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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尸身居然不受火焰灼烧。”
“据说那个见青山很厉害,因为经脉血液都被毒浸透了,所以反而能保尸身不腐。”
璞真道人虽然恨魔尊拐他徒儿,但魔尊如今毕竟已死,大仇已消,没有事后泄愤的必要。
见弟子们议论纷纷,璞真道人出声制止:“好了。身前仇已消,身后让他去个清净。”
“是。”
“诶……这是什么?”
弟子仔细辨认着火里的东西,扭头对陆辞雪说道:“师兄快来,这好像是魔尊的储物法器,不过碎了不少,这个是……这个好像是墨水写下的字迹,不过太碎了,看不清,可能得拼一拼。”
“也不是想吞掉魔尊储物戒里的法宝,单纯就是好奇……怎么只有碎一地的信啊?”
信?
陆辞雪心下疑惑。
这年头,除了凡间许多人惯用书信往来之外,修真者哪一个不是用灵讯传递消息。
魔尊这般高阶的大魔也要保留这等原始而缓慢的信息传递方式么。
陆辞雪穿过深坑旁边守着的人群,落到了魔尊的身边。
然后他的目光聚集到了魔尊手边那道破损的储物戒。
不难看出这枚储物戒是个上好法宝,寻常法宝经受了这般万箭齐发,就算没有灰飞烟灭,也都会在顷刻间破碎万千。
但这枚储物戒异常坚硬,到现在也只是出现了法器受损严重的情况,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同样被扎得千疮百孔。
陆辞雪来的时候,弟子们已经从火里把那张残破的信笺捻了起来,灭了火,对着光细细地辨认:“安……勿挂人?人字头?”
“这张后面好像还有一张……小心点,剥出来看看。”
“辞……辞……这个字好像雪啊,被扎剩一半了!我靠师兄!这就是你吧?!”
陆辞雪怔了一瞬,道:“我?”
怪了,魔尊怎么会给他留信。
旁边还有一份破裂的木匣子,但是已经被火烧穿了,保鲜阵法碎裂失效,里面貌似是食物,烤成了黑糊糊的一团。
看见陆辞雪过来的时候,弟子把信笺小心翼翼地捧过去给他看:“师兄你看,左边这一部分被扎没了,但是还剩一小半,完全能和你的名字对上。”
陆辞雪接过那张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边缘还被火撩了不少的信笺。
只一眼,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瞳孔骤然紧缩。
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陆辞雪看了很多年,私下悄悄临摹了许多年,每一道笔锋他烂熟于心,恨不得刻进心里。
第一张信笺能看得出只有一行字,但那一行字陆辞雪从乌惊朔多年前开始出门远游收到现在,至今已有数百份,每一份都被他珍惜地收入匣中保存着。
上书:安好,勿挂念。
化成灰他也认识。
可是,大人送给他的信怎么在魔尊的手上?
那一刻一股诡异的荒谬感当头笼罩住了陆辞雪,就好像他认知里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忽然多出了一道他极其熟悉的联系,这种感觉令他从内心深处开始弥漫起怪异和不安来。
他宛如被劈了当头一棒,刹那间第一反应是抖着手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张白纸。
陆辞雪来不及磨墨写字,匆匆用灵力在上方化出一行字:“大人,您可有空?辞雪有急事相寻,万望大人收到后第一时间回信。”
写完之后,陆辞雪咬破指尖,用血绘制了一道乌惊朔教他的印记,然后将印记附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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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惊朔说过,他在外面的时候可能不能及时回复,如果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用这道印记找他。
大人还说过,就算修真界当场爆炸了,这道印记也能带他找到自己。
陆辞雪以前不肯麻烦乌惊朔,也自觉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麻烦乌惊朔,因而从来没有用过。
他自知乌惊朔之前总是忙于自己的私事,从来没有逾越过。
可是……可是今天实在是例外。
这道附着印记匆匆制成的信被送进传信阵法之中,下一刻从满地碎片之中凭空出现,随后被不知名而来的风卷了起来,印记骤然亮起,尽职尽责地扒拉着信封兜兜转转,犹豫地往天上飘了飘,最后还是落到了那具千疮百孔了无生息的身体旁边。
陆辞雪神情一空。
第34章 第 34 章 陆辞雪蓦然扭头,喷出一……
传信阵法是单向的, 阵法若是碎裂,影响的是发送出去。但只要阵眼锚点还在,另一端寄过来的信笺就能送到。
只是锚点毕竟是落在储物戒中的, 如今承载媒介因为承受不住剧烈的攻击而彻底碎裂开来, 附着在储物法器上的锚点也耗尽了最后一丝魔气, 在传送完成之后彻底消散。
徒留那道附着了印记的信笺清晰地向所有人证实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不是错觉。
所有的弟子也被这样的发展震惊住了。
陆辞雪的出身大家有目共睹, 都知道他小时候就被一位天阶修者收养,直到今日也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现在这个变故打得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眼下这个情况,是在说……魔尊就是那位天阶修者?
