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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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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夏理睡不着, 躺在床上看窗外穷奢极欲的曼哈顿。

这夜结束之前,纪星唯和他商量着要提前多久去时代广场等跨年倒计时。

即便知道气温太低,实际的体验大约会分外难熬。

但这似乎又是每一个在新旧交替之际来到纽约的游客都会想要做的事。

夏理今晚的失眠不再是毫无缘由的负面情绪。

他开始期待新年的到来, 甚至认为时间走得实在太慢。

自前夜下起的大雪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

只在中途短暂地转成过雨夹雪,将街道与建筑打湿,冻出一层化不开的冰。

他发了会儿呆,等时间将近黎明。

冬令时天亮太晚,加之连日的大雪, 黑夜变得无比漫长,始终不见任何一丝光亮。

夏理实在等不住, 起身往房间外走。

依旧是转过一个转角, 又一次看见纪星唯寂静地坐在窗下。

对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纪星唯手里还握着一柄餐叉, 上面是刚挖下来的一小块生日蛋糕。

她早先说过这个蛋糕有点腻, 这会儿却满满塞了一嘴。

夏理见对方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回过身将已经举到嘴边的那勺蛋糕放下了。

纪星唯略显艰难地将口中的蛋糕咽了下去,眼睛都噎红了,要哭似的看着夏理。

不知为何, 夏理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眼泪掉进奶油里的话,蛋糕还算是甜的吗?’

他这么想着,朝纪星唯的方向走了过去。

窗外的灯火一点点将他的影子拉长, 在地板上零星映出飘拂而过的雪花。

夏理几乎能够看清风的轮廓。

呼啸着不断在中城无数高楼间奔袭,将夜色抹得影影绰绰,朦胧不明。

沙发旁有瓶开过的酒。

夏理瞥了一眼,在坐下之后将它挪远了些。

纪星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安静地注视着夏理靠近,无声地看对方为她递来那条垂在一旁的薄毯。

“外面在下雪。”

地上明明不冷。

“不困吗?”

夏理又问。

纪星唯一错不错地让目光停留在夏理身上, 精巧的下巴高高扬起,又随着对方的动作渐渐落下。

“困。”她回答,“但是睡不着。”

夏理完全理解这样的感受,因而并不多说什么,陪着纪星唯一起看起了这年最后的几回夜景。

“你眼中的我是怎样的人呢?”

间隔许久,纪星唯终于发问。

夏理分外认真地思考过半晌,还是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雪花,不算肯定地答道:“是……会让我感到羡慕的人。”

纪星唯没有对这个答案作出评价。

她转而问道:“羡慕什么?”

夏理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轻絮地回答:“很幸福,有非常非常爱你的人。”

纪星唯像是没有预想过夏理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为此一阵语塞,黑暗中的黑眼睛辨不出多少情绪地缓慢描过了夏理的脸。

纪星唯在四目相视的瞬间开启一场剖白。

也不管夏理想不想听,兀自便吐露起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我做了坏事。”

她以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开场。

“可那是妈妈让我做的,根本就不是我自愿的。”

夏理的表情在听见‘妈妈’两个字后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妈妈说把唐家拖下水,他们自然就会替我们想办法。”

“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害唐颂,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或许是受了酒精的影响,纪星唯的话前后矛盾。

她似乎亟待认可,试图将这样的说法传递给夏理。

在此之后,纪星唯陡然抓紧了夏理的手臂,连指尖都深深掐进去,用那对漆黑的幽深的眼瞳盯死了对方。

夏理听得不甚明白,猜想大抵与唐家先前的丑闻有关。

可他不懂纪星唯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于是茫茫然地安慰,轻柔地将对方散乱的长发捋至耳后,像徐知竞安抚他的情绪那样,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梳过纪星唯的发丝。

“夏理,夏理。”对方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纪星唯试着起身,纤细的五指却依旧攥着夏理不肯放。

“我做错事了。”

她喝了酒,思绪飘忽,身体也仿佛不受控。

踉踉跄跄往后退过半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夏理无奈从地上站了起来,半揽着纪星唯,听她含糊地不断为自己辩解。

