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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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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聿眼中存留的痛苦渐渐稀薄,负手伫立在她面前,“朕给你机会,不必左右逢源,不必战战兢兢。”

负于身后的手指拧在一起,倘若紫乌拒了,她便只好

“婢子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混乱乃是登天梯。

紫乌不过几瞬,就想清楚其中利害。

“好。”

拓跋聿舒了一口气,眼中乍寒,“你且备上快马,待明朝宫门一开,便随我出宫!”

“陛下?”

“同朕南下去寻慕容将军!”

不许她亲征,不许她触碰政事,拿捏她心中情谊要她做砧板上的鱼肉。

她再温和、再宽容也是皇帝,是天下主!

拓跋聿攥紧了拳,殿中灯火明,让她总觉着像那人的目光,包裹温暖着她。

冯初

你心中有朕的

对吧

北海王拓跋驰,率千骑援巩县,遭伏不克,回身向洛,仅余百骑。

巩县易手,消息传至虎牢,人心浮动。

“本郡主都不曾惶恐不安,诸位将军如此惶恐,成何体统!”

锁儿掀开帘帐,她穿了件圆领袍,手中拎着北海王的佩剑,甫一进帐内险些叫里头的汗味熏了个大跟头。

“从今日开始,我会住在虎牢关城楼之上,与诸位将士共存亡!”锁儿在一众将士愕然的表情中,抽出长剑,斫案立誓。

“可是郡主,巩县失守,虎牢关危,眼下撤回滑台,还能保住──”

北海王前方受挫,显然对军心是一大打击。

谁料锁儿拍案而起,当即骂道:“胡闹!”

“你领兵打仗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虎牢、洛阳有多重要么!”

“回滑台?赫连归龟缩滑台不出兵援助,将军就这么笃定,他的箭不会对着你?!连我一小儿都能瞧出来的道理,将军不懂?!”

“本郡主承父之志,受国之恩,今日此来,就是代父下命的!”

说罢,锁儿自圆领袍口取出拓跋驰的印信,朝桌案上狠狠一拍。

“郡主,您这是,逼我们守关”

“本郡主不是逼你们守关!本郡主是在命你们去死!”

锁儿一语截断唯唯诺诺之人的话,言语中的不容置疑震住了满屋子人。

“虎牢必须守,我死了,我们死了,还会有后面的人接着守!”

“只要能守住虎牢,死又何妨!”年幼的郡主‘大放厥词’,“我不单要守住虎牢,诸州诸郡,我要一城一城地打下来!”

“阿九!”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的亲卫手里拎着一坛酒,不过转瞬,锁儿手就握上了剑刃,鲜红的血液蜿蜒垂落于坛中。

锁儿倒转剑柄,递于她父王的裨将面前,灼灼目光,烧得人胸胆酣热。

裨将踟蹰了一瞬,旋即郑重地接过锁儿手中长剑,亦往自己手掌上割下一刀。

一把剑,传了一圈,再度传回了锁儿手中,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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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水中融尽英士血。

倒于面前碗盏。

锁儿端盏起誓,朗朗豪壮:“今日诸位将士,与我同饮这杯酒,生死相同,患难与共,不驱南蛮,誓不罢休!”

赤血酒,长入喉,陶盏乍破,粉骨碎身。

“不驱南蛮,誓不罢休!”

人和有时候和狼没有什么区别,大多数人天生需要追随一个领导者,才能立于世间。

而她,可以做这群人的头狼!

迟来的叛逆,是坎途。

“驾──”

黑马飒风,直出平城。

拓跋聿不敢停,恍若身后有恶鬼追赶,她不敢迟疑,若等冯芷君意识到她要出宫,只身南下,她此身就注定了会成傀儡。

不甘心!不甘心!

