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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赤裸裸-
坐上沈修齐副驾的时候,今宵觉得自己连眨眼都疼,她知道她一定是把眼睛哭肿了。
车里开着暖气,座椅加热的温度也刚刚好,雨刮器来回摆动着,弱化了对向来车的灯光,沈修齐很贴心地没开车内灯,只车窗外漫进来一点柔黄,不至于将她此刻的狼狈看得太清楚。
他上车脱了外套扔在后排,顺手取过羊绒毯递给她:“车里没有毛巾,将就用这个擦擦头发。”
背包已经湿透了,她扔在地垫上,接过羊绒毯蒙住了脸。
与他拥抱太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他身上的香气,乍嗅清淡湿润,靠得近了,又有似有若无的暖甜萦绕在鼻尖,像散了很久的墨,有山雨欲来风满亭楼的压抑和凛冽,也有玉郎提笔走山河的温雅和倜傥。
竟让她颤动的一颗心缓慢安定,平静,直至不再哭泣。
车内响起他抽纸的声音,她迅速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朝他递出了羊绒毯:“你也用这个擦。”
他方才一直抱着她,雨水便都落在了他身上,胸前唯一一处干燥还被她的湿衣服浸了个透,护着她上车这一路更是替她挡去大半风雨。
那件亚麻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将他上身轮廓暴露无遗,早预想过他身材好,却也没真切看过,这时候匆匆扫过一眼,湿身果然是比裸.体更性感,她别扭地盯着方向盘看,没好对上他视线。
沈修齐接过羊绒毯胡乱擦了下头发,摸了下不再滴水,又将刘海随意往后一抓,露着霜白光洁的额头,更显眉眼深邃,五官优越。
他侧过身将羊绒毯递还给她,额前碎发又跟着掉落一绺,淋了那么久,他本该是副狼狈相,可此刻瞧着,反倒有种落拓不羁的风流。
今宵看得怔神,沈修齐以为她还沉浸悲伤,索性倾身一拢,帮她擦起了头发。
猛然回神,今宵想要抬手接过,没成想直接握住了他双手,指腹就贴在他手背隆起的经络,细触之下,像是有热血奔涌而过,她又像烫了手般着急松开。
“你在紧张什么?”
他没再“帮忙”,松手将羊绒毯放在了她怀里。
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沈修齐又补了句:“刚才不是抱挺紧?”
“哪有?”今宵一下子急了,别开视线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外套太小了,我那是被你勒的。”
沈修齐听着这话眉梢爬上了笑意:“那还是我的不对了。”
今宵一把抓起羊绒毯擦头发,刻意转向了另一边,语气淡淡:“嗯,回头我买件合身的送你。”
沈修齐挽了下袖子,扣好安全带,打着转向灯汇入了车道,说:“那我可等着。”
【请立即结婚。】
沈湛兮瞳仁扩了扩。窗边绯红的晚霞悬在亭檐上,远望去像一层薄薄的纱,今宵在办公室里从白天等到日暮,心也像这层纱一般落不到实处。
“主任,我想调去研究部。”
今宵站在灰铁色的办公桌前,对面正坐着位年过四十的男领导,一身浆洗过的笔挺灰色工服衬得他面色严肃,对她说:“化工组的潜在风险你不是不知道,那进去的都是已婚已育的研究员,像你这样的单身女孩子,稍有不慎影响了身体,谁担得起这个责!你不是不知道,早之前一个女研究员就因为接触了不良物质终身不孕。”
主任说完,今宵没说明白,也没有要走,就倔强地杵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是不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能从文员岗位调回去?”
对方将玻璃杯盖一阖,精瘦的肩膀随着叹气缓缓低了下去:“今宵,我们对刚进所里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建议,但你不能为了进实验室就仓促决定自己的后半生,况且……”
说到后面,主任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计划生育是要等指标的。”
窗外的霞色暗去,最后一缕刮过墙上挂的日历:【1995年/4月/19日】。
今宵在入职前,便听前辈建议她趁没有风险的时候要一个孩子,除非她不想生,但她哪怕把不婚不育的报告打上去,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有孩子。
倘若因为实验环境而影响一个小生命的健康,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现在却成了她研究生涯的巨大课题——如何要一个孩子。
领养吗?
