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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婵很聪明,”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轻声说,像分享一个珍贵的秘密,“您看,她手里这个红本子,是竞赛得的奖状。”
“是哦……”何寻雁恍然大悟,脸上渐渐漾开骄傲的神采,声音也响亮起来,“我孙女……是最聪明的!”
她的记忆如同潮汐,每日涨落不定。陆痕钦便日复一日,极尽耐心地陪她重温关于夏听婵的一切。
有时何寻雁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名字,陆痕钦就放缓语速,一字一字不厌其烦地清晰重复:
“夏、听、婵。夏天的夏,听见的听,婵娟的婵……我们叫她小婵。”
何寻雁便会恍然大悟般点头,接着絮絮叨叨地讲起夏听婵小时候的趣事——那些陆痕钦早已听过千百遍的片段。
可他每次仍旧微微侧首,唇边凝着极淡的笑意,仿佛初次聆听般专注,从那些琐碎的重复里,一遍遍打捞她被岁月温柔封存的模样。
“你的照片……真多呀。”何寻雁抚摸着那几大本厚重的相册,眼里闪着光,爱不释手。
“是,”陆痕钦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透明的保护膜,声音低柔,“昨天我们讲到这里了,今天继续往下说?”
可再多的故事也有说完的一天。下个月的生活费,陆痕钦仍谨慎地拜托阮成礼送来,他怕自己出面会引起何寻雁的疑心。
老人高高兴兴地塞给阮成礼一大袋水果,阮成礼接过,与陆痕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临走时悄悄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阮成礼走后,何寻雁又期待地望向相册。陆痕钦刚翻开最后一本,她却忽然抬起头,有些困惑地问:
“你怎么……没有小婵工作以后的照片呀?”
陆痕钦的手指蓦地顿在纸页上。
何寻雁并未察觉,仍沉浸在回忆里,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她穿制服的样子你见过没有?可俊了,特别精神……”
本来应该能看到的。
他第一次知道她调入金融犯罪调查组,就是他们大吵一架的那一晚。
那套笔挺的制服还挂在衣架上,他忍不住看了好几次,最后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把衣服递给她,声音冷硬地让她换上。
他最终也没能好好见过,她只披了下外套,就被打断了。
更遑论留下什么照片。
他保存了她青春年岁里那么多的瞬间,参与了她大半个人生,可往后所有本该存在的日子,那些她身着制服、眼神锐利的时刻,那些属于她的荣光与坚持,却再也未能留下一张照片、一段记录。
陆痕钦沉默了很久,午后的阳光安静地漫过窗台,落在小桌板上,将相册的边缘照得发烫。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手指,眼睫低垂,轻声说:
“嗯……我没有她穿制服的照片。”
第43章 第43章LHQ
在疗养院的日子静如止水,漫长且重复,仿佛一本平铺直叙的书,即使抽去几页,也不会有人察觉。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缓慢。
陆痕钦早已成为鹤栖老人口中“别人家的孙女婿”,光是肯放下一切长久地陪伴老人,并且始终温柔耐心,就已足够被交口称赞为难得的孝心。
他戏做得周全,偶尔会离开几日,有时是因“工作”不得不走,更多时候,是因为小婵“出差远行”,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总要“去见她”。
何寻雁见两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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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恩爱,比什么都开心。
每次回来,陆痕钦总会带些东西,说是小婵捎的。
他练得一手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写,夏听婵的字迹在他笔下能复现八九分,连最亲近的人也难辨真伪。
他会特意买来喜气洋洋的红信封,在封面上模仿她飞扬洒脱的笔迹,写下“祝奶奶身体健康!”,内里除了厚厚的现金,还总附一页短笺,以夏听婵的口吻编几段她近期生活与工作的趣闻。
老人起初舍不得拆红包,自他提醒里面有信,便次次迫不及待拆开,戴上老花镜,笑着逐字慢读。
那些钱因为拆开后,她也开始舍得用了,偶尔买些点心水果分给其他老人,显摆着说:“是我家小婵给的,她非要我花,说用掉了她才高兴。”
说着说着,眼眶就微微泛红,然后将那些信笺一一收好,不知不觉已经集了一叠。
陆痕钦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他可以写出这么多有关夏听婵的生活,有时候想想,大脑真是善于欺骗,他以前能幻觉出她的模样,现在又可以杜撰出她那么多的故事,拿来骗别人,也拿来骗自己。
他常常翻阅网络上那些关于她的留言,将陌生人的喜爱化作她身边人的关怀一一写进信里。他要让何寻雁知道,夏听婵始终被很多人深深爱着。
没有他,她也会有其他爱她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开心,也让他难过。
他偶尔也在想,想象的故事会不会也像是厚厚的旧照片一样,终究有一天会讲完呢?
