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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鸳鸯一对。”络腮胡蹒跚起身,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刀,诡笑着瞅向他们,“时小姐,有怪莫怪,这下你不死也得死了。”
霍决惯练拳击。
持续很多年。
这是来自心理医生的建议。专注某项运动,可以帮助他锻炼控制力,排解无聊、躁郁的情绪。他一直当作习惯遵循。
他是个有技巧、有天赋的上位者。
与归束在围绳里,点到为止的格斗运动不同。在直面生死威胁的时刻,挥拳不再经过计算与克制。而是像洪水一样,通过一片爆裂的玻璃冲泻出去。
暴风雨般骤密的侵击落下。
搏斗间,霍决将刀反扎进了对方的脾脏,几乎是将人按在地上揍。
匪徒浑身血渍斑斑,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像摆脱眩晕一样无意识摇着头。最初的一记猛击,此刻才后知后觉从脑袋扩散开,正如利斧砍进多节圆木产生的裂纹。
他已经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可是霍决没有停止挥拳。
血流得滋滋作响。暴虐的因子在他血液每一粒细胞中疯狂叫嚣。
时闻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的心脏跳得自己快吐了。
够了。
够了。
不要再继续下去。
不要越过那条界线。
二十岁的霍决,十二岁的霍决,或成熟,或稚嫩的面容,影影绰绰重叠在一起。
无知无觉的泪淌落腮颊。时闻拼命挣扎踢蹬,发不出任何声音,却仍亟欲阻止。
不要。
不要。
霍决!不要——!!
及时将他们从梦魇般的暴力漩涡扯出来的,是听见里面动静不对,去而复返的黄毛。
“丢你老母!乜料啊!”他大吼一声,抄起一根钢棍,从另一侧门口扑过来。
霍决后背硬生生挨了一下。
他迟钝回头,额角蜿蜒淌下血迹,将那张英俊的脸衬得更加诡谲锋利。
宛若修罗鬼神。
他眼睛冷得、空得没有任何内容,单手捏住黄毛的脑袋往墙上一砸。
黄毛“啊——!!”地痛呼出声,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瑟瑟发抖,慌乱往没有防护的楼梯逃滚下去。
据说人嗅到雨中潮湿泥土气味的能力,比鲨鱼嗅到水中血腥味的能力更强。
是或不是,时闻此刻无从考证。
但她确信,自己同时嗅到了泥土与血肉的腥味。
还有铁。
使铁生锈的海水。
霍决回身的瞬间,眼底映入时闻哭得脏兮兮的脸。
她手脚都被捆缚着,狼狈地倒在灰尘里。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这么可怜,还在极力挣扎,发出哀恸的呜咽,拼命要到他身边来。
霍决喘气声很重。
瞳孔没有焦点,如蒙黑雾,戾气挥之不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她。
看她哭。
为他哭。
看她痛。
为他痛。
直至呼吸像暴风平息。
爆裂的熔岩淌入海里,变化出古怪而坚硬的形状,浇出遮天蔽日的雾。
他才慢慢松开渗血的拳头。
列夫终于带着保镖和医疗队赶到。太迟,也太及时。阻止了局面往不可挽回的方向陷落。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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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向来悍然的毛子,在看清霍决状况的瞬间,罕见地露出一丝慌乱。
“少爷!您的手!”
私人医生连忙上前处理,被霍决不耐烦地挥到一边去。
时闻身上的绑缚被其他人解开。霍决走过去,不许任何人靠近,单膝点地将她捞进怀里。
他身上清苦的烟草味,早已被浓厚的血腥味遮盖住。新鲜的,汩汩流淌的,没能结痂的血。
时闻内心崩溃,嘴唇嗫嚅唤他名字,却又因药物与恐慌挟持,只能发生细小声音。
“嘘。”
霍决居然还笑得出来。
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哄,“别怕。”
他拿那只微微抽搐的手描她眉眼。反反复复。小心翼翼。
猩热的血沾了她满面。
“我没事。”时闻一字一顿,艰涩开口,“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的、你的手——”
“嘘。”霍决不让她说话。
他虔诚低头,目光病态而阴鸷,将耳朵依次贴近她的颈侧与心口。
扑通。
扑通。
他数着她的脉搏与心跳,确认她真的还活着。
血肉很温暖。
这副躯壳没有刀刃在里面旋转。
“叫你别乱跑。”他闭上眼,语气轻而冷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总是骗我。”
第43章 43
霍决伤了左手。
送到医院时,连霍耀权都惊动了。
亚港医疗资源已是顶尖,老爷子仍放心不下,当即让人申请航线请京城的专家团队过来。
“废物!”