“师兄,你……你确定?这个阵法真的不是搞错了?”
“……”
陆辞雪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发抖。
他藏在长袖之中的手指将掌心掐出了血,面上似乎还是那个永远冷静的师兄:“应该是搞错了。”
他不相信。
魔尊就是乌惊朔这个可能性简直太过荒谬,就跟造谣修无情道的修士其实背地里同时结了十八个道侣,不仅男女皆有还互相不介意地把日子过了下去一样荒谬。
不可思议到陆辞雪第一反应是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亦或是怀疑自己也许在无形中撞入了魔尊布下的幻境陷阱,如今这般进展过分顺利的诛杀之战只是他一场无中生有的梦境而已。
陆辞雪直直盯着最近的一个剑宗弟子, 道:“我之前代替长老授课的时候曾经用陆家村举过例子, 我还问了你一个问题, 说那几位魔族为何能全身而退, 你答得很好, 旁边坐着的几位长老都欣慰地笑了, 你们可还记得。”
如果这是梦境, 陆辞雪眼前的弟子一定会回答:“记得。”
因为这是在陆辞雪记忆之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幻境能做到的便是完全将梦境者的记忆复原出来, 才能做到以假乱真令人深陷其中的效果。
被盯住的弟子愣了一下, 挠挠头:“师兄,你记错了吧,那几个是别宗派来的交换生啊。”
陆辞雪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不是。
不是幻境。
幻境只能做到将轮廓复刻出来, 内里永远是空心的,败絮的,幻境永远无法织就出当时场景的所有细节所有逻辑。
陆辞雪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魔尊在魔宫范围内设了拦截转移阵法,会将所有来往的灵讯书信全部都接到魔尊的眼皮底子下,经他手之后才会恢复正常往来。”
剑宗弟子大松一口气,显然更信服这个原因:“我就说嘛,这个可能性就大多了。”
魔尊就是那位天阶修者什么的,简直就是天大的恐怖鬼故事。
天阶太难得,陆辞雪在修真界中知名度不低,知道他背景的人不少,从魔尊之前的言语来看,他对大人的存在是忌惮且知情的。
今天刚好是月末,到了大人给陆辞雪寄信报平安的时候了,许是就这样被魔尊提早设下的阵法拦截到手里了,又一时瞧着新鲜,扣在了手里,准备拿来对付陆辞雪。
这才对啊。
旁边的师弟们着实被这个鬼故事吓了一跳,终于找出了正确的推测,也跟着舒心不少:“师兄,你得改改你这乱想的毛病了,真吓人。”
“就是,灵讯往来被拦截都是一件常见的事情,更何况是书信。”
“不过师兄,你们交流的方式好古老啊,居然还要用书信往来,平常人分不是用灵讯更方便么。”
陆辞雪怔了一下,迟疑道:“……习惯了。”
为什么要用书信往来?
因为从他认识大人起,用的便是书信联系。久而久之,早已习惯。
为什么不用灵讯?
因为灵讯交流需要灵力,而当初陆辞雪受大人恩惠时尚未觉醒灵根,只能用书信交流。
为什么陆辞雪长大之后还是用书信交流?
