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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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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

霍决衔着烟,穿本白短tee、燋茶绿工装裤。拿一束白芍药,撑一把黑伞,立在墓园门口等她。

他们每天都联系,但他没有提前告诉她,像一道无声的洁白闪电,毫无预警出现眼前。

视频可以避开角度,面对面谎饰却非易事,许多细微情绪都会被放大。

时闻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怎么面对,便只肯要他的芍药,不肯让他陪着上去,想争取些许缓冲时间。

霍决难得听话,没说什么,静静在原地等到日落。

等到日落也是灰的。

时闻收拾好情绪,沿着洇湿的石阶慢慢走下来,霍决将人拢到伞下。

“在看什么。”时闻鼻音轻微。

霍决掐了烟,教她认地上一丛植物,“葶苈。”

眼睛向上望的人,是瞧不见葶苈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的。

它既不美,也不馥郁。

或许只有脸被踩进过泥里的人,目光才会被吸引。

霍决没舍得让她看很久,拿沾着尼古丁味道的手,揉了揉她发红的眼尾与小痣。

烟味呛人。

时闻没躲,睫毛轻眨几下,说:“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霍决把伞递给她,拆了一粒薄荷糖吃,也喂给她。

“你想见我,我不会让你见不到。”

与平常的锋利或轻慢不同,霍决偶尔会说一两句语义暧昧的话。

但姿态并不热烈,口吻也并不郑重。仿佛只是一句简单陈述,漫不经心,无所谓她回不回应。

时闻拿伞,高度无可避免低下来,伞下空间变得逼仄。

糖在唇齿间生硬地滚动,磕到小虎牙,发出凉丝丝的声响,再施加压力也嚼不碎。

“我就是说说。”她小小声辩解,“不是非要你特意回来一趟。“

霍决似笑非笑“哦”一声,“只有我当真,你就是随口一句哄我玩。”

时闻下意识说“没有”,“只是怕你贸贸然回来,他们会——”

话到这里突然顿住。

想了想,凭什么呢,他们。

于是又垂下眼睛,临时改口,“你准备待多久?我原本打算过几日就回伦敦的。”

“说不准。”霍决把伞拿回来,伞面倏忽又抬得很高,空气湿得像涨潮,“后天陪我过趟亚港。有个项目要谈,还要看看老爷子。”

亚港。

亚港。

她原本也计划到亚港。

时闻手心收紧,面上仍若无其事,玩笑道:“哦,原来找我只是顺便,诸多借口的其中之一。”

“是有你在先。”霍决淡淡道,“才会有后面的诸多借口。”

天色暗了。

他攥住她手,没多辩驳,也没再停留,踏着松软的地面往停车场走。

雨湿漉漉地下。

他带她回市区海岸线吃晚餐。

这家意大利餐厅,因其昂贵先锋的造景而有名。以混凝土与玻璃为基调的建筑,犹如躺倒的水族箱,一半倚在海岸,一半斜斜延伸至五米深的海床。

透明观景窗隔开海水与食客,可以在进餐的同时,欣赏浑浊而发光的波浪。

云城面积很大,但同圈层的人,平常光顾的地方总有重叠。这米其林二星噱头足、景观佳,格外受年轻男女青睐。时闻有心理预期,有不低概率会撞见一两张熟脸。

只是当真撞见时,还是不免愣了愣。

视野开阔的下沉空间里,霍决与时闻并肩从楼梯走下。

霍赟面朝他们,抬头即见。

他坐在靠近玻璃的一侧。后背贴在椅子上,姿态疏离,面容寡淡,似乎游离在状况之外。

对面坐一位身段玲珑的陌生女子。浅栗色长发,立体花苞小黑裙,烟粉金箔美甲。正低头翻看季节性菜单,边询问他意见,边交代侍应生。

时闻马上意识到,那是俞天心。

霍赟视线与她对上,始料未及,情绪明显有波动。但见她旁边的人,又很快恢复如常。古井无波地克制着,与她遥遥对望。

俞天心没有察觉,或者说早已习惯了霍赟的走神,又重新问了他一句什么。

霍赟并未移开视线,嘴唇略动了动,用短短几字回答了她。

时闻站定,没有跟着引路的侍应生继续往前走。

霍赟主动将把柄交出,答应帮她解决许朝诚回国的问题。但行事须借霍氏的权限及李家的关系。是以表面风平浪静,一切事皆往后推,又顺了长辈的意,重新与俞天心见了面。

时闻一直与他保持联系。这些,都是知道的。

“这么巧。”霍决旁观半晌,饶有兴趣地提了提唇角,“不过去打声招呼?”