黑马踏冰尘,狂风掀氅衣,通过乌孙古道送来的骏马驮着拓跋聿一路疾驰,朝慕容蓟所驻守的城镇狂奔而去。

宫里人意识到不对时,已是宫门下钥之时──拓跋聿几乎每日都会去城中,冯初早有过命令,是以京兆郡公府从来不因冯初不在府中而拦她。

谁能料到拓跋聿这般大胆。

冯芷君亦是愕然,她料到拓跋聿会不平不忿,想过拓跋聿许多反抗的可能,独独没想到她动作这般快,还这么不走寻常路。

她吃准了朝中不能出事,才敢这般豪赌,又看准了冯芷君因军情繁琐,罕见地未能谋算完全,没有在当晚就下令遏制住拓跋聿的进出。

“勿要声张,令一小批人出去追皇帝,换骑接程,定要给在皇帝到洛阳前将她带回来!”

许多事一步错,步步错。

上党郡,慕容蓟部所在。

长月似弯刀,在空中剜开一道口子,皎白到有些惨淡。

“赫连将军那处,还是不肯发兵么?”

慕容蓟环转着手中骨韘,心思百转千回。

洛阳告危,她想驰援,奈何赫连归那处动不动就拿军令章法堵她,也假惺惺地派几只小队伍去骚扰萧泽,最终被打得丢盔弃甲,射两支箭就当对得起朝廷给的军饷了。

冯初被困洛阳内,行台的命令根本难出来,还要被赫连归截下来一遭。

擅自发兵

慕容蓟敲扣着案面,她自是犹疑──太皇太后并非荒诞之人,却一反常态地将兵权一分为二。

她纵是欲报冯初知遇之恩,也不敢轻举妄动。

羊毛毡房的帘帐被虎头虎脑的军士掀开,冷风灌进军帐内,险些将她案上的灯盏给灭了。

“将军,北边来了两个小娘子,骑着好马,在军营驻垒外,说要见您。”军士顿住,又补充道:“衣着不菲,似是贵人。”

北边来的小娘子?

要么是杜知格派来的人,要么就是宫中太皇太后来人了。

“请她们进来。”

慕容蓟理了理衣襟,不多时,帘帐外传来有些浮动凌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军士的‘娘子小心脚下’,想来是在马上待得过久了。

清丽俊俏的面庞伴着帐帘掀开漏出的月光出现在慕容蓟面前。

慕容蓟瞧见来人,脸色乍变:“陛──小娘子怎么来了?”

远在平城的陛下为何星夜单骑至上党?

慕容蓟意识到其中隐情后,立马改了口,唤她小娘子,请帐中旁人离去,邀她二人入内坐下。

提起桌上壶,恍然发现内里空空如也,不由尴尬片刻。

又亲自出去唤了热汤、牛乳、肉羹,特意叮嘱蒸煨得软烂精细些,才回帐内。

“臣慕容蓟,见过──”

“慕容将军,无需多礼。”拓跋聿已然是吊着一口气,同紫乌来到这里。

“我此番前来,是求慕容将军发兵,解洛阳之围。”

一国之君,亲求发兵。

慕容蓟诚惶诚恐,“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为君前驱,本就是蓟分内之事。”

拓跋聿舒了一口气,靠在胡椅上的身形轻晃,摇摇欲坠。

外头的军士恰时送来慕容蓟吩咐的东西。

慕容蓟亲手奉了牛乳,请拓跋聿饮下,嘴上劝道:

“小、小娘子不如暂时在这歇上一日──”

“不行!”

朝中从来沉静的帝王一朝疾言厉色,当即否了她的话,“兵贵神速,洛阳之围必须尽早解了!”

还未出帐的军士被她吓了一跳,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娘子竟然在对军令吆五喝六?

而且将军居然没有叱骂?

军士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心底升起某种揣测,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离开了。

“抱歉,是朕心切。”拓跋聿立马意识到此举不妥,忙向慕容蓟致歉,“阿耆尼之性命、朕之性命托付给将军了!”

语罢长揖拜之。

“陛下折煞臣了!”

慕容蓟哪敢托大,“陛下且去歇息,容臣思索对策,明朝一早,便说与陛下听,何如?”

“好”拓跋聿泪眼婆娑,抓握着慕容蓟的手掌,“将军真乃朕之股肱!”