会不会也褪了色,他缺席的这些年,她可能会有新的爱好和习惯,他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探寻她的痕迹,却又迟迟不敢踏进她曾经独居的家。
他总悲观地觉得,那个空间大概不欢迎他。她当年分手时那样厌他、恨他,如今回想,或许那被他视若珍宝的六年,于她而言尽是忍耐。
或许如果没有陆文成,她根本不会愿意看他一眼。
乔蒂她们隔段时间便会联系陆痕钦。每当医疗记录里登记的复查时间临近,她们的电话便会提前到来,用看似寻常的问候,谨慎地评估他声音里的情绪底色,判断他精神世界的状况。
尤其是在陆痕钦彻底脱离昭泰事务,将重心放在创立“婵光基金会”,并注入了庞大的启动资金之后,白昊英的担忧几乎达到了顶点。
他怕陆痕钦又一次沉溺在过往的泥潭里,用另一种方式完成自我放逐。
基金会的成立发布会办得极其高调,尽管陆痕钦本人未曾露面,但到场坐镇的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前大法官和著名学者,甚至还有几位国会人士作为特邀嘉宾来体现政治正确性与合法性,令基金会一夜之间成为业内瞩目的焦点。
它吸引了许多和夏听婵一样,怀揣理想、才华与勇气的人,有调查记者、律师、黑客和技术专家……它的宗旨是为那些因揭露不公而陷入困境的吹哨人提供全面的法律支援和生活保障。
基金会让夏听婵以一种更永恒的方式“活”了下来。陆痕钦大多时候觉得这样能让更多的人一直记住她,让她的故事不因乔蒂口中的“时间会模糊一切”而消散。
而在那些情绪失控、阴郁弥漫的时刻,他则会偏执地想,她在明处成为被颂扬的符号,
他在暗处成为提供资源的影子。基金会又一次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他永远无法与她厘清关系,无法做到体面、斯文地告别,他只会带着复杂难言的爱和恨意、扭曲的占有欲和近乎疯狂的执念,将两人的命运越缠越紧,至死方休。
这些自然不能对心理医生说,陆痕钦只说自己过得很规律简单,他在一个没什么社交压力,节奏缓慢的疗养院里,而且他也会经常出去走走,比如去逛逛公园。
他还是时常睡不好,每次醒来就开车去沙桐公园。那里如今建设得极美,绿意沁人,生态极佳。晨起锻炼和傍晚散步的人很多,里面还有许多野生小动物,山雀和珠颈斑鸠栖息在树上,还有叫声动听的乌鸫,松鼠偶尔会冒出来,飞也似地从地上跑过,然后迅速上了树用大尾巴遮住自己,因为周边有个小学,好多小朋友会来这里投喂,导致它们都不怕人了。
公园里那一汪清澈的湖泊,是由当年夏听婵殉职时被烈焰烧焦的那片土地改建而成。为了引进这片水源,城建部门花了大力气,昭泰也投入了巨额资金。如今这里水质清澈,偶尔会有白鹭和黑水鸡在水面短暂停留,每当湖心亭的游客发出“哇哇哇”的惊呼声,它们便扑扇着翅膀飞远。
*
阮成礼和宰荣浩得知陆痕钦回国,特意组了个小局,叫上几位相熟的老同学,说好就简单吃个饭。
席间气氛起初还算克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绕开某个名字,只聊近况与闲篇。
直到有人喝多了,举着酒杯开始追忆往昔,嚷着要回母校操场上走走,重温青春岁月。
宰荣浩头皮发麻,他没喝多,但跟大舌头一样捋不直地结巴:“去,去去,去什么去啊!”
也许是紧急关头灵光一闪,他忽然急中生智来了句:“高中不让进!”