当时的陆辞雪已经突破了金丹期,日常和师门交流用的都是灵讯,也曾疑惑过这个问题。
问过大人之后,得到的回答是习惯了,以及大人更喜欢收到小辞雪的亲笔信,而非听完就随着灵力消散而消散的灵讯。
陆辞雪当时自认心性早已成熟,却还是被乌惊朔含着笑的一番话哄得晕头转向心跳剧烈,那几天都黏在乌惊朔身边亦步亦趋,从此之后更是深信不疑。
可乌惊朔无疑是会用灵讯的。当年乌惊朔将他从灵根贩子手里抢回来后,用他的灵力搓了一道灵讯发了出去,给涉及到的相关宗门都抄送了一遍。
当时陆辞雪还觉得大人真聪明,用他的灵力化作灵讯能大大增强可信度,秉白宗和仙玄宗的人也会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出事了。
陆辞雪到现在也这么觉得,从来深信不疑。
他直勾勾地盯着沾了血的印记,感觉脑海深处关押着的理智正在疯狂撞着笼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大人。
可是乌惊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自己的灵力气息。
甚至在殴打那两个仙玄宗灵根贩子的时候,也只是用威压镇压他们,再亲自动手用凡人打架的方式泄愤。
是殴打,是单方面压制下的出气,修真界早八百年就没人用这种靠体力和技巧的打架方式了。
可是对不上。当初在天雷面前起誓,大人说过自己出身凡人家庭,又怎会是渐顷山中孕育出来的「兑换」。
是了,是了。
陆辞雪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都说了,不可能的。
陆辞雪抬手取回那道信笺,重新用灵力撰写了一封,附上大人的印记,随后又试了一次。
那端闪烁良久,最后将信笺原样吐了出来。
接收端锚点破碎,寻不到收件人,发送失败。
弟子们看了一眼彻底变成一堆破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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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物戒,恍然道:“我们还在魔宫范围内,拦截阵法可能还生效,所以正常,到时候出了魔宫师兄再试试,应该就可以了。”
陆辞雪豁然起身离开。
旁边的师弟们在身后狂追追不上,看见浑身染血的陆辞雪一路离开了魔界,远远地再次将那封信笺送进传送阵法里。
等他们凑到陆辞雪身边的时候,刚巧看见陆辞雪的储物戒闪烁几次,再次将信笺原路吐了出来。
陆辞雪愣愣地看着手中那道乱转的寻人印记,手脚不受控制地冰凉起来,茫然地低喃:“为什么还是送不出去。”
进入魔宫里搜寻的弟子们此刻也冲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师兄!我们没找到储物法器,但是师父发现了里面有一道隐藏起来的空间,正通知宗主前去破解。”
“慢着。”半空之中凭空撕裂出一道空间裂缝,一道深绿人影从里面踏出,正是「空间」释酒。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人,是竹漆。
释酒远远望了一眼坑底的人,神情疲倦,把一块包裹一样的东西抛给陆辞雪:“那个空间是我藏的,里面没什么。东西还给你们,别动那道空间。”
陆辞雪低头盯着手中的信封,没有动,还是旁边的弟子忙手忙脚接过,随后打开一看:“诶?”
正是他们被魔尊收缴走的储物法器。
释酒低声道:“知栩仙尊明事理,我很感激,还望仙尊手下留情,能让我们将尊上的尸身带回去好生安葬。”
可说完之后,他们才发现陆辞雪的状态似乎并不正常。
他好像是遇见了极为恐怖的事情,却又固执地不肯承认,在察觉到有人说话的时候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却只是喑哑地说了一句话:“你们魔族的易容手段……可有办法破解?”
