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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停吟扶住脑门上的湿毛巾,向江恣伸出手:“好了,粥给我,我自己喝。”
卫停吟这么坐着都摇摇晃晃,脸更红了。
“师兄别逞强了,”江恣说,“我喂你就是,别要那点儿面子了。”
“什么要面子,这点儿破面子我要它干什么……行了,你别那么多事儿,给我,我自己喝。”
话说完,卫停吟就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就停不下来了,他咳得惊天动地,像要把嗓子都咳出来了。
咳嗽怎么都停不下来,江恣吓了个半死,赶忙放下手里的粥,上前来。他拍着卫停吟的后背,一下一下帮他顺着气。
他拍了几下,卫停吟的咳嗽见缓。他喘了几口粗气,本就没多少的气力这下更是所剩无几,于是气喘吁吁地往下一倒,躺了回去。
视线里更朦胧了,他瞪着天花板,感觉浑身有火在烧。
江恣把他脑门上的湿毛巾拿下来,伸出手,放在他滚烫的脑门上。
这小孩手心里冰冰凉凉的,卫停吟感到如沐甘霖,舒服得不行。
他长呼一口气出来,缓闭上双眼。
但江恣真是太不识时务,卫停吟刚好一些,他就把手拿开了。
“师兄怎么还是这么烫?”他说,“我去给你换条毛巾。”
然后他拿上毛巾就跑了。
卫停吟啧了一声,暗暗骂了句江恣这辈子找不到女主。
这文走的是打脸升级流,作者是个刚写文的新兵蛋子,频道没选全,不知道是无cp还是有女主的。
反正已知剧情里还没出女主。
最好是有女主,因为卫停吟这会儿病得烦躁死了,他要诅咒江恣单蹦儿一辈子。
没一会儿江恣就回来了,这次他抱着个木盆回来的。他撸起袖子,把毛巾放进冷水盆里投了两遍,然后把毛巾叠了几叠,方方正正地敷在了卫停吟脑门上。
他又拿起粥来,舀了一勺,吹了几口气,送到了卫停吟嘴边。
卫停吟没张嘴,他露出不太愿意张嘴的表情。
“你忙前忙后的干什么,”他说,“又不是什么大病……”
“好了别说了,你快点喝?”江恣打断他,“总逞强干什么,你不喝这粥,咱们这山上也没人要喝?”
江恣凶他。
卫停吟哽了哽,他这会儿还真没气力跟他互凶。
而且江恣熬的这粥,喝了也确实好受点。
卫停吟干脆就不说话了,歪了歪脑袋张开了嘴。
江恣把粥喂进他嘴里。
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完,江恣才松了口气,把空了的粥碗放到一边的木盘里。
卫停吟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向他:“你没事了?”
卫停吟这次下山去摘灵草,就是为了江恣。
“没事了,”江恣放下袖子,“多亏了师兄带回来的灵草,三师姐和四师兄替我熬药,吃下去就没事了。”
“可我刚好起来,能下地了,转眼就听说师兄取灵草回来后就病倒了……师尊又说喝粥最好,但不喝也行。我想着既然好,那就喝一喝嘛,就去找玉清山的师姐教了我做。”
“你怎么不直接把那玉清山师姐做的粥拿来得了,费死劲学它干嘛……”
“那怎么行?”江恣说,“我听说师兄这病要很久,总不能日日都去玉清山拜托师姐啊?我学来了,我日日给师兄做不就好了?”
“……你还打算天天做?”
“是啊?”
江恣一挺胸膛,本来很是自信昂扬地准备一口应下来。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嘴角一抽,缩了缩身子,不太自然地红了脸。
他偏开眼神:“再怎么说……你是为了我去取灵草的。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放着我不管,我也能好。”
卫停吟转回脑袋,看向头顶的床顶。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里像蒙了层窗纸似的朦胧。
“都放着我不管的,”他说,“你跟他们该一样的。”
他话语怅然。
虽然视线迷蒙,可他还是看见了很多光景。那些医院里的吊瓶、看都不看重伤的他一眼,跑去看毫发无伤的女主的第二个目标、学校医务室里的天花板、出了手术室后没一个人在外面等的空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护士无奈地递给他,让他“自己签个字吧”的纸笔,永远热闹的临床和永远冷清的他的病床……
那是他心头上浮起的回忆,是他的过去,那之前的六个世界。
他怎么会没生过病?哪本书里他不会生两个病,或者出点儿什么事儿?
