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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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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面色一僵,离间未果而后如若无事地冷笑道:“云掌印所作所为实在是出乎本王意料,既然原已相商甚洽,共谋伟业,却又何故出尔反尔?与本王作对,你又能落得什么好处,莫不是认为本王开出的区区条件,尚且还入不得你的眼。”

都是些贪婪之辈罢了,为了打点,他当初可没少给魏玠塞好处,甚至是许诺给出一个国师之位,才让对方松口答应给元璟帝献图。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但好歹也是一个突破口。

云卿安平静道:“本印并无此意。政见相左,各有立场,故而泾渭分明。”

昭王的脸上之色显得越发嘲讽,说:“那些个正经伎俩用来糊弄一下无知百姓,装装样子也就罢了,难道还能真凭着这个来彰显高风亮节、名垂千史,施加些小恩小惠就能得以立地成佛了?都是在官场堆里混迹出来的,云掌印总不至于这般天真愚昧。还是说,真想洗心革面,可这也不见得就真的能让人高看一眼。”

云卿安没有反驳,也不必对此做出解释,只是虚虚地说:“本印如何,实际又作不了假,内里该是什么样子就还是什么样子。只要没有被完全折烂,那小人骨也就还是小人骨。”

是这般敷衍的说辞。

昭王见无法探究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失了耐心。

沈沧济察言观色便当即会意,起身朝下方做出了个手势,说:“云掌印.心意已决,多言无益。只是,再怎么拖延下去也是费力做无用之功,毕竟王爷有的是底气……来人!”

紧接着,宫苑之下瞬间生出异动,交锋打斗的声音随之响起,若在人的耳边凭空炸起一道惊雷,血雨翻腾而起的战场在此刻降临近边。可能够在宫里面如此迅速而光明正大动手的,明明只有宫廷禁卫。

云卿安神色一凝,笃定道:“直卫亲军里边,有你的人。”

昭王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云掌印可曾听过,自下而上渐渐渗透的方式?”

云卿安立刻明白过来。

其指的是单只着重于底层官兵的埋入。耗时不可谓不长,动作也足够轻小隐秘,甚至是到了让人忽视的地步,可这恰恰是极为有效的法子。如此一来,不管掌管者究竟是张从顺,还是褚广谏都根本毫无关系。这批人实打实都是昭王的打手,但也仅限于这一小部分人,不可能做到全数掌握。

云卿安若有所指地说:“算得上是深谋远虑,但单凭这部分人,殿下也不可能这般有恃无恐。因东风未至,故而也就还有候时。”

昭王不置可否,随意翻看了一下沈沧济呈上来的信纸,目露阴狠道:“不必对此加以试探,是祸躲不过,到了那时候任谁也就只能乖乖受着。云掌印若有闲时,不妨先对此过目一番。”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惊喜。

那张信纸被递到两人中央,云卿安沉思片刻,仍是接过以观,下一刻却不由得面色微变。

消息遭泄露得毫无疑义却不知因何而起,被劫持的党属官员亲眷,名录所书清清楚楚,可他们分明都是被掩藏起来了的。为何人起异致此?

“云掌印可是看明白了,何不自行考量又还有什么资格以作抗衡?”昭王将他脸上的细微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心里自是得意。

云卿安静默未语,思绪却是于乱中百转,低脸时不自觉地蹙了眉。

其可于宫中行兵控,可要挟以令群臣,恰到好处地从异处进行拿捏,如何看来都是难有胜算。

昭王状若随和地又添上一把火,道:“往时旧物,到了现在也该找个归还的时机,或者干脆些直作大用。掌印意下如何?”

随即,被昭王取出搁置在桌案上,亮晃晃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央的,分明是裂冰玉戒,犹是光泽流转不沾尘埃,剔透可映星辉掩心亏。

落进了云卿安如玉色淡漠的深眸。

是毫无瑕疵。

“论起旧物,本印或也该将其归原主,虽说是假手保管了一段时日,但总归是有所不周。”云卿安移开目光,非但没有惊惮,反而是无所谓地笑了。

横竖无可选择,不如以攻心为上。

一方淡紫色的绢帕渐渐在双方面前摊展开来,两只交颈错位的鸳鸯被蒙上了略显陈旧的色彩,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如幽似怨,不无坦城地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扫视。曾在王府暗格之中,而今却忽然到了这里来,实在是显得有些莫名,甚至可称之为滑稽可笑。