犹疑片刻,自袖袋中取出一枚玉佩,“此乃朕之信物,请将军代朕传令三军。”

待拓跋聿在帐内歇下,慕容蓟马不停蹄地召集众将议事,当中有异议者也被慕容蓟以拓跋聿的玉佩给挡了回去。

三更天,起饭灶,四更天,整军容。

拓跋聿浑身酸软,却实在不敢放任自己久睡,四更天鸡鸣之时,紫乌还在小榻上休憩,她就几个儿披了衣物走了出来。

“呀,小娘子醒这般早。”驻守将帐的士卒见她出来,谄媚地笑了笑,“将军在前头。”

拓跋聿颔首,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众将皆听闻昨夜慕容将军帐内来了个小娘子,今日个一早还有几个关系近的打趣她。

拓跋聿一进帐内的时候,职位高的几位将军当即脸色都变了,军帐内的氛围诡异,像是沸汤表面忽得结了冰。

慕容蓟朝她一礼:“小娘子休息好了么?”

“将军且说该如何解洛阳之围。”

拓跋聿攥着袖口,目光坚毅,周身威势让军中将士侧目。

即便无人说她是谁,帐中人也都能猜出她的身份了。

蛰伏的狼儿今朝终于露出了爪牙。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天重逢,安心,都安心[捂脸偷看]

[吃瓜]之后不会再让她们这么长章节不见面了……吧?(自己不记得剧情的屑作者[合十][狗头])

话说其实觉得锁儿那样好不卫生(奇怪的关注点)好孩子们不要学哦(谁会学啊)

第65章 重逢

◎天意捉弄,非初背诺,此身永诀,长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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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

世人皆言,她一出生,就是被神赐福的孩儿。

在她依稀的记忆中,宫人们将紫宫内外张灯结彩,她被阿娘抱在怀中。

明艳的姑母松开了挽着先帝的手臂,抚摸着她的脸颊,指中搭着的白菩提子温凉油润地擦过她的肌肤。

“今日听番僧言,有火天,讳‘阿耆尼’,为世人除凶去殃,降恩救难。”

冯芷君笑得妩媚灿烂,“不若这孩子小字就唤为阿耆尼,陛下以为如何?”

“好,皇后说什么都好。”先帝牵过冯芷君的手,冯芷君温顺恭良地依偎在他胸膛。

“朕盼这孩子给我大魏,降下祥瑞。”

名姓是咒亦是锁,冯初几乎用一生去践行这份祈盼,将自己化作一团火,一朵莲。

除凶去殃,降恩救难。

可是她是人不是神。

“何苦来!”

这些日子短兵相接,萧泽当真欣赏冯初,奈何话说得着实不中听:

“你早早降了,本侯放你一条生路!来我齐国,入宫室,定以高位礼遇!”

“呵”冯初失笑,“本公还不想做你笔下愿为铜铁辔的相思女。”

两军战鼓自早到晚,少有止息。

纵是败了

冯初抽出腰间佩剑,寒光烁烁,斑驳她面容。

陛下臣怕是又要食言了。

她非神祇,凭着一己之力让洛阳至今仍旧城中井井有条,没有那些骇人听闻的惨案,已是难得。

但这也顶多再支撑五日。

仓禀足而知礼节,饭都吃不饱了,去指望仁义礼智,为免荒诞。

“她是铁了心要固守洛阳啊。”萧泽叹楼远望,他心中亦有不安。

兵者,诡道也。

赫连归率大军不出滑台,这太过反常,萧泽素来谨慎,洛阳自是该速战速决才好。

“咱们得想个法子”萧泽招招手,唤来裨将,耳语几句。

“诺!”

“将府中份例再减一半吧。”冯初撑着额头,艰难地朝柏儿吩咐道。

柏儿欲言又止,见她心意已诀挥手,口中阻她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此举不可谓不冒险,减了官府中的开销,这些本就反复无常的官吏,定会熬不住。

他们挨不住,想到的法子就会是通敌、开城门。

人心不齐,同船不济。

“婢子求郡公一件事。”柏儿罕见地朝冯初行了大礼,“若有人心不齐之时万不得已,可杀婢子果军士之腹。”

“说什么疯话!”

冯初惊慌拍案,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她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这个自小跟着自己的婢女。

怎就也养了这么副傲骨呢?

“郡公心里清楚,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事。”

柏儿垂头,眼中决绝,“婢子知郡公体国,亦知洛阳险重若能以此身暂安下军中人心──”

“柏儿死得其所!”