可需要夫妻双方同意,那么实验就溯源到了根本点——如何有一个丈夫。
今宵从研究楼出来,步子踱到大院的凉亭边,靠着栏杆捻这千头万绪,她博士学的就是化工,只要操作得当便能将风险归零,但合作项目和个人主导完全不同,哪怕是坐了一个不知名的箱子,都可能接触到不良物质,所以,有谁会愿意跟她这样的人结婚呢?
她脑袋倚在凉亭的廊柱边,地面忽然照亮一束光,路灯开了,围墙上贴的标语也在黑夜中闪烁:【一定要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
今宵咬了咬唇,站直身往远处的大门走去了。
驻京的苏州菜馆在入夜时分热闹非凡,今宵知道这儿每周晚上有一群上了年纪的阿姨们来做手工,大家说说笑笑的,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她今天有求于人,进门就先去打菜窗口要了爆鳝和腌笃鲜,端着传菜盘子问服务员:“今天居委在哪个房间聚会呀?”
餐馆里人声鼎沸,身后还排着长队,挤挤嚷嚷地隔空传来一句:“二号房!”
今宵几乎将托盘举起,才终于从人流里走到包厢之间的长廊,身后的白噪音也渐渐隐去,她看见二号房的门上还悬着一副木牌,写着【姑苏梦寻】。
没有走错。
只是得腾出一只手去拧门把手有些麻烦,况且托盘上的腌笃鲜颇沉,正当今宵尝试用单一只左臂托住盘底时,身后忽然掩来一道暗影,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见一抹沉音:“我来。”
手中的大托盘无法让她灵活地让开位置,只能小心站在原地,见光影被遮的门把手上落下道修长宽大的手掌,五指一拢,骨节锋隆地凸起。
“吧嗒”一声,她转不过身,只感觉身后有一道巨幕,她微侧着身低头说:“谢谢。”
随着门吱呀推开,内屋的光影顷刻漫到她的脚尖,今宵的心悬了又悬,面上的笑容还未扯开,就听到里面椅子推动的声音,一束束如白杨挺拔的军绿色身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围在长桌边,目光却都看向了她。
今宵眼瞳猛猛睁开——好多……男人!
“首长!”
今宵被其中一道唤来的嗓音吓了跳,双手抓紧托盘时,站在身后的暗幕绕过了她的身侧,走进了白杨般挺立的树群中。
他是他们的……首长?
今宵眼神朝那道背影一瞥,心头顿觉一窒,他仿佛白杨树里的参天巨木,随时倾颓碾压万物,此刻整个内室都被一股气压所盖,今宵忽然呼吸不畅,连忙道:“抱歉,我……送错房间了。”
她即刻从门边后退半步,转身出去时,才从凝滞的空气中听见一点流动的声音,抬头就见对面的包厢门打开了,内里坐着几位说笑的大姐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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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忙碌地拿出红绳,正是居委每周夜晚举办的手工活动。
等等。
今宵猛地反应过来,居委……军委……
望着那行字久久凝神。沈湛兮听罢扯了扯唇,却不似笑,冷声道:“今小姐这是在给自己找好后路了吗?”
他这个语气让今宵陡然意识到她在跟什么身份的人谈条件,指尖拢了拢,里面藏着一枚平安结。
解释道:“我这也是保护沈先生的权益啊!万一您哪天想要生孩子呢。”
沈湛兮轻嗤了声:“那为什么不是今小姐想生?”
今宵懵了懵,张了下唇又闭上,她是说过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而且每一个进入到实验室的人都会保护好自己,倘若真的有人为无法控制的意外,那便是天意了。
她不由恼道:“生孩子又不是吃菜,哪有那么容易。”
想生孩子也得看清现实。
沈湛兮指腹点了点方向盘,偏头看向她,眼眸也微微侧着,问她:“今小姐还有其他条件吗?”