卫停吟当然出过事儿。
他在第一个世界里帮男主挡过三枪,在第二个世界里代替男主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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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遭人踢断了肋骨,在第三个世界里帮男主挡酒喝了个胃出血,第四个世界里落水差点儿没淹死……
之类的事迹,数不胜数。
他每次都进医院,不过从来没人看他,因为他的定位就是个工具人。
做了所有剧情需要应该做的事,且不求回报。
所以也没人给他回报,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应该的。仿佛这是卫停吟与生俱来的义务与使命,他也没有能得到关心的权力和权利。
刚开始时,卫停吟也觉得不公。
所以关于这件事,他向系统反映过,而系统也和他解释过了。
它说设定就是这样的,这是每个被设定的“人”的本能。
无视他的痛苦居然是被设定的本能,卫停吟真是没话说。
不过也拿了很多工资,被无视就被无视吧,就当里面也有他的精神损失费……
“怎么能都放着你不管啊?”
江恣突然又嚷嚷起来。
卫停吟正自顾自地一丧不复返的自言自语立马卡了壳。
“谁跟他们一样了,你是为我去取的灵草,我放着你不管,我不就是个王八蛋了吗?”江恣气冲冲道,“我虽然很讨厌你这张破嘴,但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卫停吟瞳孔微缩。
视野依然不清晰,他还是看不太清江恣,可江恣的声音真是震耳欲聋,震得卫停吟胸腔里的一颗心脏突然都跟着咚咚响起来。
他说:“你可是我二师兄?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他很认真。
十六七岁的小孩,声音还是有点天真,喊起来的时候更有些不谙世事的固执。
于是卫停吟就笑了起来。他病重,笑起来断断续续地沙哑,几乎失声。
他笑得江恣恼火:“笑什么?”
卫停吟还是笑,过了会儿才停下来。
“没什么,”他说,“我突然发现你这人真是很有意思……”
江恣不太一样。
卫停吟看着视线里他模糊的轮廓想,跟他以往所有的目标比起来,江恣还真是不太一样。
江恣又嘟囔起来,卫停吟没听清他嘟囔了什么。他突然有些困,又觉得身上又开始烫了,头上冷敷的毛巾都没什么用,他越来越难受了。
他想起江恣冰凉的手心,突然就有了个很不正常的欲望。
于是他说:“把手给我。”
江恣愣了愣,卫停吟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
江恣便把手递了过来。
卫停吟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边。江恣的手的确冰凉,卫停吟侧过身,把脸枕在他手心里,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他好像告诉了他为什么。
卫停吟记得自己临睡前,在困意袭来时,迷迷糊糊地嘟嘟囔囔着告诉了江恣,为什么要贴着他的手心睡一会儿。
可是江恣那只手还是僵硬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停吟后来也没有去深究为什么。
等他再醒过来,江恣还在他身边,那只手也仍然被他枕在脸下。江恣坐在他床边,以一个一看就舒服不了的姿势坐着,就为了能让他一直枕着自己的手。
一看时辰,卫停吟才发现已经睡了四个钟头。
他问江恣,四个钟头你一直这个姿势?
江恣说是啊。
卫停吟问他,手不麻吗?
江恣说无所谓。
卫停吟再也没说出话来。
后来一连几日,江恣真的都一直在给他做粥。卫停吟一边吃药一边喝粥,慢慢好了起来,嘴巴里也恢复了,尝得出来滋味儿了。
那时,江恣给他做的就是香菜肉丝粥,很鲜很香。
江恣还给他抱怨:“我可听人说了师兄,哪儿是没人管你啊,是每来一个人看你你就不让人家看,还来一个赶一个?干什么啊你,大家都是担心你来的?”
卫停吟笑了声。
的确是他赶的,因为以前那六个世界里,来医院看他的必定都没什么好心眼子,说出来的都是让人恶心的话题和剧情。不是逼他这个那个,就是让他那个这个。
久而久之,卫停吟就觉得上门来看他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儿。
“以后不能赶人走了,”江恣说,“师兄你老是这样,以后没亲友的?”