“还没到那时候,”冯初不知何时泪痕斑驳,满面创痛,抱紧了眼前人,“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信我。”冯初压低了声音,自己忐忑,仍不忘安抚人心,“信我,洛阳之围,会解的。”

残钟残角催声声,放眼城关,是落日残照,断鸿悲歌,戍卒疲累,远垒枯垣。

她救了那么多人,而今烽火,却无人救她。

罢罢罢,自助者,天助之。

“北海王呢?”

“在南墙鏖战。”

冯初策马扬鞭,疾驰向南,马不停蹄地赶到昌阖门附近,喊杀阵阵,隔着城门都让人心惊。

“姊夫!”冯初一刀砍下从城垛上爬上来的齐国士兵的头颅,拍了拍拓跋驰的肩甲,示意他先和她走。

“怎、何、何事。”

拓跋驰灰头土脸,血污满面,眼眶青黑,眼瞳中血丝似蛛网,狰狞可怖。

“这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冯初知道自己仁义,知道自己的悲悯之心在战事上讨不了好,一旦陷入绝境,她这点悲悯之心恐怕会进退两难。

所以

“你想做什么?”

拓跋驰心都悬起来了,“你不要做傻事!你这样,我如何同你阿姊交代!”

“姊夫。”冯初镇静而肃穆,“接下来的话,不是作为你的内妹说的,而是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所下军令。”

“阿耆尼”

多年前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从淮岱之地辗转至了洛阳,拓跋驰呼吸一窒,被短暂地震慑了一下,旋即低声呵斥中带着哀求:

“不、不阿耆尼,我求你,别──”

“方才得了消息,齐国近日军粮会抵达巩县。我率人夜袭,或掳粮草,或烧粮草。”

如此,齐军的攻势势必会放缓,但冯初深入敌军恐怕九死一生。

“殿下。”冯初紧握他的肱臂,请他镇静,“世上无有不死之人,初,生性懦弱,见不得惨重烈烈之景,若事成,洛阳之围能解,若不成──”

若不成,势必更加交困,那般情形,洛阳不需一个如她这般的治世之人做行台尚书令。

她身死人灭,对洛阳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冯初不忍心说出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残忍句子,只道:

“洛阳城托付给殿下了。”

“阿耆尼!”

“殿下要活着,替我照顾好阿姊,勿要让她伤心,还有”

冯初自袖袋中摩挲半晌,迟疑地将红珊瑚手钏摸出。

血色的珊瑚而今是心上朱砂血。

她珍之重之地将手钏双手递给拓跋驰,“来日回朝帮我带给陛下,就说”

天意捉弄,非初背诺,此身永诀长谢相知。

冯初跨上骏马,朝刺史官邸扬尘而去之时,拓跋驰才缓过神来。

怎能如此怎会如此!

自幼出征如他,未曾想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下涕泗横流。

“呃啊──”

压抑的情感找不到宣泄口,拓跋驰拔出铁剑,泄愤般地朝齐国的士兵们砍去。

夕阳没入,萧泽鸣金收兵。

洛阳城内,百余名骑兵于马蹄上裹上麻布,口衔枚,人人额上裹白布抹额,以明死志,缒城而出。

洛州刺史官邸的案面上,血书锦帛,绝笔诗句,字字泣烈:

赤县烽烟百十年,斫颅何畏悬南门。

此身今朝骑鹤去,再向天公借英魂!

“可惜了。”洛阳城外,萧泽长叹,今朝一早,他没在城头上看见冯初。

“君侯在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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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不解,萧泽今日总对着洛阳城城楼长吁短叹。

萧泽摇头不语,他生来天潢贵胄,放眼整个南兰陵萧氏,谁人不称赞他文武才兼,同辈之中,少有能让他平眼相待之人。

“她若是一男子本侯倒真愿意与她并称双璧。”萧泽满目骄矜。

奈何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春草芳碧,天蒙蒙亮,泛起灰白色眼瞧着怕是中午会下雨,若不快些,怕是粮草烧都烧不了。

百十骑兵疾驰向巩县,不敢耽搁。

“来了。”

官道沿河匝压,周边都是数人高的芦苇荡。

冯初暗暗叫苦,换作平时,她定会先让斥侯放一把火,免得里面藏了埋伏。

现如今,火光定会将周遭齐军吸引过来,只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当心有伏。”

冯初叮嘱,抽出短刀猛地往马后腿一扎──

战马吃痛,离弦的箭矢般扎过官道。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

“杀!”