瞬间就将酒鬼的豪情壮志给浇灭了。
宰荣浩见他呆呆地瞅着自己,只觉得自己真是反应迅速又会说话,这不,一击致命直接把人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
还没来得及再夸夸自己,对面来了句:“我说的是大学。”
“……噢,大学啊。”宰荣浩顿时噎住,讪讪坐了回去。
散场时,陆痕钦仍坐在原位,不知在想什么。阮成礼唤他,他才像是突然回神,轻声道:“我也想去学校看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阮成礼跟宰荣浩对视一眼,终究不放心,只好借口也想去,又特意去买了束花,以“看望老师”为由,才得以进了校门。
几人打着幌子见完老师,然后才象征性地去操场上走了走,陆痕钦逛着逛着就停在文印店面前不动了。
学校的文印店老板会做生意,外面挂着几份用透明抽杆夹好的笔记,说是师兄师姐流传下来的资料,学霸的笔记复印了又复印,深受学弟学妹们的好评。
几个学生正在翻看,陆痕钦站在后面,他腿长手长,一伸手就取下了其中一份。
他一页页翻看过去,大概是看得太久了,老板来了句:“这个卖的最好了,才五块钱,超值,买了绝对不亏。”
刚夸完,正眼一瞧,才发现陆痕钦看起来不像是学生,立刻放弃了这位非潜在客户,转而继续回答学生的问题。
学生指着其中一页说:“老板,这里字迹糊了啊,你复印机不清晰。”
老板抻着脖子瞅了一眼,立马道:“不关我的机器的事儿,这本来就这样。”
“怎么会,这个明显糊了啊。”
陆痕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因为当时沾了冷饮的凝结水,把字晕花了。”
几人都愣住了,一同转头看向他。
陆痕钦从收银台那里抽了支笔,对照着夏听婵那些晕开的字,在页边空白处一笔一划地补写下那些模糊不清的字。
“诶你——”老板刚想阻止,抬眼一看,却猛地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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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痕钦写的字,竟和那份笔记上的字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写得很快,那些在外人看来模糊难辨的字,他根本不用琢磨,仿佛早已刻在骨子里。
“这你的啊?”老板疑惑,“不对啊,我记得这个——”
“不是,是夏听婵的,我只是她……”陆痕钦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跟她比较熟悉。”
夏听婵整理这一页笔记的时候他刚进图书馆,那天图书馆冷气坏了,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学生走了大半,只剩零星几个还在硬撑。
他来时就听见了旁人的抱怨,去找她时特意带了两瓶冰镇苏打水,因为夏听婵不怎么怕冷,但比较怕热。
可在图书馆见到她时,她依旧认认真真地在学习。陆痕钦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看了会儿,忽然起了坏心,把瓶身凝着冰水的苏打水轻轻贴在她支着的手臂上。
她猛地一抖,“嗖”地回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他手里举着另一瓶饮料,贱兮兮地晃了晃,递到她面前。
天太热了,热得她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接过来拧开瓶盖就“顿顿顿”灌了半瓶,冰凉的气泡顺着喉咙滑下去,才总算缓过点劲。
陆痕钦撑着下巴坐在她对面,抽了两张纸给她。
夏听婵摇手“不要不要”。
“不是汗,”他用气声说,修长的手指往她本子上点了点。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瓶身的水珠顺着往下淌,已经在笔记上晕开一小片墨迹,连忙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拿着纸巾的手按在纸上吸水。
“怎么不早说啊。”她还小声抱怨。
“怕你渴死了,不敢打断你。”他揶揄着,又立刻认怂,摊开手,“好好好是我的错,这页我帮你抄一遍?”
“算了,自己用的,我看得懂就行。”
“那怎么行。”陆痕钦偏要较真,真的拿过新纸,一笔一划替她誊抄。
他模仿她的字迹早已炉火纯青,连起笔收锋的弧度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她盯着他的笔尖看,他索性在纸页最上端,洋洋洒洒签了个她的名字显摆。
名字是最像的。
夏听婵忍不住笑了,右手握着笔往前够,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陆痕钦”三个字,还在旁边“哒”地画了个小黑点。
然后骄傲地收回手,抬眼看他,意思她别的写得不像,他的名字她也能模仿。
陆痕钦立刻顺杆爬,拿过笔在两个名字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夏听婵在旁边写了“幼稚”两个字,笔锋里都带着笑意。
他扬了扬眉,在“幼稚”旁边画了个简笔画——
说是她的小像,其实就是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火柴人。
他会画个屁!
