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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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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除了我,还有谁?”……

夜幕低垂,蝉鸣扰人。

柳云被这一抱吓得不轻,脑袋瓜如夏日闹蝉般嗡嗡作响,她下意识猛地奋力挣扎。

赵明斐早知道她会反抗,故而用的力道极大,无论怀里人扭动也不撒手。

胡掌柜目瞪口呆,回神后赶紧上前帮忙,嘴里还叨叨着:“你、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还、还有没有王、王法了。”

胡掌柜一急起来就容易结巴,也幸亏这结巴声把对门正在洒扫院子的邻居引了出来。

洪娘子当即打开门,见云娘表情慌乱惊恐,想也不想地抄起门口的扁担就冲上来,嘴里大嚷道:“我警告你,我家那口子是青云镇的捕头,你再不放人,等会小心他抓你进大狱。”

赵明斐反应敏捷,搂着江念棠往旁边一转,扁担落了空。

正当洪娘子提起再打过来时,他为了不让扁担头撞到怀中人,不得不放开手。

柳云见状,立刻往门里逃,双手忙不迭关上大门。

洪娘子和胡掌柜则帮忙拦住这个来历不明,还想霸王硬上弓的男人。

胡掌柜痛心疾首又悔恨骂道:“你这个狼心狗、狗肺的东西,亏你长得一表人才,我还以为你是、是云娘的朋友。”

方才他正在院子里收晒好的书画,这个男人走进来与他主动攀谈,交流中胡掌柜判断他是个读书人,还擅长画画,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胡掌柜因为口吃的毛病,不善与人打交道,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画画,而青云镇的人没几个能与他交流的画师,故而不禁与这个男人多说了两句。

他顺口打听了几句云娘母女的事儿,胡掌柜见他言语之中似乎认识云娘,神色颇为关心,便告诉他母女俩平日里的一些琐事。

眼下看他对云娘这般粗鲁,又是搂又是抱的,气得胡须都飞起来了。

只是他们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老朽,哪里是赵明斐的对手。

他没有了江念棠这根软肋,三两下就将扑上来阻挡他的两人推开。

柳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门还差两指宽的门缝就要阖上时,一只大掌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紧接着他的人贴了上来。

“你是不是……失忆了?”

柳云愣了一下,眼底闪过震惊。

她怎么知道自己失忆了,莫不是真的认识她?

仅仅这么失神的一瞬间,男人的手迅速钻出一道容身的缺口,整个人像条游蛇般滑进来。

他微垂着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柳云抿了抿唇,无奈打开门让他进来。

胡掌柜和洪娘子再度冲过来,柳云却拦住他们。

“我和……他,有话要说。”柳云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人,又怕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只能含糊道:“方才有些误会,我们进去说清楚。”

赵明斐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然而柳云没立刻让他进屋,而是叫屋里的女儿出来:“晚晚,穿好衣服和鞋出来。”

趁着这空挡,柳云挤出一个笑:“洪娘子,等会有些事不方便让晚晚听见,能让她去您那儿坐坐吗?我最迟一个时辰去接她。”

赵明斐意外深长地看着江念棠。

即便是失去记忆,她依旧谨慎细致。

先把女儿送出去,以防他是坏人同时伤害她们母女,二则也是警告他,如果自己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街坊们都是见证人,他跑不掉。

至于一个时辰则是期限。

既是告诉洪娘子一个时辰后若她不去接晚晚,就是出事了,请她帮忙立刻报官。

同时也在说给他听,她最多给他一个时辰。

柳晚吃饱了饭正犯困,听到娘的话后慢吞吞地穿戴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走出来。

她看见门口站了许多人,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仰头奇怪地看了眼。

柳云摸了摸她的脑袋,“去跟洪哥哥玩一会,等会娘来接你。”

洪娘子担忧地看了柳云一眼,得到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柳云眨眨眼:“没事,我们就在院里说,稍微大声点您院里就能听见。”

洪娘子一直觉得柳云是个做事有章程,有主意的女人,便不再多劝,还把胡掌柜拉了回去。

“行,我不关大门,有事只管叫我。”

柳云谢过。

等人都走了,她一关上门,脸上的笑倏地收敛起来,面容冷淡疏离。

“现在你可以说,你到底是谁了?”

