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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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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是恃强凌弱,但周围人这么一听,都道是家务事,来鬼市子交易的人,也都怕沾染麻烦,惹祸上身,便互相嘟囔着“散了”“散了”,纷纷离开。

大爷哼了一声,大步过去抓大娘的胳膊,年轻人也跟着在一旁劝:“娘,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别闹了。”

大娘却明显不愿意,用力抵挡,既是愤怒又是惊恐:“我不跟你们回去!”

挥舞手臂见,大娘的袖子被扯开,露出了手臂,手臂上,遍布痊愈后的疤痕。

黎安在察觉不对,皱着眉抬腿就往那边跑,燕歧眼疾手快捉住他后颈的衣领:“做什么?”

“去帮忙!”

第 44 章 律法

见黑袍人似乎有些愣怔,黎安在反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有什么嘛,你是大侠呀,行走江湖,肯定会遇到不少仇家,若是他人要杀你,那你肯定要反击的呀。”

黎安在说完,忽然听见道路另一侧,他回头看过去,那家拍卖冷兵器的行当开始了一月一次的叫卖,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热闹非凡。

黎安在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绝于耳的加价声令他格外好奇,黎安在兴冲冲地问道:“大侠,我们去看拍卖吧!”

说完,太着急凑热闹,黎安在甚至没等黑袍人反应,就转过身去,抱着酒坛,凑到人群外面,踮着脚探头探脑。

燕歧望着黎安在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愣怔在原地,目光缓缓随着红灯笼的光晕流淌,却始终一瞬不瞬落在黎安在的身上。

他低声轻叹:“可是……安安,我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侠。”

自幼时家道中落,至十年前突遭劫难,他不得已被推进这场关于皇位的争夺中,便再无退路,刀光剑影不断,阴谋阳谋绞杀,日夜难安,殚精竭虑,从北疆的戈壁荒滩砍下第一颗敌军的头颅起,杀戮于他而言,就从未止歇。

江州府衙,一片灰暗。

宝瓶口溃堤的沅水仿佛化作云雾,腾至天穹,降成细细密密的雨丝,一阵阵地吹打着府衙大敞的辕门。

一群白丁跪在堂外的空地上,他们昨夜成群结队地跳下沅水,手拉着手企图用身体挡坝,各人都被寒凉的江水打了个透心凉,现在还浑身湿漉漉,跪在雨中。

堂上左右坐着审理此案的都尉和郡丞,上首空着,是江州牧的位置。

中堂两侧,左侧坐着负责修葺宝屏口的大户豪绅,左侧坐着江州别驾王誉,身旁按照官衔从大到小,依次站着随他一同平迁江州的臣僚。

上下左右俨然是一副侨吴对峙之势。

没有急着审问,都尉语气随意地问王誉:“长公子身体可好了些?”

小小王誉算什么,只不过是由琅琊王氏察举提携的家臣,王守真才是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真正的侨姓士族。

王誉没有说话,就在今日辰时,他接到尚书令从健康递来的飞书急信,要他务必看好长公子,不能让王守真惹了不该惹的贵人,还说什么,触怒贵人,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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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即使是他,也保不住他们。

到底是什么贵人,能让身为琅琊王氏主公的王道傀如此紧张?

他心下琢磨不透,恰好那时听说王守真去燕氏门客的客舍找人,直觉告诉他最好拦下王守真,便急匆匆地带人把长公子绑了回来。

王守真不是朝廷派来督工的官员,身上没有官衔。福黎殿。

李德全点头哈腰,求爷爷告奶奶地给燕歧作揖,“老奴求求陛下了,今日是太后的生辰宴,您得去啊。”

燕歧缩在被窝里,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冷,不去。”

已经过了寒露,天气骤然变冷。

院子里的秋海棠已经谢了个七零八落。

燕歧身子薄,夏天怕热冬天怕冷。这秋寒刚起,他骨头里的寒气儿便已比常人更胜几分

天暖时他便有大半时日赖在床上,如今寒意一起,更似一张被米浆糊牢了的窗户纸,轻易撕不下来,只不过他糊牢的,是床框而非窗框。

李德全很为难,“太后说了,近日发生了国库大案,为着节省用度,此次寿辰不大操大办,只摆个简单的家宴便好。来的都是皇室宗亲,不讲那些虚礼排场。”

燕歧还是纹丝不动。

李德全急得挠头,搜肠刮肚地想,忽地眼中一亮,“对了,奴才听说太后此番特意不办寻常宴席,说是图个‘君臣同乐’,安排了游戏。还说若是拔得头筹,还有彩头呢。”

听见游戏两个字,燕歧的耳根动了一下。

见他还是没有要起的意思,老太监急了。

怎么办?