“云掌印可真的是让我们大开眼界,这些个女儿家的玩意儿也该藏于闺房才是,莫非还要将之当成政条也让我等评判一二,断断这绣工到底是能值几个铜板子……”一些幕僚对此嗤之以鼻,纷纷朝云卿安投去不屑的眼神,出言讥讽。而没人注意到昭王那被笼在阴影之下瞬间变得青黑的面色。

云卿安却是置若罔闻,就这么当着昭王的面,用手拿着这方绢帕轻轻擦拭着茶盏之下的污渍,丝毫不介意会将之弄皱弄脏,就此一点一点地敲击在昭王紧绷的神经上。

他随后又不紧不慢地答说:“说起来,本印目光短浅,才识鄙薄,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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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般的绣工能值何价,故而诚心诚意愿向各位请教一番。”

沈沧济神色古怪,在此刻立马反应过来要阻止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忙道:“掌印抬举,我等不敢妄议。”

众幕僚中一人却是轻蔑一笑,没有理会沈沧济这再明显不过的反对态度,潇然起身,自告奋勇地倨傲说:“在下为前年高中的探花郎杨冠清,愿为掌印作答。余观其做工粗糙,线头丑陋,实在是……”

“够了,都给本王住口!”昭王在发话之时竟是连声音都微微带着颤,他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那涌动欲宣的怒气。

杨冠清被吼得一噎,半晌都没缓过神来,直至脸上憋得通红。

因觉自己满怀诗书经纶,他自视甚高,不轻易为人所用,而随入王府之后一直被昭王以贵礼相待,愿逐从龙功以展宏图志,未听过一句重话,又何曾像这样遭当众落了面子。他当下便觉得心有不甘,自己不过是想要出个风头挫一挫云掌印的威风,何错之有?却白白落得了个如此尴尬的境地。

“在下不识好歹,得罪了王爷,还望高抬贵手以行宽恕,勿要怪罪。此外还望杨某今日所举能给诸位提个醒,随时都得谨言慎行,俗话有说伴君如伴虎,而今竟已可见一斑,所费心力恐是不亚于十年寒窗。”杨冠清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忿忿然又落了座。

其余幕僚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显得有些惶然不安。

事关大业,确保手下追随者的忠诚尽能极为关键,若是因此反遭离间,有了隔阂而流失可用之士,那便是得不偿失了,还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昭王这才不得不强行稳了稳心神,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绢帕如何会出现在云卿安的手中,及其背后又动了多少手脚。他只能先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来,对杨冠清等人温声慰道:“本王并无此意,切莫多虑。”

沈沧济也忙出来打圆场,道:“王爷是识才惜才之人,向来愿意广纳谏言,容我等争相出力,诸位还请放心。”

不缺人亦表赞同。

云卿安只是饶有兴味地旁观一阵,复又低头,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指间,是一道血痕犹在。

直到这时,杨冠清才缓和了神色,故作勉强地说:“在下也并非斤斤计较不可容之人。既然如此,姑且不计,愿下不为例,以诚相待,方可共舟一心……”

“且慢。”云卿安转脸似笑非笑地瞧着昭王,插话道,“对于殿下的宽以待人,仁厚之德,本印实属大感意外,或当刮目相看。”

他的声音清浅却是让人没由来地觉得不妙,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挖苦和嘲笑。

昭王彻底沉下脸来,冷冷逼视着他,说:“你什么意思?犯不着在这拐弯抹角地故弄玄虚。”

闻言,云卿安干脆就瞬入主题,让身边的一名小太监直截了当地照着绢帕其上终于显现出来的字迹念出来,其言声音极为洪亮,却是让人初时闻之不知其所以然。

“[1]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翠钿晓寒轻,独倚秋千无力[2]……日日见君不相见,惟伴霜泠独愁绪。松昶如晤,犹记闰酉二年丑时初见,哀下眉头。”

旧事像一盆带着刺骨冰锥的冷水,兜头兜脸地把人浇得发虚发狠。

“不过是有位姬妾暗中同人苟且,情起落字而已。”

云卿安状似随意地瞥了那面色发白的沈沧济一眼,淡笑道:“本印原本以为,一般人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要将其处死得干干净净以作泄愤的。可也今夜才知晓,前人后者旁从左右,皆无昭王殿下之海量。沈大人,你觉得本印说的可对?”