赵明斐走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一字一顿道:“我是你夫君。”

柳云蓦地皱起眉头,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赵明斐早料到这种情况,俯身陡然凑近她,薄唇轻启:“不然我亲你一下,你找找感觉?”

月色朦胧,暗香浮动。

他的嗓音醇厚温柔,如玫瑰花瓣上滚动的露珠,令人心痒。

赵明斐其实在见到江念棠的时候心底里的渴望就隐隐有不受控的趋势,此时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胸膛里的痒意愈发难耐。

三年了。

他有三年没有看见她,没有触碰她,没有与她拥抱、亲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

赵明斐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计算如何完美利用一个时辰,能够把所有他想做的事全部做一遍。

然而——

啪。

回应他的是一个愤怒又响亮的巴掌。

赵明斐的头被打偏寸许,脑海里旖旎的场景被打碎,他咬牙切齿道:“你的习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打右边。”

柳云急速后退,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柴刀挡在胸前,警惕又紧张地盯着他。

这把刀是顾焱劈柴用的,他临走时劈完柴还顺便磨了磨,刀刃锋利反光。

赵明斐压下胸口的火,心平气和道:“先把刀放下,别伤到你自己。”

“别过来!”柳云喝道:“你就站在那里说话。”

眼前这个男人长相俊逸,眉骨挺拔,虽然他极力表现得良善亲和,但周身无形散发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

柳云甚至感到有些窒息。

她不想承认,她怕他。

赵明斐强忍住直接上去把人打晕带走的冲动,“别激动。你不小心忘了我们的过去没关系,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捡了几件从前两人相处的事儿说给江念棠听,其中就包括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给你接生的稳婆应该会告诉你,你不是第一次生孩子。”

柳云呼吸一窒,他说的没错。

虽然生晚晚的时候艰难了些,总归是母子平安,稳婆将孩子抱到她跟前时还说幸亏是第二胎,否则恐怕要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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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攥紧手中的刀,盯着他:“你若是有心打听,再许以重金,一样能从她嘴里套出消息。”

赵明斐心道江念棠真是油盐不进的主,防备心高的令人绝望,难怪赵焱半年都没成功取得她的信任。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的*话。”

柳云对自己的过去其实并不好奇,但既然有人说认识她,弄清楚身世也无不可。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青云镇?”

她半眯着眼,直勾勾盯着眼前男人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赵明斐一遍说,一边观察江念棠的表情,“三年前,你不慎坠入江流,我找了你很久。后来你应该是被人救了起来,来到青云镇……”

江念棠的表情似有所动。

赵明斐心道自己猜对了,乘胜追击:“你是在青云镇失忆的,我说得对不对?”

柳云握住柴刀的手松了松。

他说的没错,她发现自己失忆的时候确实在青云镇这间院子里。

当时她应该是在收拾屋子,因为怀孕犯晕倒了下去,后脑勺撞上床榻边缘。

柳云醒来后忘却了许多事,另有些事影影绰绰,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她摸到后脑勺有硬块,悄悄去找过大夫,大夫也只是开了药酒让她回去擦拭。

柳云不敢告诉其他人自己失忆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柳云当时慌乱无措,不敢出门,整整把自己关了三天。

幸好她找到了自己的户籍,还有房契和六千两银票,所以她才有底气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她当时为什么要打掉,但在那一刻,柳云萌生出强烈的生下来的愿望。

孤身一人流落他乡,她很怕,很孤独,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有了勇气面对未来。

奇怪的是,她从没想过找回记忆。

柳云问他:“你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会坠江?”