言下之意好像在说:现在不提,交易完了可就不好讨价还价了。
她赶紧又说:“我想住在宿舍,离上班的地方近。”
对今宵而言,婚后生活不能给她制造麻烦。
但沈湛兮这次没有马上答应,骨节抻直又握紧,凸起嶙峋。
车厢里倏忽静了下去,在这种谈判里,今宵觉得自己不能得寸进尺,于是主动缓和:“当然,如果您需要我陪同家人的话,我是可以出席的,而且周末也有时间可支配。”
那个神色深峻的男人终于开口了:“过两天就是五一长休假,我不想夜长梦多,户口本在身边吗?”
今宵被他这一句话催得有些紧张了:“在的,我迁来北京了,不过你们结婚,不是要打报告吗?”
“这个我来处理,后天早上去你宿舍楼下接你,今小姐有异议吗?”
就这样安排好了吗?
就这样可以结婚了吗?所长:“……”
不会就是他拔了保险丝还不扔炸药吧。
沈湛兮又说:“下周有个保密讲座,你们派人了吗?”
“噢,定了,都是专家组,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了?”
电话那端的人沉吟了下,开口道:“叫上今宵,她来送材料给了我几个数据,讲座当天我也去,顺道见她,把问题解决了。”
所长眉头皱了皱,心里还疑惑着,但电话里不好追问,便说:“好。”
挂了座机,他从文件架上抽出一张名单。
第二天就是周末了,周五的人心变得涣散又光明。
今宵接到领导的通知,安排她下周去参加一个高尖端的技术讲座,同行的都是大拿前辈,她就像坐了许久的冷板凳,终于照见了一点太阳。
拿到邀请函的时候,今宵抿了抿唇,仔细看了又看,主任严肃交代她到时候要注意会场纪律,但她只听到一句话——
「看,他们还是没有把我忘掉。」
今宵拿着信封走出办公室,下了楼,大院里还照着阳光,有几处砖缝长出了杂草,她步子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经过它们时,提裙迈了过去,于是便不停了,一路跑出大门,可是她不知道跟谁分享,也不能说,一颗心像喜鹊跳上跳下,嘴角弯着笑,仰面让光照到脸颊上。
虽然她对婚姻无感,但或许是因为她即将定下来,所长开始让她熟悉核心技术了。
这种机会不是常有,她开始庆幸那天带向源过去,其实带谁去都没关系,只要是个未婚男子。
今宵夜里躺在床上,还看着那个邀请函傻笑,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要给赵姐送媒人礼物。
刚好第二天是周末,今宵睡了个自然醒后,就去国营商场挑礼物了。
赵姐这个年纪,送丝巾最恰当,既不挑身型,又实用。
今宵往高档商品区过去,这儿顾客并不多,而且商品摆放空间很大,一目了然,又琳琅满目。
“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我想送一位女性长辈礼物,计划是丝巾,有没有合适百搭的款式?”
“有的,这边请。”
导购领着今宵往里走,忽然经过一处过道口时,看到一幢显眼的身型,男人正倚在墙边,微低着头颅,看手里的传呼机。
今宵眼瞳一睁,步子一下定在了原地。
正在此刻,那个男人也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微撩起眼睫,视线掠向了她,平湖里有了丝暗影。
还有,可以不叫今小姐了吗?
湖心里的菡萏被风吹得枝摇叶晃,今宵也没好到哪里去,事到临头了,终于知道结婚不能儿戏,要深思熟虑,她又添了个问题:“那你呢?您对这桩婚姻有什么条件要提吗?”
虽然婚姻不是买卖,但平等磋商能避免许多婚后问题。
沈湛兮左手肘搭在窗檐边,垂下干净修长的五指,平静而庄重道: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虽然计划不生育,但我没打算和你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沈知回又将另一张纸递给他,半规训半高兴,说道:“还不拿着你的报告同意书去领证?”