第94章 逝火慢

就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外城已然陷入一片惊惶混乱,血腥的杀戮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也恰巧给了外势趁虚而入的契机和堂而皇之的正当借口。

“京中乱党横行, 不流组织祸乱百姓,罪不可恕。我等奉昭王殿下之命, 进城剿灭以清, 定护安平!”在军队之前亮出手中令牌的排头兵大声喊道, 有恃无恐。

待郭淮晋在高楼之上经过与他以细微的举动匆匆交流而离开后,薛迈率兵停在城门之外遥遥观望一阵,眼里泛起火热, 以往伪装而出的疲虚一扫而空。

他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 澧都皇城内会是灯火通明, 而其必然会成为一纸绚丽而残酷的战争画卷,而自己将会是这幅画的落笔人之一,如胜券在握。

是另一副图谋的神态。

后随着郭淮晋的一声令下, 厚重的城门两侧发出一声巨响, 是即将要被打开,迎兵入内。

“今夜便是吾王入主皇巅之时, 建功立业的机会近在眼前, 若战而胜,你我都会成为从龙之不世功臣, 地处尊荣。如若未胜, 遭以乱臣贼子论罪,就让我的骸骨和你们一样永远地留在这京都的战场, 无路可退, 誓死以争!”薛迈的眼中愈发坚定。

随着他这一番破釜沉舟般的陈词,麾下士气高涨, 欲向前奔袭而去。

恰在此刻,赵远枫等人纷纷不再掩藏地拔刀出鞘,就在城楼处率先行动起来与郭淮晋周边众者厮杀在一块,并毫不犹豫地出手向将启城门的士兵斩去,他们同样早有应对之策地高声大喊。

“侯爷有令,死守城门不容外侵,胆敢擅闯者皆为敌边奸细,当杀无赦!”

“羌戎贼子妄敢闯入,尔等速速受死……”

司马厝赶至时,所见便是这样的一幕,在那欲摧摇坠的城门间隔之处,黑压压的铁甲泛出冷光。

哪怕是毫不避让的对视也都看不清双方的面容,却也能依着身形轮廓猜出个七八分来,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确定无疑,却都对彼此的身份没有明说,似是假装不知道一般就能够让心里轻松几分。而分明凝重不减。

“内城重防严谨,阁下还请留步,若一意孤行,恕不留情。”司马厝的语气不可谓不客气。

可他必须要将对方围拦住,不然这片江山都要易了主,以昭王那更为凶狠深沉的德性,既然在藩地都能做出这么多恶劣的事情,若真夺了大权,恐怕比之元璟帝也不遑多让。

回应未起,各作打量。

薛迈毕竟曾为一个握有实权的勇将,身经百战也自然是遇敌无数。然而司马厝却是与他所遇的诸多将领大有不同,即使是那位驰骋疆场多年的重帅司马霆,也未曾给薛迈带来过如此强烈的感受。

其年纪甚轻却仿佛是已经天选,带来的压迫感像是烈日之下新凿而出最为张狂无忌的嚣火,迎风升腾而上之时势不可挡,足以肆意燎原。

“断链,破桥,进城!”薛迈移开视线,没有犹豫地吩咐道。正如他早就知道,从搭上昭王的那一条船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后路。

司马厝同样果断,所令只有一个字:杀。

京都皇城那高大而又巍峨的观感快要在众人眼前荡然不复,而当薛迈抽出手中的宝剑下了命令时,惟念的是前途。早已准备好的器械被用以发动冲击,同时士兵们锋利的刀刃齐刷刷地如同收割般砍下,沉重的铁索和木桥不断发出噗通的重声跌入水中,并被外城河湍急的流水瞬间卷走。

可与之一同被带走的,又岂仅仅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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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王府私事,外人不便留守以观,恕本印冒昧,先行告辞。至于不实之物,就没必要再加以细究,殿下若不介意,欲做何用也都无妨。”

云卿安竟然就这么闲庭信步般地借机离开。他在转过身时,恰好露出那端平于身前、袖口以上的手部,指间又一戒环玉影就随着他的举止有意无意地在人前掠过。

像是与昭王取出来的一模一样,让人看清了,却又没完全看清,挑衅似的。

就在云卿安动身欲走的刹那间,暗作护用的四卫营禁兵立马现身为他断后,仅下一刻,就与昭王其下纷涌前来阻拦围困他的亲军各不相让地动起手来。

振鸣的响刃交织出一片猩红的密网,对戈之时挥出的犀利凌风似乎能刮穿每一个人的肉肤。

可昭王这回根本就对此顾不上,只用充血欲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惶恐得震颤不已跪在他脚边的沈沧济,发出的声音哑得像从钢缝里挤出来的,“沈松昶……被从王府扔出去喂野狗的那杂种,跟你关系不浅呵哈哈哈!”