玻璃在雪色间映得透亮。

如果真有神明,又巧合地望进这扇窗,大抵会以为他们正在跳一支雪夜下的华尔兹。

夏理这才注意到脚边散乱的杂志与幽幽亮着的屏幕。

彩印的文字被纸张的反光掩过去,要找到合适的角度才能看清。

他当然记得唐家的长辈。

即便岁月流逝,回忆中的面孔不可避免地老去。

可夏理还是一眼认出了唐颂的父亲。

与对方的从容自若对应的,是另一张图片里站在被告席间的中年男性。

后者有一双与纪星唯极为相似的眼睛,眼梢微挑,自眼帘折出的褶皱长而深刻,标志得挑不出任何缺点。

他垂着脑袋,神色淡然,像是已经在心底接受这样的结局。

纪星唯在大洋彼岸焦虑地打转,不知是担忧未来,还是为这一条条字句清晰的报导。

“真的不是我。”她仍在轻喃,“唐颂不相信,可是真的不是我。”

“我去找了唐颂,他不帮我,还说都是他爸妈和姐姐决定的。”

“我怎么敢呢,我怎么敢呢……”

“他们转移的不是只有几百亿,是至少一万亿啊。我怎么敢说出去呢,我连妈妈都没有告诉……”

她还戴着夏理为她戴上的冠冕,伤心胆怯也落不出眼泪,一味地强调着唐颂的独断。

这让后者在夏理心底分裂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形象,诡异地不断拉扯,难以印证任何一方的真伪。

“我一直在想以前的事。”

纪星唯忽而安静下来,将指尖搭上夏理的手掌,缓缓靠向对方的肩膀。

她真的开始在岑寂的夜雪间和夏理跳一支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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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而典雅地迈出舞步,让睡裙单薄的裙摆贴着膝弯小幅度地飘摇。

“可能你不记得。”

纪星唯用上了同样的开场。

“有一次你摔倒,我以为你要哭,眼睛都红了。”

“可是你拍拍膝盖就好了,还是跑过来,继续叫我公主。”

“我那时候觉得这个弟弟好笨啊……”

她的话越说越轻,一句低过一句,最后几乎没了声音,只有唇瓣还叹息似的分出一小道缝隙。

夏理再清楚不过追忆过往会产生的痛苦。

然而一旦沉浸其中的换作纪星唯,他又迷茫地不知该如何宽慰。

他只能聆听,等待对方将往事用言语重现。

直到字句的末尾,故事终结,停在一声庸常的轻叹之后。

“为什么你会是夏理呢?”

——

纪星唯天亮才睡下。

更准确地说,是在指针走过八点之后。

大雪不停,天空始终灰蒙蒙看不见太阳。

夏理望着对岸发了一整天的呆,手机没有息屏,停留在唐颂的信息界面,为是否要联系对方而犹豫不决。

傍晚时分,电量告急。

图标显眼地切换至红色,第二次跳出充电提示。

夏理最后还是没有打给唐颂,赶在关机之前接上了充电线。

纪星唯在同一时刻从房间出来。

倦怠地半垂着眼,站在门边打了个哈欠。

她经过餐桌,那顶昂贵的冠冕就这么搁在简洁的桌面上。

纪星唯笑着将它举起来,放到发间,像是全然忘掉了睡前的不开心。

“还有五个小时我的生日就结束了。”

她仿佛舍不得,语气中隐约带着些遗憾,笑容却仍挂在嘴角,营造出一种古怪的违和感。

夏理收拾过客厅,末了将薄毯搭回到沙发上,温柔地对着纪星唯笑了笑。

他再度重复早已说过无数遍的祝福,嗓音清泠泠,好像文艺电影的结尾。

“生日快乐,公主。”

纪星唯戴着那顶冠冕向夏理靠近,绵延灯火辉映,照得它真如太阳般耀眼。

夏理无声地感慨两者的相衬,刻意遗忘掉纪星唯在前夜的枯白眼神,非要为对方而咏叹,要永远把纪星唯刻画成拥有无止境的爱与骄傲的公主。

他不愿相信纪星唯的母亲也会为了一己私欲去利用自己的孩子。

宁可将对方的自白当成昨夜的一场梦,也不愿意承认纪星唯得到的爱亦不纯粹。

夏理必须要守护住心底关于北山街的最后一点遗迹。

他根本无所谓纪星唯说过什么。

对方更像是一道标志,象征着世界上确实有夏理不曾体验过的情感。

纪星唯必须是在母亲的怀抱中无忧无虑长大的公主。

一定要独一无二,一定要拥有母亲全心全意的爱。

“是不是有人敲门?”