沈湛兮立即接了过来,此时,窗外的最后一缕金色余晖照在了上面,他也终于,抓住了最后时机。
五一前的最后一天,沈湛兮准时在早上八点等候今宵下楼。
好似两天没见,两个人之间有种介于陌生又可以亲密的距离,总之就是——相敬如宾。
“谢谢。”今宵在第二天的下班时间里,终于快编完这个平安结。
指尖绕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她调整来调整去,终于调整到电话打来了。
是研究院的门卫,他让她出来收件。
她下意识想到沈湛兮,不会是他又来送花了吧!
她忙阖上电话绕出工位,下了楼梯就马不停蹄地跑向南门,是绿色的衣服!
今宵一颗心蹦蹦哒哒,刚才跑太快了,这会没缓过气,手里还拿着平安结,她忙藏在身后,转出铁闸门,忽而,眼瞳一扩。
不是沈湛兮。
“麻烦您签收一下。”弯弯曲曲,车开不进去,他舍了座驾徒步,在要靠近大院门口的时候,瞥见一道亮白的身影,而她面前还站了个男人。
“今宵,我们今天去哪儿?”
她背身对着沈湛兮,她记得和别的男人约会,却忘了给他编平安结。
“我们去福利院吧。”
今宵的声音浅浅如宵水流动。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是有什么事还是义务劳动?”
今宵语气平静道:“我想咨询领养孩子的事。”
沈湛兮瞳仁睁了睁。
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愣住了:“你……你想领养小孩?”
今宵点了点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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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还要看政策,就想先去了解一下,你是学校的老师,擅长教育学,所以想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可以吗?”
向源捏了捏二八大杠的手刹,显然还没转过弯来,但还是说:“那……那走吧……”
今宵双手背在身后,跟他继续往前走,双唇抿了抿,其实这是一种试探。
两人之间隔着他的自行车,果然,等走出北边的胡同口后,向源终于开口了:“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领养小孩?”
今宵简略地说:“我们工作的晋升机会,更青睐于家庭稳定的人员。”
向源皱起眉头:“那你结婚后生一个不就行了?”
今宵抿了抿唇,深思熟虑道:“我不想是为了工作而去生一个小孩。”
向源握紧车把手:“那你是不打算有自己的小孩了吗?”
“我还没有这个渴望,但我有很强烈的晋升需求。”
说到这里,今宵认为自己应该对向源坦白:“我需要结婚,从而去领养一个孩子,组成稳定的家庭,我认为现在跟你说应该不算晚,我们也是在互相了解的过程。”
邮政也穿绿衣服啊。
今宵气焰偃旗息鼓,拿过笔在上面签名,而后抱着不算沉的纸箱回到办公室。
她为了研究这个平安结怎么编得好看,晚饭还没吃呢。
箱子放到桌上,她继续研究手里的绳线,可惜心已经乱了,千头万绪,牵扯全身,她干脆放下,拿剪刀开快递箱。
纸箱盖子一掀,里面露出一角,她神色微微一恸,惊愕地从里拿出了一个水晶球,里面是粉色的冻干桃花。
她知道这种技术,在真空中,能让鲜花永葆色彩。
她唇边缓缓地,浮起了笑。
指尖戳了戳那个玻璃瓶,说了声:“嗨。”
它在这个世界里伫立,就像永恒的象征。
今宵抿着唇撇了撇,猜到是沈湛兮送的,虽然送花不太符合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但又因为一张卡片都没有,所以暴露出一个武夫「多做少说」的个性。
她从抽屉里翻出男人从前送她的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他现在还没离开办公室的话。