手术室外,霍耀权雷霆怒火,举起银雕嵌宝的黑檀木手杖,不由分说朝列夫背上狠敲一记。
“安逸久了,真把自己当厨子了?让你看顾好他,结果你倒好,嫌他命长,由他犯病去握刀子!?”
列夫低头背手,耷拉着,半分没敢躲。
霍耀权年轻时白手起家,吃足时代红利,乘着风口攀越阶级,经历可谓传奇。他走的正路,读过点书,娶的夫人是做学问的知识分子,夫妇二人格外注重公众形象,不管私下真实性格如何,待人接物总讲究一个宽和仁厚。
天气霾
如今他年纪大了,虽还把控董事席位,但早已下放经营权不再管事,每日栽花钓鱼,脾气养得更和风细雨。
时闻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动怒。
说到底,霍决身份再不光彩,也在身边养过几年。老爷子对外不显,心里对这亲孙儿终究是疼惜的。
怕老爷子气急了血压飙高,跟随而来的管家连忙将人扶稳坐下,又低声劝解几句,将通话中的手机呈上去。
霍耀权面色不见缓和,接过手机,听多说少,下指令更是雷厉风行:
“压下去,别让任何人打听。”
“他老子?他老子又怎样?他老子的老子还没进棺材呢。”
“我不管任何理由。叫王律即刻来见我,这件事每一个人每一个环节,我势必追究到底。”
此时,距离霍决被推进手术室,已经过去接近两个小时。
时闻从电梯出来,手脚还软,后脑勺也隐隐作痛。她刚刚做完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等药物慢慢代谢掉即可。
列夫寸步不离守着霍决。负责照顾她的是霍决的秘书,一个一丝不苟的端正男人,姓顾。
顾秘书给她要了一间病房,又请护工帮她清理身上灰尘血污,让她暂且好好睡一觉。
时闻哪里放得下心,魂不守舍地就往手术室去。
一来,就见到霍耀权发火问责的情形。
霍耀权见到她,面露意外,倒敛下怒意,和气地冲她招了招手,“囡囡。”
时闻硬着头皮过去见礼,“霍爷爷。”
霍耀权拍了拍身旁位置要她坐,时闻恭敬不敢,他也没为难。
“听那只化骨龙讲,你去了英国念书。怎么书念得好好的,跟着他胡闹,无端端回来吃这趟苦?”
“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时间宝贵,年轻人念书要紧。现在做什么都很方便,有事,给律师写封委托书就好,不必亲自飞来飞去那么麻烦。”
长辈话里有话,起码表面态度不差。时闻思绪抽离,心定不下来,只低眉顺眼附和几句“是”。
“当初你阿爸事出突然,我身子骨不好,临急临忙没能帮上什么,总有遗憾。日后若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你不必顾忌,尽管出声,霍爷爷能帮的,一定帮。”
通常而言,这种客套话,都是用以某种铺垫。
“至于阿决——”
果然,霍耀权话锋一转。
“他为人硬颈,又不听教,做什么都是一意孤行。念旧情,当然是好事。细路仔一起长大,关系好也正常。我老骨头一把,原本也没打算干涉孙辈什么。”
“只不过,囡囡,凡事都讲求分寸。他姓霍,闯祸事小,损伤事大。我年纪大啦,不经吓,像今日这种无妄之灾,以后坚决不能再有。假如他自己杜绝不了后患,我作为他阿爷,不介意帮他一把。”
时闻领教他言下之意,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是,我明白。”
霍耀权言尽于此,摆了摆手,“你也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时闻欠身告辞,却没走远,拐了个弯在转角处静静守着。
顾秘书上前想说些什么,她摇摇头,示意他不必。
一路惊魂不定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穿着深绿手术服的医生,出来找家属告知术中情况。
时闻离得有些远,只隐约听见几句。