释酒一愣,随后道:“人皮面具会有痕迹,摸得出来,易容法术会在主人死后消散,易容丹会在药效过后恢复原貌。”
释酒掏出了一块小瓷瓶递给陆辞雪:“易容丹倒是有通用解药,只不过能起多少效不好说。”
陆辞雪道了一声多谢,头也不回地折返回去。
魔尊和乌惊朔……两人差异如此之大,一个是魔族恶贯满盈的大魔,一个是潇洒没心没肺的天阶修士,容貌声音形态习惯样样不同,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再试最后一次。
如果魔尊容貌未变,那陆辞雪就抛掉所有可疑的不可疑的地方,在乌惊朔回家之前哪里也不去,就在桃花树下等乌惊朔回来。
等大人回来……然后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魔尊静静地躺在地上,万千箭矢令他的身体血肉模糊,魔血缓缓从他身下淌出来。
魔族快速自愈的种族特质在魔尊死后不久还新鲜时依旧发挥了作用,‘见青山’和致命伤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所有生机,体内魔气随着血液流失了不少,本就所剩无几的魔气补不了致命伤这种大窟窿,于是挑软柿子捏,替他缓缓修复了模糊的皮相。
魔气从头修复到锁骨便黔驴技穷了,此刻若是有人再观察得仔细一点,便能发现魔尊看似完好的皮相之下其实依旧经脉断尽,一片狼藉。
不过是保持着最后的体面罢了。
陆辞雪顾不得仪态失礼又亵渎,手指微抖地滴在了魔尊的侧脸上。
一滴、两滴。
透明的液体浸入新生的完好皮肤,犹如火星溅上表层易燃的雪白纸帛,瞬间烧穿了表层附着的幻象。
然后一点一点,露出了那张陆辞雪魂牵梦萦,在梦中现实里描摹过千次万次的面容。
锋锐俊美,阖眸静默。
所有的光影声音全部褪去,呼吸和心跳在此刻无限静止,荆棘刺破血肉,白骨张着漆黑空洞的双眼,用已成枯骨的手从陆辞雪的胸腔里掏出血淋淋的心脏,对陆辞雪说:
是他。
陆辞雪蓦然扭头,喷出一大口血。
第35章 第 35 章 因为陆辞雪彻底崩溃了。……
此方悲歌长流之时, 诛杀魔尊的好消息早已传遍外界,人族欢呼一片,纷纷奔走相告。
然而大家连席都没来得及开, 这道好消息就迅速掺了新的小道消息, 变异疯长成了一道平地惊雷炸穿两界。
这位本该死得其所的魔尊居然就是当初收养陆辞雪的那位天阶修士。
当魔尊和那位人族深居简出神秘莫测的天阶修者联系在一起之后, 乍听只以为是恶作剧般的荒谬玩笑, 细品之下才发现原来当真有迹可循。
当初这位天阶几乎算得上是横空出世,来历不明出身不明,和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压根没区别。
如此年轻厉害的天阶散修居然从未被发现挖掘招安,聪明的仙宗已经开始抛橄榄枝示好招揽了,可惜那位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当逍遥自在的散修和他那抢回来的小孩过日子。
仙玄宗闹出的那场丑闻捅出了乌惊朔的部分来历,但也仅限于此了,更多的讯息他们依旧无从得知。
师承何处,去过何处, 受点化启发于何地, 亦或受过谁的恩, 可谓藏得严严实实, 半点都扒不出来。
这下他们终于明白了。
敢情人家是魔, 在此之前所有活动轨迹都在魔界, 他们能扒出来才怪。
更何况, 根本用不着他们扒, 所有轨迹完完全全摆在明面上——
什么时候覆灭了陆家村, 什么时候指使手下干了什么坏事, 什么时候出面力保魔族下属,什么时候张扬地挑衅了修真界,半点遮掩都没有。
只不过因为面上的身份不同, 没有人将他们联系起来而已。
这又要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了: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一开始也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陆辞雪彻底崩溃了。
他神情苍白如雪,唯有一双眼眸红透。
陆辞雪守在魔尊的尸身旁边,抖着手往乌惊朔千疮百孔的身体里灌输灵力,任凭旁边的人如何劝阻都不肯停手。
一旁的弟子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诸天剑宗的同门们大部分都知道陆辞雪有这么一位,只是见过乌惊朔真容的不多。
因而在看见陆辞雪剧烈颤抖起来的时候,众人皆愕然。
释酒和竹漆是第一次看见尊上的真容,也愣了。
不过大人物一般都喜欢易容几张不同的脸,毕竟干事方便,因而他花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接受了魔尊易容的事情。
可是陆辞雪的反应太过剧烈反常,释酒本想把尊上尸身带回去,见状却罕见地有些迟疑。
看这样子,陆辞雪有可能和尊上有过什么交情,甚至还不浅。
难怪尊上当初朝正道讨男宠过来的时候死活不肯要陆辞雪,不得不把人要过来之后和人家保持着距离,也不让他们用男宠称呼,在他们这里还给了不低的权限。
原来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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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
直到璞真道人察觉异常匆匆赶来,看见乌惊朔的脸时面色剧变,他们这才品出了一点不对来。
璞真愣在了当场,原地揉了好久的眼睛,自言自语道:“老夫眼睛什么时候出问题了?”