但上次今宵去找他,他确实不在屋里。
不知怎么的,人总是会在一些关键的时刻交给天意做决定,就像此刻,她按下电话号码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接通了的话,那她就嫁给他。
“嘟~”
电话正在等候中。
现在是下班时间,他这种军人又常做训练,几乎不可能待在……
“喂。”
忽然,电流一截,起伏出一道沉而磁性的嗓音,重敲着她的心扉。
“沈……沈先生……”
“是我。”
“你不要再送花过来了……”
“只是祝你今天开心。”
这个理由实在狡猾,没有谁会拒绝「开心」。
今宵已经快失去所有应对的实验手段了,她的唇角用力地压着,有些傲气地说:“每天开心才更好。”
果然,武夫就是不会说话。
但电流又“滋”地一下冒犯她的耳窝,男人的嗓音、唇瓣,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说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的隐秘之语——
“因为明天的开心,有明天的花来送。”
今宵朝给她开车门的男人礼貌道。
虽然没有领过证,但今宵有问过结了婚的同事,该带的证件也都准备齐全,眼下,两人坐在登记处的受理台前等候,工作人员就说了句:“去拍照吧。”
交了表,终于到下一个流程,她今日特意穿的白衬衫,长发半扎垂在肩后,刚坐到相机前,就听沈湛兮说了声:“等等。”
今宵疑惑地转头看他,手腕却被一道大掌圈住,垂眸,左手的无名指上竟被套了枚戒指。
她顷刻愣了愣,又听男人沉声道:“好了,可以拍了。”
“咔嚓!”
一张红底照片里定格着一对容貌相配的年轻男女。
从婚姻登记处出来,今宵还有些云里雾里,沈湛兮见她站在楼梯口发呆,便说:“走一走吗?”
因为他也要缓缓。
“嗯……”
两个人安静地并肩从路边走到河岸,微风徐徐,天朗气清,她远远看到一棵开满紫花的大树,如日照香炉生出的紫烟,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在阳光下微眯了眯眼,喃喃道:“苦楝花开了,春天要结束了呢。”
但她却没有伤感,因为今小姐结婚了。
浴巾还蒙在她眼上,她看不到沈修齐表情,只依稀从缝隙里感受到一点薄光。
她声音很轻,像呢喃耳语:“因为我感觉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未着寸缕就招一个男人进浴室帮她穿衣服,这事儿太唐突。
覆在眼前的浴巾忽地展开,她感受到光亮,撩起了湿润的眼睫看他。
浴室灯周围还缠绕着轻薄水汽,灯下的人背对着暖光,发如金丝,眸若寂夜。
他不笑的时候,眼底总隐隐透着股凌厉,叫人不敢轻易靠近,连开口说句话都要斟酌三分,怕得罪了他。
但此时他离她很近,半弓着腰,还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对视,恍惚间,他眼中的凌厉像是转成了雾霭流岚,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正在交缠。
一开口,他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哑:“倘若站在门外的人不是我,你还会唤他进来吗?”
今宵头晕得厉害,有些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但还是半阖下眸子轻轻点了头。
他便道:“那就没有该与不该,冒不冒犯。”
今宵闻言,又硬撑着对上他视线,没由来的,她感受到一种极为隐秘的入侵,就像她本无意沾染他气息,却又被他气息紧紧包围那样,一切悄无声息。
他说:“今宵,我从未在意过你刚才是否裸.体,你生病了,需要人帮忙,而我恰好在你身边,那你就可以尽情向我求助,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确保你的安全。知道吗?”