卫停吟难得没有出言刺他,百年难得一见地点了头,说好。
魔界地界,黑天沉云。
时隔七年——对卫停吟来说,时隔大约两三年。
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还是温的。
但味道有些重了,江恣这次加料加多了。
他也手生了,他应该已经很久没给谁洗手作羹汤了。
卫停吟想。
他脑子里闪过江恣如今的模样。
又喝了几口粥,卫停吟忽然想起方才开门时,放在门口的那个桌台。
他捂了捂自己的后腰,慢很多拍地想明白,那是江恣顾及他痛的地方,不想让他弯身低腰,才找来的一个桌台,方便他拿取。
意识到这一点,卫停吟表情更复杂了。
他放下手里的筷勺,看着粥里黏稠如白玉的米粥,浸润在粥里的肉丝和香菜,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
卫停吟最后还是把粥吃完了。
他把碗放回到外面。等到了晚上,江恣就又来敲他的门,小心翼翼地说自己熬了新粥,让他趁热喝了。
卫停吟走到门边。
江恣正要走时,他开口说:“江恣。”
门外那迈出去的脚步立马停下。
“师兄。”江恣在外面低声应。
卫停吟往门上一靠,两手抱起。
他说:“你就算做这些,我还是不太想原谅你。”
倒没有预料中的不甘或者不愿意,江恣立马说:“嗯,我知道,我没有想就做这点事就让师兄原谅我……这,这都是应该做的。”
卫停吟沉默了。
“师兄,”江恣又在外面语无伦次地道歉,“抱歉,师兄……真的对不起。”
卫停吟没有回答这句话。又沉默片刻,他问:“要你做的事,你在做吗?”
“在做,”江恣乖乖应着,“我,我今早就整治过了。虽说一次整治怕是没什么用……但我下午也在想办法。凡世的魔气,我也会去想办法做几个结界,看看能否控制的。”
“师兄放心,师兄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做的。”
“知道了。”卫停吟揉了揉眉间,“你愿意做就好。但你那个二把手,你小心他一点儿。”
“诶?”
“看起来没安好心。”卫停吟说,“你没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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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当然是知道。”江恣说,“可若说没安好心,这里哪儿会有人安了好心呢。人人都想要尊位,当然人人都想要杀我了。”
这倒也是。
看来江恣只是疯,不是傻,脑子还是在线的。
“师兄,”江恣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是在……担心我?”
“废话,我能不担心你吗。”卫停吟道,“我还听人说,你如今有些病?昨日在水云门,他们也说你身体抱恙,你怎么了?”
江恣在门后沉默了下来。
“没什么的。”他说,“一些小毛病罢了,师兄别担心。”
“是,不是大事儿就好。”卫停吟说,“明日不用煮粥了。你一个魔尊,叫人看见天天去下厨,像什么话。我早就辟谷了,这里药也多,用不上粥,自己睡几天就好了。”
“没关系的……”
“听我的话。”
“……”
“你现在是魔尊,去做该做的事。听话,听见没?”
半晌,外面传来江恣闷声应下的声音:“好。”
“那就行,”卫停吟说,“那你去吧。”
他这样说,可外面一直没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江恣一直站在外面,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都没动。
他没走,卫停吟也没动。他靠着墙站着,静静地和江恣隔着一扇门相立。
“师兄。”
江恣终于开了口。
他声音犹豫:“你……真的不厌恶我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从前,跟你兄友弟恭。”江恣说,“师尊不管我,师兄就带我长大……师兄待我如亲生兄弟,可如今……我告诉你,其实我是这般龌龊的心思……”
“师兄从前牵着我,把我当做亲弟弟的时候,我其实想的是与师兄耳鬓厮磨,榻边缠绵……师兄,如今不会觉得我恶心吗?”
卫停吟没有回答。
他望着屋子里烧着的暖黄的烛火,沉默了会儿。
“我其实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卫停吟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想跟我耳鬓厮磨,有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卫停吟坦然地把话说出来,也坦然地问他,“你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26章 管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恣在门外良久无言,很久都没有出声回答。
“我不记得了。”江恣最后歉疚地开口,“抱歉,师兄。”
卫停吟讶异:“为何不记得了?”