木灵力温和地浸润过乌惊朔的身体,依着主人的意志矜矜业业修复着每一寸血肉。
可每一道灵力都是陆辞雪灵识的延伸,他越是拼尽全力想要修补,越是能够清楚地看过这具身体的每一道剑伤,再不受控制地回溯着这具本来温暖紧实的身躯是如何被万千剑影洞穿成如今这幅千疮百孔血肉模糊的样子的。
心脉被贯穿破裂,断骨支离,贯穿伤和撕裂伤数不胜数,入目皆是,触目惊心。
见青山潜伏在身体各处蚕食着一切能够触碰到的骨血,心脏被贯穿,魔核碎裂,见青山蔓延,他不知道乌惊朔怎么活。
如果不是魔族体质强悍,陆辞雪是不是连见那人一个全尸的机会都没有?
他听见苍老的嗓音慢慢地唱着音调奇异的悲歌,听见那一群因为拦路被拨开的魔族们终于从百里之外赶到这里,听见他们着急地解释着他们村子在多年前曾经在谷底找到过几具魔族尸体。
峡谷地处偏远,其上是遥不可及的悬崖,若非他们需要某种只生长在谷底的草药,否则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他们根据尸体面上一道显眼疤痕和残存的魔族气息认出了这是曾经被魔尊保释回来的几位作恶大魔,却因为不清楚是仇杀或正常死亡,因而一直没有声张。
他们这些魔气低微,走不上修行之路,寿命只有几十年的小魔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冒着被报复的风险将捡到可疑魔族碎片的事情捅出去,只好将尸身用特殊秘法保存下来。
祖祖辈辈传下来好几代,听着遥远的人族关于魔尊的各种恶名和讨伐痛骂,他们不了解魔尊做没做过此事,自知没有资格安慰或反驳。
在众魔眼里,虽然魔尊神秘莫测,冷酷无言,动不动就杀几只魔示众,可他杀的都是一些仗着自己修为高在一方城池里为非作歹的害群之马,那些魔该死。
如果魔尊当真罪该万死的话,是不是总该在宣判死刑之前数清楚他身上的罪行?
如果魔尊将那些在人族犯了杀孽的魔族接回来,但给予了应有的惩罚,那么这桩罪名,还应不应当安在他的身上?
这些纷扰纠葛,他们一介小魔不得而知,也无处申冤。
释酒看着浑身染血的陆辞雪,迟疑着说:“抱歉,我……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只是尊上之前严肃勒令过我们,他拿你当祭品,不能杀你,不能叫你男宠,不许阻拦你所做的任何事。”
释酒偏过头,看了一眼默默蹲下来,拿着傀儡转移乌惊朔身上伤势的竹漆,道:“……我们其实不信。”
“当初屠了陆家村的「傀儡」不过是个血脉稀薄得几乎没有的旁支,”释酒指了指那堆老弱病残魔们捧过来的一堆密封坛子里,道,“也许,有可能,在里面。”
那时释酒和魔尊还没有交集。
关于魔尊的传言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从来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满不在乎。
后来尊上救他花草,他有点在乎了,但尊上本人都不在意,还逼着他签「兑换」契约不许泄密,说不签就不救。
释酒那个时候想,尊上如今的实力逼近天阶,人族就算再看不惯,也弄不死他,所以爽快地签了。
直到后面发现了乌惊朔的做派,无一不是在人族那边缄口不言,回来大开杀戒,抛尸荒野,这才对魔尊传出来的所有传言心生疑窦。
他后来想想,自己也许不该签的。
陆辞雪低下头,模糊的视野里是乌惊朔微微蹙眉,仿佛睡不安稳的容颜。
乌惊朔睡着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皱眉。陆辞雪以前盯着大人的睡颜看得久了,不喜欢大人皱眉,于是总会轻手轻脚地给他揉眉心。
好在乌惊朔睡眠质量一直很好,被动手动脚也也不会醒,就算醒了也不会睁开眼睛,只会闭着眼睛抓下来陆辞雪的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又陷入了沉眠。
大人这次的睡眠质量看着似乎格外不好。陆辞雪想了想,面对漫天瓢泼的箭雨,大概是个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陆辞雪低着头,忽然惨笑了一下,肩膀颤抖起来,液体却一滴滴砸在血泊之中。
难怪。
难怪当初向正道索要男宠的时候,魔尊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要他。
难怪名为索要男宠,却能如此轻易地答应他提出的保持距离的条件。
难怪魔尊当初宁愿透支神魂挣断半身血肉,也不让那截怪叫手臂的阵法得逞。
因为他中了见青山,他还在里面。
难怪魔尊半睡半醒昏沉之间,见他的第一反应是把他揽过来。
大人以前,也爱这样把他抓过来当暖床的抱枕。
难怪魔尊不肯让他进入识海,不肯让他缓解神魂的伤势。
容貌声音体型气息可以伪装,唯有神魂气息独有唯一。
难怪释酒和竹漆对魔尊说他真看上人家了啊,魔尊会是那般满脸黑线恨不得把两个多嘴的魔摁进地里的反应。
难怪魔尊的魔气分明安静下来了,魔尊却还是踩着血路步履不稳面色冰冷地闯了进来。
难怪魔尊闯进来看见他向剑宗通风报信,却只是盯着他手腕上的伤痕勃然变色。
所以,大人当初是察觉到了他气息黯淡,所以即使顶着见青山的发作也要过来确认他的安危吗?
