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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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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第 21 章

陛下并未同意贵妃可以再度随时出入书房,守门的内侍稍有些为难,然而还是顺了贵妃的心意,躬身请她入内。

太子望着那道消失在门内的倩影,心下轰然一声,血液仿佛凝滞,只能听到殿门关合的声音。

尽管贵妃看起来妆容妥帖,衣着得体,可是那丰盈柔软的肌肤、面上淡淡的倦容,走过来时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很难不想到她昨夜的经历。

更何况他是尝过她滋味的男子,自然清楚她可以承受多少激烈的欢愉。

袖下的拳渐渐收紧,他听阿娘抱怨过,自从宜娘入宫,六宫嫔妃希能见上,恩宠衰绝,真不知她是哪来的狐狸精下凡托生。

太子妃大约也觉得他是被宜娘下了蛊。

他对这种妻妾嫉妒的言论一向嗤之以鼻,父皇是天子,他要宠幸谁,宜娘一个弱女子又怎能阻止?

她是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心里清楚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光,每月至多同他来五六次,每回都要沐浴一个时辰才能放心,父皇要宠幸她,那也是没奈何的事情。

沈幼宜没想到太子会这时候出现在清平殿,虽说她是皇帝的嫔妃,可教他上下那么打量了一番,蓦然生出许多心虚来。

好像他是捉奸的丈夫,在此守株待兔。

这话看似在抬举沈幼宜母女,实则警告她,她的母亲还在沈府做人质,若是沈幼宜对沈家存有异心,沈夫人随时可以对付她母亲。

沈幼宜听明白了,顺从地福了福身,“多谢夫人厚爱,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

沈夫人夸道:“小嘴甜的,难怪丹儿喜欢你,把你当亲姐妹。”

章嬷嬷唉哟一声,朗声笑道:“二小姐怎么还叫‘夫人’?”

沈幼宜立刻改口:“谢母亲。”翌日,天蒙蒙亮时沈幼宜就起身梳妆打扮,青梅照常拿来她平日里的素色裙衫。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拒绝:“去把那套海宜色的拿过来。”

青梅愣了下,转身翻找起来,因为压在箱底,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

沈幼宜趁着间隙自己梳了个单螺髻,用木簪固定住头顶。乌发细密顺滑,在脖颈上绕了半圈垂落在胸前,衬得小脸青涩纯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等换上鲜亮的海宜色裙衫后,愈发白嫩动人,上半身披了件浅绿色宽袖短襦衣,腰间用较为深色的草绿束带系住,上宽下窄的勾勒出曼妙的身形,显得沈幼宜更加娇小。

青梅从没看过她穿得这样好看,整个人像三月的桃花般动人,尤其是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盯着人看时,勾人心魄。

“大皇子妃,换个珍珠簪吧。”青梅提议。

沈幼宜摇摇头:“这样就好。”

左思过来请人的时候,看见沈幼宜搬了个圆凳坐在屋外门檐下,她安静地望着院子里的花,眼神平静无波。

“殿下有请。”左思以为沈幼宜会兴奋得跳起来,结果她只是淡定起身,朝他颔首示意。

“烦请公公带路。”

一路上,三人俱是一路无话。

沈幼宜既没有打听元朔帝的喜好,也没有向他拉拢示好。

左思感到古怪,余光不经意扫过沈幼宜惹人怜惜的脸,漂亮的眼睛目视前方,宛如平静无波的古井,眸光淡漠照不进任何人的影子。

元朔帝在书房门口站着,松绿色的窄袖长袍显得他干练利落,宛如山林里最挺拔的松柏,让人一眼注意他。

他看见沈幼宜时,唇角微扬。

两人视线相触那一瞬,沈幼宜的眼睛在刹那间亮起来,像装了满天的繁星。

沈幼宜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是飞奔过去。

左思和青梅完全赶不上她的脚步。

沈幼宜站在离元朔帝三步之遥,奔跑让她的胸口略微起伏,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红色。

