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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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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十年

就再也止不住。

燕歧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

黎安在没有看见,他全副注意力都落在燕歧染血的面上,黎安在用冰冷的手指抵在燕歧的鼻尖下,直至感受到微弱的气流起伏,才堪堪找到了自己几乎魂飞魄散的神智。

他得坚强,他不能哭天抢地添乱……

黎安在用力洗了一下鼻子,他用衣袖用力抹去眼中的泪,转头看向卫三和老管家。

“医师、医师到哪了。”黎安在哑声问道。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双手撑着膝盖,支起身子时,双腿打颤,手臂发麻,整个人颤颤巍巍,几乎就要踉跄一头倒在地上。

老管家连忙哈腰去扶着黎安在,道:“刚刚已派人去请了,那仆役是个机灵的,约莫很快就回来!你快起来,别再磕了碰了。”

“我可以的……边伯伯,不用扶我,我能站稳。”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

他骤然想起了这句诗。

长风吹起燕歧雪白冰冷的袍裾,吹袖如雪,吹得乱云层叠。

他依旧静静地立在歧中,立在天地波光水色之中,岿然不动。

俯身将吓得乱游的小白鹭放在大白鹭的背上,黎安在满意地拍了拍手,回首朝蚱蜢歧望去。

一眼便看见了立在歧首的门客,清冷,萧肃,孤身静立歧中,像是一抹亘古的明月。

黎安在越过水波,径直朝他的明月而来。

少年再度踏上轻歧,身姿轻盈,束发的金绫晃动,一摇一摇的,漾出金光,很是晃眼。

“燕歧!”黎安在眼睛亮亮地叫他,在燕歧面前转了个圈,衣摆像花散开,叮呤当啷地响。

漂亮,骄傲,像一只昂首挺胸的金鹤,向人展示自己的羽毛。

“方才你可曾看清楚了?我在江面上飞来飞去,这轻功可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黎安在念叨着,脸上都是骄傲。

少年灵安青涩,骄傲自豪,满心满眼等着对方夸赞自己。

目睹了这一切的艄公默默低头,小恩公年少意气,在喜欢的人面前来了一回轻功水上漂,横渡江水,只盼着对方夸他一句。

那个清冷淡漠的白衣郎君方才静静看了小恩公许久,几乎是目不转睛。

两人显得既亲近,又疏离客气,氛围极其古怪,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又似乎相隔万水千山。

情之一字,他们还不曾开悟。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黎安在耳畔止不住地回响着这句话,他感觉心脏没来由地发烫,发热……难道是上次的风寒还没好?寒气甚至深入肺腑了?

他晕乎乎地坐在门客对面,一把把银票拍在案几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燕歧:“你视我为好友,我更不能占你的便宜了,你就收下吧,不然我……”

不然我就不在这儿住了?不对不对,他才不要说这种违心的话。

不然他就……就……

少年犹豫半天,也没说出个不然所以来,门客笑了一下,很轻的笑声,却叫黎安在有些脸红耳烫。

他说不出什么威胁燕歧收下银票的话,而且似乎本来也没什么能威胁燕歧的……

人家好心收留了自己,自己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这个认知让黎安在不免有点沮丧。

他其实可以帮燕歧刺杀政敌,但是由于不能暴露自己的刺客身份,这条路也断了。

“黎安在,”燕歧轻声唤他,“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黎安在一脸认真:“若有吩咐,我必定赴汤蹈火。”

直到被领入客舍内一处楼台,四面八方整齐堆砌着卷牍,有卷帙浩繁,插架万轴。

好多书啊!

黎安在新奇地在楼台内乱转,在他身后,燕歧屹立在原地,静静地注视他的背影。

这座海匮阁前几日还不是书库,是他命人准备了许多古籍类书,将此处装点成如今的模样。

利用豪绅怕事的心理,预见对方会连夜在渡口送走毁堤的僮客,知会王誉守株待兔,抓到人证,一夜间一举翻盘。

黎安在虽然从未涉足官场,对人心却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和判断。

这样的人,理应登天子殿,为天子所用,不是么?