“雷渊暗无天日,”江恣声音忽然低哑,“崖边地面闭合,那就是个牢笼……不,牢笼至少还能看见外面。”
“可雷渊里,什么都看不见啊,师兄。”
“那样一个地方,地底下还有刀山火海,四面黑沉,魔气更是四溢……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和师兄的一具尸骨……”
“我实在是记不得了。”他说,“我入了魔,记性没那么好了。之前的事,很多都不太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发生过。”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法回答师兄。”
“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真的很喜欢师兄。我记得,打一开始的时候,山门中人对我都是鄙夷的。”
“一开始是看不起我是个废灵根,后来又害怕鄙夷我的血灵根……虽说把我收入亲传,师尊也只是锁住我的血灵根罢了。之后不知是怕我真如过往那些血灵根一样成魔修,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
“师兄师姐们也是,听闻我是血灵根,一开始都对我敬而远之,冷嘲热讽。”
“是之后我跟着师兄下山卫道,又在仙门比武上夺了桂冠,师兄师姐和师尊才渐渐没了设防,愿意与我真心相待。”江恣说,“可是师兄,最一开始的时候,没人是真心的。”
“后来渐渐消了疑心,才愿意给了真心。可这样后来才给出来的真心,还算真心不成?”
卫停吟无言。
“就只有师兄,打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知道了我是血灵根,也不曾说什么。”江恣说,“师兄是最好的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或许是师兄第一次把我从池边带走的时候,或许是师兄不嫌弃我一身泥巴,把拽起来的时候;或许是师兄那次带我走,把桃花别在我耳边的时候,又或许是叫我别做魔修的时候。”
“或许是师兄第一次带我下山的时候,或许是我被师尊上了锁的那时。那时候,我就像条真被上了锁的狗,门中有许多人都讽刺我。”
“我想起从前在山下流浪时,那时我真的被人叫做疯狗。我本以为上山修道就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可没想到竟到哪儿都被当成条狗。我越想越伤心,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后来不知是太伤心了,还是这身体太过排斥仙锁,自打那日就一病不起。”
“是师兄嫌麻烦还守在我床边,一守就是七天。”
江恣轻声细语地说着,说着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时日。
白驹过隙,回忆终成回忆。
再说起来时,一切都跟笼了一层雪那般迷蒙。
“师兄最好了。”江恣说,“师兄爱笑话我,之后人人都愿意对我真心相待时,许多人嫌弃师兄对我恶言恶语,可师兄是从一而终对我最好的。”
卫停吟没吭声。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可我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这样了。”
“师兄,”江恣在门后说,“我虽有心思,可也没有想过逾越。我只是……最一开始,很多很多年里,真的只是想一直和师兄在一起呆着。”
“师兄永远不知道就好,我能看着师兄就可以。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我不会说,我会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可是……”
“……”
江恣突然说不出话来了。隔着一道门,卫停吟听见他几次发出气音,似乎马上要说什么,可那气音又那样戛然而止。
江恣就这样欲言又止好几次,始终没有再说什么。
他要说什么呢?卫停吟想,江恣或许是想说,可是卫停吟死了,这一切都完了。
可是卫停吟死了,所以他朝他冲了过去,被关在了雷渊里,被日复一日的黑暗逼得发疯,他想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人在他身边变成一具慢慢冰冷再也不回温的尸骨。所以他要被逼疯了,那些再也无处可去的心思变成黑色的藤蔓缠住心脏,终于爆发出来,变成无数的心魔。
可是他成仙路上待他最好的那人就那样死了。纵使他师尊总说无情道必须无挂念,可他成仙就是没办法做到没挂念。他的挂念把他逼疯了,心里头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就都没法再烂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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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可是了,卫停吟不知道江恣的“可是”到底是哪一个。
所以,到底可是什么?