时间正值圣诞假期,隔壁的留学生没有回家,派对的吵嚷透过墙面响了一整天。

夏理起初还以为是过分震耳的音乐,跟着细听几秒才发觉确实有人敲门。

他往门廊走去,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个冬天与徐知竞在门后的纠缠。

夏理不自觉地将纪星唯往身后护了些,打开门,见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门外。

外人进不了电梯。

纪星唯茫然探出脑袋,轻轻抓着夏理的衣袖,笑着问对方是不是走错了。

门外的男人不作回应,用帽檐与口罩之间露出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过两人。

在夏理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拔枪扣下了扳机。

消音器把枪声盖得很闷,大脑一时竟无法将其与隔壁的音乐声剥离开来。

飞溅的血雾带着体温掉进夏理的眼眶。

世界骤然变得鲜红,一帧一帧,缓慢地放映出纪星唯倒下的过程。

夏理睁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破碎的颅骨合着红白的血浆飞散,纪星唯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收紧又松开,连同夏理为她献上的冠冕轰然坠地。

对方的胸腔仍有起伏,唇瓣还在翕动。

温热血液沿着地板的纹路漫延,爬至夏理脚边,将他困在血泊之中。

纪星唯迅速失焦的眼瞳直勾勾望向夏理,像是不舍,仿佛尚且留有未能说出口的告别。

夏理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又过不久,就连灵魂都好像追着纪星唯抛弃了躯壳。

他抽离地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审视着眼前的画面。

对方再也无法承载意识的身体软趴趴地掉在地上,被红色的小池包裹起来,摇摇晃晃,要送她渡过冥河。

灯光将红墙照得宛如一件艺术品,星星点点散落,被重力牵扯着,淌下一道道笔直的痕迹。

纪星唯染红的白裙,染红的指甲,染红的青春面孔。

血液在离开身体这件容器后一刻不停地逐渐干涸。

——人怎么会死呢?

夏理被困在了原地,麻木地不断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纪星唯攥住他衣袖的重量。

对方发间有很好闻的果香,是很衬光芒咏叹的明媚香气。

——可是人怎么会死呢?

闪耀的冠冕染上血痕,在凝固后遮盖住原本的璀璨。

纪星唯的发丝还不舍地勾着交叠的宝石,被血渍绞成一团,诡异地同时呈现出柔软与干结。

——可是纪星唯怎么会死呢?

夏理说不出话,挪不了步。

不久,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世界是鲜红的,耳畔只余下不断回荡的枪响。

夏理什么都感知不到,不住地往回吸气,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可是公主怎么可以死呢?

纪星唯好像说对了。

夏理确实是个笨蛋。

第62章

对目击者的取证与调查持续了近两个月。

过分强烈的刺激使夏理患上应激性的解离, 直到假期结束才有所好转。

这令调查的时间不断拖延,回到迈阿密早已是新一年的春天。

夏理偶尔会看报导。

纪星唯的父母官司缠身,自始至终不曾出现。

代替前往纽约处理事务的是律师团队与两名亲属。

装扮得体的女人表现出一种吊诡的, 优雅且端庄的哀伤,不断用干燥的手帕去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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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理认为那像演技不佳的电影。

同样隔着屏幕呈现,被镜头记录下早已排演过的一言一行。

再轰动的新闻过了时效也会逐渐平息,何况对于普通人来说,这至多不过是条无关痛痒的八卦。

夏理开始不记得一些由日常情绪所产生的感触。

纪星唯死了, 他对最纯粹,最神圣的亲缘之爱的幻想便也随之破灭了。

他不断地梦见, 甚至在清醒的时刻想起纪星唯说要带他去时代广场等跨年时的神情。

手机里还存着纪星唯投送的照片。

是那张在洛克菲勒的圣诞树下拍的合影。

梦境反复重现着公寓里溅满鲜红的过道。

夏理从不安中醒来, 睁眼对上纪星唯明亮的,充满期待的, 漾着水色的眼睛。

两人对视许久, 夏理意识到自己仍在梦中。

这样的场景出现了太多次,以至于他甚至不需要真正苏醒,都能够分辨出自己身处何处。

要是没有去纽约就好了,要是没有打开那扇门就好了。

要是没有为纪星唯戴上冠冕就好了, 要是徐知竞从来都没有送出过这份礼物就好了。

夏理其实明白这不是徐知竞的错。

可即便如此,夏理与徐知竞所谓的爱情却好像真的就要结束了。

他太需要一个借口来为自己开脱,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个短暂的冬天。

所有画面与声音吵嚷地堆积起来, 让夏理根本无法思考,什么都分辨不了。

“夏理。”

有人在叫他。

“夏理。”