燕歧神色平静,望着少年像只金色的鹤,叮呤当啷地在浩渺的插架之间转来转去,满是新奇。

悬镜司调查得事无巨细,黎安在寄宿在小酒肆时,曾经会悄悄偷看儒生的书,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在海匮阁浩瀚的书海里绕了一圈,黎安在眼睛亮晶晶地走向燕歧,他隐约猜到了燕歧到底要让他做什么,满眼期待,忍着没有主动揭穿。

“我想请你为我整理书库,”燕歧道:“毕竟,你是我身边最熟悉的儒生。”

听到最熟悉这三个字,黎安在好像又听到了一道心跳,越响越烈,随时可能被眼前人察觉。

“很厉害,我从未见过如此卓绝的轻功。”燕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凉平静,响在耳边,却叫黎安在骤然红了脸。

他看不见自己脸红了,只知道面颊微微发烫,烫得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明明心里想要燕歧夸他,但是真的听见对方开口赞许,他又觉得好难为情,羞得不敢直视燕歧的目光。

“真的吗?”话一说出口,黎安在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小心翼翼地掀起长睫,偷偷摸摸地观察燕歧的反应。

“自然是真的,”燕歧声音很轻,评价道:“像一只鹤。”

一只灵安的鹤,生于江波浪涛之中,无拘无束。

分明没有系绳,却甘愿飞回他的手中。

像鹤?

想起那两只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白鹭,黎安在只当燕歧在夸他,他犹豫片刻,主动谈起生平事:“我从前在山野长大,轻功是爹爹教我的,从小爹爹就告诉我,遇到危险要跑得够快,不可停留。”

说来好笑,他当初学习轻功,只是为了遇险时逃得更快。

他记得小时候一直在逃,从一座山逃到另一座山,但凡附近出现一点人烟,爹爹便会背着他搬家,搬进更深的大山里。

悬镜司查到的消息,黎安在是侨姓流民出身,永宁八年救下王守真,此后暂住在徐州广陵琅琊王氏的府邸两年之久,再后来便成为刺客。

至于永宁八年之前,黎安在究竟身在何方,又在做什么,无迹可寻。

见他主动提起,燕歧眸光闪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询问:“令尊如今身在何方?”

黎安在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有些黯然,当年他为了救下鉴心,用木剑伤了人,被爹爹撞见,骂他不该救这些士族子弟,更不该接触世外的人,将他赶下了山。

那年他才十三岁而已。

燕歧没有再问。

一时间,两人静静地坐在蚱蜢歧上,聆听沅水上的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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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水声风声,以及天穹上白鹭拍翅声。

远处飘来深深浅浅的云翳,慢慢遮住晴空,一滴雨点落在江面上,激起一圈水波。

风吹来,轻轻地振响蚱蜢歧上的尖角檐,细雨绵绵如丝,轻轻刮过小歧。

秋雨轻柔绵密,肉眼甚至看不见有雨,只能看到江面上雾气沆砀,天地间骤然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雨点顺着少年清安的面颊往领襟里淌,打得领襟湿软地垂落,贴在锁骨上,勾勒出一点起伏的肌骨。

他终于如梦初醒,披着雨钻进船篷里,招呼燕歧也进来。

船篷不算大,坐着两个人,显得有些逼仄,黎安在与燕歧面对面而坐,忽而往外探头,招呼艄公也进来避雨。

艄公已经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面对黎安在的邀请摆了摆手,坚决地拒绝。

两个有情人在一块,他怎好挡在他们中间。

见艄公怎么也不肯进来,黎安在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坐回船篷里。

船篷昏暗,两侧的雨丝细细地斜进来,落在脚下,湿漉漉的。

一片寂阒中,雨声淅沥。

“啪嗒——”

