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2 / 2)
“元氏朝露!”老妪嘶声喊道,“你可知你母亲当年为何被逐?因为她不肯献祭亲子以通地神!你说她是恶人,可你呢?你用机器代替神谕,用数据否定天意,你比她更背离本源!”
元朝露静静听着,待其声落,方开口:“你说得对,我母亲的确拒绝献祭。但她也未曾阻止别人这么做。她想掌控一切,包括生死、气候、命运。她失败了,因为天地不容僭越。”
她上前一步:“但我也不认同你们。你们把灾难归咎于“违背古法”,于是烧书、杀人、拒绝修渠??可去年洪水冲垮村庄时,是谁逃得最快?是读过书的孩子,因为他们知道往高处跑;是谁最先发现堤坝裂缝?是参加过观测培训的农妇!”
人群中已有骚动。
她继续道:“我不是来征服你们的。我是来问一句:如果当年你们的祖先能预知山崩,会不会选择换个地方建寨?如果你们现在知道旱季何时来临,能不能提前储水?知识不是亵渎,它是生存的权利。”
老妪冷笑:“那你为何毁掉归墟谷的秘密?”
“我没有毁掉。”元朝露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我把它变成了教材。你们可以派人去长安山河院学习,了解地脉如何运行,岩石为何断裂。我不强迫任何人接受,但机会必须存在。”
她将册子放在石阶上,转身离去。
三日后,祠堂大门开启。一名少年走出,捧着那本书,颤声问道:“真的……可以让河水改道而不触怒山神吗?”
林素娥上前答道:“不会触怒山神,但要尊重水流规律。我们可以教你。”
自此,南疆首个地方山河分院成立,选址就在当年山崩遗址之上。元朝露题写匾额:“知险而生”。
归来途中,她在驿站偶遇一位盲眼老琴师。老人听说她是“听地声的女人”,主动弹奏一曲《归墟吟》。琴音幽咽,似有万千冤魂低语。
一曲终了,老人问:“您听过真正的地脉之音吗?不是仪器记录的波形,而是大地本身的呼吸?”
元朝露怔住。
当晚,她命人取来特制铜管,插入地下十丈,连接共鸣箱。深夜,她俯耳倾听??起初是沉闷轰鸣,继而化作悠远旋律,仿佛远古歌谣,带着悲悯与耐心,缓缓流淌。
她泪流满面。
原来,陆慈航毕生追寻的“天地和声”,并非控制世界的工具,而是提醒人类谦卑的天籁。
回到长安后,她宣布暂停所有大型干预工程,启动“静听计划”:在全国五百个监测点增设音频采集装置,收集地声、风语、水鸣,并邀请乐师、诗人、哲人共同解读。她说:“我们学会了测量,现在要学会聆听。”
十年光阴流转,承光已入衡露书院就读,聪慧过人,尤擅音律与地质交叉研究。她在论文《地鸣与文明共振关系初探》中提出:“某些古老祭祀仪式中的特定频率鼓点,可能无意中安抚了局部地壳应力。”此论震惊学界,亦引发新一轮反思热潮。
与此同时,东瀛、新罗、大食等国学者纷纷前来交流,归墟谷遗址成为国际科研圣地。一座透明穹顶实验室拔地而起,外墙镌刻各国文字:“此处不属一国,惟属真理。”
萧濯六十大寿那年,元朝露送他一件奇特礼物:一枚嵌有微型留声机的玉佩,里面录下了祁连山雪崩、南海潮啸、昆仑雷鸣三种自然之声。
“这是我给你的答案。”她笑着说,“你说担心我会变得像陆慈航一样偏执。可我现在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掌控,而在共感。”
他紧紧抱住她:“你一直是我的光。”
暮年渐近,元朝露逐渐卸下政务,专心撰写回忆录。她在《母亲的政治》最后一章写道:
> “我曾以为改革需要雷霆手段,后来才发现,最深刻的变革发生在某个女孩拿起一本书的瞬间;
> 我曾害怕死亡会让理想中断,直到看见女儿牵着外孙女的手走进学堂,我才懂得传承无需永恒,只需真实。
> 政治不该是权术的迷宫,而应是照亮普通人生活的灯。
> 如果历史记住我,不要说我多智或多勇,只请写一句:她相信孩子有权知道真相,并为此奋斗终生。”
临终前那个冬天,长安罕见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她躺在长秋宫暖阁中,窗外梨树银装素裹,一如当年。
昭华握着她的手,承光趴在床边,稚声念着刚学会的《山河铭》:“地动非罚,水涌非怒,唯无知为祸,唯蒙昧为敌。”
元朝露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
“告诉阿?……滇南的杏花,今年开得好吗?”
“开了。”昭华哽咽,“漫山遍野,像火烧云。”
她闭上眼,最后一句话轻如叹息:
“真好啊……春天,到底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