她仰起头,笑如春花:“我来了。”

凝滞的古井仿佛被投下巨石,激起波澜壮阔的水花。

元朔帝一低头,热烈而灼人的眼神占据他所有的视线。简陋的屋子里多了一张浅木色书桌,放在黑漆书桌旁,新的比旧的小了一圈,也矮上三分,正适合沈幼宜的个子,上面已经妥帖备好一副新的笔墨纸砚。

沈幼宜走过去时发现靠近外面的两个桌角有明显的磨损,其中一个几乎被削平了棱角,显得滑稽可笑。

元朔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条件有限,临时找了个桌子,你将就着用。”

沈幼宜半晌后眨了眨眼,脱口而出:“不将就,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

元朔帝轻笑一声,沈幼宜如梦惊醒。

“画画和写字一样,都是对笔的掌控,只不过画比字变化手法更多,更考验执笔者对墨的浓淡,干湿的精准拿捏。”元朔帝随手取来一支悬挂的笔。

笔已经被提前开好,笔头迅速吸满墨汁,变得饱满柔顺,从雪白变成浓黑只在眨眼之间。

他提笔按压,行云流水般勾勒出一位曼妙多姿的女子,乌黑的发被一支木簪挽起来,眉目温婉,清丽动人。

沈幼宜认出画里的是自己,脸颊上染了层红晕,旋即想起元朔帝擅丹青,低头看着如此传神的画作,心突突跳了起来。

她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压低声线问:“殿下要教我画丹青?”

元朔帝闷笑一声,打趣道:“想什么呢?你得从基础学起,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起来呀。”

他尾音上扬,带着刻意的亲昵。

沈幼宜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盯着自己的丹青图抿了抿唇道:“是我着急了。”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逐渐消失。

元朔帝低头正好看见她颊边的红晕还未消褪,嗓音轻柔,带着明显的羞赧,与当初他送给沈盈丹那副丹青的反应如出一辙。

这种粗糙的丹青图元朔帝送出去不少,得到的贵女们无一不欢喜雀跃。她们一兴奋就会放松警惕,失去理智,为了讨好他,争先恐后说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元朔帝相信沈幼宜也不例外。

果然,她抬起头看向他时眼睛里亮晶晶的,比日光还灼热:“请殿下赐教。”

左思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沈幼宜拿着笔,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前,像个木头似的。笔因为长时间悬在空中,墨顺着笔尖一滴一滴落在纸上。

臻首往窗的方向偏,目光的终点是元朔帝俊秀的侧脸,她的眼睛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迸发极致的恋慕。

元朔帝低头专注地在写些什么,宛如察觉不到身旁如有实质的视线。

左思暗啧一声,故意咳嗽了声。

沈幼宜像受惊的鸟,急急转回来,看见纸上的一团墨后急忙找补,动作手忙脚乱地,最后涂成乱七八糟的一片黑。

头顶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你以后可千万别说我教过你画画。”

沈幼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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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得无地自容,“是我愚笨,学不会。”西巷口是一片区域,占地极广,一眼望去难见人踪。

此处树木茂密,假山怪石嶙峋,又有清流急湍环绕,亭台楼梯掩在山水之间,小院虽不及东宫的红墙金瓦华美尊贵,但胜在清雅闲适,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超脱。

水流汇聚终点是一处荷花池,夏日正是开花的好时候,各色荷花借清风吹到岸边临水的烟波洲。

小洲似船舫,船头为台,三面环水可近赏鱼戏莲叶,中舱为榭,四角亭翘檐高耸,轻盈灵动。沿着檐角往上,是船尾拔地而起的二层阁楼,门上额匾挂着“烟波洲”三个金漆大字。

废太子元朔帝端坐于阁楼窗牖边,莲池美景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明明被幽禁在此处已有十余日,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焦虑,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本发黄的古籍慵懒地斜躺在罗汉塌上,半遮半掩住下半张脸,露出清隽舒朗的眉目,双眸含笑间尽显风光霁月,温润玉如。

“父皇这道圣旨,沈首辅打算如何应对?”