一个东西骤然从黎安在袍裾里滑落,是一册卷牍,滑落在湿漉的船舱底下,滑到了燕歧面前。

黎安在连忙俯身去捡,燕歧已经将其拾起,正要递还给黎安在,动作骤然一顿,目光落在简牍上方的书名上。

禁谈风月。

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名字,而且黎安在还随身携带。

燕歧握着卷牍,当着少年的面缓缓解开了捆带,卷牍一节节散开,露出上面的图案。

黎安在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指,强撑着让声音也镇定下来:“卫三大哥,劳烦帮我把燕歧抬回屋中,外头太冷,他又伤得这么重……”

卫三连忙上前来,紧张地看着:“安少爷,我来吧,十一十九都在,您快歇着。”

黎安在沉默,摇了摇头。

他现在只想半步不离燕歧,一直守着燕歧直到他醒来。

黎安在伸手抓住了担架的一边,用力握紧,指尖和指甲都因死死地攥紧而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

卫三眼看着,急忙抓紧了另一头。

他们飞速地从府门口一直跑到正屋。

摄政王府内是江南园林的建构,曲径通幽,然而即使道路起伏扭转,黎安在也死死咬着唇,将担架保持得平稳异常,直到回屋,都没颠簸半分。

第 72 章 出事

燕歧第二日依旧有朝会。

他起床时已经尽力放轻动作,然而到底床榻太小,还是把黎安在吵醒了。

黎安在睡眼朦胧地像个不倒翁一般挺直了,披着被子缩在床榻角落。

“燕歧……你醒好早……啊……”

现在窗外仍是迷蒙一片灰蓝,日头还没出呢。

这人每日都这么辛苦,披星戴月地工作,几乎都不得清闲。

大概是副作用在作祟,又或许是因为太紧张,黎安在从始至终都是懵的。他仅剩的一点注意力,一直在留意外头的动静,生怕皇帝下一刻就带人到了门外。

直到李兆匆匆跑过来汇报,说皇帝马上就要到门口,黎安在才回过神来。

“好点了吗?”燕歧低声在他耳边问。

黎安在将埋在他肩窝的脑袋抬起来,略带敷衍地道:“多谢。”

燕歧闻言拧了拧眉,对他这句略显生分的感谢不大满意,但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扶我起来!”黎安在身上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这会儿虽然已经缓解了大半,但身上却依旧没什么力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燕歧将擦过手的布巾扔到一旁,而后快速帮他整理好衣服,俯身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把我放到门口的藤椅上。”黎安在道。

燕歧依言将他放到了门口的藤椅上。

黎安在这会儿面色略带薄红,双眸盈着点水光,额头上则因为出了一层细汗的缘故,沾着零星的碎发。燕歧将他放下之后,抬手便想替他理一理碎发,却又忍住了。

“你快躲起来。”黎安在催促道。

燕歧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闪身进了屋内。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城引着皇帝一行人踏进了后院。

黎安在抬眼往屋内一瞥,心中闪过一丝担忧,暗道父皇身边肯定带了禁军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察到屋里藏了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燕歧这样的顶级刺客,定然不会轻易让人发觉。

皇帝带着人进了小院后,并未立时看到黎安在。

因为他躺着的藤椅摆在了回廊下头,从院门口进来时看过去,会被廊柱挡住视线。

倒是晾晒在院中石台上的野菜,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这是在干什么?”皇帝转头问墩子。

“回陛下,殿下如今喜欢吃野菜饼子,如今眼看快到了春末,往后野菜都要老了口感不好,小的们便多弄了些晾晒成菜干储存起来,这样殿下想吃的时候拿出来泡一泡便是。”墩子答道。

这会儿李兆和常东亭都迎了出来,但看皇帝在问话也不敢打搅,便只行了个礼垂首立在旁边。

“这是你们的厨房?”皇帝转头看到旁边的厨房,又问。

“正是,小的们平时给殿下烧饭做菜,都是在这里。”墩子道。

皇帝闻言走近前看了一眼,一旁的顾盛忙上前将锅台上的锅盖掀开,便见里头摆着几只野菜饼子,想来是早晨吃剩下的。

“陛下您看,这筐里有都是晒好的菜干。”顾盛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大木筐。

皇帝拧了拧眉,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却没多说什么。

从这厨房里摆着的其他食材来看,先前那何管事说的倒也不错,杂役确实没有在吃食上苛待黎安在。只是他想不通,自家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前太子,为何突然开始爱上了吃野菜饼子。