“霍少的手部切割伤,伤口较整齐,急救处理得及时,污染不算严重。血管、肌腱缺损在可挽回的程度之内,我们已经尽力缝合补救。不过能否完全恢复至以前状态,还需要再继续观察。术后恢复时间,保守估计,需要半年以上。我们会密切关注霍少的情况,为他制定相应的修复方案,争取早期复健减少粘连。至于他的头部外伤,头颅CT显示……”
话到这里就听不真切了。
霍耀权起了身走近手术室门口,医生姿态放得低,也跟着边走边说。
时闻没敢过去,转头拜托了顾秘书一句。顾秘书会意,让助理陪着她,自己上前探听消息。
手术室指示灯由红转绿,护士推着转运平车往高层病房去。
时闻远远窥见。霍决麻醉还没过,难得乖顺地闭着眼,脸上血污被拭去,仿佛只是累极睡着了。
VIP病房隐私性本就极佳,霍耀权又命人守得水泄不通,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时闻在走廊发呆。捏自己的手指数数。捏得充血、又泛白。
十几分钟,过得如同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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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那般漫长。她默默数到四位数,终于见医生护士匆匆赶来,病房传出一阵器械响动与低沉交谈。
霍决醒了。
她松了口气。
过不多时,又听见怒气冲冲一声门开,几个西装保镖拥着老爷子出来。
“衰仔!”霍耀权沉声怒叱,不知何故又发了火,拄着手杖头也不回地离开。
列夫紧跟着出来,神态恢复如常,毕恭毕敬请她,“小姐,少爷想见您。”
VIP病房宽敞得几近奢侈。
光昏暗。
冷气打得低。空气中,弥漫令人不快的消毒药水味道。
高楼层的窗外,除了云还是云。窗边摆有一株静谧绿植,不太有存在感,孤零零点缀着灰白空间,像一匹瘦弱的牲畜。
霍决靠在床头,额角贴着纱布,左手吊在胸前。
那张脸血气淡,衬得人英俊苍白,难得展露一丝伤筋动骨的虚弱。
“过来。”
他眉宇间阴霾很重。但再开口,就又还是那副懒懒的、淡而不厌的态度。
偌大空间里,只他们二人。
时闻像一枝失魂落魄的隔夜玫瑰,几乎是拖曳着步伐慢慢挪过去。
霍决不让她贴近,单手握住她细窄腰肢,冷声道,“站好。别撒娇。”
她身上有程度不等的若干擦伤。方才清洗,顺势换了条软和舒适的裙子,肩颈、手臂与小腿皆暴露在冷气里。
霍决面无表情,用戴着白奇楠的那只手,轻轻描摹白玉微瑕的细微血痕。
“上来。”
他伤重,刚刚动完手术,还是受她所累。时闻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
惟有轻手轻脚攀了上去。
任由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将她覆裹住。任由他一点一点观察,一寸一寸摩挲自己的关节与皮肤。
她的手腕、脚踝还留有绑缚的淤痕。
霍决很轻地抚摩,亦很轻地吻。没有半分潮湿的狎昵意味。
“疼不疼?”他缠着她,像一尾蛇,声音与视线都暗沉沉。
时闻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其实你究竟想我怎么办?”
黑暗中,他嗓音喑哑,抚摸她如抚摸一朵花的四肢骨骼。
“是不是真的要将你血肉剖开,在你身上埋个定位器。让你时时刻刻、永永远远跟我连在一起。写下我的名字。你才会乖。才会收心。才会好好待在我身边。”
宛若耳鬓厮磨的情话。
他说的很慢,气息很轻,像浸泡在暗而黏稠的冰水里,带来片刻溺亡的潮湿感。
时闻感到自己的胃被无形的细线牵扯着。
亦如身躯被眼前这尾鳞状掠食者寸寸紧勒。
明明应该感到危险的。
应该感到不安,或被冒犯。
然而实际上,围裹住她的,只有密不透风的冷。
或许是白日里那场恐慌过载的噩梦,压平了她的触觉与棱角。以至于她如今整个人都是钝的。以至于她心甘情愿栖身于此,给他一个她亟需的怀抱。
霍决的吻由下而上,流连至她湿漉漉的面颊。
“Bbe,stopcrying.”