三个简单的问题却让赵明斐迟疑了。

如实相告,江念棠绝对不会相信他们两个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一国之母。

这三年他把皇后失踪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寻人也是秘密进行。

三年前她坠江不久后,赵明斐便让微雨扮成江念棠假装被救起,再以皇后受惊为由深居简出,不便参加任何重大节日宴会。

一方面是为了应付那帮朝臣们的闲言碎语,另一方面当时贼人尚未清除干净,他怕有漏网之鱼收到消息后去寻江念棠,让她再度陷入危险中。

江念棠这三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陷阱。

难怪赵焱要装成不认识她,她的防备心太重,若一上来就表明身份反而适得其反。

易地而处,他若是失忆了三年,忽然蹦出来一个妻子,还说他的皇帝,赵明斐只会觉得她需要找大夫看看脑子。

现在最要紧的是能留在她身边,再慢慢想办法让她记起一切。

赵明斐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人绑起来压回宫。

但他找了大夫问,这种失忆大部分与脑部受损有关,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否则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轻则神志不清,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他想了想决定借鉴赵焱可取之处,先编一个身份稳住江念棠。

“咱们家在京城做香料生意,我叫明斐。你坠江是因为被歹人算计,他们想用来威胁我。但你不愿意连累我,挣扎扭打间与贼人同时坠入河里。”

柳云一点也想不起来他说的事。

赵明斐见她面如常色,继续道:“对了,你还记不得我们曾经一起去寺庙烧香求子,那日下了大雪,我们在后山的一处茅屋避雪……”

他本意是挑一些难忘的事,江念棠从前不怎么出宫,应当会对去慈恩寺的事记忆深刻。

柳云脑海里那层隔了纱的记忆忽地被吹开一角。

寺庙,茅屋,大雪……

她的头猝然发痛,手里的柴刀重重垂直落下,踉跄着往后退。

赵明斐脸上微变,赶紧上前扶住她,以免她摔倒。

柳云本能地想挣脱他,然而记忆碎片仿佛喷薄的泉眼席卷她全身,令她四肢酸软无力,只能借助他的力量苦苦支撑。

她艰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好像记得,确实有这样一个寺庙,还有茅屋……”

赵明斐眼里闪着笑意:“你记起来了?”

柳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缓缓道:“茅屋门口是不是有一棵树……是海棠树。”

赵明斐哪里记得是什么树,大冬天的枝丫光秃秃,瞧不分明。

不过若她真想去看,他可以立刻叫人在最短时间内复刻出一模一样的茅屋,包括那棵海棠树。

于是他笑道:“是。”

柳云得到肯定,蒙住记忆的纱又掀开寸许。

她问:“是你在茅屋前的海棠树下折过花,送给我吗?”

赵明斐的笑当即凝在脸上。

夏风骤起,乌云吞没月色,院子瞬间浸在墨渍里。

隔着黑暗,柳云看不清男人的脸。

粗重的呼吸声拍打在她脸颊上,让她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柳云小心翼翼问:“不是吗?”

赵明斐目色发沉,手掌遽然一缩,心里陡然升起强烈的愤恨不甘。

江念棠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却记得与顾焱的过去。

他忍着后槽牙磨碎的冲动,语调轻扬道:“当然是我。”

“除了我,还有谁?”

第102章 第102章“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

夤夜露重,暑气难消。

柳云侧躺在榻上,一边轻摇蒲扇替女儿扇风,一边思索今夜这个叫明斐的男人。

他说的一些事儿自己确实有印象,但有些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观这个叫明斐的穿着打扮,虽不是华丽的绫罗绸缎,可他言行之间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风范。

若真论起来,他气质上比顾焱还要矜贵三分,举手投足间不自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且行事上或多或少带着强势,想是久居上位,习惯发号施令。

他说自己家里是在京城卖香料的,料想生意不小,他作为当家的平日里没少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沾染了些官家威仪也能说得通。

倘若真如他所说,自己与他是夫妻,那么正好解释她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可以毫不犹豫地花费两千两买下这座小院,手里还有足够生活的盈余。

至少他的钱财上,不曾小气亏待她。

同时也印证她不会做饭,应该出生于大家,而非小门小户。

细节都能对得上。

柳晚睡得不安生,在梦里嘟囔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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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轻拍她的背,哄着又熟睡过去。