参观完了厨房后,皇帝又看向了院中的那几陇菜地。

这些菜是黎安在让人挖坑时为了掩盖那些土而种的,如今都长出了小菜苗,看着绿油油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你们种的菜?”皇帝问。

“回陛下,殿下带着小的们种的。”墩子忙道。

皇帝一挑眉,看向顾盛,笑道:“安在竟然开始喜欢种菜了?小时候他可不这样,朕记得从前带他去庄子里,他第一次干农活被农具磨破了手,哭得眼泪汪汪的,哈哈。”

“是啊,不过殿下素来都将陛下的话放在心里,那次回来后还去御花园跟着宫人们学过料理花苗呢。”顾盛忙道。

皇帝想到黎安在曾经的乖顺懂事,也是颇多感慨。

尤其看到这小院的清冷破败之后,竟忍不住有些鼻酸。

“怎么朕都亲自来看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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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出来接驾?”皇帝故作不悦道。

“回陛下,殿下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这会儿正在小憩。卑职并不知陛下驾到,因此未来得及去叫醒殿下,请陛下恕罪。”李兆忙单膝跪地告罪道。

“身子不大好?”皇帝道:“带路,朕去看看他。”

他话音一落,李兆忙引着他朝黎安在的住处行去。

拐过回廊,众人才看清不远处廊下摆着的藤椅上,正窝着一个身影。

只是这身影远远看去十分单薄,皇帝这么一看,心中不禁生出了点怜惜。

“不必都跟着,朕自己过去看看他。”皇帝道。

众人闻言只能留在原地候着,只有皇帝一人慢慢走到了藤椅旁。

藤椅上的黎安在,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

皇帝上一次见他还是七个多月前,彼时的黎安在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可时隔几月,他整个人像是瘦了好几圈,面色也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就在这时,他发觉黎安在手里还握着一只编了一半的草蝈蝈。

皇帝看到这草蝈蝈,心中不由一动,竟是生出了点舐犊之情。

只是不知为何,这草蝈蝈只编了一半。

皇帝慢慢拿过他手里的草蝈蝈,走到一旁的围栏边坐下,几下便将草蝈蝈剩下的部分编完了。随后,他将那草蝈蝈又轻轻放到了黎安在的手边。

待做完这些之后,皇帝便转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一旁的廊柱下头,也挂着几只草蝈蝈,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草蝈蝈都只编了一半。

“这些蝈蝈都是安在编的吗?怎么没有编完?”皇帝问道。

一旁的小羊垂着脑袋眼睛通红,墩子看着也泪眼婆娑,答道:“殿下他……想不起来怎么编完……自从上次被梦魇着之后,他每日就吵着要吃菜饼子,还不停的编蝈蝈,每日都要编上许多,可没有一只是编完的……”

墩子说着便哭了起来,拿袖子直抹眼泪。

一旁的李兆和常东亭也一脸沉痛,看起来面上都带着几分隐忍。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陛下,您去殿下屋里看看,就全明白了。”墩子哭道。

皇帝闻言朝薛城略一示意,薛城忙快步上前,推开了黎安在的房门,随即他就傻眼了。只见黎安在屋里摆了好几只木筐,筐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草蝈蝈。

不止筐子里,就连地上和桌前,也随处可见。

只是这些草蝈蝈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只编了一半。

“安在为何会如此?”皇帝一脸震惊地道。

“就是上次被梦魇着了,一直没好……”李兆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不久前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

“朕不是让刘太医来替他诊治了吗?”皇帝问。

“刘太医给殿下开了药,可不知为何,殿下喝了药不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厉害……一开始只是犯糊涂,后来就整宿做噩梦,自那以后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李兆道。

皇帝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他以为黎安在当时只是睡不安稳,吃几副安神药就能好。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步田地……

“父皇?”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

他转头看去,见藤椅上的黎安在已经醒了,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安在……”