今宵原本懵懵的,可他这番话像是用刀镌刻在了她心上,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一个夜晚,浑身湿透,赤身裸.体,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随一场秋雨宣泄,她的狼狈、无助、恐惧、孤独、迷茫,毫无保留地摊在了这个男人眼前。
他像雨夜里那盏孤零零的路灯,陪她淋雨,给她光明,也供她倚靠,可她知道,这一回,她不可以再靠上去了。
她敛眸掩饰住情绪,待到心绪平息,才又一次仰脸迎上他眼光。
他已经换上了她的衣服,柔软衣料包裹着他身体,隐隐得见他胸膛的轮廓,她当初不过是随意挑的尺码,此刻穿在他身上竟然刚刚好。
心里有根弦被轻轻拨动,她小声喊了他的名字:“湛兮,”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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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唇角说,“你穿我的衣服,很好看。”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浴室跟着变安静,今宵从他瞳中看见了自己。
她有继续探知他情绪的欲望,可眼前突然一黑,沈修齐只用指节一拨,又用浴巾盖住了她双眼。
她的颈后横过来一只手,温柔将湿发从她浴袍撩出,她的发尾还湿润着,缓慢从她脊背滑过,引她阵阵战栗。
她应激往前挺腰,顺势落进一个温暖怀抱。
耳畔跟着迎来他灼热的气息,他嗓音沉得像浸过烈酒。
“别这么看我,今宵。”
“不然”
“你会后悔今夜引狼入室。”
今宵呼吸一滞,闭上了双眼。
第 14 章 哄哄你-
气氛开始凝滞,今宵安安静静坐在洗漱台上,感受着高热带来的灼烫与昏沉,悸动带来的混乱与忐忑。
吹风机呼呼响了起来,沈修齐伸手掌住她后脑,她被带着靠上了他胸膛。
她明明清楚,穿好了衣服就该让他出去,可她并没有提醒。
她与他之间,已悄然越过太多。
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又像是睡着了一小会儿,等她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在沈修齐怀抱。
入目是他脖颈处尖锐的凸起,一上,又一下,他在无声吞咽。
她不愿放任思绪发散,只将视线上移。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唇,线条柔和,薄厚适中,唇色也淡,适当中和了他整张脸的冷硬与凌厉,却又不失英气,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是蛊惑人。
沈修齐察觉了她的视线,垂眸与她四目相对。“沈……”
今宵看他今天穿了身黑色T恤,裤子是帆布工装裤,蹬着扎脚工装靴,一身便装,叫他“先生”比叫“首长”合适。
“沈先生,您也来逛街啊。”
这儿是女装品牌店,他又等在更衣间的门口,显然是陪女士来的,今宵忽然想起他说自己“未婚”,那么就是在谈恋爱了。
“恭喜啊。”
沈湛兮剑眉微微疑惑地一凝,今宵说:“预先恭喜你喜得良缘。”
今宵心情好,人也善良了,对一堵墙都能嘴甜起来。
沈湛兮这时将传呼机收回裤袋,站直身道:“谢了。”
今宵其实不太管别人听没听懂,自己说着高兴就好,这会导购给她选了几条丝巾,今宵拿起来比对,说:“我试试吧。”
于是走到落地镜前,而沈湛兮也站在更衣间旁边,此刻镜子里的男人双手环胸,巨树似地倚在墙边,穿着短袖的胳膊能看出来肌肉虬结,大约是等人有些无聊,开口对她说:“今小姐似乎心情很好?”
“对呀。”“不是,我只是认为生育对我的代价太大……”
“你根本不明白,你也没有教过小孩,不知道养育的过程才是最艰辛和消耗人的。”
向源是位教师,他清楚了解什么叫「生娘不及养娘大」,他只见过身体条件不允许生育才去领养的夫妻,而从来没听过今宵这样的观念。
简直……可笑。
所以他又义愤填膺地说她:“你为了晋升而去领养一个孩子,对他的伤害难道就不大吗?他来到了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也成为了母亲的工具。”
今宵眼瞳怔了怔。
向源的自行车走到了十字路口前面,没有继续前行。
今宵也知道他不会再陪她去福利院了,她说:“起风了,我要回去收拾窗台上的花了。”
人与人的交汇,就像这些路口,不一定永远并行,可能在某个地方就收窄拐走了,可是总归是走过一段路,遇到过风景,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风其实并不大。
科学院的荣誉榜海报只是微微鼓了点气泡。
沈湛兮站在海报底下,抬头看着上面的照片,以及照片下的名字。
“沈先生在想什么?”
吕亦莲站在沈湛兮身旁,眼神和蔼地看向穿着军装负手而立的男人。
“听说你们这儿毕业的化工学生,需要先结婚生育才能进入实验室。”
吕亦莲微微怔愣了下,说:“你认识今宵?”