枉他器重贤才,枉他网开一面终是留下那对母子俩的性命这般多年,竟不想被欺骗至此,徒留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在他面前若无其事,虚情假意地为他“尽忠尽力”。终其他彻头彻尾只是一个遭玩弄的窝囊物件!

难免遭到波及,杨冠清等人都瑟缩到了一边,目露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没了初时的得意气焰。

沈沧济被牢牢桎梏着,整个身子都趴伏到了地上,后脑勺被巨力一阵又一阵地重重撞击着,宛如是血浆脑液都要迸出来。

他努力地在昭王的暴怒之下扬起头,却觉得头顶上的天在此刻坍塌下来了一般,什么也都看不清,只能费劲地含糊道:“事不怨我……都怪那个贱人的勾引,好端端的都是被她害的!府中来往出入的文士这般多,天晓得背地里同她有过一腿的人究竟有多少?那……那杂种是个什么来历这谁又能说得准?凭什么出了事就得赖我,都把责任扣我头上!”

闻言,昭王脑中顿时空白了一瞬,一股说不上是怨愤还是悲切的情绪席卷上来,竟一下子就将他的愤怒掩盖住了大半,他提剑到了半空,欲当即将沈沧济杀死并碎尸万段的动作戛然停住。

被夺去风华潋滟,柔情同剑骨尽销,睹物思人亦如空,余下是无边的痛惋,愿倾极珍视的,愿尽能爱护的,却被恶待至此。他甚至会想到,假若沈沧济但凡对泠剑姬有一点点的怜惜,他可能都会在心里好受一些,可凭什么是这样?

再多的言语在这时能够从他李延晁口中喃喃而出的,却只有钝得不成声调的四个字,“她怎么就……”

陈旧涩苦,染上新酌的清茶,混淬出的是桑色血痂。

“王爷息怒,当以大局为重,断不应在此乱了分寸啊,犯事者可留后处置,还请三思!”有人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道。

一来,其在当下侧视而来的百官面前这般毫不顾忌地失态,恐人心散尽。二来,谋业尚未成,便与属下幕僚关系破裂而相争相残,这会造成何其严重的后果?经这一事,清名受损且不说,昭王将来又如何再去相信其下贤才,后者又如何再敢为他效力卖命。对近远之境都是一次极重的打击,诛心撼立,不可谓不毒辣。

这轻轻地一推居然能起了这么大的反应和效果,云卿安也属实是没有料到,反正是稳赚不赔,还恰巧给了他从昭王跟前脱身之机。

内情因祁放于先前主动地不吝告知,这样的身世被揭开却只有云淡风轻,横竖都在王府里以“杂种”的身份不尴不尬地待了这么久,是否真的这般毫不在乎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裂冰玉戒,本来就是他的,觉异时为确保万无一失而做替换暗藏,今连同那方作掩盖用的绢帕一起被从太宁传了回来,自然也该是在他的手上,真的假不了。

只是,动荡持续未平,昏沉沉的天际偶有闪电划过却未起磅礴大雨,连声泪俱下的机会也半点都无,底下奢靡绮丽的殿景就像是在昨夜短暂停留的一场空梦。

眼前这条长长宫道上弥漫的沉闷气息仍然分毫不减,地面未免也太干净了一些,净得空洞诡异像是许久都未有人过经。终于,在其上现出了许多匆忙凌乱的黑色身影,被折断的箭矢掉落而下,如同在为一张泛白人脸上添加了模糊不清的五官。

随着污血洒下,沙哑的痛呼声持续不到片刻便彻底消失,在打斗中丧命的人露出都一样难看的嘴脸。四卫营的禁兵也越来越少,可以相协的厂番大多数都被调到了宫外去,在这种局势下根本就占不到上风,聂延川仍是维持着全神戒备,领着手下人护送云卿安离开。

可是能去哪里?在这宫里有哪一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究竟被昭王掌控了多少?这本就是不死不休,你存我亡的对弈,断没有对敌人留情手软的道理。现下能有喘一口气的机会,不过是因为昭王还没对此完全反应过来,一旦他加派人手前来追击,落到其手上必定是凶多吉少。

“我等死不足惜,保护掌印先撤!”