夏听婵炸毛,直接将这一片都涂黑了,连手掌边缘都蹭上了墨痕。
陆痕钦笑得不行,又不敢在图书馆出声,只能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笔,掌心抵在唇边闷笑,笑得肩膀都在轻颤。
最后那份誊抄的笔记自然没被采用。夏听婵嫌弃地说他一张破画毁了整张纸,坚决不用,还是留着自己那页被水晕开的。
陆痕钦写完,将笔记递给那几个学生。她们凑在一起看了看,点头道:“应该是对的,那我们要了。”
老板立刻咧嘴笑起来,连说几声“谢谢”,麻利地重新复印了几份递给她们。
陆痕钦仍站在一旁,手中的笔记纸页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发皱。老板伸手去接,轻轻一扯竟没扯动,这才发现另一端仍被他攥在指间。
“你不要吧?”老板试探着问。
陆痕钦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掏出手机,对着柜台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份钱。
“付了。”他声音很低,说完便松了手。
阮成礼他们还在外面等着,陆痕钦没再多留,他已经在文印店耽搁了太久。走回去时,他只简单地对等着的几人说了句:“谢了,我们今天先走
吧。”
陆痕钦原本打算直接回鹤栖,车子已经驶入主干道,何寻雁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
接起电话,陆痕钦轻喊了声“奶奶”,听筒那头传来何寻雁的声音:
“小陆呀,你让小婵把她存着的毛线拿过来,我要织两幅围巾手套,你跟小婵一人一套。”
陆痕钦抽空看了眼手机屏幕,指尖微顿,迟疑着问:“毛线……?”
“小婵知道的,是我让她替我放着的,就在她家里。你让她找出来给我带过来。”何寻雁说得肯定。
问了几遍颜色,她也只说小婵收得妥帖,纸盒子外面还用报纸包着,是她教的法子,不容易遭虫蛀。
不知道颜色他没办法直接去买一份新的,陆痕钦只得调转方向,朝着夏听婵的公寓驶去。
车子缓缓停在她楼下时,陆痕钦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大概连门都进不去。
站在门口,电子锁的屏幕还亮着,应该是钟奕一直帮着照看,定期更换电池的缘故。
要是连开门密码都得问钟奕,未免也太可笑了。
陆痕钦垂着眼,指尖悬在电子键盘上,犹豫了片刻,试着输入那些从前他总爱抽问她的密码。
六次机会,到第五次时,“咔哒”一声轻响,机械音提示解锁成功。
陆痕钦耳边还萦绕着那声轻响,定定地愣了许久,才怔忪地拧动门把,将门往里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还是她惯有的简洁风格,他只来过一次,却莫名觉得安心。
空气里似乎还浮动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还有晒过太阳的书卷味,清清爽爽的。
陆痕钦反手轻轻带上门,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
他记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上一次来,如果不是他半带威逼半利诱,她绝不会松口让他进门。
陆痕钦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她的空间。他克制着不去打量四周,目标明确地在几个储物柜间寻找被报纸包裹的毛线盒。
他太熟悉她的习惯了,哪些柜子装常用物,哪些存着不常碰的旧物,扫一眼便心里有数。
翻到第四个矮柜时,里面空荡荡的,只孤零零摆着个圆罐。
他愣了愣。
罐底压着张明信片,“TO”后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三个粗重的大写字母,笔触深刻得几乎要穿透纸背:
【LHQ】
给他的……?
陆痕钦指尖碰了下罐身,将罐子转了小半圈。朝里的罐壁底下,有一行极小的字,是火葬场的名字。
他的手指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陆文成暴毙后,尸体被草草运走“走流程”,隔了许久才火化。
火葬场对无人认领的骨灰只保留60天,逾期便会集体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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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混在植被里再也无从分辨。
那时他和姜敏都在国外,身处兵荒马乱的处境,等到终于想起陆文成,早已过了期限。
他们都以为骨灰早已被处理,以至于姜敏墓中至今仍有一半是空的。
他甚至记得姜敏病重时曾喃喃说过,陆文成为那个夫妻墓提了多少建议,到头来却连骨灰都没能留下。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陆痕钦缓缓蹲下身,一只手还搭在罐口,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陆文成死后,那些生前称兄道弟的“朋友”早作鸟兽散,避之唯恐不及。没人愿意沾这个晦气,更没人会管他的后事。
即便是再好的交情,陆痕钦也开不了口请人代领骨灰,太沉重,也太不吉利,更何况骨灰邮寄出境手续繁琐,谁愿意做这种事?