罢了,先不想这么多。

今晚她过去接柳晚的时候恰好遇到下值的洪捕头,托他私下里帮忙查一下近日入镇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明斐的人,他是从何处而来。

大虞三年前忽然对人口流动管辖十分严格,无论进入城、镇都需要核实路引,若发现造假立刻抓捕入狱。

据说是为了清剿龚州贼人的余孽。

柳晚长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柳云凝视女儿乖巧的睡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她哪里长得像今日里忽然冒出来的男人。

今夜难眠的不只是她,赵明斐连夜伏在案桌前奋笔疾书。

他将之前调查过赵焱的生平大事悉数默写出来,写着写着,字迹愈发缭乱,墨汁糊作一团。

江念棠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叫他明日拿路引过去查验。

可赵明斐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他愤怒江念棠只记得赵焱,生气之余不免夹杂着庆幸。

幸亏赵焱是个榆木脑袋,用了最笨的法子接近她,否则整整半年,赵明斐不敢想他们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手中的笔被生生折断。

赵明斐面无表情甩了甩手里的墨汁,拿起帕子一根根擦干净手指。

无论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他都有办法拨乱反正。

清晨天还未亮,洪捕头在自家娘子的叨叨担心声中拿了个烧饼,匆匆赶往县衙。

县太爷一早就派人去他家叫人,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青云镇手握铜矿和铸币大权,向来有不怕死的贼人想要铤而走险,不过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除了青云镇配有重兵把守外,县太爷手底下的一干人都不是吃素的,个个都是练家子,抓打起贼人格外卖力。

无他,因为待遇优厚。

他们抓到一个不但有高额的赏金,还可以获得几日休沐,且若是在打斗中受伤,衙门也会出钱请大夫看病,不需要自个儿掏一分钱。

不幸亡故,则会有一大笔抚恤金留给家人,还会赐下忠烈的牌匾。

有了这个东西,发生任何事都可以直接找县太爷做主,不怕一家老小被人欺负。

洪捕头看县令大人亲自在衙门口等他,还以为这回来了个硬茬,不禁摸向腰间的佩剑,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男儿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县令大人正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远远看见洪捕头便看见了亲人一样飞速迎上来。

县令大人:“你可算来了。”

洪捕头:“属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县令大人一愣,忙道:“这事倒也没那么严重。”

洪捕头听完后眉毛拧成一团,脸色古怪极了:“帮一个叫‘明斐’的补办路引?”

县令大人忙把他往县衙里头拉:“对对对,赶紧的!文契的钥匙在你哪儿,要不是怕太晚打扰到你睡觉,我昨晚就想把你叫来了。”

那位的事儿他可不敢耽误。

洪捕头心想,这人果然有问题,当即就说明情况。

“我听我家娘子说,这人昨日擅闯我邻居家……十分无礼粗鲁。”为了云娘的名声,洪捕头自然不会说他非礼云娘,换了个说法:“现在还要补办路引,定是居心叵测之人。大人,咱们要严查啊!”

县令大人一脸震惊。

什么?

陛下擅闯民宅,他没听错吧?

青云镇县令曾经有幸见过赵明斐。

当年他还是个进京赶考,理想远大的穷书生,满以为可以靠科举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谁曾想世族门阀相互勾结,科举舞弊更是家常便饭。

考完后,有人暗示他去送礼,但县令一来两袖空空,二来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因此名落孙山。

正当他郁郁离京时被人引荐给当时还是东宫的陛下。

陛下说看了他的文章,觉得他刚正不阿,铮铮风骨,问他能不能吃苦。

县令虽性子直率,却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当即表示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劳。

没过多久,他就被一纸调令调到青云镇,彼时这里还没有铜矿,只是个破落的边陲小镇,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直到他来了几年后,铜矿忽然出世,他同时被任命铸铜监察使,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县令这时才恍然大悟,这里有铜矿的事儿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却没有马上告诉他,而是考察他的品性之后才交给他。

县令知道后并没有责怪陛下的多疑之心,反倒佩服他的缜密周全。

毕竟铸币关乎国民命脉的稳定,他若是个心性不坚之人,日久天长难保不会被这泼天富贵动摇,酿成滔天大祸,慎重考察是应该的。

所以当洪捕头说这样一个冷静沉稳的人会擅闯民宅,县令大人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县令大人:“你看错人了吧?”