是徐知竞的嗓音。

夏理醒了,却不想睁开眼睛。

徐知竞无非是要问他些寻常的废话,可他就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他变得嗜睡,无论如何都睡不够。

昏昏沉沉等来夜晚,又因为想到那些和纪星唯一起坐在窗边的雪夜而失眠。

夏理一面害怕听见纪星唯的名字, 一面又自虐似的在清醒的时刻不断从各类社交媒体上搜索这三个字。

一样的行为累积了太多次,以至于甚至不再需要他按下搜索,大数据自然会让纪星唯的身影出现在夏理的屏幕中。

夏理在池边睡着,泉水轻盈动听。

手机里不断播放着纪星唯的生平。

AI单调的阅读方式没有丝毫起伏,再鲜活的一生都被渲染得沉闷。

“夏理。”

徐知竞的嗓音随着脚步愈渐靠近。

夏理到底颤了颤眼帘,恹恹将世界从暗色扭转至迈阿密一贯的晴天。

“晚饭想吃什么?”

徐知竞果然还是问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

夏理一言不发与他对视了一阵,倦怠地又将目光移开了。

“我叫厨房备了几份菜单,你要看看吗?”

明明不是徐知竞的错,明明夏理也能体会到对方的温柔。

然而精神的煎熬束缚□□,□□的疲累又影响精神。

夏理实在匀不出多余的情绪去回应徐知竞,光是呼吸都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也正因此,他始终没能意识到,只有在面对徐知竞的时候,自己还能直白地表现出崩溃与任性。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像此刻的徐知竞一样纵容夏理。

夏理离不开,他是攀附着徐知竞长大的藤蔓,只有对方才会连绝望痛苦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承托。

‘可你也让我觉得难受……’

夏理从躺椅上坐起来,指尖不经意划到了屏幕。

视频内容跳转到下一条。

是徐知竞与谭小姐在白马庄园套间的阳台上。

巴黎蓝紫色的傍晚包裹住新桥,不远便是倒映出迷离灯火的塞纳河。

粉白的蔷薇在夜风下扑簌簌轻摇,徐知竞的白色毛衣衬得他好像一位新郎,举一支纤细的香槟杯,站在无比相配的谭小姐身边。

夏理总是骗自己说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徐知竞要与谁走向未来都是和他无关的事。

但心脏的某个角落仍旧不受控制地产生与纪星唯全然无关的隐痛。

随着那段简短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视频不断滋长,一再向夏理强调徐知竞这三个字的重量。

夏理的一切痛楚都无解,产生即时的,延续的苦涩。

徐知竞不能算是罪魁祸首,却还是被如此定义。

夏理实在没有办法。

不这样做他就无处发泄。

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熬的,折磨着他的情绪纷乱纠缠。

夏理必须寻找一个出口,哪怕微渺,即便依旧安抚不了无序抽痛的心跳。

对徐知竞的恨成为有效安定剂。

夏理为此成瘾,戒不掉地将其与爱混作一谈。

“我和谭璇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徐知竞看着夏理的手机解释道。

“那天我和她说了,这样容易被误会,将来澄清起来也麻烦。”

夏理悒悒坐在原处,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徐知竞见他无甚反应,又继续:“我妈也知道我们在谈。”

池水被一旁的喷泉打乱,轻缓地带着午后的阳光摇晃,晃眼一看,倒有些像画面里落满余辉的塞纳河。

徐知竞简略了母亲的话,单只提及与当时的谈话实质全然无关的部分。

这确实是事实,不能算他说谎。

可徐知竞哄人的演技太拙劣,再如何辩解也只得到轻飘飘的两个字。

“……骗人。”

夏理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翻来覆去,断断续续地否定。

到了最末,他甚至再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脑海中一片混沌,遑论理解徐知竞字句冗长的独白。

夏理一味感到疲倦,灵魂被困在沉重的躯壳里,清晰地分裂成两个交叠却独立的个体。

他听见池水被打碎的声响,‘叮叮咚咚’好像小朋友的木片琴。

与书本里描绘春天的方式全然一致,或许该用微波轻淼,春和景明这样美好的词汇来形容这个下午。

泳池澄澈见底,折出池底扭曲的,青蓝色的水波。

夏理莫名萌生出跳下去的念头,催促他脱离这件容器,摒弃所有的苦痛。

但他现在连死都不敢了。

一想到死亡,接踵而来的便是模糊视线的血雾。

四散喷溅的温热血液把一切都染红。

有红白的血浆缓慢从纪星唯身体里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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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稠的,带着尚未散去的体温。