时闻挽住他手臂,压低声音同他商量,“我们换个地方吃。”

“为什么,都到这里了。”

每每涉及她与霍赟的事,霍决那种心不在焉的、展示性的礼貌,就会毫不犹豫扯落,露出性格本质的恶劣。

他明知故问,时闻只能硬着头皮答,“为了大家的胃口着想。”

“难得撞见。”霍决斯文一笑,佯装为难,“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吧。”

他俯身低头,亲昵附在时闻耳边,“我还没正式问候过这位未来嫂嫂呢。不过去问个好,未免太不识礼数、太没家教。”

语气充满作弄意味。

时闻侧首,回避,试图拽他离开,“你好好说话。”

“怎么。”霍决纹丝不动,“我说的没道理吗。”

“现在过去,场面难看。霍家和俞家近来交好,你考虑一下俞小姐的心情和立场。”

“见个礼而已。虽然身份介绍起来拗口些。”霍决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怕你男朋友找你前未婚夫麻烦,还是怕你前未婚夫找你男朋友麻烦?”

“……”

“恕我冒昧,我应该有资格自称你男朋友吧。”

诘屈聱牙的挑衅。

答哪个都是错。

时闻没办法,只能忍着心虚,自己揽了错,“……我怕你找我麻烦。”

“我能干嘛。”霍决分外诚恳,“小狗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明明气场极具压迫感,言语却故作低姿态。

时闻最受不了他这副轻佻模样,微微抿唇,“你猜谁最喜欢发我脾气,给我脸色看。”

“哇。”霍决懒洋洋学她腔调,“该不会是我吧。”

大庭广众,餐厅里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

他们挨得极近,你来我往的对峙,乍看之下,更像情侣间旁若无人的亲密。

侍应生还在旁瞧眼色,不敢催促,也不敢离开,左右为难地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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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俞天心察觉回头,时闻转了个角度,好歹借旁边的热带鱼缸遮一遮视线。

“人多口杂,低调些没坏处。你难得回来,没必要充当别人谈资。”

“我看他倒不是很介意别人说什么。”霍决轻讽,“未婚妻就坐对面,还敢一直明目张胆盯着你看。”

“你再杵在这里不动,很快大半间餐厅的人都会盯着我看。”

“Thenchoose,himorme.”霍决彬彬有礼地逼迫,“是要跟我过去打这声招呼,还是继续没完没了耗下去?”

“你真要这样。”时闻实在招架不住,惟有使出惯用伎俩,“那我走,你自己过去。”

甫一转身,就被捉住。

“又?”霍决玩味地笑,“每次都为他丢下我,你自己有没有数过这是第几次?——哦,这就是你说的想我。”

“强词夺理。”时闻面色微愠,拿手肘抵住他,“我不要在这里跟你吵。”

霍决不为所动,“要我无缘无故地让,起码要讲几句好听话吧。”

“你才是,无缘无故找我麻烦,起码要讲几句道理吧。”时闻心脏砰砰跳快,推开他欺身而来的怀抱。

却又主动将手塞进他手心,充满警告意味地,用力捏他指骨。

“况且我什么时候时候丢下过你?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不是所谓的选你是什么?”