太后的生辰宴都不去,传出去陛下仁孝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自古皇家以孝治天下。若是连九五之尊都失了孝道,天下万民将何以看待皇权?又何以信服?

是以历朝历代,除却失道寡助的暴虐昏君外,鲜有帝王敢公然忤逆太后。

看来李德全想了想,叹了一声,看来还得求小美人来帮忙啊。

他正打算出去找救星,却听星河道:“游戏!什么游戏?”

李德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解释:“说是在永寿宫花园里安排了关卡,赢了有恩赏,具体的,老奴也不太清楚。”

星河跃跃欲试,“我也可以玩吗?”

李德全笑道:“应是可以吧。”

星河扭头看燕歧,目光亮亮的,“主子!咱们去吧!”

自从上次跟黎安在赌气,他就再没离开过燕歧身边,每天守着皇帝,就是要证明自己绝对不吊儿郎当。

结果一守就在宫里守了大半个月,快把他闷得头上长蘑菇了。

就见床上的帝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连日的无聊都吐出去似的。

然后被褥里的人蛄蛹了一下,翻了个身,“李德全。”

李德全欣喜地连连应声,“陛下,起了吗?”

“嗯。”

安静的寝殿内立刻活络了起来。

即使都知道王守真才是幕后真正掌权说话、督工运河的人,他们又能奈他何。

麻烦全都冲着他来了。黎安在提剑劈开蚱蜢歧的底部,映入眼帘的是漆黑一片的船舱,倒置在水中,狭小幽深。

他毫不犹豫地涉水游入黑暗中,全身都浸在冰冷江水中,环顾四面——

蚱蜢歧的船舱不大,寥寥几眼便能看遍。

此处没有人。

本应待在蚱蜢歧上的儒生不知身在何处,没看见尸首,黎安在心内绷紧的弦总算松懈了些。

正在此时,他听见外面遽然传来一阵尖厉的急呼:“人找到了!”

那十五个本应被决堤的江水淹没在船上的儒生,找到了。

江水退去的堤坝上,一艘大舶正朝这边来,船头站着十几道身影,正在往这边挥手。

老的少的,全是熟悉的面孔。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总共十五个人,一个不少。

黎安在愣愣地看着这些人,眼眶微微红了,融化的易容晕开一点斑驳颜色,巴掌印更加明显,所幸在黑暗的江面上看不清楚。

远远看见旌旗,这是建章燕氏的船,上面的人是燕歧派来的。

“燕歧呢?”黎安在浑身湿漉漉的,眸瞳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掌舵的燕氏僮客,“他也在船上么?”

燕氏僮客用看大熊猫的眼神看了黎安在一眼,冷静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恭敬:“他不在船上。”

至于今夜为何能如此巧合地救下那群儒生,僮客是这样解释的——

燕歧派他们来宝瓶口附近买东西,船上有堪师觉得水线不对劲,驱散了渡口的人,顺带拦下了要泛歧清谈的儒生,将他们请上了属于燕氏的大舶。

僮客还说,之所以请他们上船,是因为他们是黎安在的朋友,而黎安在,是燕歧的好友。

燕氏僮客,亦或者称他们为五校尉之一的长水,奉昭肃帝之命盯着江州豪族,稍有异动,便事无巨细地汇报。

皇帝素来不插手士族之间的党争,甚至有意推动,但前几日皇帝颁了口谕,要保黎安在的好友。

有皇帝这句话,任他堤坝决堤,洪水滔天,也动不了那十五个儒生。

燕歧的人救了他的好友。

黎安在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有些疲惫,茫然地问了一遍:“……燕歧在哪?”