美丽而青春的面孔随时间一分一秒褪成灰白。

纪星唯的鼻梁与眼窝之间汇着一小湾血渍,映出屋顶直落的灯光,好像鲜红的眼泪,逐渐在皮肤上干涸。

夏理想起对方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

他又开始耳鸣,持续地闷着声。

鼓膜仿佛骤然失压,溺水一般,直让人头疼。

活着真的好痛苦,可是夏理太害怕死亡了。

他试着永远游荡在梦里。

可是徐知竞总是将他吵醒,总是将他吵醒,不依不饶地总是将他吵醒。

“夏理。”

他回过神,看徐知竞站到了遮阳伞旁。

深邃的眉眼遮出两片影子,紧挨着鼻梁,显得轮廓格外挺拔。

‘所以徐知竞的眼窝能蓄起眼泪吗?’

这个问题突兀地出现在了夏理脑海中。

他忘了避开视线,迟钝地朝着徐知竞眨了下眼。

清瘦的脸颊稍稍仰起,坐在伞下好认真地描摹起对方的面容。

“我让乔阿姨来看你,下周三的飞机。”

徐知竞忽而提到夏理的母亲。

医生说这或许对病情的好转有所助益。

“你要她来吗?”徐知竞给了夏理选择的权利。

夏理不明白,盯着徐知竞的眼睛沉默许久。

从前的徐知竞总爱向夏理强调,亲缘之爱对于夏理来说亦是不可得的奢侈品。

而现在,对方却主动提及,要安排乔书然来迈阿密看夏理。

徐知竞好像意识不到这有多矛盾。

一面否定夏理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一面又试图用母爱来疗愈夏理贫弱的心。

“不想她来的话我跟他们说。”

徐知竞问得小心,不经意将答案推向了否定。

夏理几乎条件反射般抓住了徐知竞的指尖。

仍是木讷地交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开口。

“想。”

似乎没人能逃得过执念。

即便再清楚不过自己无非是夏家拿来换取地位的工具,夏理也还是对母亲抱有幻想。

文学作品编造了太多来自于母亲的爱,以至于夏理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不曾被爱这件事。

他分不清虚妄与现实,还以为文字与画面如何构述,真实的世界便也该依此运行。

母亲就该像他所理解的那样爱他。

是徐知竞阻隔了他与对方本应紧密的爱。

“我不要你,我要妈妈……”

夏理亟待得到母亲的安抚,要在母亲的怀抱里做一场宁静的,恒长的梦。

他要告诉母亲自己的无望与痛苦,要向母亲倾诉,要忘掉关于上个冬天的一切。

都怪徐知竞,都是徐知竞害他挣扎煎熬。

但也只有徐知竞能够决定乔书然出现与否。

无论如何,夏理都要对他心怀感激。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牵起徐知竞的手亲了亲,好乖地把脸颊贴上去。

做完这些,他又去解徐知竞的腰带,温驯地低垂着眼,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夏理。”

徐知竞捉住夏理的手腕,拒绝了对方主动的取悦。

“不用这样。”

不做这些也没关系,沉默失神也没关系。

第63章

夏理不明白徐知竞为什么这样。

装得再深情他能回馈的也就只有这副皮囊。

然而对方开出的确实是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徐知竞的电话显然比夏理的哭求更有效, 让乔书然忙不迭便登上了前往迈阿密的飞机。

航班夜里落地。

夏理一反常态地调整好作息,清醒地度过了整个下午。

他起初在会客室,后来又去前厅。

没过多久离开了屋子, 跑到庄园主道旁的林荫下满怀期待地望向尚未打开的大门。

春天的迈阿密空气中满是青草的香气。

湖水蒸起细蒙蒙的雾气,将晚霞笼盖得模糊不明。

他等着夕阳沉落,看棕榈树投下夜晚才有的暗影。与银白月光区分开,是格外浓重的,婆娑摇曳的墨色。

司机来电说航班晚点。

徐知竞哄着夏理吃过晚餐, 沉默地陪对方一起坐在草地上。

气温回暖,已经开始有雨蛙躲在湖畔的草丛里叫。

夏理望了会儿月亮, 难得将注意放到徐知竞身上。

他平静地让目光游过对方的侧脸, 不习惯似的,格外生涩地说了句‘谢谢’。

这回换徐知竞应对不了夏理的反应。

后者突然的道谢将两人的关系衬得难以界定。

说生疏算不上, 用过往的逻辑去理解又无法得出能接上这句话的回答。

徐知竞猜不透自己在夏理心中的定义。

或许并非是玩伴、朋友、恋人中的任何一项。

夏理对徐知竞的爱与恨似乎都在上一个冬天被冲淡了, 连望向对方的眼神都变得沉寂,说不上多痴迷又或多憎恶。

他恹恹看着徐知竞,倦怠地表达不出任何半点情绪。

“……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会想妈妈。”