像是命令,又像叹息。
“别怕。”他褪去些许阴冷,自圆其说般低声,“吓你的。”
时闻静得像一株遗落墙角的植物,眨了眨雾湿的眼睫,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我控制不了。”
小狗很难对他的主人严格。
于是冷漠只持续了两秒,又重新贴住她紧抿的唇,“只许在我面前这样。”
病床的尺寸并不鼓励双人躺下的行为。
但总有人任性。
时闻和霍决分享同一只枕头,一错不错注视彼此晦暗瞳仁,一双浅棕,一双漆黑。她的长发软而浓密,像鸦青色的绸缎,凉凉地铺了满怀。
“我闯祸了。”
沉默许久,时闻终于坦白,“是沈夷吾。”
霍决“嗯”一声,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回头找你算帐。”
在时鹤林刚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沈夷吾也找人盯过她。沈氏明牌做事。霍决是知道的。时闻以为这是他表现得不意外的原因。
她想解释得更清楚些,在尽可能的范围内。
但此刻并非好时机。
霍决有倦意,避而不谈。
她心里也有更在乎的事。
“为什么犯蠢。”她试图望进他眼睛深处。
“下意识反应。”他轻描淡写,“来不及思考了。”
被这句话搅软烂了心。时闻撑着胳膊坐起,低头凝睐他眉眼。鸦青色绸缎徐徐落入他怀中。
“我讨厌你这样。”她一字一顿。
霍决用指节结痂的右手,接她淌到尖尖下巴的泪,“又要及时赶到,又不许受伤。bb,你未免对我要求太苛刻。”
“我害怕。”时闻轻声责备,“你流了好多血。”
霍决啄吻泪眼下那枚小痣,“我答应过你的。会活很久,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从来不需要她说“对不起”。也不需要她真正表现出任何类似愧疚的情绪。
但这种情绪是可以轻易掌控的吗?
时闻不知道。
也做不到。
她绒密的睫毛垂着,轻而又轻抚过他身上缠绕的绷带,没有再哭,怕泪洇湿伤处。
“上次受伤的,也是这只手。”
十六岁那年,他趁夜色攀上她的阳台小花园,突然告诉她,他们要分开。
“是吗。”霍决假装不记得,“也不坏。一回生,两回熟。”
这很难算作是一句安慰。
时闻没应,寻求依恃似的,去捻他右腕上那串白奇楠。
念珠雕刻得小而精致。贵重,但不俗气。像鸟雀衔在口中的某种果实。
“左手表善。”她怔怔出神,“当时那位大师分明嘱咐过我的。”
霍决笑了,无可无不可的语气,“怪我戴错了手。”
时闻久久注视他,垂首,重新将呼吸靠近。
“疼不疼?”
她问。却也不是问句。
霍决从来不是那种大度让步的性格。
相反。
他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疼。”
他将指腹用力贴在她饱满的唇珠上,漫不经心蹭了蹭。
“疼死了。时闻,你赔。”
第44章 44
霍决留院观察一周,期间各种专家会诊,为他制定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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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伦敦的日期未定,行程无限往后推。工作倒没全部落下。顾秘书每日频繁往返,在病房会客厅摆了一张会议桌,供雇主远程会议作决策。
霍耀权没再露过面。
不过小时候照顾过霍决的那位老管家,仍尽忠职守每日送炖汤补品过来。
霍决饮食口味偏西式,对于广府人千奇百怪的汤汤水水,不排斥,但也喜爱得有限。
汤清味甘的瘦肉汁炖虫草,照例又是时闻解决掉。
术后头几天,还需要定时打止痛针。血一直断断续续地轻微渗出,纱布与血痂粘在一起,每次清理换药,连视觉都是折磨。
时闻看得心颤。
霍决只让她碰见过一回,就不肯让她再待在医院。叫列夫拎了人回去,重新找了个女家庭教师,看好不许乱跑,只准晚饭时间过来。
时闻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难得伤痛的样子。伤口痊愈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伴随发热痒痛,他不好受。碘伏和血腥味又重,闻得鼻子都要坏掉。