事关昭肃帝的下落,校尉本不应该向外人透漏,但是这是问这话的是黎安在,昭肃帝的新宠,他犹豫了一会儿,答道:“麓山客舍。”

换言之,燕歧今夜没有外出,依旧待在客舍中。

黎安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燕歧。

在此之前,还得确认薛镐他们的安危。

十五个儒生一个不少,都好好地站在堤坝上,薛镐甚至还有心和黎安在开玩笑:“你脸上怎么了?涂了粉?还是被人打了?。

王守真那一巴掌打得黎安在脸颊发烫,痛意还残存在脸上,一阵一阵的。

他摸了摸那道肿胀的痕迹,语气轻松:“没事,来的时候傅了点粉。”

薛镐疑心未消,借着江上月光盯着黎安在,不是,这怎么看都像巴掌印。

再看黎安在身后,那个面色不善,明显就是士族公子的青年,薛镐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誉深呼了一口气,早就想好了对策。

不就是找替罪羊吗,眼下长公子被困在私邸,外面跪着的白丁又是那人举荐的,再也没有比那人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等到王誉说完,都尉眯起眼,漫不经心道:“你是说,那个叫做黎安在的儒生,才是宝瓶口溃堤的罪魁祸首?”

坐在他身旁的郡丞随口问了一句:“这个黎安在多少岁来着?”

都尉和郡丞都出自江州吴姓,显然不接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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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没名没姓,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黎安在当替罪羊这个结果。

此番大动干戈,怎么也得让侨姓王氏割一块肉。

王誉向来看不惯黎安在,自然也不知道他多少岁,倒是两侧屏风外的耳房传来一道声音:“十七岁。”

耳房里站着的是这次溃坝的受害人,那十五个儒生,再加上几个出海捕鱼的钓叟。

说话的是一个年迈的儒生。

堂上无人接话。

“安静!”胥吏敲了敲耳房的窗棂,低声提醒:“堂上大人们问你们话,你们再说话。”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儒生,区区白身,”都尉慢悠悠道,“怎么可能是此次溃堤的祸首?”

王誉早已做好了准备,一壁命臣僚将案牍呈上去,一壁道:“大人您是不知,这黎安在与队官交好,让队官选了他举荐的白丁修葺宝瓶口。我昨夜已经审了几个白丁,都说是黎安在指使他们来的。”

说着,一个湿淋淋的中年男子被王氏的舆从押上堂前。

那人扑通一下跪下,止不住地叩头,嘴里喊着都是黎安在求他要他雇佣那些白丁,以致于昨夜酿成大祸。

此人正是负责用人的队官阿洪。

他之前看在黎安在和长公子关系不错的份上,便答应了任用涧下坊那帮贱民,谁承想闹成这个样子。

“砰——”

惊堂木骤响。

“这个黎安在何在?”没耐心听这些人串通起来胡扯,都尉直截了当地问。

一时寂静,没人知道黎安在去哪了,只知道他昨夜确认那些儒生都完好无损后,似乎离开了堰口,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些年来,他直接的、间接的,不知收割了多少人的性命,死有余辜的、不幸卷入的,亦或者是蒙在鼓里的,每一个每一个,临死前的求饶或是谩骂,他都没听。

咒他不得好死的没关系,咒他断子绝孙的他照单全收,但燕歧最怕听到,是咒他所爱之人不得善终。

所以其实是他不敢听。

由最开始战场上的厮杀,转至朝堂上的借刀杀人,到如今兵不血刃,可身上的罪孽却从未减轻,甚至愈发深重。

最开始,那些亡魂入梦,他会在午夜惊坐而起,幽微的烛影和月光下,摊开双手,总会觉得,那十指上流淌的不是烛光月光,而是淋漓的鲜血。

后来,他就求了一剂药,只休息,不陷入深睡,以此防止那夜夜惊悸的梦魇。

再后来,他已习惯如此,被锤炼得冷心冷肺,权势与阴谋交织的蛛网里,他以淡漠处之,挚爱之人被保护得很好,燕歧也没有后顾之忧,只管踏在荆棘遍布的岔路中,衣摆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别人的血。

兜帽之下,燕歧望着黎安在垫脚站在外围蹦蹦跳跳的背影,如坚冰一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蕴含哀伤的温柔。

第 45 章 说开

黎安在立刻说,“哦对,多谢大侠提醒,帮我拿一下!”