沈湛兮的目光就看向荣誉榜上明眸皓齿的女生,扎着马尾辫,鹅蛋脸,干净得像有阳光照过去一样。
吕亦莲说:“在这张海报里,只有她学高危科。”
沈湛兮无声而沉地呼了道气,喉结滚了滚,道:“确实是……对她来说太难了。”
吕亦莲笑了笑:“别这么说,她是一个流泪了,也是假装擦额头,把眼泪往上抹的人。”
沈湛兮负在身后的双手拢了拢拳,道:“我是说要她结婚生育,她明显对科研更看重。”
吕亦莲神色平静了下来,对他说:“每个学生有不一样的培育方法,到了这里,她就不止是一个家庭的女儿,一个丈夫的妻子,她是国家培养的人才,如果消耗了她这几年的光阴而换来终生的不幸,是杀鸡取卵,是重大损失。”
沈湛兮想到他刚才在大院门口听到的话,她说她要去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就跟着别人走了。
他不清楚是不是她无法生育了,但是这样的决定,是他从未考虑过的,因为他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如果娶一个妻子又生一个孩子,到头来让他们受苦,何必如此。
于是不由为她说情:“她会保护好自己,何必这样逼她。”
吕亦莲笑了笑,对他说:“沈先生,如果不是那颗手榴弹救了你,你还能保护自己吗?”
沈湛兮眼睑一暗,转移话题道:“那日讲座结束后,我问您是否了解过这种炸药。只因当时匆匆转移了阵地,是以也没有机会追溯,直到最近调动到这个部队,才想起了解它的进展。”
吕亦莲给他递来了一本杂志,上面全是外文,并对他说:“今宵在我手下读博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个论点——炸药是毁灭性的武器,可战争能不能减少杀伤人类,而是用震摄屈人之兵?听起来,很理想化吧。”
沈湛兮看着这本杂志的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今宵的手里看见过,猛然间,一股强大的风鼓进他的心腔。
一个猜测剧烈地冒了出来,令他压抑不住地冒。
吕亦莲又说:“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笨方法,就是将爆炸的时间延迟,而将投掷的过程明显化。当炸药投掷到目标区域时,会惊醒周围的人,从而快速逃避,而炸药的延迟发作也给了他们逃生的时机。这个理论投放到了应用,但后来并没有继续再生产了。”
她用简短的话概括了一个学生的研究理论,浅薄,但是年轻,横冲直撞,天真,但是不失怜悯。
沈湛兮不知用什么话回答,他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思考都在压制他的情绪,而面前的吕亦莲给他递来了这本书,上面有今宵曾经跟他提过的文章,她说以后有机会再发表,会在致谢里加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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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明明,是他应该向她致谢。
“谢谢。”就听见他说:“是想在里面谈,还是外面说?”
她微微张唇深呼吸,他已经料到她来此所为何事,只是这样被他拿捏心思,又让她那点骄傲一寸寸裹住身体,变成了防线。
“外面吧。”
她不想进入他的地盘,彻底没有退路。
沈湛兮说:“好,但外面阳光太晒,餐厅又过于喧闹,我不想这次谈话受到任何环境影响。”
今宵抿了抿唇,沈首长未免太严肃,忍不住道:“那你想怎样?”
她眼睫被阳光压得有些抬不起来,望他时微蹙眉心,听他道:“到车上吧,谈完了,我便送你回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周全得让今宵无法拒绝。
她只好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但走进才猛地反应过来,还不如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至少空间比车厢大。
可没等后悔,沈湛兮已经拉开了副驾车门,请她入瓮。
待她坐上去,男人长腿一迈,走到驾驶座前掀门上车,没有给她犹豫的时机了。
今宵刚要鼓起勇气说话,就见男人开了空调通风机,打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她愣了下,脱口问:“去哪儿?不是在车上谈吗?”