但她不觉得他狼狈。每次来医院,还是会用宝丽莱给他和日落拍一张照片。
一周后,霍决出院。
与他前后脚进半山别墅的,是霍瑾安命人送来的一张邀请函。
霍瑾安在新加坡求学,如今得到母亲授意,正式开始接触PFU物流海外业务,日后轨迹少回云城。是以打算趁生日办个派对,邀相近的同学亲友到潮起岛上聚一聚。
“点我呢。”霍决笑得散漫,将多层压印工艺的邀请函随手一扔,“指名道姓要我去,估计是闲话听多了,想亲眼看看我死没死。”
时闻注意力从书页里抬起来,蹙眉训他,“好好说话。”
他刚刚冲完澡,腹肌精壮,背肌流畅,浑身弥散湿润水汽。护工帮他把包裹伤处的防水膜拆开,又仔细小心换好敷药。
他厌烦别人碰他,换完药就摆摆手让人离开,不必在跟前伺候。
拿了衬衫自己穿,仅一只手能动,简单的动作都须花费数倍时间。
时闻看着他。
他单手摆弄纽扣,也看时闻。
“想不想去?”他突兀开口,“我看过宾客名单了,没有老东西,都是平辈。”
又意味不明补充,“不出意外的话,霍赟也会在。”
“我去做什么,去给人当谈资?”时闻不理他,低头翻过一页书,像沉在故事中,没表露什么情绪。
自上次绑架案后,时闻唯一一次跟霍赟联系,是他发消息告知,许朝诚将会在这周六登船去往横滨。
她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遇袭的事。大概率不知道。但她自己也没提。
明天就是周六了。
一切的一切,都等许朝诚能够安全离境再说。
至于那两个绑匪,时闻探听到的消息不多。黄毛就是个开车的,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络腮胡是个精神病惯犯,不知道有没有将背后指使供出来。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即便那把刀原本不是冲着霍决去的,但霍决也实实在在因此受了伤。霍老爷子亲自出面追究,也算间接保了时闻一手。权势是有边界的。沈夷吾那边再想做什么,也会有忌惮,暂时息事宁人才是明智之举。
反正这场惊吓,对时闻的警告作用已经起到了。
而相应的,沈夷吾现今如日中天,时闻若再犯他什么忌讳,霍耀权也绝不会为了保她而跟沈氏撕破脸。
过后几天,时闻主动找了霍决坦白。将沈夷吾与许朝诚,以及自己在曼谷见过许朝诚的事和盘托出。但对数据卡的存在与霍赟的参与,有一定程度保留。
一则,她不想将霍决卷入时家与沈家的旧事。这对他有害无益。她也不想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将那些力度不足的指控翻出来。
二则,她既答应了霍赟,就该守诺。时间过得快,冬天转眼即到。一码归一码,霍赟帮了她,她不能先毁约。
霍决听完,反应意外平静。只不轻不重骂她几句“小骗子”。又冷口冷面给她立了门禁规矩,起码在回伦敦之前,不许再随心所欲地乱跑。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许朝诚的藏身地。
“你不去,我哪来的女伴?”霍决费劲地整理衣襟,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力,“况且我现在就一只手,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时闻再度翻过一页,“就算你只有一只手,也没谁能欺负得了你。”
他姓霍,对外说法又是李业珺所出。外面那些人,就算听风听雨看低他没有实权,也绝不敢当面给他脸色看。
至于霍家内部,如今小辈里身份能压他一头的,除了霍赟,就只一个三房的霍瑾安。
霍赟向来对他视若无睹,彼此当透明人,不会帮他,也不会踩他。
霍瑾安跟他小时候倒是闹过几回凶的。但现在都大了,社交场上,总是讲究体面的聪明人。
“难说。”霍决摊手挑眉,放弃了继续弄那该死的纽扣,任由衬衫松松垮垮地敞着,“你现在不就在欺负我?”
时闻抬眼,合上书,学他招猫逗狗地勾了勾手,“考验一下你的自主生活能力。”
霍决倒很受用这种对待,湿着短发过来,顺手捡起那本三流爱情小说翻了翻,“什么评价?”