洪捕头问:“这个‘明斐’是不是京城口音?”

县令点头。

洪捕头指天发誓:“绝对是他!我邻居还叫我帮忙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有没有作假。明这个姓在本镇几乎没有,除了这个登徒子,绝不可能第二个人?”

县令眼睛忽地瞪得像铜铃,紧接着面如死灰,他咚地一下跪伏在地,大喊道:

“陛下饶命,这个大老粗不懂事,口无遮拦,下官定当好好惩罚,绝不姑息!”

洪捕头转过身,看见一脸漠然的赵明斐缓步而行,停在他三步之遥。

县令大人猛地拽住他的下袍衣角,咬牙压低声音道:“还不跪下接驾。”

洪捕头浑浑噩噩地跪下,还没弄明白陛下怎么忽然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明斐垂眸看着刚刚骂他是登徒子的捕快,内心毫无波澜,他抓住重点问:“你一直住在柳云对面?”

洪捕头下值回家时没见着赵明斐的脸,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明斐和陛下之间的联系,但上位者窒息地压迫感让他情不自禁脱口道:“是。”

赵明斐:“跟朕进来,有话问你。”

洪捕头站起来的时候腿是软的,他没想到有一天会直面圣颜,更没想到陛下会向他打听云娘的事。

“你这个呆子。”县令大人见陛下先一步进屋,催促他跟过去时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提示:“陛下名曰‘明斐’,寓意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磋如磨。”

洪捕头顿觉大难临头,脑袋不保。

他刚才当着陛下的面说了什么来着?

*

临近午时,柳云刚做好饭菜,正要去隔壁王大夫家叫柳晚回来吃饭,一走出大门就看见洪捕头与那个叫明斐的男人并肩而行。

“念念,我去取路引,刚好碰上这位捕头。”赵明斐笑容温和:“正和他聊你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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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捕头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刚好碰上。”

赵明斐从怀里取出路引递过去,坦荡大方:“你瞧瞧真伪,若是无法辩别,正好洪捕快在这里,可以问问他。他刚才还说自己是负责管理路引和户籍的。”

洪捕头立刻附和:“是是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他一个时辰前亲手盖的章。

柳云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姓名,年龄,籍贯都有,包括出行目的,目的地,和预计路线清清楚楚。

官印有三个,分别是京城的,渝州城的和青云镇的,与路引上的行经路线一致。

为了防止冒名顶替偷用的情况,大虞的路引在三年前仔细完善过。

上面会注明人物特征,清晰写出持证人的身高,体长,肩宽,腰寸,无须还是有须,方面还是瓜子面,乃至皮肤色及有无疤痕麻子都会详细记录,几乎不存在造假的可能性。

柳云手里的路引三年没用,还是老的那一套,没有明斐的这么详细。

赵明斐下颌微扬,“这回你总该信我的话了。”

柳云眉头轻皱,反复看了好几本路引上的体态特征,上面的数字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曾经亲自丈量过一样。

她的头又开始有些疼,难受得揉了揉额角,“我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柳云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明斐,站在门口朝王大夫院子里叫了声柳晚的名字。

柳晚蹬蹬蹬跑出来,抱住娘亲的腿:“娘,我刚刚在王伯伯家吃了好多点心,不饿。”

柳云无奈道:“怎么又不老实吃饭?”