霍决全然不觉痛,不紧不慢捉住她。

比她大了好几个尺寸的手,戴着细硬的白奇楠,没什么分寸地捏。

犹如捏一枚软绵绵、没有外壳的浆果。

直至硬生生将她捏痛了,得到瑟缩的反应,才递到唇边啄吻一下。

“就会这招。”霍决似嘲似叹,“bb,你找补真是一如既往地烂。”

够用就行。

时闻充耳不闻,肢体绷得僵硬,“去庆丰堂。现在就走,不许有意见。”

“一向都是你做主,我什么时候有过意见。”

他逗弄小动物似的,玩够了,松了劲,任她拽着自己离开。

时闻走得急。

没有闲暇注意身后。

霍决懒散迈着长腿,边走边回头,与霍赟冷冷对视了一眼。

*

然而事实上,他们最后也没有去成庆丰堂。

霍决被霍铭虎一个电话叫走,回了趟本家,不知寻的什么由头。

人还冷着脸,时闻得以喘息片刻,只形式化为他担心了几秒钟。晚餐是回凤凰山顶吃的,照例有列夫陪着。

在霍决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命运由这人交与那人,常常辗转漂泊于各地之间。

云城之于他,从来不是什么承载归宿感的符号。尽管他是在这里遇见时闻,但也是在这里,他遭遇最屈辱与失控的时刻。好与坏的比例,或许坏还更多些。

除了受训挨罚,他待在本家的时间寥寥无几。更多是由佣人照顾着,独自住在江心岛那间别墅。

见完霍铭虎,他一刻没多留,也没回江心岛,在凤凰山顶开了个江景套房,要时闻搬上去一起住。

也就一两晚,时闻没打算挪地方。但听他电话里声音冷硬,不想惹得他心情更糟,还是披了衣服上去见面。

套房附有会议室,霍决在里面开视频会议,列夫给她开了门就自行离开了。

她没直接进去,等在会客厅,继续翻起手头那本书来。

等到会议室彻底静下来,她将书倒扣在沙发上,开冰箱拿了瓶冰水进去。

霍决手边已经有一杯水了。他领带扯松,袖口挽起,正在拆一板便携药盒。

透明密封盒,不是原封包装,看不出是什么。

时闻扫了一眼,随口问,“倒时差?”

她以为他吃的褪黑素之类。

霍决不置可否。

吞完药片,一次性药盒扔进垃圾桶,冲她勾了勾手指。

时闻不满他这种招猫逗狗的动作,但还是抿了抿唇角,听话靠了过去。

她刚洗完澡,长发微湿,带着苦橙叶的轻盈与明亮。霍决单手将她抱到书桌上,出去找了个吹风筒回来。

时闻低头把玩他随手搁置的领带夹,忽地想起,“对了,我的阿加莎,还我。”

“在伦敦。”

“你既然回来,为什么不顺便带给我?”

“你自己说的。要我替你保管,直到你回去。”霍决淡声质问,“你回去了吗?”

时闻无语,“……要不要这么严格。”

机器噪音不算很大,持续久了,甚至会觉得安静。

温热的风拂过耳鬓,烘得苦橙叶味道更盛。他们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细软的发丝屡屡落到他衬衫上。

时闻垂着眼睛,问他,“刚才霍叔叔找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霍决淡而不厌,“敲打我。要我安分点,守规矩,别搅局。”

“因为接下来亚港那个项目?”

“这么聪明,这都猜得中?”

“隔音没那么好,我在外面听见了。”时闻静了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霍决不当回事,“为表诚意,明天提早一日过亚港。”

他与霍家人的矛盾沉疴已久。霍铭虎对他半是放养,半是打压,该给的给,该藏的藏。但求面上过得去,别闹出什么大动静。

没有母家帮持的豪门私生子,多是如此。

若是从前,倒无可置喙,然而如今呢?

时闻一时凝噎,想了半天才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五岁的时候,跟你一起离家出走去海边?”

