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1 / 2)
承光周岁那日,长安下了一场细雨。春寒料峭,宫人皆劝元朝露不必亲往,她却执意撑伞步行至长秋宫偏殿。那里已设了抓周礼台,红绸铺地,四周摆着算盘、书卷、铜尺、药杵、小犁铧与一方玉印。昭华抱着女儿站在中央,笑意温软如水。
“娘,您说她会选什么?”昭华轻声问。
元朝露未答,只凝视着孩子粉嫩的小脸。承光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对满堂器物毫无兴趣,反倒挣扎着要下地。众人正惊疑间,她竟手脚并用地爬向角落??那里放着一只旧木箱,是元朝露早年在衡露书院读书时用过的,如今盛满了她亲手抄录的《山河纪要》手稿。
小手扒开箱盖,抽出一册泛黄纸页,咯咯笑了起来。
满座哗然。青蘅低声道:“这……这是《地震波传导图解》,她才一岁啊!”
元朝露却笑了,眼底泛起微光:“不是天资,是血脉里的记忆。”她蹲下身,将外孙女抱起,“你拿的这本书,曾救过三千人的命。”
萧濯随后赶来,听闻此事,抚掌大笑:“好!咱们家三代都跟纸笔较劲,倒也不怕文曲星嫉妒。”他忽然压低声音,“可你想过没有?她若真走这条路,将来也要面对我们经历过的风浪。”
“那便让她学会乘风破浪。”元朝露站起身,将手稿轻轻放回收纳箱,“我不求她平安顺遂,只愿她活得清醒而自由。”
雨丝渐歇,阳光破云而出,照在庭院中新栽的一株梨树上。那是三年前归墟谷解封后,从废墟中掘出的残根嫁接而成,如今终于抽出第一枝白花。
此后数年,山河院日益壮大,分设九科:地动、水利、气象、农政、医疫、矿冶、建筑、能源、监察。每科由一名主官与两名副监统领,其中女性占四成。各地陆续建成“观象楼”“测震坊”“雨水塔”,百姓习以为常,孩童游戏也常模仿“报灾鸣钟”。
而最令人瞩目的,是“移动学堂”的兴起。由工部改装的铁轮马车搭载书籍、仪器与简易病床,沿边塞、山区、江畔巡回讲学施诊。阿?成为首任巡讲师,骑马执旗,穿行于苗岭深谷之间。她的民谣预警法被编入《南方水患年表》,甚至传入南诏宫廷。
然而太平之下,暗流未息。
某夜,元朝露正在批阅一份来自西域的奏报??龟兹新城地下水位异常下降,疑似有人私掘暗渠引水??忽觉胸口一阵剧痛,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青蘅慌忙扶她躺下,召来太医署首席女医林素娥。诊脉良久,林素娥面色凝重:“娘娘气血两亏,肝郁成结,已是积劳之症。若再不调养,恐伤及心脉。”
“几年了?”元朝露闭目问道。
“至少五年。”林素娥低声,“您自登基以来,每日睡眠不足三时辰,饮食无定时,忧思过重。山河之事固然要紧,可人非铜铁。”
“我知道。”她睁开眼,望向窗外星辰,“但有些事,我必须亲眼看着落地。等承光长大些……我就退。”
话虽如此,次日清晨,她仍准时出现在山河院议事厅。萧濯见她面色苍白,皱眉道:“昨夜又没睡?”
“做了个梦。”她捧着热茶,声音清冷,“梦见陆慈航站在归墟谷口,对我说:‘你以为你在重建秩序,其实你只是延续了我的控制欲。’”
萧濯沉默片刻,缓缓道:“她若活着,定不愿听你称她为“疯子”。你们太像了??都相信唯有自己掌握真相,才能拯救世人。”
“所以更要警惕。”元朝露点头,“权力最容易披上“为你好”的外衣。我删改《西域风物志》,设立审查制度,推行新政……哪一步不是以“利民”为名?可一旦忘了边界,善意也会变成枷锁。”
正说着,昭华匆匆入内,手中握着一封密信:“娘,西南传来急讯??移动学堂在滇南遭伏击,三名学生重伤,教材尽毁,车上还发现了刻有‘逆天者亡’的木牌。”
厅内骤然寂静。
李慎怒道:“又是那些守旧派余孽!他们反对新学,竟敢伤及学子!”
周明远则摇头:“恐怕不止于此。滇南偏远,民间尚存巫蛊之风,有人借古礼之名聚众抗政已久。此次恐是蓄谋已久。”
元朝露缓缓起身,走到墙上的巨幅舆图前,指尖落在南疆一片密林覆盖之地:“这里,原是母亲家族流放之所。当年她试图以秘术唤醒地脉,引发山崩,死伤千人。朝廷以此定罪,诛连九族……只剩我一人活下来。”
她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屏息。
“我一直以为那段历史已被掩埋。但现在看来,仇恨从未消失,只是沉入地下,像断层中的应力,等待一次爆发。”
萧濯沉声问:“你要去?”
“必须去。”她说,“这不是镇压叛乱,而是解开百年心结。若我不去,承光这一代,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宿命。”
七日后,元朝露率百人轻骑南下,随行者除昭华、青蘅外,还有林素娥、阿?及五名地学生。车队穿越瘴气弥漫的山谷,沿途所见令人心惊:村落凋敝,田地荒芜,孩童面黄肌瘦,老人跪拜石像祈雨。
抵达事发地芒市时,当地官员战战兢兢禀报:“匪首自称‘安氏遗脉’,聚众三百余,占据老祠堂不肯降。他们说……说您是背叛祖宗的罪人之后。”
元朝露听罢,只道:“带我去见他们。”
当夜,她在军帐中写下遗诏草稿,交予萧濯亲信快马送回长安:“若吾不返,山河院不可停摆,问责制须坚持,女学不得废。另,将《母亲的政治》手稿公开出版,勿藏于宫闱。”
第二日晨曦初露,她独自一人,未着凤袍,仅披素色斗篷,徒步走向那座隐匿于雾中的残破祠堂。
台阶之上,站着一名白发老妪,手持青铜铃铛,身后黑压压跪着数十男女老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