前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让人家来家里吃顿饭。
沈宴宁随口应下。走出成衣铺时,发现他还站在那,正打算为母亲的鲁莽道歉,却听见他声音落下来,说:“抛开我对赵家做的那些事,我们之间还没有到一顿饭都不能吃的地步吧?”
沈宴宁一愣,突然展开笑容:“当然不会。”
她倚靠在门框边看着席政,像个好客的掌柜,浅笑着迎接客人进屋。
若是被孟见清知道她把搞垮他兄弟一家的人邀请到家里吃饭,应该会气死吧。
只可惜这幅场景,从此她无缘得见。
成衣铺里有个小厨房,有时候蒋秀忙的没空吃饭时会在这里将就一下。她在院子里支起一张小方桌,一一把竹板凳摊开,邀请席政坐下。
海岛的夏天没有城市里炎热,肥硕的芭蕉叶垂下,遮住大片艳阳,海风轻拂,带来淡淡的咸味。
席政难得有这么惬意的时候,半仰躺在竹椅里,舒坦地说:“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沈宴宁抬头,眼神冷淡,“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他挑起眼,在她身上审视了一圈,说:“你早猜到了?”
“我没你那么多心眼。”她淡淡说。
年初在宁海遇到他和税务局局长一起时,她是有过疑惑,但那个时候并没有把他和赵家关联起来,直到这次赵家出事,她才想起来之前听赵西和提起过旗下酒店有人闹事。
赵家的酒店在全国都有涉猎,偏偏最先出现问题的就是在宁海,再联想到他的身份,不难猜出这里面有他的手脚。
席政嗅出了她话里的讽刺,玩味地问:“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敢把我往家里请?”
沈宴宁瞥他一眼,忽觉他这话好笑,“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再说了——”她眼眸一转,开玩笑地说:“你是和他们有仇又不是和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一介白衣,席总在我身上也要不到好东西。”
席政说她谦虚了,她身上的好东西可不止一样。
他把一杯解暑的凉茶喝完,不可否认她身上确实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难怪孟见清能为了她拒了一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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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钉的上好婚事。
“我还是很好奇你和孟见清分开的理由。”他不死心地问。
他们之间好像还没有熟到什么都可以谈的地步。
沈宴宁只是说:“能有什么理由,无非是不需要了。”
“是吗?”
席政嘁了一声。
午饭是四菜一汤,蒋秀亲自下厨,沈宴宁在一旁打下手。她其实很清楚蒋秀的意思,只不过有些事强求不来。
就像华今说得那样,这辈子遇到过孟见清这样的人,还能看得上其他人吗?
当时她的回答是一辈子那么长,总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华今笑她天真。
她不以为然,那就当她是天真吧。
孟见清这种人她是真的爱不起了。
午饭结束,席政说要启程回帝京,于是蒋秀让沈宴宁把人送到码头。天气暑热,她懒得挪动但拗不过母命,只好遵从。
席政也没真的让她送,走到路口拐角就停下了。
“沈宴宁,我其实没那么多心眼。”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全名,沈宴宁还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
“嗯?”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说——
“赵家这事你不能全赖到我头上,纵然我替我母亲不甘心,但还没有不理智到分不清是与非,况且这些年,我母亲也没少气京城那位。”
他看着壮阔大海上飞过的几只海鸟,神情有一丝惘然。
“别看赵家这几年如日中天的,其实底子里早就烂透了。有些话我不便和你细说,但你要知道就算没有我,赵家也撑不过两年。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和赵西和争什么,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他看起来总是比旁人多了一份从容和稳重。
他说:“因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投资。”
沈宴宁留在原地沉思许久。
多年后再回想起他的这番话,不得不承认其实席政在她的人生里起到了很大的影响。
*
沈宴宁在海岛上老老实实度过了两个月假期,八月的最后一天,她提着两个大号行李箱独自动身前往巴黎,母亲在机场含泪和她送别,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她站在安检口看着娇小的母亲陷在人群里,鼻尖一下子泛酸,急匆匆地转过身,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回头。
从宁海出发飞巴黎没有直飞的航班,只能在帝京转机。沈宴宁买票时还在感慨,有些东西还真是命中注定。
到达帝今是下午一点,整个京城被大雨冲刷。
她等在候机厅里回忆过去的四年,想的最多的还是遇到孟见清的这一年。一开始是她鬼迷心窍,至于后来,沈宴宁都不清楚自己在这其中夹杂了多少情谊,或许也有过动容的时候,只是终究是她活得太清醒了。
席政临走时告诉她,孟见清回绝了和俞筱的婚事时,她脸上的错愕不曾作假,但一笑而过时的释然也不曾作假。
至此为止,她已无力再去深究他是怎样拒绝了这门婚事,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如何安然地全身而退。
这些于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雨过后,京城就该要翻新了,她也是时候该走自己的人生了。
——孟见清,但愿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首都机场外,孟见清静静坐在车里。
外面的世界被雨水包裹,车顶雨声从轻拍到重重敲打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新换的司机是个二十岁出头刚毕业的大学生,年轻又莽撞,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
他随人称孟见清三少。
“三少,需不需要我和航司的人打个招呼,停了这趟航班。”
他沾沾自喜,以为替老板解决了一桩心头事。
果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截停一架飞机需要打通多少关系不说,这其中有一道程序出了差错都有可能让家中那位的位置往下移一个。
孟见清不会干这种不计后果的蠢事,更别提要拦的那个人是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
他冷淡说:“不用。”
“那就这么干等着?再过一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到时候想拦也拦不住了。”新手司机负责任地替他着想。
“为什么要拦?”他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来往旅客,手指摩挲着腕间佛珠。
司机不明白,他费了老大心思,辗转多人才打听到沈宴宁的航班信息,如今来了,却只是坐在车里无动于衷。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走掉吗?
这不符合逻辑啊。
可老板没发话,他一个司机虽然初出茅庐但并不蠢,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闭上嘴不再多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一下连着一下,令人焦灼不安。
新手司机打完两局游戏,转了转僵硬的腰,从模糊的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后座的人。
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不出悲喜,直到广播里播报某趟航班起飞的信息,他的脸上才出现一丝动容。
司机还是没忍住,悄声问:“真的不用拦吗?”
他猜测机场里的那个人对他老板而言,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一直从清晨等到天黑。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离开。
他的老板明明那么好,连他摸鱼玩游戏都没管
真是无情!
两局游戏就让他折服在资本家手里。
若是沈宴宁这个当事人知道了,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帝今时间20:00整,前往巴黎的飞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向云霄。三万英尺的高空,这座繁华的城市越来越小。
沈宴宁俯视地面景色,关于那个人的喜怒哀乐再也无法得知。
孟见清默然地望着墨色天际里唯一的一抹亮点,像是终于释怀,敛下眉毛,轻声说:“拦不住的。”
她执意要走,又岂是一架飞机能拦住的。
他抬起右手,在那串作旧的佛珠上轻轻一印。
——阿宁,从此山高水远,但愿你能平安珍重,但愿你能一生自由,一生随心所欲。
第47章
巴黎的夏天, 夜晚的埃菲尔铁塔是金色的,塞纳河畔的日落交织玻璃光影。沈宴宁在氤氲着浪漫和自由气息的法兰西,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月。
海明威笔下巴黎那场流动的盛宴, 她暂未体会到。
和所有留学生一样, 初到这座城市的一周,她根本无暇欣赏区别于国内的欧洲风光,每天奔波在超市和市政府之间, 来为接下来的长期生活做准备。
也是在那个时候, 沈宴宁患上了严重的失眠。
留学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课堂上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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