霍决挑眉,“忘掉的是你,怎么还敢问我记不记得。”

时闻不理他,双手拽着他腰腹的衬衫,自顾自慢道,“那时候妈妈刚走不久。你在的那家福利院,就在她的画廊附近。我当时想去找她,谁知遇到了你。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嘴巴没有那么坏。后来去海边,我背包里除了巧克力和草莓,还装了妈妈给我的压岁钱和那支阿加莎。”

霍决低低“嗯”一声,没再说话,右手轻拢着她腰肢,一点一点数她脊骨。

“妈妈不在以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接受不了。因为身边其他小朋友,不论父母关系怎样,都能得到双份的爱。可是我只有阿爸一个。”

说到这里,时闻顿了顿。

她下巴枕在霍决肩上,嗅着他身上清苦的烟味,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

“后来阿爸跟我说。爱是守恒的。妈妈没能给到我的,以后会有其他人补给我。”

虽然无法一对一等同原本那份。

虽然是迟到的补偿。

但她后来,确确实实得到了很多很好的爱。

来自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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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朋友的。来自霍赟的。来自霍决的。

“阿决。”她态度郑重,“你也会得到。”

“怎么突然哄起小狗来了?”霍决轻蔑一笑,不自觉低头,拿鼻尖碰她腮颊,“我不在乎。”

“——无论你在不在乎。”时闻坚持。

“唯心。”霍决亲了一下她眼下痣,不轻不重地评价,“你得到,是因为你值得。”

冬雾独家

“不是。”时闻固执否认,“礼尚往来,我得到,你就会得到。”

“是这个逻辑吗。”霍决好像是笑了。抚她脊背的手,像展开一张揉皱的纸般,将人熨得微微发颤。

“那你责任重大。要很努力对我好才行。”

时闻忍着酸涩,将他抱得更紧,“不止是我。”

霍决过了许久才回抱她。

“我真的不在乎。”他音质冷而低沉,犹如发光的箭矢,透过骨骼轻轻凿入她心脏,“时闻,我只要你这份。”

第42章 42

翌日,他们过海去亚港。

亚港繁华不输云城,但面积小,人群建筑相对拥挤许多。

霍决跟着霍耀权在亚港生活过几年,他在这比在云城自如得多,受的限制也少。

他们没住酒店,住的是他名下一间半山别墅。抬头可见山脉起伏的轮廓,转身即是波光粼粼的湛蓝海。下了山,离他们之前圣诞夜看烟火的霍园也不远。

霍决预计要留一周左右。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给时闻聘了一位家庭教师作陪读。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哥,利落干练,体格比起教职人员,更像打手保镖。

“亚港这周有个国际商品交流会,附近道路限行,人多且杂。有事使唤别人,我会晚回来,你别乱跑。”

“列夫呢?”时闻不免好奇。

以往出门,霍决都习惯把那只可靠的斯拉夫熊留给她,尽管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但比起重新适应一个陌生人,还是列夫比较合她心意。列夫安静,又任劳任怨。偶尔被迫陪聊,时闻听他讲那些在彼得堡用螺丝刀充当挡把,飙着破车追人的经历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有别的事。”

霍决束紧温莎结,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不忘在她眼角警告地啄一下,“别跟我说你想他。”

“……你赶紧走。”时闻恹恹地叉了一口鲜虾肠粉,懒得搭理他。

霍决低头将虾仁叼走,迤迤然走人。

时闻坐没坐姿地盘着腿,一边吃东西,一边滑动iPd页面。

她的邮箱是空的,没有收到新邮件。

退出来,点进社交软件,刷到一条同城书展活动信息。她仔细浏览几分钟,顺手截了个屏。

其实列夫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

毕竟他对时闻具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职责感又强,时时刻刻步步紧跟,摆脱起来很不容易。