“掌印您怎么样?可是因为病情的缘故?属下搀着您走……”

云卿安在昏暗中费力地抬起眼,只觉难控意识的迷乱,这突发状况使他面色已然是如纸般苍白一片,竟似乎是连思考这种麻木失感的异样从何而来都变得格外费劲,却能肯定这与病情毫无关系。

他在身边人的层层围护当中将目光落到一个方向,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说:“本印无碍,送我过去。”

暖阁空凉,他要去到那里温一盏小火,安一处小休,等司马回来。

“掌印放心,定依言办妥。”聂延川会意,尽管神情冷肃,然还是迅速地一咬牙应下道,将云卿安托付给周围人后便握紧了他手中仍在淌着血的绣春刀,反身而去准备继续应敌。

厮杀声如影随形,身边的人呼吸声像是在往下坠着石头,唯有刀光照着暗路,每走一步都极为沉重吃力,可云卿安完全不敢停下来,也断不会再往回看。

此刻做下这个选择,或许不是最明智的,但却是他现下最想要做到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找一个最为隐秘的不可见人的地方,是死是活都看天命了,可他想任性一回。

再多的权势滔天,再多的阴谋诡计,都不敌一回共剪窗烛,他只是在大厦将倾之时,妄图有一个厮守之处,哪怕是纷繁中的简陋。

待事了,终可安。

他终于在唇边扯出一抹勉强可称为上扬的弧度,脚下却是在这时被不轻不重地绊住了,失重之时,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一下,多亏了旁侧的一位眼疾手快小太监把他给扶住了。

“看着还有些距离,路不好走,掌印累了,可要先行歇一歇?”

宫里的暗道永远都是四通八岔的,一条接着一条仿佛走不到头,但云卿安对此认得真切,是快要到地方了。故而他摇了摇头,将手从身边搀扶的小太监那里移出来,继续往前提着步子。

饶是这并不算远的一段路,走得却并不踏实。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像是散步一般轻松,又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贴到他的背上。

越来越轻,也渐渐没有了初时的纷乱,不再是人多之象。

云卿安倏地停了脚,却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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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身后的那人,凝声问:“岑衍被你们弄去了哪里?”

似是颇有些意外般的,答复并没有立刻响起,因而周边静默了一瞬,却没有再给漏去的残风留下回旋的余地。

“掌印何出此言?难道不是应该先问一问,您接下来会被怎样处置,竟还有闲工夫去关照别人。”那小太监缓缓走到云卿安面前,挂着的假笑显得非常油滑,眯起来细长的眼睛却像是利爪,他接着道,“说起来,掌印也该记得我才是。奴婢是兼管后宫膳食的阿甫,本是要被您下令给处死了的,可还有印象?”

云卿安对他稍加打量,同样用着极为随和的口吻道:“本印确实记得,虽说像你这样居心不善、被外势收买作刺的小人死一个是一个,不足为提。”

自从先前出过事以后,他确实是有深疑故而下令严查肃清。

“奴婢确实是卑微,也承蒙昭王殿下的看重,故而还能派些用场。”阿甫回脸看往来路,挺直了脊背,阴阴地说,“现已定方位告知于殿下,相信不消片刻即可追至,掌印自求多福。”

第95章 照铁衣

“报——侯爷!殿下命弃抵抗, 立刻停止不必要的伤亡,迎军入城,称臣听服者皆受重赏!”城门拐角处的传令官飞奔赶来, 嘶声大喊着传达了昭王的诏命。

正值众人闻言出神之际,一嗖利箭紧贴着时泾的脸颊而过, 箭羽划破了他的额头涌出鲜血。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后背皮肤的毛孔扩张开来, 他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装模作样地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细作妖言惑众,务必将之拿下!”