陆辞雪尝过见青山的滋味,他甚至连保持神智清醒和站起来都做不到。
那么大人呢?
大人又是怎样忍耐过多年,临死之前还要靠用力握住利器保持清醒,就为了来看一眼害他万箭穿心的人怎么受伤了是吗?
所以他干了什么呢。
他厌恶拒绝有关魔尊的所有触碰,仿佛碰到瘟神一样丢掉任何沾染上魔尊气息的东西。
他对魔尊的搭话充耳不闻,只是一句随口的疑惑,也要被猜测成故意刁难。
魔尊说修真界所有人都想他去死,他说,他也不例外。
释酒请求他救魔尊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把魔尊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全部拍在了释酒的脸。
魔尊轻手轻脚捏住他受伤的手腕,沉郁质问他自己没来怎么办,他疏离又紧绷地说:你先放开。
陆辞雪亲眼看着魔尊像是被刺了一下般怔了一瞬,随后沉默着放开了手。
那时他不明白魔尊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他现在明白了。
魔尊抬手按在他后颈注入魔气的那一刻,陆辞雪只有紧绷到极致后终于忍不住的挣扎。
然后他得到了被重新解开的修为,而魔尊得到了贯穿胸膛的一箭。
他以前总是悄悄在心里封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大人自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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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了解大人的人,然后他说:
所以你,的确罪该万死?
陆辞雪耳边的轰鸣声骤然炸了开来。
他俯下身,近乎蜷缩着抵在乌惊朔的肩头,讽刺又荒谬地笑了起来,笑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第36章 第 36 章(深水潜水鱼雷和各种霸王票加……
释酒本来早已做好了接受尊上死亡的心理准备, 可看见陆辞雪这幅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偏开了眼眸。
竹漆则单一得过分,他蹲在地上, 身边摆了一圈的傀儡, 都吸饱了尊上的血, 通通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样子。
可魔尊的躯体却还是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除了那张脸完好之外, 其他哪里都不完整。
释酒简直没眼看,人家在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就这脑子里全是死人的家伙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垒傀儡,像什么样?
释酒恨铁不成钢地过去把竹漆拎走,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尊上好,但能不能看点场合?”
竹漆垂头数了数傀儡的数量,不悦地拍开释酒的手:“尊上真是给你惯坏了,敢这么拎人后脖颈还不被打的只有你。”
释酒翻了个白眼。
竹漆骂完,气也就消了, 道:“你记不记得尊上说,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释酒点头:“你信?”
竹漆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不然呢。”
释酒又翻他白眼:“你知不知道知栩仙尊被一个天阶收养的事情。”
竹漆看了一眼陆辞雪, 道:“现在知道了。”
“那不就是了, ”释酒冷笑道, “那个自大的家伙若当真说话算数, 你猜为什么会出现如今这个场面?”