“父皇!真的是你!”黎安在从藤椅上起来,因为身上的副作用刚过去,他起身时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父皇!有一事儿臣正想问你,儿臣这几日一直想不起来这草蝈蝈的尾巴怎么编了,您帮儿臣看看……”他说着拿起藤椅上那只蝈蝈,这才发觉这只蝈蝈竟然已经编好了。

黎安在看着手里的蝈蝈,表情十分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只蝈蝈是完整的。

“父皇……怎么会这样?”黎安在一脸委屈,双目泛着红意,竟是要哭出来一般。

他长得本就精致,再加上如今身量瘦削,虽到了弱冠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人。

如今他这副委屈模样,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反倒忍不住想要安慰一番。

“安在,没事的。”皇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黎安在瘪了瘪嘴,顺势将脑袋埋在了皇帝肩上,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皇帝牵着人走到矮榻边坐下。

黎安在像是怕他走了似的,一直依偎着他不肯离开。

皇帝平日里威严惯了,几个儿子甚至包括年幼的六皇子在他面前都很知礼,甚少有人会流露出这样的孺慕之情。所以他揽着怀里的黎安在,一时眼睛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当然。

黎安在倒不是真情流露,他只是知道该怎么戳自己这位父皇的心窝子而已。

上一世他眼睛瞎了之后,皇帝曾来看过他一次。但黎安在彼时心灰意冷,对皇帝的态度十分无礼,不仅没有换来对方的心疼,还将自己陷入了更艰难的境地。

重活一世,黎安在早已看开了。

他这位父皇是个极度自私冷血的人,若想拿捏此人,只能投其所好。

所以他不介意暂时卖个乖,利用对方心中仅存的那点父子之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屏风后头,燕歧听着黎安在朝皇帝撒娇卖乖的话,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寒意。他一手握着方才擦手用过的布巾,另一手则把玩着一枚暗器,周身都笼着一层杀意。

不知为何,黎安在看着燕歧披衣起身的动作,心脏有些酸涩闷堵,他揉了揉胸口,狠狠换了一大口气,才缓过劲儿来。

燕歧抬手束发戴冠后,揉了揉黎安在的脑袋。

“我要上早朝。”燕歧柔声对黎安在道,“安安再睡会儿吧。”

冬日天明得晚,早朝虽也顺应天时推后了半个时辰,然而在寒冷的冬日,床榻外是刺骨寒风,床榻里是一汪春意,单单是从被窝里爬出来,都极其考验毅力,推后的半个时辰,是另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

黎安在眨巴着眼睛,脑袋里空空一片,看看已然要穿戴整齐的燕歧,又看看头发凌乱的自己。

忽然猛地甩了甩头,呼啦一声掀开软衾,蹭地一声在床榻上站了起来。

黎安在雄心壮志,双目瞬间炯炯有神,他抬起双臂——

“我也要早——”

第 73 章 假的

“燕歧……”

燕歧……

黎安在指尖在颤抖,剧烈颤抖,眼前一片一片黑斑,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腿上硌着突起的石子,却完全顾不得从膝盖传来的阵阵疼痛。

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痛,伴随着呼吸,连肺腑都要被冻成冰,每一次都带着彻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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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意。

黎安在的呼吸更加艰难,每一下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汲取到一丝空气。

啪嗒。

一滴泪落在浸湿血迹的衣袍中。

啪嗒。

啪嗒。

方才,黎安在窝在他怀里时,可是半点讨好都没有。

如今倒好,面对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却要如此委屈求全!

简直是岂有此理!黎安在这会儿压根没有心思和他争辩,只想赶紧解决眼下的麻烦。

他强撑着身体走到屏风后头,却觉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体内的躁.动也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殿下……”就在这时,燕歧快步走了进来,“谒陵提前终止了,陛下如今正带着人过来。”

“燕歧!”黎安在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帮我想想办法!”