随即,他飞快地冲上前去用佩刀往那传令官的脖颈处一挥, 便见鲜血染红了刀锋, 滴在地上化作一滩渍, 随之倒下的人眼中惊惧的眼神始终都未曾消去。

密集的人群中喊打喊杀声交织成一片,其中不乏疯狂逃窜的兵卒,仍是茫然无措, 却根本就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各不相接的异端争相逐涌吞噬, 春寒料峭的薄冰被尖端打碎,赤白的虎尾凭空冒出獠牙。

这本该太平静寂的城夜, 被生生撕烂成了两半。

迎面袭来的破风之声伴随着嗜血的阴冷似能撼动人的灵魂, 势如破竹的蓄力双向贯击直向面门,一切都太快了。薛屿阔自然没有当逃兵的可能, 司马厝也就索性见招拆招。此刻只论对手, 不辨故人。

待再堪堪能看清时,只见战马在跪倒之前最后一刻高仰着它的头颅, 在为没有日光的明日凭吊, 而器械的碎块往四下里纷飞迸溅,蒺藜仍然挂着沾上血肉的碎铁。人声却似乎彻底地消失了, 水雾早已凝固到了急变的边缘而迟迟都得不到一个结果。

难战难退,愿求痛快。

周边厮杀四起,人仰马翻,前仆后继中有不尽的失足者被践踏。他们在战圈中短暂地抽离,却没有给彼此留以任何喘息的机会。

那柄周身漆黑的陨铸重剑被灌入了十足的力道,眨眼就破空临至司马厝近前,是不具丝毫花巧以粗暴巨力制成的杀招,若硬着来相对上根本得不到什么优势。

司马厝旋身躲避的同时,却是不退反进,借着卡刀的间隙拉近两人的距离,恰好闪过了其落力的重击点,然侧手出刀缓招格挡之时仍是被震得虎口抽裂,说不上究竟是痛是麻,惟有血流触目惊心。

他却对此全然未顾,在下一瞬迅疾以横出的刀背阻止了重剑的回收之势,身同肘猛击在侧,随着一道刺耳的锋裂之声响起时,薛屿阔已是被重重撞翻摔落,腰腹被踹得铁甲破裂,连带着倒地时整条手臂都“咔咔”骨响着一阵脱力。

每一回合都是难逆的消耗,薛屿阔完全没有办法用这般费力的打法支撑太久,体魄不容,他想要的是速战速决,在状态彻底衰弱之前结束这场战斗。

可司马厝又怎么让他如愿,既然重剑运力不易,那就偏要与他近身搏斗。

脚上是这片动荡的土地,这片寸土寸金的皇城贵地,深埋底下的枯爪欲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却渐渐归于腐烂。尽管这般,浪野在外的人还是因此而归心似箭,懦弱的人却对此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城内已犹如成了一个白热化的对峙牢笼。

徐聿想要隐藏身形,却首先被拎出来砍了个半死不活倒在血泊之中,再不被多顾。刺客如今不再是刺客,在人群里反而是越发逍遥与残忍,而欲行阻止的来者沉肃不惊。

“久、虔!”闵澈在方才被击退之时往后倒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转过脸看着面前出现的人,确认其身份后,不由得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多年不曾提起的名字,随后的声声质问中带了满腔的怒火。

“你觉得你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同我们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的决定,替谁卖命效力更是轮不到你来过问!十夜绝陵早就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个吃里扒外的薄义小人就活该跟着司马霆那个东西一块去死……”

久虔在闵澈朝自己冲杀过来的时候只是轻轻松松地闪避开来,应对得游刃有余,而没有要还手与之缠斗的意思。

就是闵澈的招式越来越毒辣不念旧情,他也没有计较,却在听到其有关司马霆的话语越来越难听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眉,冷声提醒道:“慎言!这种话可不是你配说的。”

闵澈目色赤红,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以至于破绽连连被久虔找到机会轻轻松松地甩飞了出去。

身边都是乱哄哄的一片,闵澈本可以很轻易地又从废墟中爬起来,可是他却迟迟维持着跌倒狼狈的姿势,没有抬头看,怨愤却是泄露得一清二楚。

久虔说:“事出有因,我并非要干涉你们的决定,只是有些隐情,有些真相,必须得摆到你们的面前。”