世上的人,连亲儿子都有嫌晦气不愿在家摆遗照的,何况夏听婵这个生前与陆文成针锋相对的“仇人”?
可她居然一声不吭地领回来了。
就这么放在自己家里,日复一日地存着,等一个还给他的机会。
陆痕钦的肩膀微微发颤。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怎么做到的——模仿他的笔迹签名,动用他留在她那里的身份证件扫描件,或许还要应付工作人员的盘问……
她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出于对逝者的体面,还是……终究念着一点与他相关的情分?
人走茶凉之后,肯为陆文成妥善保管这罐骨灰的,竟然是俗世意义上的“仇人”。
陆痕钦死死咬住下唇,喉结剧烈滚动,将所有的声音都咽了回去,他用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罐身,像在触碰一段沉默的温柔。
明信片上那三个字母写得又粗又显眼,他直勾勾地盯着,脑海里忽然电光石火般闪过,某个被忽略的细节遽然窜了出来。
陆痕钦猛地起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回玄关,一把抓过今天买到的那本笔记。
他翻得很快,纸页簌簌作响,最终停在她写解题步骤的地方。
设的向量不是常规的XYZ。
是LHQ。
陆痕钦顿了顿,喉咙口突然好像被一团湿的棉花堵住,闷得发疼。
他颤抖着继续往后翻,一页又一页,所有设未知数的地方,从来都不是XYZ,全是LHQ。
没有例外。
像是某种幼稚的小心思。
这个发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陆痕钦缓缓俯下身,额头抵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那本笔记被压在胳膊底下,很快,更多的字迹被一点点晕开。
原来那些他以为是错觉的瞬间,那些被他绝望且认命地归为“演戏”的细节,即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悄悄地存在着,她“幼稚”地,不动声色地刻下他的痕迹,无关表演。
夏听婵,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啊。
我一辈子都在你给我的伤口里寻找归宿,你用甜蜜和爱意设下陷阱,我沉溺其中,又难过地以为那都是假的,我以为你是厌烦我的,是恨我的。
……可你为什么要在里面掺杂真心呢?
第44章 第44章yesorno
何寻雁在疗养院被照顾得很好,面色红润,精神也足。
陆痕钦几乎将全部时间都用来照顾她,日子流水似的过,转眼间,当初第一次来探望时,那些一同在草坪上晒着太阳说笑的老人们,已经有好几位陆续不在了。
生老病死,人到了后半程,仿佛就是在不断地告别。
都说上班时盼退休,真退下来又闲不住;年轻时觉得死亡遥远,老了却总有撒不开手的留恋。
何寻雁糊涂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偶尔清醒了,会忽然问一句:“XX呢?这几天怎么没见着?”
医生或陆痕钦总会温声告诉她,是被儿女接回家小住几天了。
她便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静静坐在床沿,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等下次忘了这事,清醒时又会再问,一遍又一遍,像是心里揣着个念想,总也放不下。
陆痕钦却觉得自己慢慢有些变了。
他有时会出神地想,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也有人这样惦记着他?会不会有人等得急了,怨他怎么还不来。
不管夏听婵有没有不耐烦,但他实在是一天比一天着急,一天比一天迫不及待。
可是……
实在太想夏听婵的时候,陆痕钦有时候也会装不住,悄无声息地瞟一眼吃得好睡得香的何寻雁,眼底深寂如潭,瞧不出半分情绪。
电视机里正演着热闹的伦理剧,屏幕里的婆婆拍着桌子喊:“你就巴不得我死!不孝子!”
何寻雁面前摊着刚剥好的橘子瓣,她顿时也跟着义愤填膺,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橘子滚了滚,她皱着眉骂:“不孝子!真是气人!”