话音未落,黎安在不由分说地就把手里的酒坛塞进黑袍人怀里,头也不回地往大娘的打铁铺那边冲过去。

燕歧:“……”

他低头看看被强塞进怀里的酒坛,又叹了口气,抬头快步跟上黎安在。

眼看着大爷都把大娘的手臂扯得发白、不见血色,黎安在一边跑,一边弯腰抄起地上的一根铁钳,抬手敲在大爷的胳膊上。

使了巧劲,刚好打在手肘处的麻筋上,令那凶神恶煞的大爷一瞬间呲牙咧嘴,立刻收手,麻木地死死攥着胳膊,抬头瞪他:“你干啥子!”

黎安在脚下站定,张开双臂,将大娘挡在身后,抬声反问:“你又在干什么?”

“俺在教训自家婆娘,呸,管你什么事儿?!”大爷也抄起一根铁棍,怒目而视。

“什么教训,你分明就是在打人。”黎安在寸步不让。

“俺打的是俺媳妇儿!”

“承认了是吧,”黎安在声音冷静,“那报官吧,按大齐律法,殴打致使他人受伤者,理当赔偿,且处以杖刑!”

“哈哈,”大爷古怪地笑了一声,不屑地看着他,“混小子,你敢报官?别说这地儿管家的人找不来,就算找来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哼,就算那官衙来了,也是让俺们自行回家解决!”

一个门客打开槅门,要让黎安在出去,黎安在上前两步,将手中厚厚一摞的纸笺拍在案几上。

有人探头看了几眼,目光渐渐严肃起来,这上面字字句句,写的全是江州豪族的阴私。

倘若是这些把柄都是真的,整座江州豪绅再也不足为惧。

一时之间,没人顾得上讥讽黎安在,各人拣了几张纸笺一目十行地看,越看越凝重。

“这些……”先前嘲笑黎安在的门客嗫嚅着问道:“都是你的好友告诉你的?会不会有假?”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黎安在道。他在门客的私邸。

莫名的,许是出于某种在官场浸淫了二十年养成的对于危险的直觉,王誉不愿将此事牵扯到那个神秘的门客身上。

“失踪了,”王誉道:“从昨夜子时开始,黎安在便踪影全无。”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府衙中的都是聪明人,听得出他真正的意思。

畏罪潜逃,这个十七岁的儒生畏罪潜逃。

“全城搜捕,”都尉冷冷道:“还不快将这个叫黎安在的疑犯捉拿归案!”

“你们在找我吗?”

辕门外,雨丝朦胧。

箸金袍的少年撑着伞,穿过重重守卫,轻盈地踏过辕门。

安致,青涩,漂亮,华丽。

很难想象这些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得浑然天成。

王誉从未见过刺客的真容,循声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比起残破错漏的地方志,这些纸笺显然更为重要。

王守真不惜调动了琅琊王氏在江州所有的门客,胥史,书办,幕僚,细作去调查这些纸笺内容的真伪。

这些人动作隐秘而谨慎,没有惊动江州豪族。

等待调查结果的过程中,几位驻守在私邸中的门客正在逐字逐句地对照着地方志,一一辨析纸笺上的内容。

时不时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黎安在一眼。

毕竟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少无知,出身乡野的卑微刺客竟然有这样的手段,能在短短三日内摸清江州的情势,厘清错综复杂的脉络。

此人的城府和智谋远超他们所想,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把文武双绝的安剑,长公子到底能不能攥得住。

黎安在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不自在地拢了拢袍裾。

他怎么觉得,这些人看他眼神好像在看一件上好的冷剑,既有赞赏,又有畏惧。

等到琅琊王氏的僮客带着初步的调查结果归来,黎安在发觉门客们看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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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黎安在带来的那些纸笺,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有据可查,在延尉狱的卷宗里对得上号。

只要追根溯源找到证据,他们便掌握了江州大部分豪族的把柄,足以从豪强密不透风的坞堡壁垒中撬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实落朝廷编户齐民的国策。

王守真面色复杂地望着黎安在,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无论燕歧再怎么城府深沉,不可小觑,黎安在并非没有招架之力。

早在建元八年在广陵道见到黎安在,他该知道黎安在是个聪慧过人的孩子。

一夕之间,王氏上下对黎安在骤然改观,认为他深藏不露,高深莫测。

而深藏不露,高深莫测的黎安在正在燕氏门客的客舍内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他两只手都抱得满满的,一手抱着买来的草料,一手拥着小秦淮里采来的莲花。

他还记得上回和燕歧说,要与他一同喂鹿,一朝忙完了渡口和王氏的事,便忙不迭地来了。

等燕歧来了,可以一边喂鹿,一边和燕歧说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这段时间可厉害了!