时闻盘腿而坐,抬手帮他扣着纽扣,不知是在说书还是说他,“相当烂。”
霍决嗤笑,低头追着咬了咬她嘴唇。
当晚,终究还是一起赴了这场派对。
潮起岛是云城东南部的一座小岛。地势分南北,南面多优质沙滩,背面多危崖岸。
霍瑾安包下的度假酒店,就在南岸一片私人沙滩边上。数十间亭阁吊楼与独栋别墅,掩映于婆娑的椰林树影之中,饱览广阔的深蓝海景。
因为邀请函上没有指定dresscode,场地又在海边,他们穿得松弛,没那么正式。
霍决一身解构主义休闲西装,低饱和度的灰与慵懒廓形,令他充满侵略感的边缘柔和不少。
臂弯处搭一只不饰珠宝的手。
时闻穿一件雾黑色短打西装马甲,别一枚赞比亚祖母绿胸针,露一小节腰,雪白柔韧,垂感阔腿裤走起来步步生风。
侍应生在前引路。
一众纵情声色的男男女女已经闹得火热。DJ在台上打碟,音乐喧嚣鼎沸。有人站在桌上跳舞,有人游戏受罚扎入香槟池,有人在阴影处玩闹调情。到处都是酒,到处都是玫瑰花瓣,到处都是扭动的身躯与纸醉金迷的泛滥笑意。
霍决牵着时闻不紧不慢从中穿过。
他们长相太过出挑。一个英俊贵气,一个昳丽清新。路上收到无数探询目光。
霍决近年几乎没有在云城社交圈露过面,许多人只听过他的名字,认不出他的相貌。
认出时闻的倒有不少。
但大多都是惊讶于她怎会出现在今天这种场合,且衣着光鲜、姿态从容,又不免好奇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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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她旁边的青年才俊。
等有知情人窃窃私语说起,那位就是霍铭虎的次子,再回头去寻,人早已走上正中间的池畔亭阁,不见踪影了。
位于三楼的泰式凉亭,是纵观全场的最佳观景位。
一面大理石异形茶几,一张柔软雕塑的岩石沙发,一把中古风格雪茄椅。
在场四个青年,两个坐着,两个站着,似在寒暄交谈,身份高低一望而知。
霍赟陷在单人椅里,神色冷漠,几乎是寡淡地隐没入夜,定定远眺空无一物的海。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瘦了些。拒绝的倾向更深。像一支茕茕孑立于旷野的竹,随时都会被过路的风摧折。
时闻看向他时。
他若有所觉,亦同时抬起眸。
“贵客,有失远迎。”
霍瑾安很快发现他们二人到场。
他撇下刚才交谈的客人,谦谦有礼地冲来者举了举酒杯,姿态温文,却并未起身。说不好态度到底是尊重还是不尊重。
霍决没搭理他,气定神闲地先照顾时闻落座。
霍瑾安面露微笑,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这副目中无人的作派。
“闻闻,近来可好?托你的福,我们才有机会见一见Lwrence这位大忙人。以往逢年过节,再热闹都难请动他的。”
时闻抿唇笑笑,收回与霍赟对视的视线,没应声。
她与霍瑾安也是自幼相识。熟,但也没那么熟。他们见面机会不多,上的学校也一直不同。
“这么挂念我?”霍决在时闻右侧坐下,隔开她与霍赟的距离,而后才懒洋洋撩起眼皮,“那以后逢年过节,我都抽空飞一趟,亲自登门拜访。”
“你要是回得来的话。”霍瑾安意有所指,“那自然是好。”
“坐趟飞机的事。”霍决轻慢一笑,“又有多难。”
霍瑾安但笑不语,目色难辨,啜饮一口威士忌。
席间暗流涌动。
霍决抬手,全不遮掩自己的伤,示意跟在身后的列夫将一个扁长礼物盒送过去。
“薄礼一份。”他矜贵地收了收下巴,“略表心意。”
霍瑾安很给面子地当众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柄19世纪法兰西古董佩剑。
黄铜鎏金剑身,白漆皮革鞘,剑柄装饰光润柔净的母贝,通体华丽精巧。
中国古时讲究,赠剑表情义。
这剑虽是欧洲剑,但价值不菲。又巧霍赟练习击剑多年,贴合收礼者喜好,更显珍重。
理是这么个理。
可惜放在这对堂兄弟身上,却非如此。