陆痕钦默了两秒,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安静地重新削起苹果。
刀刃细长均匀地圈下果皮,他语气温和:“奶奶,橘子酸了吧?您尝点苹果。”
“哎,好,”何寻雁扭头就冲他笑开了,一脸慈祥,“好孩子,还是你最懂事。”
她后来织好了两套围巾和手套,一套是沉稳的深灰色,另一套是明亮柔软的小鸡黄。
何寻雁捻着线头细细整理,语气轻得像飘着的絮:“小婵小时候皮着呢,院里跑上跑下,还会翻墙抄近路,起初总把衣服弄得脏兮兮,我说了她几次,怕她摔着。后来她学乖了,护着衣服比什么都紧,哪怕摔破了皮也不吭声……可她那个闲不住的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哪里是心疼衣服,傻姑娘。”
她把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小鸡黄递到陆痕钦手里。羊绒细腻柔软,捧在掌心几乎没什么重量,却暖意融融。何寻雁嘴角弯了弯,眼尾漾出温柔的痕迹:
“我们那时候院里的小孩,穿的都是深色,耐脏。拍起照来灰扑扑一团,像没换完毛的小鸭子。后来她长大了,我就总想给她买亮色的衣服,她多好看一姑娘呀,就该穿得亮晶晶的。”
她顺手把刚织好的围巾绕在陆痕钦脖子上。天气还未转凉,这样裹着其实有些热,但陆痕钦体温偏低,并不易出汗,只觉得像被一团柔软的云轻轻裹住。
何寻雁手劲有些没轻重,系得略紧,还满意地点头:“这样精神。”
织围巾时她就常这样拿他比划长短。她虽然记不太清他是谁,尺寸得一遍遍量,可夏听婵的尺寸,却像刻在心里似的,分毫不差。
围巾妥帖地贴着颈侧,随脉搏轻轻起伏,像根温柔又执拗的线,把什么悄悄系在了一起。
陆痕钦后来把那套小鸡黄的围巾手套带回了夏听婵的公寓。他如今越发频繁地出入这里,夏听婵要是还在肯定要翻他一个白眼,说他打蛇顺棍上,怎么赶也赶不走,被他缠上这辈子算是有了。
而且她记仇,很有可能也拿着把枪恐吓他,仿照他的口吻深沉道:“你还有三分钟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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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不然我报警了。”
但好在他在所有有关她的事上都百折不挠,宁死不屈,又不是没被她打过一枪,刚好往大腿来一发他就赖在这里说自己腿断了走不动了。
天,想都不敢想,真是做梦都要笑醒,简直是碰瓷成功现场,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
从前陆痕钦骗何寻雁说要去找出差的小婵,实则一个人在沙桐公园静坐到夜深。而现在,他更常来她公寓,买新鲜蔬菜,认真做两人份的晚餐。
餐桌对面摆着空碗筷,电视开着,热闹的背景音漫过来,倒显得房间不那么空旷了。他对着无人的那侧慢慢吃饭,仿佛她只是暂时离席。
但他清楚地知道,她再也不会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了,他的那场梦已经结束了太久。
可陆痕钦依旧会习惯性地选恐怖片边播边吃饭。每当新片上映,他还会把预告片找出来,对着餐桌对面那只空碗播放。
屏幕幽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一边吃饭,一边轻声问:“这个你想看吗?我看海外评分不错。”
他再也没见过夏听婵的身影,他有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半辈子的医疗行业经验,可从前救不回想救的人,现在治好后又再也看不到想见的人。
人生这般无常,又这般漫长。命运总爱以最诙谐也最残忍的方式拨弄尘世中人。
陆痕钦晚上就睡在沙发上,他想过能不能去夏听婵的房间打地铺,又觉得真这样做了,等他到了那边,大概会被她骂个半死。但偶尔,他心头又泛起一丝近乎奢望的期冀,如果能被小婵骂一顿那该有多好啊。
他想听她的声音,只能打开微信收藏。那里存着从前收藏的她的语音,像某种随身携带的止痛药,疼的时候就拿出来,听一听,好像就能缓过来些。
他甚至买了一个命运转盘,轻轻拨动小木槌,指针便会悠悠停在“yes”或“no”的区域。实在太想夏听婵的时候,他迫切地需要一点回应,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玄学把戏也好。
下单时陆痕钦还在唾弃自己,觉得自己越活越荒唐,果然恋爱脑养活半个玄学圈这句话讲得没错,再这样下去没到老就能被人骗着买保健品了。
可东西一到手,他却无比认真地对照说明书,近乎虔诚地将转盘端端正正摆在夏听婵的书桌上,又是调整方位,又是用一些她的物品“建立联系”,神神鬼鬼的,最后点蜡烛时甚至还选了支好闻的香薰蜡烛,试图诱惑她过来玩一会儿。
暖黄的光晕摇曳,陆痕钦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出第一个问题:
“奶奶身体很好,你是不是很开心?”