不仅得到官署批准,准备在涧下坊修葺一座渡口,而且还设法收集了江州豪强的秘辛。

这些事,寻常的刺客可做不到。

也不知燕歧有没有听说修渡口之事,倘若听说了,又是什么反应。

黎安在在中堂来回踱步,满心期待。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一息,中途黎安在跑去看了堂外的日晷,发现竟然还不到一息时间。

身后骤然传来脚步声,青年身姿高挑颀长,素袍兰冠,洁白郁美。

眉眼俊美冰冷,长眉入鬓,薄目细梁,乌安清冷的长睫低覆,眸瞳里倒映着黎安在纤安峻拔的身影。

燕歧分明生了一副天仙似的面孔,神情却冰冷淡漠,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在意。

黎安在愣愣地看着他,就连手里抱着的名贵草料不知何时掉了一束下去也没注意。

少年似乎总是在看着他的时候失神,上上回掉了随身携带的剑,上回掉了莲花,这回掉了草料。

一时间没人说话,黎安在还在失神,向来敏锐的刺客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失神。

他在想,即使走遍整个江左,一路北上走到中原去,只怕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像燕歧这般好看的人。

“这是给鹿带来的?”

燕歧温凉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进黎安在的耳廓,他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搂住草料和莲花,“对,我想和你一起喂鹿,”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上次和你说好的。”

垂髫童子引着雪鹿走了过来,雪鹿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黎安在,精准地绕过亭台楼阁,姿态优雅地朝他走来。

准确来说,是朝他怀里的莲花走来。

雪鹿走到黎安在面前,看都不看黎安在斥巨资买的草料,缓缓低下高贵的头颅,慢悠悠地咀嚼着黎安在怀里的莲花。

一旁的燕歧发现了不对劲:“……我的呢?”

黎安在第一次登门时,还给他带了莲花。

没想到燕歧竟然真的会在意这个,顶着燕歧平静中带着质询的目光,黎安在从袍裾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外形是琉璃灯,里面是个小巧的沙盘,上面插着一只旌旗,写着中原王师四个字。

“上次你给我看了舆图,说中原才是你的故乡,我在涧下坊看见百姓家里藏着中原的故土,便向他们讨了一点来,”黎安在很是忐忑,声音渐渐低下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当年羌人犯禁,中原兵燹迭起,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中原南渡江左时带走了一抔故国的黄土。

粗糙,单薄的土粒寄托了无数人对故国的神往。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中原故土做的沙盘装在琉璃灯里,烛火一点,金沙漫天,像极了萤火。

燕歧伸手接了过去,细细地端详。

“我很喜欢。”

黎安在暗自深呼了一口气,表面平静,心里却有个小人在手舞足蹈。

燕歧喜欢,好耶!

“这些黄土来自涧下坊的百姓?”燕歧问道。

江左很大,有八个州郡,无数个镇甸,若不是因为黎安在,燕歧大概永远也不会注意到这一座小小的居坊。

“是,他们都是侨人,说来奇怪,好像住在那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来自中原翼州的。”黎安在随口道。

中原,翼洲。

燕歧记得这个地方,翼洲曾经出了一位流民将军,后来提携部曲南渡江左,当了一个坞主。

再后来——

通敌叛国,犯上弑君。

燕歧的笑意慢慢冷却了,他命人收起盛着中原故土的琉璃灯,“你要给涧下坊修渡口。”

“你也听说了呀,我想着涧下坊位于沅水下游,届时运河竣工,通向荆州,倒是比上游方便些。”

黎安在解释道:“最重要的是,也能让坊中百姓的日子好过些。”

——他简直不像一个刺客,天底下不会再有像黎安在这样的刺客。

黎安在心绪微微一沉。

糟糕,忘记此处是鬼市子,临安城的官衙,都是默契地将这里当做法外之地。

“怕了吧,还不快让开?”大爷将铁棍在地上一敲,逼近一步。

黎安在朗声:“不让!”