竹漆:“……”
好像、好像也是。
如今「兑换」规则失效, 两人不再受到影响, 知道的几乎都能说。
但鉴于如今在场不在场的正道都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大脑风暴之中, 释酒便没有再添一把火。
他和竹漆知道现下这个情况也轮不到他们来安葬尊上, 便把尊上的身体留给了陆辞雪,顺带把众魔们带过来的魔族碎片也留给了原地呆住的正道。
临走之前,竹漆挣脱开释酒的拎后脖颈, 重新掏出一把傀儡放到尊上的血泊之中,道:“尊上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会回来。”
陆辞雪耳鸣得有些严重,他整个人钝得有些厉害,仿佛锈了多年的铁器,想调动喉舌发声,古怪地沉默了半晌却依旧没能成功。
好在竹漆脑回路奇特,一直都不同寻常。他重复了很多遍:“尊上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会回来。”
“他对你很不一样。”
“他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他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竹漆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许和死人打交道多了,自己也变成了产生不了感情的傀儡死人,对外界的一切都有一种漠不关心的隔阂。
直到他看见陆辞雪在听清楚自己说话的那一刻,迟钝地抬起头来,红透的乌瞳直直地看向自己。
宛如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倏地亮起的一抹微光,微弱,却真实存在,摇摇欲坠地吊起了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陆辞雪张了张口,嗓音沙哑:“他……他说。他忙完这段时间,就没有必须要离家多日的事情要忙了。”
“他还说,”陆辞雪眼睫颤抖,仿佛抓住了关键,“未来一个月,他会在杳无人烟的冰原闭关。”
竹漆认真道:“尊上的死能换人魔两界和平,这次身份暴露应当不在他计划之内。尊上当初向正道索要男宠却再三不肯要你,应当是只是不愿你见今日之景,也不愿你见了伤心。”
“他曾委婉暗示过我们不必为他的死悲恸,”竹漆说,“尊上并非无情之人,你对他用情至此,即使为了你,他也应当不会甘愿赴死,也许他当真有什么后手。”
“可是死而复生哪有这么简单,”释酒是真不相信乌惊朔那个没头脑的家伙会想这么多,“夺舍定会遭反噬,重塑肉/身古往今来从没人成功过,灵肉融合也需要极高的适配度才行,他真能自己活过来,我以后倒立给他开空间。”
竹漆:“……”
释酒低声道:“神魂不能在阳间逗留太久,肉/身死后七日内已经是极限,没有肉/身温养还要强留在人间,下场只会是魂飞魄散。”
“万一尊上真的只是因为不得不死了,根本没有后手,那我们等完这一个月后该怎么办?”
万一真是如此,那他们直接完蛋。
陆辞雪沉默。
陆辞雪的灵力一直没断,配合着竹漆的傀儡转移,短短时间内已经勉强将乌惊朔的身体维持住了人形。
很明显,他们没有资本赌。
死后七日是魂魄逗留的最长时间,无论再厉害的神魂也都会不断衰弱,过了这个时间,不是去地府喝孟婆汤投胎,便是强留在人间等待灰飞烟灭。
哪个结果,他们都赌不起。
万一赌错了,他们同样错过了招魂的机会,届时他们甚至连去哪里找乌惊朔都不知道。
竹漆也想到了这一层,沉默了。
魔尊的身体已经勉强有了形状,陆辞雪跪在他身侧,半身几乎已经被乌惊朔的血浸透。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眩晕,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乌惊朔的身体说是千疮百孔都不为过,陆辞雪以前从来都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上能够有这么多道伤口。
怎么能,如何能。
大人当时该有多痛。
陆辞雪喉头堵塞,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俯身把乌惊朔抱了起来。
陆辞雪跪得久了,双腿早已麻到没有直觉。然而他起身一个踉跄,下意识茫然地愣了一下。
他踉跄不是因为大人太重。
是因为大人太轻了。
全身的血液近乎流光。太轻了。
陆辞雪的脸色本就苍白,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更是彻底失了血色。
陆辞雪闭上眼睛,身形摇摇欲坠,呼吸之间都是令人胃部翻涌的血腥气味。
他怀里抱着安静轻飘得过分的柔软躯体,只觉天地浩然阔大,万物之家,他却茕茕孑立,茫然无措,不知何处是归宿。
他没有家了。
他用言语杀死了一遍乌惊朔,再亲手把最致命的利刃捅进了乌惊朔的心脏。
他再也没有家了。
*
修真界的氛围过于死寂了。
他们起初的反应和陆辞雪一模一样,皆是难以置信。
毕竟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能够联系在一起,本身便令人惊掉下巴。
可是在察觉这一切并非恶作剧之后,正道修士们便挨个陷入了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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