以往的首领还在世之时,诸多事情都被隐瞒压下,以致十夜绝陵内部的许多人都被蒙在鼓里不清是非,而后来的许多年,久虔想找出当年事发的明证都无从下手,与内部失去交集这般久,他连组织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其没落得已成了昭王的手中刀。直到不久之前,他重遇到殷无戈后才得以向其借了权限回总部一趟,寻查出过往的藏纸记录。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提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谁对谁错又怎么分得清?拿钱办事天经地义罢了,但毕竟可是他,堂堂名将司马霆,亲口下令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是做得这般狠啊!”闵澈却是仰脸哈哈大笑起来,似是不在意又似是说不尽的难受憋屈。

“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抱头鼠窜的时候又有谁可怜过我们?不过也是,有了这样的后果也是我们活该,本就是活在打打杀杀之中的,拿了人头也该偿命!可凭什么,就你可以对此袖手旁观,想要退隐也就罢了,那会儿又没人可以再拦你,可偏偏你还嘴脸一变直接向敌人投诚去了。你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怎么你还能活着,还活得心安理得,活得好好的?”

是啊,为什么呢,是因为陈年不化的内疚感吗?自认亏欠司马家,或是因为还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至于归隐,那是他很早就有过的念头,尽管他自小就在十夜绝陵那残酷的培养之下长大,仍是一心想要脱离,若是八年前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或许就真的可以实现了。可已经再不会有。

久虔沉默了片刻,缓缓走近闵澈,想要将他扶起来,却冷不防被其突起的偷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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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手。

腹部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受控制地俯身弯腰,下一刻就被重重地踹翻在地,随后接连来的殴打如雨纷至,却让他生不起一点躲避的念头,只拼命想要解释什么,却始终是断断续续。

直到这些劣举都骤然被勒止,连同萦绕身侧暴戾的气息都如同收了收。紧接而来的,是殷无戈的视线淡淡从他身上扫过,所言掷地有声。

“让他把话都说完。”

——

前来相助的兵卒被一律挥退,此战不容插手。

谁都知道天快亮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是极为难熬的,拉锯的时候谁若着急便会容易落入下风。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可越是这么耗下去,差距便会越来越明显。

鼻间的血腥浓得使人发昏,四肢早已僵硬如铁,身后的铁甲硌上了他的脊背,不停地给他施加着压力。薛屿阔眯了眯眼睛,以重剑支撑着身体,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在身下那积水的陷坑中又施加上大部分重量。

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渐渐明显。他见过无数猛兽体力不支倒地的模样,剩下那些狰狞的面孔又在他的眼前快速浮现,渐渐与他在剑光当中看到的自己交相重合。

可是不行,不能这样。

“又明去京中找你了,见过面了吗?”薛屿阔忽然收敛了狠厉之色,对司马厝态度平和地说。

只是一个晚辈啊。

刀许是钝了,劈砍而出时都得不到一个利落。司马厝似乎根本就对此听不见,也没有做丝毫的回应,身形再度暴起之时,手腕翻转带着迅猛无比的力道,刀宛虚影向他突刺而来。

薛屿阔双目暴睁,前跃而出提起剑端往上一横,并时刻提防着刀口所向的位置,避免空隙被人识破。却不料眼见着就要劈开那刀锋时,司马厝却又疾步后退,旋即在退让间运刀如剑反身一刺,直指他的后腰而去。

运重则灵活受限制,在试探之间,早已将弊端暴露无遗,亦是成为了司马厝针对的突破口。

发出的只有沉闷的声响,伤处似乎被牢牢地堵住了,可分明是鲜血从中汩汩喷涌。下一瞬,薛屿阔脸上凝固的神情皲裂开来,他自喉咙里发出一道沙哑至极的嘶吼声,同时伸出反持剑刃,一股暗劲儿自掌间运于剑身使连柄都猛烈一震,硬生生靠着这鱼死网破般的疯狂反应将司马厝的刀锋弹开。

蛮横的劲道散去,两人身形各退。

刀已是脱手而出,重剑也无力地砸落到了地上,快要穷途末路了。却与司马厝无多大的关系,他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充当起一个看客来,是将迎收割。

“你完全可以用上腰侧那把剑,随时给我补上致命的一击。”薛屿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形,略有些困难地抬了抬眼皮,停止了动作却忽然道,“虚伪的让步在人看来只是更为可憎。”

不甘心一般,如受到了耻辱。

司马厝正视着他,道:“可你说错了,我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

剑名“存灭”,为友之赠,亦凶亦利,却在此刻根本用不出手,如何能用?