“臭小子,那别管俺连你一起揍!”

大爷抄起铁棍,朝着黎安在砸去。

黎安在双膝微沉,挥动铁锹。

铛!

一声巨响,铁棍飞出,大爷被震得“诶呦”了一声,一旁的年轻人赶紧扶住他爹朝黎安在吼道:“你干什么?!”

黎安在背着一只手,另一手中握着铁钳,向前一指,道:“是你爹先动的手,我不过正当防卫。”

他这十年的武艺可不是白学的。

“你……你……你有本事就在这一直守着,”大爷喘匀了气,指着黎安在,怒道,“俺就不信你今天不出鬼市子!”

第 46 章 酒盏

黎安在把手中铁钳一收,扯过一旁的藤椅,扶起身后的大娘,小心翼翼掺着她的手臂,让大娘坐在藤椅上,倒了杯水递给大娘,让她好好休息休息,自己则是站在藤椅一旁,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我就不出了,我们耗着。”

眼看黎安在来真的,大爷和年轻人没了法子,打又打不过,掰扯也掰扯不过,耗又耗不起,年轻人拉拉大爷的胳膊,低声道:“爹,咱们先走吧,娘一直在鬼市子住着,这多管闲事的又不能一直待在这不干别的,咱回去再想办法。”

大爷觉得有理,瞪了一眼黎安在,和儿子一起,转身就走。

看恶人离开,黎安在立刻把大娘散落一地的打铁器具收好,把水缸和木桌全都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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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摆放整齐。

“大娘,您这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和我们说说?我可以帮忙的。”黎安在关切道。

“谢谢你啊小伙子,”大娘叹了口气:“他们确实是我的丈夫和儿子。”

黎安在张了张口:“可是……为何会有人对自己所爱之人如此无情?”

“小伙子,你还没成亲呢吧?”大娘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抬头问黎安在。

他成亲了!但是、但是……向官署申请修葺十六渡之事尘埃落定,黎安在总算有了空闲,一闲下来却发现鉴心所住的私邸一片沉郁,上下都笼罩着愁云。

王守真的书房外。

侍卫一言不发,无声地朝黎安在摇了摇头,长公子现在忙于公事,只怕没有时间见他。

黎安在在门外站定,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去,“吱嘎”一声,书房的紫檀槅门骤然自内打开。

披头乱发的王守真立在两扇敞开的门扉后,双手搭在门边,眼下两道清黑,显然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入眠了。

“扶危来了,进来吧。”他语气疲惫,对黎安在道。

黎安在何曾见过王守真这般模样,不自觉地蹙眉,走进书房,第一眼看到的是围坐在雕花案边埋头苦读的王氏门客,个个提笔乱舞,不知在写什么。

桌上案牍层叠,摊开的简牍上陈列着一个个姓名,这都是江州豪绅大户的名字。

建元年间,衣冠南渡过江,中原宗室在江左初来乍到,皇权式微,与两姓士族共治天下。

各地豪强拥兵自重,据守一方,虽说这些年来被朝廷慢慢分割削弱,渐渐不成气候。

但时至今日,豪绅大户在地方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吴姓豪族在江州占据坞垒堡壁,僮仆成军,闭门为市。

在豪族眼中,那些没有籍贯的庶民是他们的财产。

而王守真要做的是,把江州所有庶民编户齐民,包括豪族豢养的“私产”,籍贯统一落在官署,以便安排徭役,征收赋税田租。

他出身侨姓,又是刚到江州不久,对江州的情势尚且摸不清楚,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他面对的还是整座江州的地头蛇,王守真无从入手,难免疲惫。

听完来龙去脉,黎安在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拿起一卷案牍细细看起来。

这些地方志是朝江州官署要来的,出自南士之手,不仅写得极其晦涩难懂,更有些上下文相悖,难辨真假对错,甚至还有不少缺页残片。

王守真从广陵带来的门客正在对着这些残页奋笔疾书,试图整理出江州真实的全貌,从中寻找突破口。

行文无比晦涩难懂,这些竖着的草书仿佛在眼前跳舞,黎安在看了几行便觉得头晕。

他放下简牍,问王守真:“何不找个江州人问问?”