绊马索倏地扯起,登时间大批人仰马翻,好不惨烈,埋伏在两侧的弓箭手张弓搭箭──

不过喘息之间,就折损了一半的人。

遭伏了。

“稳住阵脚!稳住!放火!”

石漆点燃了芦苇荡,熊熊烈火惨染了河皋,浓烟滚滚。

冯初率人且战且退,艰难拼杀。

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此生归处,居然是这巩县郊外芦苇荡么?

身后金戈马蹄动地而来,怕是萧泽的部队。

咻──

冯初一着不慎,强弩飞矢破甲,扎在她肩胛之上!

强悍的力道当即将她摔下马来。

“阿耆尼──”

冯初摔的七荤八素,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拓跋聿的呼声。

呵,看来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齐国的一个小兵朝她走近,手里拎着血迹斑斑的长矛。

冯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身上铁甲厚重,她这些日子夙兴夜寐,身子骨本就是强弩之末,竟一时爬不起来。

“呵哈哈哈”

冯初笑望着天,喊杀声居然不再明晰,耳畔芦苇簌簌,天有鸿雁飞。

“你也是可怜人。”她坐直了身体,重新看向那踟蹰的小卒子,竟一手将头上兜鍪取了下来,“来,取我这颗好头颅,换一个锦绣安康。”

齐国的小卒子眼底却没有即将得到军功的狂热,而是惊恐。

正当冯初疑惑之时,似幻似真、魂牵梦萦的声儿近在咫尺:

“阿耆尼!”

几千骑兵在道上扬起的尘土几欲将芦苇荡燃起的火都给灭了,对面的齐军不知何时仓皇收兵。

浩浩荡荡的骑兵自觉地在冯初身前不远处分流勿伤,奔涌之流般朝齐军冲去,将她护在身后。

只有一匹高头黑马,停在了冯初身后,纤弱熟悉的怀抱顷刻间笼住了她。

杏眼含水,颤抖地握着冯初肩前中的箭矢,开口便是嗔骂:“你又骗我!阿耆尼你又骗我!”

久违的困意席卷了劫后余生的冯初,脑子里只冒出一句话:

陛下长大了

她撑起最后的气力,仰起头颅,吻上她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来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捂脸偷看][狗头]

第66章 除宵

◎她愿化天火降世,除君宵小。◎

冯初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睡得极沉,许久都不曾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待她醒来,眼前是熟悉的花鸟莲纹帐,雕花屏风内侧焚着檀香,周遭还蔓延着清苦的药味。

不远处的衣架上悬着她的甲胄,右肩处新修补的铁甲反着天光,淬撒屋梁。

外间似乎有人,正坐在她的桌案上,笔毫与纸张浸润书写的声音细微可闻。

这是洛州刺史官邸。

她似乎是被陛下救回来的

陛下呢?

念及到那人,冯初下意识地想从床上起来,浑然忘了自己肩上有伤,甫一用力,就牵起一阵撕裂般地疼痛。

“嘶──”

轻抽的冷气在静谧的房室内清晰无比,外间纸笔相触霎时间停了。

竹笔搁在笔架上,发出‘咔嗒’的脆响。

冯初心上猛地一跳,竟不敢再动──莫名地生出一股子畏惧来。

听着外间人的脚步愈来愈近,冯初僵直着撑着身子,那人的步子似是能让人中魇,每与地面踏一下,都牵动着她的心。

不过几息之间,她就再度见到了那双杏眼,在看向她的那一刹那,漫起一片心疼,很快又转为嗔怒。

冯初忽得怕了这‘君威赫赫’。

喉头寻了半晌,才寻回自己的音:“微臣见”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拓跋聿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说到一半的话立时卡在了喉头,再不往下说了。