元朔帝神色未变,眼底流露出一丝揶揄。

沈家人一贯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他如今失势,那位从小被当做太子妃,甚至是未来一国之母教养的沈大小姐总不会非他不嫁?

贴身太监左公公满脸愤懑:“沈首辅竟然将一位庶女过继到沈夫人名下,充作嫡女嫁给您,简直欺人太甚!”

元朔帝闻言挑了挑眉,“沈家倒是会打算。”出了这档子事,今日画是学不成了。

沈幼宜眼下青黑,满脸遮不住的疲惫,元朔帝知道她昨夜守着青梅一整晚没有合眼,难得有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他体贴道:“你一晚上没睡肯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沈幼宜强忍着困意,不放心叮嘱道:“殿下,她不可能是独自行动,西巷口一定还有其他帮凶,昨夜我打晕她后不敢声张,怕打草惊蛇。”

她在全心全意为元朔帝打算,殊不知后者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凌厉的审视,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丝虚情假意。

元朔帝面无表情地想,这也许是她们主仆之间的苦肉计,好让沈幼宜取信于他,毕竟她们也不能保证这封信能顺利带出西巷口。

“您一定要审问清楚!包括她平日里有机会接触的人,亦或者主动接近她的宫人……对了,还要检查高处的树杈,上面有没有奇怪的记号。”沈幼宜眉头紧蹙,努力回忆沈府内宅里常见的害人手段。

他看她一脸认真地分析所有的可疑之处,看她绞尽脑汁地在为他出主意,又觉得她似乎真的是在竭尽全力帮他找细作。

沈幼宜抬头时,元朔帝的眼眸已经变得温和。

“别担心。”元朔帝笑了下:“我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还算有些心得。”

沈幼宜登时噤了声,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尴尬。

和元朔帝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得宽容善良,温和儒雅,总让人有种心慈手软的感觉。差点忘记他曾经主导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引发举国震动。

他当太子的时候,主张推行许多有利于平民百姓的政令,推崇不拘一格降人才,除了科举和世家举荐这两条选拔人才的途径,还开设不同的机构,吸纳各类人才为朝廷所有。

这相当于跳过士族网罗人才,切断官员之间的利益网,直接动摇他们的根基,故而遭到无数抵制和谩骂。

元朔帝也因此遇到数不清的刺杀,但他不仅次次避开,还抓住把柄反制士族,让这项变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有一段时期大虞朝人才涌现,各种奇技巧技层出不穷,算数、医术、纺织、事农等空前发展,顾焱也因此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顾焱的伯乐。

沈幼宜心里是感激元朔帝的,他曾给了他们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如今更是成为她不能言说的寄托。

他气定神闲问是哪位小姐。

“叫沈幼宜。”

元朔帝目光专注凝视书卷,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挑开下一页书卷,无所谓道。

“没听过。”

忽然,元朔帝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教她运笔,高大身形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进他的怀里。

两人距离陡然靠近,他的鼻尖恰好落在她的颈窝上方,一呼一吸间,微热的吐息喷洒在肌肤表层,漾开一片痒意。

沈幼宜身体僵硬,呼吸微顿,浑身不自在。

“放松,笔握得太紧了。”元朔帝面色坦然,完全把沈幼宜当做一个平常的学生。

沈幼宜更僵了,手指像石头般不听使唤,几乎握不住笔杆。

元朔帝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自然而然以为她在害羞,眸底浮起几分讥笑,握住她执笔的手迅速画出今日授课的墨竹。

一团糟的涂鸦经过元朔帝轻描淡写改造后彻底变样,一根竹拔地而起,有冲破云霄之势。

他奇怪地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爱他?