“我们并非没有找过,”一个门客陡然插话:“只是哪有那么容易?江州南士同气连枝,一致排侨,士族不会说,庶民不敢说,只能自己整理。”

“其实,我在江州有几个好友,他们或许会告诉我。”黎安在道。

此话一出,满眼青黑,围案而坐的门客家臣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少年刺客。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刺客一向带着银白覆面,或者易容,神出鬼没,腰上剑光粲然,杀气令人望而生却。

这样满身煞气的人,才到江州几日,竟然能在南士管辖的江州结识好友?甚至能让对方将江州错综复杂的情势和盘托出……

他们面面相觑,皆从彼此脸上看见了大大的“不信”二字。

说起久居江州、可能了解豪族阴私之人,黎安在倒是想起不少人来——与他共同题名在十六渡上的十五个吴姓儒生,还有涧下坊的庶民。

他和这些人关系匪浅,称得上一句好友。

王守真也不大相信黎安在能从南士口中得到有效的信息,但是毕竟没有什么成本,让他去问一问他那些所谓的好友,倒也无妨。

在此之前,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黎安在说,“扶危,燕歧也许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王守真苦口婆心:“他确实容色出众,但是人生在世,不能光看皮相,也要看内里,不要被人诓骗了去。”

他精挑细选,派去调查燕歧的僮客,再也没有回来。

琅琊王氏的僮仆绝不会叛逃,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死了,所以没能回来。

无论此事是不是燕歧做的,都足以说明,燕歧很危险。

身为刺客的黎安在靠近燕歧,是一件万分危险之事,一旦被对方查到身份,等待他的,或许是万劫不复。

“可是燕歧很善良,”黎安在道:“那一日我闯上他的船,袖里还揣着滴血的剑,他没有赶我下去,而是把我送到了岸边。”

王守真:“……”

听起来确实挺善良的。

换做他,若是有人提着带血的剑擅闯他的船只,他势必要将人扭送官署,查个水落石出。

沉默半响,在黎安在坚定不移的目光下,王守真不免有些自我怀疑。

难不成真是他多虑了?派去刺探情报的僮客之所以没有回来,也许是因为被燕氏其他人绊住了脚。

编户齐名是从京师传来的诏令,据说还有那位暴戾残忍的昭肃帝的口谕,眼下的情形实在容不得他分心,只能先解决完编户齐民之事,再来调查这个燕氏门客。

黎安在其实也有几分忐忑,不知那些南士到底会不会将有关江州豪族的秘辛告诉自己。

他忐忑地回到酒肆,忽视上峰从疑惑不解再到“你疯了”的目光,要了一大缸酒,徒手搬进房间,摆在十五个儒生面前。

老的少的十五个儒生同时发出了十五道吸气声。

古来文人墨客皆好酒,特别是像他们这种求仕无门、穷困潦倒的儒生,更是难以抵抗。

“日后修葺了十六渡,我们十六个人在江州地方志上也算有了姓名,只是……”

说到这里,黎安在满脸忧愁地叹了口气,顶着满屋子儒生不解的目光继续道:“江州那么多豪族大户,他们才是真正的为民造福,比起他们,我们什么都不算。”

“为民造福?”一个几乎老得掉牙的儒生嗬嗬冷笑一声,接过黎安在递来的酒瓢,豪饮了一口,振振有词:“他们那些人干的事哪里比得过我们,我们才是真正的为民造福。”

“可是,地方志上……”黎安在满眼怀疑,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

“地方志是豪族修的,他们想怎么写怎么写,”年迈的儒生醉醺醺道:“坐下!我给你讲讲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好事。”

建元年初,江州曾有这么一句童谣——

廷尉狱,平如砥;有钱生,无钱死。

豪族犯罪,花钱消灾,百姓受冤,求告无门。

多少冤假错案,多少荒谬绝伦的解释,江水滔滔流过,掩埋了一切,有些东西却长长久久地留在江州百姓的心中。

借着今日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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