拓跋聿这才气消了些许,取了碗盏,盛了蜜水,坐到了床榻边上,喂在她嘴边。

彼时落马不能仔细瞧着的人现下靠的这般近,冯初没有急着去饮那蜜水,而是细细打量起来许久未见的人儿。

她长大了,五官也都渐渐长开,沉静而斯文,眉眼含威却并不锐利,就是太瘦削了些,瞧着人心疼。

冯初靠在她肩上,由着她喂给自己蜜水。

啜饮了小半盏,冯初轻轻颦了眉,拓跋聿就将漆盏移开,搁在一旁小案上。

二人也不说话,一个抱着,一个偎着,半晌,冯初才开了口:“陛下还是那么瘦。”

“比不得小冯公嶙峋瘦骨。”

拓跋聿这样唤她时,多半是带着愤意,冯初歉然,主动偏过头,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柔肠百转,“臣知错,陛下勿恼。”

拓跋聿的眼瞳在她吻上的那一瞬间粲出光芒,旋即再恼,“知错、知错有何用?”

话出了口,更加委屈,“每次、每次都欺朕,朕迟早、早要治你的罪!”

话越说啜泣得越厉害,连句子都连不成了,还要治她罪。

冯初见不得她哭,心生怜意,习惯性地伸手替她拭泪,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衣早就被除尽了,唯有一层薄被盖在身上遮羞。

脸颊发烫,但仍旧没有缩回去,索性用手给她揩拭干净。

“陛下”

冯初不知何时也眼上泛起薄雾朦胧,她何尝不知道拓跋聿在意她,故而才如此愤懑。

“莫哭了,是臣不好,陛下如何罚臣都使得,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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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落,拓跋聿就‘猛地’*咬上了她的侧颈,冯初僵劲,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她咬得并不重,并不疼,酥麻的痒意自脖颈激起鸟肌,一路攀至尾椎。

太失礼了

冯初这样想着,却并不阻止她,任由她的手臂环扣至她腰间,柔软绸缎上的金银丝绣擦过她的肌肤,刮蹭起一片红晕。

她有些无助地扣着她的小臂,不知何时,锦被落下,露出大片光景。

“陛下陛下”

拓跋聿的啃咬渐渐不满足于脖颈,她不嫌厌烦地流连辗转于她的肩背、颈后,亲吻啃噬,一只手还不忘控住她受伤的肩背,不让她乱动,怕她将伤口扯开。

最后沉迷地在她脖颈上轻轻落下一吻,将人抱得更紧了,“朕真的会治你的罪的没有下次了,不然、不然”

她实在是恨极了自己面对冯初怎么都没办法硬起心肠的性子,踟蹰了半晌,狠话也不过是:“朕一定会罚你的。”

冯初听着心软,当真情之所起,侧身吻了吻她的下巴,“好,臣向陛下起誓,再不让陛下担忧。”

这起誓多苍白,拓跋聿再不敢多信她。

偏生也没法子。

她真恨不得,将眼前这人锁起来,困入宫中,再不叫任何人伤她。

拓跋聿眼瞳深幽,手扯过锦被,重新给她遮掩好身上风光。

“陛下怎么会来洛阳?洛阳现下如何了?”

“”一开口便是家国大事,倒比她还像个皇帝。

拓跋聿腹诽,仍是有条有理地同她说了后者:

“慕容将军与朕合谋,兵出两路,一路步兵驰援洛阳,一路轻骑去断齐国太子的粮草。”

本就是北虎南羊之势,若不是赫连归龟缩滑台不肯驰援,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齐国就算太子英勇、萧泽文武才兼,也不至于洛阳围困数月。

“陛下以身犯险了。”

冯初敛眉,她对拓跋聿的冒险之举有些微词,奈何此遭拓跋聿于她有救命之恩。

欲说还休。

“苻王单骑走淮北,末路穷途尚且能说出‘为国自爱’之语,君若无安民靖邦之德,何以为君?朕不过督师亲战,岂能同赫连归一般?”