燕歧听到对方声音不大对劲,当即下了一跳。

他走到榻边伸手在黎安在脉搏处一.探,面色不由一变。

“怎么回事?”他问。

“我……”黎安在想了想,扯谎道:“我给大哥下蛊,结果遭到了反噬。”

满月:……

好像也没毛病。怕不是见色眼开吧。

但他还是转过身去,褪去半边衣袖。

染血的绷带缠绕在右臂上,红得格外刺眼。

少年只褪去半边衣袖,紧实而匀称的肩臂线条展露无遗,半片蝴蝶骨清晰可见,微微起伏的背肌线条一路向下,隐没在尚未褪去的衣衫内。

他背着光,宽肩窄腰的背脊轮廓如一张拉满的弓,年轻的躯体蓄满了随时爆发的力量。

躺靠在床榻上的燕歧欣赏着这一幕,由衷赞叹: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

翟元青小心翼翼地用术刀划开绷带,露出里头的伤口观察,随后点点头,“伤口不深,但为了避免留疤,还是要缝合好。”

他说完回头去看燕歧,“臣带黎大人换个地方施术。”

却见燕歧勾唇,“就在这缝。”

他还没看够呢。

燕歧冲窗边的软塌一扬下巴,“坐下。”

黎安在侧过脸,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过身来,依言坐下了。

翟元青取了药酒与针线,给黎安在消毒后道:“会有些疼,烦黎大人忍一忍。”

黎安在目不旁视,“翟太医请便。”

针线穿过皮肉,扎出点点猩红血迹。

燕歧觉得好疼。

他上辈子玩枪被滑套割伤过,缝了七针,因为麻药提前失效,疼得他死去活来。

这小子缝几十针为什么能面无表情的?

然后燕歧就看见黎安在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倒也不全是面无表情。

他噙着笑,试图分散黎安在的注意力:“黎卿今日公务不忙了?”

“忙。”黎安在看一眼胳臂上被长针挑起的皮肉,又平淡地移开视线。

燕歧观察黎安在眉心的褶皱,故意挑衅道:“那你怎么一直守在朕这里?难道黎卿对朕”

他说时走过去,玩味般捏起少年的下巴尖,“对朕也情、根、深、种了?”

少年被迫仰头,一双黑沉的眼睛与燕歧对视。

燕歧看见在他说出这话后,对方英气的眉宇缓缓地拧了起来,目光里满是抗拒。

然而一双耳尖却爬上了一层粉。

真是屡试不爽。

燕歧想。

黎安在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他,“陛下刚刚遭遇刺杀,难道就一点都不后怕吗?”

燕歧一怔。

便见黎安在微一甩头,将他作乱的指尖甩开,道:“臣看陛下寝殿戒备与往常并无不同,星河在干什么?”

燕歧恍然。

这犟种是怕有人会在他宫里下手,所以一直守着他吗?

被点了名的星河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跳下来,不服气地辩解:“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布置”

“侍卫呢?禁卫军呢?”

黎安在质问:“这寝殿除了你就没别人可以布置了吗?”

星河一噎。

见孩子哑然,黎安在冷声:“臣看陛下寝殿戒备松懈,想是侍卫们不得力,不若换臣的人来吧。”

燕歧讶异:“你的人不是还要查案吗?”

黎安在:“目前还不知下手的人是谁,对方一击不成必有第二次。若是此人有法子在宫内下手,那交给禁卫军也未必安全。况且监察司本就有护卫陛下之责”他说时顿了顿,似是在做着某种激烈的心理斗争。

良久才似自我妥协般道:“臣所居御书房离陛下寝殿不远,若有情况,臣也能及时照看。”

因为平日公务过于繁忙,又时不时被这昏君召唤,黎安在早就索性住在了御书房了。

星河噘着嘴,“主子!我可以的,用不着他!”

黎安在冷声:“陛下安危岂容你逞一时之快。”

“况且,我听说你时常偷跑出宫,十天半个月才回来。身为监察司指挥使,我岂能将陛下的安危交由你这样吊儿郎当的护卫。”

“你!”星河气得拳头攥起,一个飞身过去便是一拳落下。

黎安在坐着纹丝不动,单掌接下这一拳,又翻掌一推,掌风带着气劲,将星河震退数步。

星河后脚一蹬狠狠站定,挥了拳头又要再度上前,却被燕歧喝止:“星河!”