江恣到最后都没有说。
他欲言又止很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再把这番话继续下去,只匆忙地、装作无事地给自己的话头结了尾:“刚才熬好的粥,我放在外面了。师兄趁热喝了吧,我……嗯。”
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结尾了,语气仓促地说完这些,就走了。
脚步声都很着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
脚步声疾速消失在远方。
又靠着门站了会儿,卫停吟才挠了挠脑袋,直起身来,回头打开门,门外的桌台上果然又放了一碗肉丝粥。
卫停吟靠在门框上,没有关门,站在门口和这碗粥两两相望了好一会儿。
他眉头紧皱,一脸的厌烦之中,多了一些说不上来的无奈不忍。
可他似乎又无法接受自己的不忍,于是表情就变得很纠结。厌烦与不忍两种情绪在他心底交扯,让他十分烦躁。
过了半天,卫停吟才拿起粥,回到了屋子里,关上了门。
而在他门外不远处的拐角后,祁三仪一身黑衣,藏在墙边,正侧着脑袋偷瞧。
他冷眸瞥着被卫停吟关起的门,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抬腿离开了此处。
祁三仪顺着走廊往前走去,到了阶梯处,又转头轻车熟路地走入门阵中,来到下层。
在生死城中东绕西绕,他走进一间地方偏僻的屋子里。
屋子的门开着,里面是与城中不同的暖光。还没走到跟前,就闻到里面传出了阵阵食物的香味儿。
祁三仪走进屋子里。
屋中窸窸窣窣一阵响,还有阵阵哗哗的水声。
里面是灶台和一排木头桌子。桌子上摆了菜板,墙上挂着菜刀。他实力强劲的尊主正朴素地扎起高马尾,袖子绑在身后,手放在一木盆里,返璞归真地刷着碗筷。
祁三仪立马头痛起来。
他捂了捂脑门,真的偏头痛了。
“尊主,”他说,“尊主怎么真的管起手下人来了,你当真要听那些仙修的话?”
江恣头都没抬,也没回一下。
“我答应了的,自然会做。”他这样说。
意思就是:是的,真的要听话。
“……如今实力强劲的是尊主,满天下蔓延的是魔气,再不是什么仙气灵气了。”祁三仪皱起眉,“我知道尊主敬爱卫仙人,可就算是如此,尊主抢也是能把人抢过来的,何至于真的乖乖听话?”
江恣没吭声,手上的洗碗声不断。
“尊主如今才是天下之主,做什么要做这自降身价的事?”
“再说了,尊主当真是要管控天下魔气?”祁三仪不太赞同,“尊主要是这样做了,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
“跟他们没关系。”
江恣打断了他的话。
祁三仪话头一哽,不太高兴地又皱皱眉。
江恣还在洗碗。他抬起手,从木盆里拿出洗好的碗来,放到了一旁的空桌上。
那只手湿漉漉的,裹满水珠。暖色烛光之下,青色血管在手臂上微微凸起,还有许多可怖的新伤旧伤伤疤相互交叠,触目惊心地清晰可见。
“不是为了他们答应的,”江恣说,“他想让我管,我才去管的。”
祁三仪当然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是谁。
他不悦道:“尊主也不能太听卫仙人的话。如今这天下早已不是卫仙人死时的天下,凡间早已沧海桑田,仙修界更面目全非。卫仙人虽是会为尊主着想,但他想要尊主做的事,也不见得是对的……”
“闭嘴。”
江恣声音冷哑,低沉的声音满含冷冽的杀气。此话一出,恐怖的威压就从他那洗碗的滑稽背影处杀了过来。
祁三仪浑身一震,乖乖闭嘴了。
“我怎么样,用不着你说。”江恣把筷勺从水里拿出来,直起身,没有回头,“也不准说他。”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生死城里,这魔界中……”
江恣侧头,那只血眸横来一眼杀刀。
“谁都不许忤逆他。”
“谁说了,便杀谁。”
他声音渐哑,逐渐失声,杀气越盛。
话到最后,只剩杀意。
威圧感扑面而来,祁三仪冷汗涔涔,浑身有如被重山压顶,被江恣的气场压得嘴都张不开了,只得跪下,头一磕地,就这样五体投地地无声遵他的命。
碗洗完了,江恣取下一边的毛巾,擦干净碗筷的水,把它放好,解下绑起袖子的长带放下长发,往外走去。
他走远了,祁三仪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回头,江恣已经没了身影。
他抹了一把脸,脸上已经全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