豪门贵户的小孩,从小就有机会接触许多高门槛运动。击剑是其中既具气质腔调,又不失高回报率的一种:一名精通击剑的优秀学生,通常会更受常春藤盟校的欢迎。
而在重剑、花剑、佩剑这三个种类之中,重剑是最吃技术与基本功的一种。不仅考验脑子,更考验身体素质。
身高在这项遗传自古代决斗的运动中,具有极其明显的对决优势。因为规则与臂展的限制,180cm都只能勉强算作起跑线。选手步伐灵敏些,手长一寸,则强一寸。
霍瑾安练的就是重剑。
他很优秀,在同龄人之间,很少输。
然而每每对上霍决,总是略逊一筹。
输就输罢。
最令他恼火的是,霍决还是个不耐烦练剑,热衷于揍沙袋玩拳击的半吊子。
霍决送这古董剑,看似贵重,实则跟当面嘲讽没区别。
霍瑾安眼底闪过不悦,很快又掩下,若无其事客气一笑,“还是Lwrence有我心。”
他命人将礼物收了,提起酒杯,转向旁边尴尬呆站的二位客人,“Jmes,Eli,招呼不周,介不介意让我们兄弟几个先聚一聚,刚才的事情容后再谈?”
那两个公子哥是有眼力见的,忙不迭说“好”,也没多留,自然熟稔地捧了几句漂亮话,就下楼往泳池边去了。
剩下四人疏落围坐。
“场面难得,庆祝一下?”霍瑾安作为东道主,率先打破沉默,不矜不伐地亲自斟酒。
重工切割的江户切子,盛着醇厚的麦卡伦30年,绕开其余两人,独独递到霍决面前。
“噢,不好意思。”片刻,又恍然大悟似的道歉,“忘了Lwrence你这手。”
递到半空的古典杯却没收回来。
甚至还意味深长晃了晃,语气满是遗憾,“可惜了。难得来这一趟,还是跟氛围格格不入。”
摆明了拿话刺他。
霍决挑衅一笑,眼里尽是轻蔑与嘲弄,“混不进废物堆里,也不是我的错吧。”
“你——”霍瑾安面色陡然一沉,看起来是全凭教养,才忍住没把酒泼他身上。
时闻再听不下去这没完没了的虚与委蛇,也怕矛盾再升级,索性主动起了身。
“伤口忌酒。不如我代他这杯。”她大大方方接过酒杯,兀自往霍瑾安手中轻轻一碰,朗声道,“瑾安,祝你生辰快乐。”
霍瑾安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出。
但他绅士风度还是有的,反应也快,并不为难时闻,顺着台阶就下了,还温文尔雅道了声谢。
时闻笑笑,将威士忌凑近唇边。正要硬着头皮抿下去,就被霍决亲昵地捏了捏手指。
“你这酒量。”霍决似笑非笑地瞧她,语气听不出来有不高兴,“意思意思舔一口得了。”
一茬接一茬,当着人家的面不讲礼。
霍瑾安倒没计较,隐晦地在霍决与霍赟之间扫视一圈,笑着按下时闻的酒杯,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饮尽了。
霍赟一言不发,连眼尾余光都没抬,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他握杯的左手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表带稍宽,压着他的腕,沉沉地,令时闻不自觉多看了一眼。
霍瑾安并没有就此结束的意思,复又往自己杯中斟酒,“听闻你这伤是被爷爷教训的?怎么说,老当益壮,真看不出爷爷还有这副精气神。”
“不信?”霍决随意往沙发背上一靠,煞有介事道,“你可以过亚港亲自挨上几棍试试。”
“看着伤势不轻,怕是要养些时日。”霍瑾安慢悠悠试探,“不会养个一年半载,就顺势留在国内了吧。”
“好提议。原本没这打算,听你一讲,反倒觉得可行。”
“真没打算?我怎么听说你在亚港投了个AI项目,前景可观,竞争力相当强。”
“小打小闹,不值得什么关心。”霍决指骨支着额角,一副玩世不恭态度。
“不像PFU,动辄搞些大动作。听说你们快运、冷运和医药分部今年一季度亏损严重,现金流承压,姑姑想必压力不小吧?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连累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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