新来的这位小哥,相对来说好忽悠得多。

时闻加速把早餐吃完,上楼换了身外出的衣服。

她提出要去书展逛逛,小哥很快同意,放下手中准备的学习资料,从车库开了辆宾利出来。

书展会馆设在亚港大学附近,为时一周,规模颇大。亚洲各大出版社与本地书屋均设有摊位,今日还撞上知名作家的专题讲座,一进展馆尽是人潮涌动。

时闻先去楼上的文具展逛了逛,买了个古董墨水瓶。等人少些才下来,随意扎进一个摊位,在成堆人文社科的书籍里,挑了本列文森的中国学研究。

付款后,避开人群往北区走,这边相对冷清,集聚各国大学出版社。

时闻逐一流连,在亚港大学出版社的摊位,不小心碰掉了旁人手里一本书。

她说着“抱歉”,弓身拾起归还。戴着鸭舌帽的长发女孩轻轻摇头,将书接过,归还原位,转身往休息区的方向走去。

时闻将那本《死亡赋格》捡起来翻了几分钟,拿去结了账,纸袋交与保镖小哥,也往休息区去了。

许安怡摘了鸭舌帽,在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等她。

时闻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打开备忘录,递到她面前。

许安怡认真看过,另起一行,将近期情形简略交代。

在霍赟的安排下,许朝诚避人耳目悄声回国,已经秘密见完许老爷子最后一面。不日将搭船前往东京。许安怡在处理完爷爷丧事以后,也会尽快通过学校的渠道到日本深造。

而时闻要的证据,会以匿名形式存放东京,待她届时去取。

至此,事情会暂告一段落。

驱使时闻行事的动机很简单:不无辜的人,不该得到无辜的下场。

时鹤林是。

那么沈夷吾更应该是。

时闻深知自己尚且弱小,不论做什么,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日后呢。

日后谁说得准。

她宁肯冒险帮了许朝诚这一次,将沈夷吾难得的错漏抓住了。日后再有机会,做什么都不迟。

她可以忍,不急于这一时。

在洗手间待了约莫十分钟。时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收起手机,打开锁扣,和许安怡沉默告别。

许安怡用唇语说了句“谢谢”。

时闻摇了摇头。她帮他们,其实更为自己。

保镖小哥尽职地在外面等她。她颇有兴致地领着他又闲逛了几圈,还跟中学生一起挤了一会儿教辅和漫画的摊位。

离开时正巧碰上讲座结束。高峰期人挤,电梯离得远,下去找车起码得走十分钟。再从停车场开车堵上来,又不知得多久。

时闻犯了懒,跟小哥打商量,“我去对街买杯咖啡,你开车出来,我在北一门掉头位等你。”

小哥大包小包提着书,很有些犹豫。

“没事,大白天的,我认得路。”时闻笑着晃晃手机,自己往北一门方向走,“你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午后飘着细雨,天色倒不灰,估计很快就会放晴。

时闻走天桥过马路。

对街是个创意文化小区,由上世纪居民楼改建而成,楼上住人,楼下是窄窄店铺,转角拐弯都可能遇上有趣的原创设计小店。

原本要光顾的那家连锁品牌人太多。她没等,顺着巷子走,打算随便找间清闲点的。

反正这处咖啡店扎堆开,不愁买不着。

往深走不多时,突然听见嘈杂引擎。

一辆型号常见的厢式小货车,缓缓滑到她身边,约莫是给附近店铺送货的。

巷子路窄,不分车道和人行道,时闻主动避让位置。

没成想,这小货车偏偏更往她的方向轧。

什么情况这是,时闻拿着手机莫名其妙,刚想回头看是哪个离谱的司机大哥。

结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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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猛地窜出一道黑影,她顷刻间被勒住脖颈,捂住口鼻向后拖。

——绑架!?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时闻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狂按起手机侧键,试图发送定位紧急报警。

时鹤林初初发迹的那几年,锋芒太盛,背景又不够雄厚,财富被许多不法之徒觊觎过。时闻作为他的女儿,从小被迫接受诸多此方面的教育。这也是她第一时间能够反应过来的原因。

但很可惜,下一秒,她的手机就被摔落在地。

捂她口鼻的手帕上,不知沾了什么成分不明的刺鼻药剂。

胃部急遽涌上一股呕吐感。四肢像枯枝般酸软下来。再怎么凭借意志力也无法抵抗,只能被暴力拖曳进小货车的后车厢。

门“砰——”一声锁上。

沉重的黑暗向她袭来。

随身的包和手机很快被匪徒丢弃。自动报警信息不知有没有及时发出去。如果有,当地警局和霍决都会收到。不过就算成功发出去,他们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车开始移动。

时闻眼睛被蒙着,口被堵住,意识因药物而涣散,无法集中精神。

她拼命想要记住行车路线,转向的声响,停顿的时长。但没有办法。只隐约感觉路程持续了很久。到后来,车辆底盘不稳定,时常发生颠簸。也有可能是因为路面崎岖而带来的颠簸。

他们还在市区吗?