拓跋聿不甚赞许,她南下要的就是在军中立威,要的就是收归人心。

她真的长大了。

冯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有强敌在后,不可久围,萧泽知道这个道理,慕容将军解了洛州之围,朕率的那队轻骑缴获了齐军粮草。”

“慕容蓟会携朕旨意,率军先去杀了赫连归。”

斯文的皇帝眼中露出阴狠,语气中满是寒意:“杜仲旬、赫连归、乞伏丹江、拓跋宪。”

都得死。

“陛下好大的戾气。”冯初伸出手,安抚般地在她脸颊上刮蹭,拓跋聿手心贴握住她的手,用脸颊蹭着她。

“他们自找的。”

拓跋聿以为自己这样吓着冯初了,嘟囔道。

“好,他们自找的。”凤眼弯弯,温和鲜活。

拓跋聿叫她看得脸热,赤着耳,将她平躺回床榻,“你、你好好歇息,我……我唤柏儿进来,公务有朕在,勿忧。”

她说这话时杏眼灵动,带着少女该有的灵气,冯初瞧着、瞧着就入了神。

二人的目光在帐中缠绵纠葛,终究是拓跋聿贝齿抿唇,先俯下了身,羞怯啄丹朱。

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几步路转出了屏风,拓跋聿才捂着胸口,又恍惚着抚上唇珠,将将镇静下来。

冯初

她料想她没救了,真真没救了。

脑海中再度闪过离平城当夜,冯芷君刺她的那些话。

她没有慧根,苦修不成果;她算不上英才,配不得冯初。

可她真的真的爱她

拓跋聿深吸一口气,踱步至案后,批复起了文书。

她确非神君,亦绝非庸主。

她不需要冯初等她,她会一步一步,向世人与冯芷君证明,她足以与她相配。

日堕金乌,天气回暖,冯初受了伤,身上虚弱得很,柏儿进来后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是黄昏,金黄色的夕阳透着云母片,撒下树的影。

身上的伤口当是才换过药,不知为何,柏儿不在屋中,外头传来拓跋聿轻轻抽鼻子的声音。

好端端,怎么又哭了?

冯初蹑手蹑脚地自榻上爬起,自个儿取了衣物披穿好,走出屏风。

案后之人霎时间慌乱起来,将什么东西往袖袋中缩藏,背了半个身,慌不择路地擦擦眼泪。

“醒了怎么不说一声,柏儿──”

才想起她嘱咐柏儿去为冯初端些吃食,她喊不来人,进来的婢子刚开口,就被她胡乱挥退。

“你、你身上有伤,不要多动”拓跋聿忧心至极,也不继续擦泪了,近身扶住她。

冯初拍拍她手,没有回内间,索性带着她坐回了案后。

箭矢伤她不算深,亦不是要害,哪至于这般娇贵。

“陛下可是遇见什么烦难了?”

冯初粗粗扫视了一圈案上公文,分明才来洛州不久,陛下却也能处理地井井有条。

倒不像是公务上的事,但拓跋聿也没有开口的意向。

门外传来柏儿的通传。

冯初微微叹了口气,顺着拓跋聿的脊背,语调轻柔,宛若新妇向郎君撒娇一般,“陛下,臣腹中空空”

这话似是有什么巫术,拓跋聿当即自她肩头抬了起来,“宣。”

柏儿进来,就瞧见拓跋聿面色青黑,眼眶还有哭过的痕迹,下意识看向冯初。

冯初摆摆手,示意她此处无事,放下东西就出去。

柏儿愣怔,心下狐疑──郡公伤了肩膀,她出去了,郡公该如何用饭?

疑心归疑心,仍是搁下食盒,行礼告退。

冯初蹩脚地用单只左手将红底黑漆的食盒打开。

拓跋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拦住,“我来,你不要动。”

她再凄苦,自小也是锦衣玉食,何曾有过这般伺候人的境遇?

只见她生疏地将蒸好的小菜裹上鸡丝,颤颤地喂到冯初嘴边。

冯初莞尔,俯首,细嚼慢咽。

这顿饭用了大半个时辰,才令撤下。

冯初拿栀子水漱了口,取帕子拭了,方道:“如此,陛下可安心了?”

什么?

拓跋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自古少有能臣得君王如此爱重。”冯初眉眼含笑,“故,赴汤蹈火,该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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