“今天的花还没送。”
他话落,今宵心头一悸,双手揪着膝上的裙摆说:“我就是不想你又送花,所以才中午来找你。”
沈湛兮其实不是一个强给的人,既然今宵这样说,他也没有往花店开去,而是进了盘山公园。
车顶的观光窗缓缓机械地推开,他们在一个阴凉的地方停下,今宵看着挡风玻璃微微睁大眼眸,头顶吹落袅袅的花香与凉风,他说:“今小姐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不收到花,我已经办到了。”
今宵忽然在这股送入的春日里泛动眸光,她不想收,而他想送,所以便带她来看一处花景。
她难过的是,他可能不会再答应她的其他条件了。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生孩子,但我的工作情况又急需要一个孩子,所以,我想去领养一个。”
她极尽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复述曾经对向源说过的话。
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沈湛兮宽大的双掌拢住方向盘,就像拢住她的心一样,那儿已经能被他触抵了。
“我的工作你也了解,无法有太多牵挂,如果能有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孩子陪着你,对我来说能放心些。”
他说完,今宵眼睫忽而睁了睁,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片云中花园,喷泉在古罗马柱前喷洒,带来凉意和五彩斑斓的光圈,弥漫着她的视野,以至于她仍在雾中——
“我没听错吧,沈先生也没打算要孩子?”
沈湛兮说:“我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如果遇到我太太,她不想要,自然是她来做主。”
今宵猛地脑子空了下,他这句话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又没证据,她还没说要当他太太呢……
她轻咽了口气,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利用丈夫晋升,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利用的关系是最稳固的,我既不担心你变节,你也无需我事事陪伴。”
今宵想到那日在商场遇见的沈奶奶,她对沈湛兮的婚事唉声叹气,以至于最后听见别人说“对象”二字,都敏感地扔下孙子走了。
沈湛兮在军队里是明节将军,但在家人面前,他应该常觉亏欠吧。
她知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或许正是沈湛兮发现她无需丈夫负责,是个适合的良配,所以一拍即合了。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今宵心头思绪如千层花瓣,被剥了又剥,最后一个条件,是她昨夜想了许久斟酌后的结果——
“因为决定仓促,婚姻并非建立在正常的感情基础上,所以我想和你事先签订协议,如果以后哪一方有新的爱人,或者是彼此相处后发现不适合做夫妻,只要有一方提出离婚,另一个人就不能反对。”
吕亦莲微微一笑,道:“不客气,你那天跟我大概提了一下,时间匆忙,我也是回来才找到了资料证明。”
沈湛兮接过这本研究杂志,就像当年接过那枚炸药一样,过去让他死里逃生了,如今是让他从一场固执里割袍断义,他忽然陡生出一种强烈的意念,一种渴望,一种有悖初衷的冲动。
他转身跑出了科学院。
那条通往化工厂宿舍的胡同路口依然狭窄。
而此刻,风在接近傍晚时浓烈地喧嚣了起来。
化工厂的大院铁门被风吹得关不上去,沈湛兮给门卫搭了把手,在他走进铁闸门内时,对方还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不知道今宵和那个男人出去后有没有回来,但他知道她住在三楼。
他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他恨自己太晚了,不可以再继续等待了,否则简直就是徒劳无功!
忽然,他站在楼道口侧身一望,看见一抹明亮的颜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今宵并没有看见他,而是盘着长发,弯着身子,穿着白底红点的宽肩背心和泡泡短裤,在用力地挪动那些堆积在楼道里的花盆。
“嘎吱……”今宵的指尖忽然下意识防备地摸上了车门。
身体陡地紧缚着,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紧绷:“凡事讲究循序渐进……”
她视线微垂,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门把手的地方,逋扣上去,突然听见“吧嗒”一声,她眼瞳猛地一睁。
被反锁了!
沈湛兮的长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主控键上,锁了全车的门。
今宵这回知道怕了,简直是坐在了一头猎豹身旁,窗外阳光明媚,车内一片幽暗,沈湛兮的眼神寂静而闪烁:“今小姐不用紧张,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