她问,又否定,不,市区不会有这么烂的路。

亚港大学位于市辖区边缘。往北是CBD,往东是离岛,往南是临海工业区。他们究竟去往了哪一个方向?

她能感觉到旁边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应该是刚才直接袭击她的那个人。那么再加上司机,匪徒共有两个?还是更多?

她没法咬住舌尖,只能用力掐住手心,以痛楚抵挡药效,不让自己昏昏沉沉,往更深的黑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停下,厢门被拉开。

她被半推半拖地弄了下来。

外面空气很潮,或者说是腥,充满一股强烈的泥土与腐烂垃圾味儿。

好安静。

没有人声的静,只有环境发出的白噪音。

她被扛上了楼,膝盖磕到边角,擦破一片淤青。

划得出血痕的墙,太过粗糙的质地,是最基础的水泥,没有打腻子?

随后耳边涌入近在咫尺的浪。

是海?

遮眼的布突然被摘下,时闻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入目是一双破旧的帆布鞋,然后是一对粗糙的手,以及一张丢进人群中即刻淹没的面孔。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高身量,大块头。唯一可供辨认的,是下巴短而浓密的灰白络腮胡。

男人的神情非常平静,将歪倒的时闻靠墙扶正,没有多碰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亢奋或愤怒的倾向。只是摸出一台旧手机,对着她的脸拍了一张照片,就起身暂时离开了。

时闻心如擂鼓。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冷静,同时难掩惊惶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栋烂尾楼。

到处都是尘,飞着的,落下的,积得很厚。承重墙之间几乎没有阻隔,视野开阔得一览无遗,像是工厂或仓库的布局。窗口朝向无人的海平面,楼层不高,有树叶从缝隙里伸进来。

他们在哪里?可能在哪里?

时闻心惊胆战地猜。

这么近的海,这么颠簸的路,还有这么清晰的鸣笛……

是了,鸣笛,她能听见货轮离港的鸣笛声!

是港口!

是临海工业区不会错!

时闻心率快得异乎寻常,庆幸一瞬,又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猜到了地点又如何?

她失去了通讯工具,手脚被捆,几乎没有任何自救手段。

更糟糕的是,不明药剂的效用还没有完全过去。

她的脑壳阵阵发疼,为免彻底昏睡,要靠不停地深呼吸、掐手心,以及不断转动的思考支撑精神。

为什么?她想。

展馆附近人多,摄像头也多,绑架一个活人,不可谓不冒险。这个男人独独选中自己,目的是什么?

寻仇?求色?谋财?害命?还是极端罪犯的某种随机选择?

“荣叔!我把套牌摘了,车也藏好了,接下来怎么个搞法啊?”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阴影处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手里吊儿郎当地抛玩一串钥匙。

是个黄毛,干瘦,垮裤腰。看得出年纪还轻,但眼眶深凹,相貌早早塌陷了。

大概率是负责开车的同伙。

络腮胡男人不知在捣鼓什么,没有应声。

黄毛也不过去找他,直接在时闻面前蹲下,盯着她古古怪怪地笑,“哇噻,这么靓?可惜咯。”

他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还想伸手偷揩时闻。被走出来的络腮胡一脚踢开,照脸摔下一沓钞票。

“回去躲好,管好嘴,没你事了。”

“反正你要做掉,给我爽一下……”黄毛话没说完,定睛一瞧,登时晦气地啐了一口,“丢,唔系啊嘛!辛辛苦苦得两皮嘢,当我乞儿咩?”

[操,不是吧,辛辛苦苦就两万,打发乞丐吗?]

“嫌少?可以,之前欠我的十万先还了。忘了上次被大耳窿追着剁手指,你跪着求我说的什么?”