还未结束,却仿佛已能看到战场被打扫的情景,大致地猜测着,是快要破晓了,又是一片带有无限生机的艳晖,而深秋的枫叶正在强迫自己逐渐接受着凋零的事实。很多年以后,司马厝都只记得薛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了,今夜率兵进京同你交手的人,是薛屿阔,此与又明不相关。”

第96章 迭浪起

作为前朝的附属品, 后宫仍是静悄悄的。宫娥都减少了走动,饱经冷落难眠不休的妃嫔也就只是在苑中稍坐片刻,抬头望一望便罢, 风雨欲来却摧毁不了这里,晴空万里也不能驱散阴翳。

故而也就这么单调乏味的, 数着日子走。

如往常一样, 阿浣只是一个负责干粗重活的宫女, 穿的是最不起眼的衣服,手上全是厚厚的红茧子。她熬了一宿未眠,终于赶制好方嫔娘娘要的装饰品盒子, 从专局接过那串精美的镶金玛瑙步摇, 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 一路谨慎地去给方嫔娘娘送过去。

待至,方嫔娘娘刚起了身子,正在贴身婢女小环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看着铜镜里映出年轻精致的脸庞, 压根就没转眼搭理她。小环神色高傲,让她把首饰盒放下就赶紧离开, 少在这碍地方。

这样的下等奴婢也好意思靠近旁来?

却不料下一刻, 阿浣眼神一变,盒子“啪嗒”一声地掉下地面, 随之而出的是发簪尖端在她的动作之下被带出凌厉的弧线。凄切的喊声响起之时, 小环的眼眶中央已是被捅成了血窟窿,温热的血液迸溅而出。

方嫔好不容易从怔愣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到外边想要躲避, 却见一颗猩红的佛珠子滴溜溜从她眼前滚过,她的面上霎时一片惊恐。

许是过几天后, 才会有人发现井里边多了一具死尸,那是她。

笼罩顶上的雾霾又浓了几分,破碎的发簪,镜片,指甲……通通都变得狰狞可怖起来。是埋根已久的暗子在其主人的命令之下纷纷动起手来,这样暗杀的事情在后宫发生得尤其激烈却像无声无息一般,他们将之保持得足够的隐蔽却难逆,粉饰起来仍是凄清的安宁,甚至直到连皇母娘娘的流言在大范围传播开来之时,都还是如此。

因未到恰当的时机还不能露到明面上来,不能让人轻易知晓,而操纵者犹不见日光。

姚定筠还在等。

空廊的缺风荡过了好几轮,熏炉料子又被添了一回又一回,身旁的婴啼止了又起,却仍是迟迟得不到掌印的消息。她守在这里,来回踱步,并不知晓后宫在安宁之下动荡的异样,手心不自觉地出了汗,虽明知被云卿安派来的诸多禁兵暗护着,焦急不安仍在。

宫妃情况登记的事务几乎被她一手揽下,尤其要照顾谁她心里明白。那位秦小主香消玉殒之时,却没多少人在意,都只关心其早产生下的皇嗣。这样的事情若要得到承认,务必是要在宫册留有存证记录的,断再难以隐瞒。

可这也意味着,每时每刻都得心里提着,防着飞来横祸。

现在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姚定筠根本无从得知,只能知道小皇子又缓缓地在襁褓里闭上了眼睛。但天平只要发生了偏斜,她这里便会第一时间出现状况,昭王不可能放过这个后患。

她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根本毫无头绪。掌印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皇嗣在他手里毫无疑问是还有利用价值的,这会成为其上位的一个重要筹码,一个站在舆论之上的理由。相对的,是昭王居心不良,意图谋反。高低立现。

可若此行不通又会如何?变数太多,没有谁能预料到以后的发展,皇嗣未必堪用,连是否夭折都不一定,那掌印原本的计划又是什么?

姚定筠忽然脚步一顿,又想起那日听到的琴声,另一种可能又慢慢在她心头浮现。

会不会掌印本来就是打算,把这些都拱手让出,全为一人做铺垫?总而言之,若情况合适,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长宁侯推上那个位置,至于别的,从来都是任意随留,正当与否都是笑话,发展得如何也全当做为意外,皇嗣甚至曾一度在他的眼里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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