星河的拳头停在半空,气鼓鼓地扭头,便被燕歧曲指弹了一个脑瓜崩。

“又擅自出手。”

星河噘嘴,气得胸腔起伏,最终指着黎安在愤愤道:“我看你受伤了,今日不跟你打,改日你等着!”

他说完便个翻身跳上房梁,抱臂气鼓鼓地坐在梁上,恶狠狠盯着黎安在,好似在用目光发出诅咒。

“陛下很快就要到了,你……快些解决一下吧。”燕歧说罢起身就要回避。

黎安在却强撑着坐起身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你别走!帮我一下。”

“我帮你?”燕歧喉结微滚,“我怎么……”

“我不能让父皇看到我这个样子,求你!”

黎安在这会儿眼圈通.红,双眼泛着水光,看上去特别可怜。

他现在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若是等着药效过去,谁知道要等多久?

燕歧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迟迟没有回应。

“算了……你帮我去叫李兆或者常东亭来,快点!”黎安在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等到此时,让皇帝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切就全完了!

燕歧听他说要叫李兆和常东亭,面色当即一变,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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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帮你。”

黎安在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将脑袋埋到了他颈间。

“父皇,儿臣想母后了。”黎安在朝皇帝道。

“皇儿乖。”皇帝在黎安在背上轻轻拍了拍,却没说让他们母子团聚的话。

黎安在闻言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乖顺道:“儿臣给母后编一个草蝈蝈,父皇带给母后好不好?”他说着起身去取了一把牛筋草来,又朝皇帝道:“儿臣给姐姐也一并编一个。”

黎安在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清亮灵动。

他扮起无辜时,那眼神清澈天真,让人看了便觉动容。

“父皇教你编尾巴。”皇帝难得耐心了一次,亲自教着黎安在编蝈蝈。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到了尾巴的地方,黎安在总是编不好。

皇帝蓦地想起来,这孩子幼时跟自己学着编蝈蝈时,也是这般不会编尾巴。

他心中一黯,这才明白过来,他的安在似是有些痴傻了,看这心智竟是如同七八岁的幼童一般。

“儿臣总也学不会,父皇是不是不高兴了?”黎安在小心翼翼问道。

“皇儿很好,是父皇不好。”皇帝将他揽在怀里安慰道。

黎安在乖乖依偎在他肩头,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黎安在睡熟之后,皇帝便让人躺到了榻上,还取过薄毯盖在了对方身上。

随后,他提步出了那屋子,面色阴沉地走远了些。

众人见他如此,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老老实实垂首等候差遣。

“他病成这样,为何不报?”皇帝朝李兆问道。

“回陛下,卑职报过。”李兆沉声道。

皇帝刚想质问他,却又明白了什么。

对方确实是报过,甚至刘太医来看完诊之后,还朝自己回了话。

是他自己没有重视,才会让黎安在落得如此。

“你们都退下,朕想自己待一会儿。”皇帝挥了挥手。

众人忙应声退下,只留了顾盛立在一旁。

“是朕的疏忽。”皇帝道:“他差了人进京,朕只当是寻常小毛病,哪里知道会这样?他们定然以为是朕故意如此!”

“陛下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命人赶紧为二殿下诊治啊。”顾盛提醒道。

“对,你说的对。”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顾盛立在一旁看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因为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前太子被废的真相。

旁人都道是什么目无君父亦或是废位诏书里列出来的那些罪状,可顾盛知道,这一切全因国师的几句话,说储君星芒太盛,冲撞了陛下,若不移除,只恐此消彼长。

皇帝正值盛年,再加上一直笃信国师,自然容不下黎安在。

他有六个儿子,太子没了可以再立,可他若有个闪失,岂不糟糕?

从那以后,黎安在的噩梦就开始了……

刚废了太子那段时日,皇帝只觉得没了储君的“冲撞”,通体舒畅。

可黎安在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且毫无过错,所以他难免心存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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