卫停吟又在屋子里躺了两天,好了许多,身上不再疼了。
这两天里,他过得十分清净。江恣没有来找他,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之卫停吟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瘫了两天。
赵观停用玉符给他传音,说水云门这边暂时没什么动静。毕竟江恣也才刚开始管手底下的人,还没见什么成效,柳如意跟他做了交易的事也还没被外头的人察觉。
虽说被察觉是迟早的事,但天底下苦魔气已久,江恣是真的该出手管一管了。柳如意这步棋没算走错,若是日后被察觉了,那就等到时候看情况罢。
卫停吟听了,觉得也是,便叫赵观停有情况及时联系,随后就断了玉符。
第四天一早,卫停吟终于出了门来。
他关上门,转身走到走廊尽头那间鬼门面前。
他抬手,敲响了门。
不多时,有人过来把门拉开了。
是江恣。
两天不见,他眼周青黑了一圈,似乎这两天没怎么睡好。见到卫停吟,他愣了愣,随后眼底一亮,一只厌烦无神的眼睛立马变得跟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
“师兄,”江恣欢喜起来,“师兄怎么来了?好一些了?”
“好多了,就过来看看。”
卫停吟抱起双手,对他还是有些不耐烦。他一看见江恣这张脸,就想起五六天前他做的混账事。
卫停吟语气不好:“你都管好了?”
“在管的。”江恣说,“师兄进来说吧,这刚愈合,总站着或许不好,师兄坐一坐。”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卫停吟还是有点儿想给他一脚。可这话听起来又实在是关心他,卫停吟的想法反倒有些无理取闹。
他撇了撇嘴,把气咽回肚子里,走了进去。
江恣给他搬了把椅子来,让卫停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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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卫停吟刚坐好,江恣就又去忙前忙后,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来,塞进了他手里。
“这里没有酒,师兄现在喝酒或许也不好,”江恣小心地解释,生怕他生气,“改天我去凡间,就去给师兄买酒回来。等到时候,师兄肯定也全好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卫停吟点点头,没说什么,把茶拿了过来,喝了一口。
是花茶。
“不用总照顾我,说正事。”卫停吟说,“你管得怎么样了?”
江恣站在他跟前,老老实实地把手握在一起,比当年被卫停吟问“剑练得怎么样”的时候都老实。
他还偷偷对了对手指:“自然是管着的,师兄回来的那天,我便把这城中所有魔修叫到一起,叫他们再不可横行霸道地为害世间……虽然许多人有异议,但我弄死了四个最混账的……其他人也就不说话了。”
“……你怎么动不动就弄死人呢。”
江恣面露无措,沉默片刻,又慌张了:“我做错了吗?”
不好说,毕竟这次死的是魔修,他也说了是这里面最混账的。
但之前他为了找尸身弄死的那些弟子是真无辜。
“我听说,从前你为了找尸身,为了逼迫掌门和师尊说真话,杀了许多仙修。”卫停吟说,“那时候错没错,你心里有数吧?”
江恣脸色一白,低下脑袋,闷闷点了两下头。
“做错的事,以后就去道歉,该赎罪就去赎罪。”卫停吟说,“我知道你也可怜,被暗无天日地关了好几年。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江恣又点了点头。
他表情诚恳,老老实实地听着训诫,看起来也不是不知错。
卫停吟便也放过了这一茬,继续问他:“杀了那四个以后,这些魔修就都听你的话了?”
“也不全然……毕竟是魔修,都是天底下最叛逆乖张的那一群,自然不会乖乖听话。”江恣说,“但是我又给他们一人下了一个法术。如若再做穷凶极恶的见血之事,法术便会反噬,把他锁住,并做雷血罚。”
雷血罚是仙罚的一种,这东西其实就是仙罚的法术。
此法会以各人用法时的灵根命名,是什么样的灵根用出来的就是什么样的法术,法术会袭击被下罚者,形成锁链,使其痛不欲生。
当然,只能法力高强者对下等者使用。
卫停吟想了想:“这样的话,应当都会老实许多了。”
“只是……”
“只是什么?”