现在否认为时已晚,夏理亲口戳穿徐知竞的恶劣, 让徐知竞根本无法用一贯的从容去掩饰。

他只好点头,在夏理那句‘谢谢’之后,突兀地跟上一句‘对不起’。

但夏理只是无声地注视着, 不说原谅亦不控诉。

他自始至终安静地望进徐知竞眼底,与那对幽深瞳仁里的另一个夏理郁然地对视。

夏理似乎是该怨恨徐知竞的。

可惜他的心不知被什么装满了,再匀不出多余的空隙承载对徐知竞的厌恶。

那颗贫瘠的心脏沉沉坠地,偏偏没有被摔碎,而是不断地收紧。

夏理被持续的痛楚挤压出眼泪,耗不尽地淅淅沥沥浇湿整个春天, 直到今夜才为母亲的到来而遏止。

“夏理。”

徐知竞将夏理的名字念成一道叹息。

他本想说自己所做的一切无非是祈盼得到对方的爱。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之前,就连徐知竞自己都感到了卑劣,只得生生咽回去,再想不到任何开脱的理由。

“夏理……”

电话铃声打断了徐知竞实际并未组织好的措辞。

他甚至因此得到了一瞬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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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语气都温柔不少。

司机询问是要先送乔书然回酒店,还是直接前往棕榈滩。

徐知竞看一眼夏理,见对方眼底掩不去的雀跃,沉声道:“直接来这儿。”

——

十点刚过,前庭的喷泉被车灯照亮,扑簌簌在夜里落下一池澄亮的泉水。

徐知竞为夏理留出时间整理情绪,提前离开了沙龙厅。

男仆们接过乔书然的行李,管家则引着她穿过门廊。

徐家在棕榈滩的宅邸要比夏理父亲所拥有的任何一处房产都更为奢华雅致。

枝形的水晶吊灯连通三层空间,回廊环抱的则是正中央一座巨大的楼梯。

带有证书的昂贵挂画将其包围,直往二层的走廊后延伸。

乔书然当然也会参加拍卖,或是与其他太太一道做些慈善。

事实上,夏理家中并不缺展会间流传的作品。

但如此的规格,却还是让乔书然为之一阵艳羡。

管家没有带她上楼,而是打开了楼梯旁的一扇大门。

丝织屏风在门边隔出一条宽阔的过道,影影绰绰映出花鸟背后高大的壁炉,以及烟灰色的绒面沙发。

夏理慢了一步从花园外进来。

抱着一束刚剪的蔷薇,用带着露水的手推开了连通两处的玻璃门。

灯光在他qqzl越过门框时迅速地游移。

映出鲜明的轮廓,让阴影也跟着在脸颊上起伏。

“妈妈。”

夏理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地称呼乔书然。

看得出他有些急切,脚步迈得格外开。

他在半步的距离外忽而停下。

献宝似的向母亲呈上了怀里的蔷薇。

夏理带些憧憬的表情天真而懵懂,仿佛回到了分别的那个夏天。茫茫然看着母亲松开手,将他留在了徐家。

人是很擅长遗忘的动物。

遗忘掉不好的回忆,虚构出一种美好的假象。

夏理对母亲的期待即源于此。

大脑主动修饰掉所有令他疑惑惶恐的内容,单只留下幻想出的承诺与爱,以此作为支撑,让夏理坚持到今时今日。

乔书然接过花束,正如夏理想象的一般对他张开双臂。

夏理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举动,愣过几秒,无比僵硬地靠进了母亲怀里。

“竞竞说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乔书然的语调好温柔,让夏理想起冬日的篝火,细嗅还有樱桃木燃烧时细腻馥郁的香气。

——原来妈妈的怀抱是这样的。

大抵是夏理离开了太久,因而在此之前,他始终无法构想出此刻的感受。

他开始莫名地掉眼泪,倒不再是煎熬与苦涩,而是由幸福与安定带来的瞬间的委屈。

夏理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在母亲的怀抱中抽噎。

眼泪坠向花瓣,顺着叶片濡湿乔书然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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