“……顶,成碌柒咁,懒巴闭。”黄毛明显还是不满,但更怕络腮胡发作。含含糊糊骂着脏话,不甘地瞪了时闻一眼,捞起地上的钞票,忿忿不平往外面去了。

黄毛走后,剩下一片诡异的静。

络腮胡半蹲下身,木然地看着时闻。

“问你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醒目点就照做,我对后生女没兴趣,但其他人不是。”

这人嗓音是严重受损过的嘶哑。像摔坏的锣,伴着破漏的气音。一拉一锯,更显刺耳难听。

时闻还在回想黄毛刚才那句“做掉”,拳头紧紧攥着,心底隐隐已经有些绝望。

“你是时鹤林的女儿?”

意外,又不太意外地,时闻从匪徒口中听见父亲的名字。

谋财?

不,不会。

时家败落早不是新闻,过去几年了,不会还有人蠢到打钱的主意。

如此明确的指向性。既不图财,也不为色,那么不是寻仇,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时闻垂了垂眼皮,权当点头。

“知不知道许朝诚人在哪里?”

果然。

时闻预感言中。果然。

只会是这件事。

只会是沈夷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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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鹤林死后,放在她身上的视线锐减。她自认足够低调,明面上也不曾露过什么破绽。

只是她低估了沈氏的傲慢。

灰色产业起家的人,处理事情向来直接粗暴。有威胁,除掉便是,细节不必深究。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恐惧?懊恼?憎厌?或许兼而有之。

更多的是荒谬。

药物剥离了许多本能的焦虑与紧张,令她甚至走神担心起许家父女的安危来。听这人问话,许朝诚或许露了尾,但暂时没被抓住行踪。

她控制自己摇了摇头。

“最近有人往上递沈先生的材料,跟你有没有关系?”

所有问题都有心理预设,既然问得出,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问来多余,应付也多余。

她没再表态。

“其实我也没打算要你的答案。”

络腮胡将她的脸扳正,仔细检查了一下绑她的工具。仿佛在验证这是否足够结实,以免她痛极时会挣脱。

“那位贵人要我奉劝你一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眼只一对,命只一条。小朋友别掺和进大人的牌局,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你老豆就是前车之鉴。”

危急时,身体理应是僵硬的。

实际上却软弱得像郁金香的花茎。

时闻忽然有些感谢起药物降低应激反应的作用,令这一切飘飘忽忽得像一场噩梦,没有太过真切的实感。否则她一定会表现得更加没有尊严。

她忽然又想起霍决。

她的小狗。

他怎么办。他会哭吗。她还没见他哭过呢。

天气霾

还是不要了。

没能让她想多久,匪徒慢腾腾掀起衣摆,从脏旧的裤腰上捋下一把匕首。

冰一样亮、雪一样冷的刀锋。

甫一亮相,就发出清澈的鸣颤。

刀尖对准她。

“时小姐,云城非你贵地。今次暂且剜你一对眼作警告,望你日后安安分分,有多远离多远。”

男人慢声告诫,驾轻就熟地,将匕首高高举起。

“别担心。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会一点不剩吃掉,不会让它们落入地里,弄脏了的。”

“——!!”

时闻嘴被堵着,心脏被毒蜘蛛密密麻麻蛰住,眼现白光,耳内响起轰鸣。

难以遏制的痉挛与反胃。

她不肯闭眼,也不肯流泪,强迫自己做好痛的准备。

痛却没有如意料般落到身上。

——有人伸手接住了那把劈落的刀。

一只熟悉的、青筋暴起的手。

以血肉搏钢刃,要多凶悍的力,才能占上风?

匪徒被毫无预警地踹飞出去,重重摔在灰尘里。

霍决短发跑得凌乱,身上有雨渍,胸口一起一伏,急促沉重。仿佛正在死死压抑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熔岩。

他注意力全在时闻身上,第一时间屈身察看她的状况,受伤的手抖得厉害,迫不及待要为她松绑。

时闻竭力摇头,目眦欲裂,疯狂示意他留意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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