江恣两手垂在身前,对了对手指:“只是天底下魔修众多,生死城里的只是一半。更多的魔修不服管,眼里也没有什么尊主的三六九等,游荡在天底下,不在生死城中。”
“所以说,若要使天下局势好转,光在这生死城里动刀……怕是没什么用。我这魔尊,说到底也只是个名头……”
这倒也是。
“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这个……”江恣摩挲了下指腹,说,“恐怕得去凡间,立下结界,用来吸收魔气。不过即使将魔气吸收起来,或许也没什么用,这只能解燃眉之急。结界只能撑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魔气就会再次溢满天下。”
“为何?”
“魔气是雷渊里跑出来的呀,”江恣说,“就是我天劫时出来的那个雷渊。”
“所以说,想要根治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回去那里,把洞堵上。”
卫停吟还没答话,就听外面一声重响。
他转头看向外面。
祁三仪站在门口。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脚边碎了一地的法器残骸。
看起来,他是抱着这个法器来的,但刚刚被他自己摔碎了。
但祁三仪看都没看地上这片宝贝一眼,他瞪着江恣,瞳孔地震。
“尊主……”他声音颤抖,“尊主,刚刚说什么?”
第27章 怪我
“尊主……刚刚说什么?”
祁三仪声音颤抖,手都哆嗦,好像刚听见家要没了似的,整个人像要碎了。
江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说什么了?我说要回雷渊那边一趟?”
“您……”祁三仪抖得更厉害了,“您说,要回去把魔渊堵上?”
“哈?”
什么魔渊,那不是雷渊吗?
卫停吟面露疑惑。
江恣面露不悦。他一眯眼,放开了刚刚还在卫停吟跟前乖兮兮握在一起的双手,袖子一甩,转身面向祁三仪:“我说了要回去堵上,如何?”
江恣朝他一挑眉,满脸毫不在乎的轻蔑,看不起他祁三仪已经溢于言表了。
祁三仪脸都青了。
他嘴角抽搐几下,脸色一时间如走马灯一样精彩纷呈,青了又紫紫了又红,看起来气得不轻。
祁三仪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脸色这才好了些。
他凝重开口:“尊主,您可得想好了再说。如果魔渊被堵上,这世间会怎么样,您比我清楚。”
“我当然比你清楚,”江恣眸如冷刃地瞥他,“我是从那里爬出来的。那里会致世间如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既然如此,尊主又为什么要去将渊堵上?”祁三仪无法理解,“现今天下之所以能魔气满盈,那魔渊占大半功劳?正因为那魔渊下有无尽的魔气,尊主才能这样称霸世间?为何要将它堵上……若是堵上,尊主在世间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
“这可就正中那些仙修的下怀了?我等魔修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地位,尊主要将威名亲自毁去不成??”
祁三仪越说越崩溃,肉眼可见的变得面红耳赤。他气得再顾不上什么礼数,往里气势汹汹地腾腾走来几步,走到江恣跟前,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近日尊主当真不讲道理?明明身为魔修之主,却下命要同修们莫在凡间立威扬名,不许魔修修道,还为诸位下了法术?尊主,你要与那些道貌岸然的血肉仙同流合污不成?”
卫停吟有点憋不住了,他被魔修骂血肉仙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从来没被骂明白过。
“喂,我好奇很久了。”
卫停吟在椅子上一歪身子,好整以暇地翘起腿来,问道:“到底为什么骂我们是血肉仙啊?”
江恣本还在冷眼黑脸地盯着到他跟前来冲着他嚷嚷的祁三仪,满脸都是想把他扒了皮的杀意。
可卫停吟一发话,他立马转过脑袋,森冷的神色立刻柔和,还带着谨慎小心的讨好:“啊,师兄有所不知,因为魔修们觉得仙修表面通情达理,可背地里却总说着什么天道命数命定如此的,对苍生视而不见,对求救的凡人视若无睹,比魔修还更吃人不吐骨头。”
“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却指责魔修吸□□气,歪门邪道。仙修哪儿是不吃人,只是故作清高地吃人罢了,与魔修并没区别,也是在吃血喝肉,所以魔修才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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