木槌轻晃,指针悠悠停在了“yes”上。
陆痕钦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就知道,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奶奶。
所以用奶奶作为久别重逢后打开话匣子的话题一定没错。
他紧接着又问:“小鸡黄的围巾和手套,喜欢吗?”
“奶奶说你适合亮色,她又选了好几桶毛线,让我问问你最喜欢哪个……我一个个报给你,你告诉我喜不喜欢,好不好?”
指针一次次轻轻摆动,每一次停下的位置都精准得像她本人在耳边轻声回应,妥帖地贴合着她所有的偏好和小脾气。
他原本只当这是自我安慰的可怜把戏,可此刻却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一丝渺茫却真实的联结。
陆痕钦再一次拉起小木槌,指尖竟有些发颤。人总习惯将真心话藏进琐碎的日常里,好似这样,那份赤裸的思念就不会显得太狼狈,太汹涌。
他轻声问,嗓音压得又低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小婵,沙桐公园……你喜欢吗?我上周三在那儿捡到一只小刺猬,想把它挪到树荫下,被扎了好几下……但它缩成一团的样子特别可爱。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我了吗?”
指针稳稳地指向——“yes”。
喉间蓦地一哽,酸涩瞬间冲上眼眶,陆痕钦眼尾泛红,声音却努力维持着轻快,像怕吓走这来之不易的回应:“真的?你……真的在看我?”
像是生怕勇气消散,他几乎是飞快地又拨了一次转盘。
木槌再次明确地停在了“yes”。
这一刻,什么理智、什么科学,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陆痕钦指尖轻轻抚过转盘边缘,语气里那点不敢置信消散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笃定:
“这转盘一定不是玄学……你真的在,对不对?”
陆痕钦有些上头起来,他将椅子向前挪了挪,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着支在桌沿,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郑重的收购股份的对话。
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婵,奶奶……和我,都很想你。”
他悄悄将自己和奶奶放在了一起,怀着一丝卑劣的期盼,希望能借此分得一点她的牵挂:“你想我……们吗?”
小木槌开始晃动,他的心也跟着悬空,七上八下地撞击着胸腔。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直到指针终于缓缓停住——
yes。
陆痕钦猛地抬手按住眉心,指尖微微发颤,想压住那骤然涌上来的酸涩。
他长久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宝宝……我也好想你,我们都好想你。我真的……特别特别想见你。”
他几乎是用气音提出下一个请求,带着哄劝和不安:“今天……能不能入我的梦?”
怕她嫌烦,他又立刻补充,条件开得近乎纵容:“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的,我睡眠时间很短,你露个脸就好……或者背影,只说一句话也可以。我真的……好久没梦到你了。”
木槌再次晃动,却这一次,稳稳地停在了no。
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了点眼底的光,连那双向来深邃凌厉的眼睛,也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可沉默也只持续了几秒,他又迅速打起精神,甚至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又体贴,像在哄着闹脾气的她:
“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你不会在那边也是个卷王吧?那你好好休息,不入梦就不入
,没关系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跟她说话的愿望好不容易被满足,陆痕钦根本停不下来,他一次次拨动小木槌,像是贪心的守财奴一样死死抓住这点虚幻的联系一遍遍问:
“小婵,你不讨厌我吧?或者,没有那么讨厌也可以。”
yes。
“你还记得我吗?会偶尔……想起我吗?我有时候真的等不下去了,日子过得太慢,我好想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来见你……”
no。
陆痕钦愣了愣,不敢相信似的再追问了一次:“你不想见我吗宝宝?我想你,等我照顾好奶奶,我就……”
no。
陆痕钦的肩膀慢慢塌了下去。他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肯让他去找她。
他将额头抵在交叠的胳膊上,一动不动地伏在桌边,只露出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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