柳晚悄悄吐了吐舌头:“王伯伯说我帮他捡出一簸箕药材里的枯枝枯叶,就奖励我一碟桃酥,我不小心吃多了……”

柳云正教育她不许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还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让她给王大夫送过去。

王大夫走出来道:“云娘,你这就客套了。晚晚又不是不劳而获,她挑得可仔细了,我用一盘桃酥换这么个勤快的帮手赚大发了。”

柳云笑道:“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柳晚趁机提出:“娘亲,我想再去帮忙,还没挑完呢。”

柳云看了眼旁边的男人,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想着支开女儿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王大夫拉着柳晚的手进去,他深深看了眼赵明斐。

他前日正巧在院里纳凉,隐约听见隔壁传来些许争执。

但他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只隐隐约约听见夫君二字。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抛弃云娘的负心人。

赵明斐跟着进了屋。

“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昨夜江念棠对他身份存疑,死活不让他留下。

柳云道:“不行,家里没有你的位置。”

小院除去正房一间屋子,就是厨房和柴房,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

赵明斐环视一圈,点头道:“这三年委屈你了。不如跟我一起住客栈,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柳云去厨房端来饭菜,放在小院的是桌上,平静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赵明斐脸色微变:“什么意思?你还是不相信我?”

柳云道:“我还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件事。”

“消化什么?”

赵明斐现在一心想把人带走,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让她出宫一步,时时刻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我不会害你的!我们还有一个儿子,他三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他很想你。”

柳云夹菜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她对所谓的回去有种莫名的排斥。

自己是在青云镇失忆的,若真是按照明斐所言,她坠江之后到青云镇这一路为什么没有想办法回去。

她手里有足够的银钱,可以雇人雇马车到京城,甚至请一个镖队护送都绰绰有余。

排除掉被人为胁迫的因素,再结合之前王大夫送来的落胎药,柳云觉得是她自己不想回去,选择留在青云镇的。

至于原因,她现在还不清楚。

赵明斐不敢强逼,只能耐着性子道:“我回去给你找最好的太、大夫,一定让你恢复记忆,届时你就能明白一切。”

柳云继续吃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赵明斐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感到无从下手,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语调却软和无比:“我再跟你说说我们之前的事,好不好?”

柳云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赵明斐挑了几件在西巷口发生的事:“我教你作画,你给我制衣。你还记不记得,那是一件红色的寝衣,你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我舍不得穿,一直放在箱子里。等回去我拿给你看,说不定你就有印象了。”

昨天他搜肠刮肚地想一整晚,最后悲哀地发现他与江念棠能拿到面上来说的温馨美好都是在西巷口。

后来两人相互伤害,你死我活的纠缠他不敢说,也说不出口。

柳云眉头紧皱,不置一语。

赵明斐若非万不得已,不想用赵焱的事唤醒她的记忆,于是又说了些赵霁的事。

就在他眼里的戾气逐渐盈满,几乎要化为实质时,江念棠开口了。

“你说我们是夫妻,那你有婚契吗?”

赵明斐眨了眨眼,婚契没有,玉碟倒是存放在太庙。

“当然有。”赵明斐道:“你跟我回去,我给你看。”

柳云摇头:“你若能拿出我们的婚契,我就信你是我夫君。”

赵明斐盯视江念棠的脸几息,点头道:“好,我立刻叫人送过来,最早五日,最迟八日送到你面前。”

其实他明天就能伪造一份出来,可是这看上去太假,所以改了口。

柳云正好吃完,说了句不送。

赵明斐问:“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实在不行我可以打地铺,或者我叫人送一张床过来……”

回应他的是柳云冷漠的背影,“别等我赶你,否则你下次想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江念棠真是精准拿捏他的七寸。

她好不容易有所松动,赵明斐不敢放肆。

“好,你等我。”他不甘心地往厨房方向看了眼,转身离开。

王大夫恰好送晚晚回家,与赵明斐擦肩而过时目光鄙夷,冷冷呸了声。

当夜,王大夫就被洪捕头请到县衙后院。

赵明斐坐在上首,声音冷寒:“你今日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第103章 第103章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

皓月高照,明亮的光落在县衙后院的青石板上,泛着粼粼波光。

正堂里没有点灯,空荡荡的一片黑,在月光衬托下显得阴沉森冷。

上首交椅上堆着一团浓重的黑影,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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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刚才,赵明斐从王大夫口中得知江念棠曾在失忆前问他要过一副落胎药。

他阖眸凝气,胸间各种情绪交织上涌,一时间品不出到底是哪种占了上头。

江念棠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生他的孩子,无论是赵霁,还是晚晚,都是她迫不得已才留下的。

一种孤寂,沉抑的无力感在这一刻莫名席卷他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借助靠椅的力量稳住上半身。

他到底哪里不如赵焱?

他曾被这个问题困扰过一段时日,后来他觉得庸人自扰便鄙弃在一旁,如今重新冒出来,像一根有倒勾的尖刺插进他的心脏,痛得他鲜血淋漓。

难道只因为她与赵焱相识比他早吗?

赵明斐抿紧唇,不甘地握紧拳头,低沉粗重的鼻息在死寂的大堂分外清晰。

忽地,他睁开双眼,潮湿的长睫被夜风吹干。

江念棠失忆了。

她现在神志不清,怎么分得清脑中的记忆到底属于他还是赵焱呢?

赵明斐面无表情地想,江念棠一辈子记不起来,想当柳云,好像也不错。

她不再记得他们之前痛苦的,难过的,针锋相对的过去。

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再没有赵焱这个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

入定时分,柳云熄了屋内靠墙的大灯,手持煤油灯款步走到榻边,脱鞋上榻。

柳晚抱住娘亲的腰问:“这两日那个陌生叔叔是谁?”

柳云身体微僵,不知道如何准备描述明斐的存在,含糊道:“以前认识的人。”

晚晚哦了声,没有探究的心思。

反倒是柳云的心被她这一问弄得不上不下。

她倾身吹灭床头的煤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柳云僵直身了,半晌还没躺下去,她装作不经意问:“晚晚想不想爹?”

柳晚打了个哈欠,语气恹恹无力:“有时候会想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像洪叔叔一样高,还是像王伯伯一样眼睛不好,他有没有口吃,会不会武功……不过,晚晚有娘就够了。”

柳云抿紧唇线,喉咙有些酸痒,复又张口颤着唇瓣,酝酿几息后开口:“那你想不想要个爹?”

柳晚闭着眼道:“不要。”

“为什么?”

柳晚朝娘的腿边靠了靠,贴在她的大腿旁,嗓音清脆起来:“万一他和姚屠户一样怎么办?”

姚屠户是镇上有名的鳏夫,五年前死了媳妇,留下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儿子,据说他媳妇是被活活气死的。

因为姚屠户成天去外面花天酒地,也不管孩子,还逼迫两个幼童去矿上干活给他挣钱,他媳妇在和他争执时忽然两眼一翻,没了气息。

他嗜酒成性,还好色贪财,之前听说柳云是寡妇带个女儿,便打起她们的主意,托人说媒时提出要她卖掉现在的院子,搬去和他一大家子住。

一想到自己的爹可能是这副德行,柳晚瞌睡都被吓没了。

柳云:“……应该不会。”明斐看上去不像是放浪形骸之人。

柳晚不在意道:“爹不是死了吗?我想也没用。别人的爹不如自己的亲……”她煞有介事给出最后结论:“还是就我和娘两个人生活比较好。”

柳云无言以对,缓缓顺着床榻平躺下来。

当初她为了省麻烦,直接对外说夫君病逝,她被乡里邻居说克夫不祥,故而把她赶了出去,这才来到青云镇。

只有王大夫和洪娘子两人知道她的丈夫没死。

柳云以为这般就没有人上门骚扰,谁知道这姚屠户偏说自己八字硬,不怕她克夫,还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会把晚晚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

柳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她自然懒得搭理,可姚屠户像狗皮膏药一样盯着她们母女俩不放,三番五次上门打扰,幸亏洪捕头出手才呵退他。

柳云私下打听得知姚屠户欠了赌场一屁股债,正急着用钱,故而盯上她们这对外乡来无依无靠的母女。

每每想到这桩污糟事,她都要庆幸一次失忆前的自己果断买下这座小院。

邻里友善互助,让她这三年过得还算舒心。

月色如沐,柳云低头望着女儿沾上月光的脸,思绪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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