沈夫人更满意了。转眼烟波洲前方的池塘中荷叶边开始微微泛黄,湖心不少荷花已经开败。

元朔帝一袭月白色窄袖长袍,手持狼毫游走在淡色宣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残叶折枝。

身旁伺候的左思不解往外看:“窗外明明是碧叶,您怎么画枯荷?”他常常难以理解他家殿下的脑回路,好比现在对着夏天画秋天的景。

元朔帝不答,端起案几旁兰草青花纹茶盏抿了口,转而问道:“她最近如何?”

左思听明白主子说的是谁,啧了声:“这位沈二小姐当真安分守己,整日里弄花栽草,偶尔会去到东边后山散步,暂时没有发现有人和她接头。”

安排在院子附近的数十个眼线愣是没用上。她的回答在元朔帝意料之中,但她的表情却出乎他的预料。

在元朔帝的预想中,沈幼宜至少应该犹豫一下。

他的话说得十分明白,皇帝想要他的命,沈幼宜嫁给他意味着必死无疑。

然而无论是在光里还是暗夜,她的眼神都如出一辙坚定。

在他被贬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许多人认定他九死一生,忙着跟他撇清关系,还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倒戈他的政敌,对他反踩一脚,落井下石。

譬如沈盈丹,她从前表现得非自己不嫁,然而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保护自己的荣华富贵。至于其余还想嫁给他的人,都是抱着以小博大的心思赌一把。

但沈幼宜和她们不一样,她是被迫嫁给他的。入夜,星星重新落在天幕上,昭示明日是个大晴天。

沈幼宜仔细放下床帐遮挡严实。熟悉的眉眼与她的目光相触一刹那,沈幼宜捂住口鼻,潸然泪下。

时隔百余日,她终于,终于得再见他。

满夜星空,灿若繁花。

她半跪在床榻上,缓缓打开元朔帝今日画的丹青图。

元朔帝若是不点破她偷看自己练剑,恐怕她至今还龟缩在云梦阁,不会主动来找他。

他惊觉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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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在新婚夜见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就不算讨厌她,否则她活不过当晚,更不会主动教她画画。

不可否认,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的这一瞬,元朔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莫名颤了下,细微却真实存在。

曾经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他效命赴死的人如过沈之鲫。可唯有沈幼宜,在他前途未卜,命运难测之时,愿意与他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为了保护他拿起武器,为了他彻夜不眠,为他绞尽脑汁。

她这么爱他,他给一点回应也不是不可以。

沈幼宜忽然被人往前拽,头被元朔帝按在怀里,紧接着听见一声愉悦闷笑。

“沈幼宜,往后剩下的日子我们好好过。”元朔帝一字一顿道:“你想要什么,我尽我所能满足你。”

他说这话的语气缓而沉,胸腔微微震动。

沈幼宜的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眼眶一热。

他们连心跳都如此相似。

沈幼宜忍住落泪的冲动:“我想要你好好的。”

好好活着,好好在她身边。

元朔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我们都会好好的,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能挣出一条活路。”

在沈幼宜看不见的地方,元朔帝眼眸渐渐染上几分阴冷。

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亦或者那些处心积虑要除掉他的士族,他们的好日子不远了。

他的活路,就是他们的死路。

元朔帝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这么沉得住气。”

“可不是吗?”左思提起沈幼宜的忍耐力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她还嫌伺候的人多,让他们都先紧着殿下。”

沈幼宜的吃穿用度是按照真正被圈禁的标准,冷饭冷茶,旧屋陋器,分过去的宫人也都是老弱病残。

本以为娇养的小姐会叫苦连天,自乱阵脚,可她非但没有一句气急的话,还从犄角旮旯里寻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移栽到室内,每天不是在弄花,就是在看书,过得比殿下还闲适。

元朔帝唔了声,不予置评,将刚才画的东西卷起来,随手插进一旁的海水龙纹青花卷杠中。

书桌前立了一尊三脚祥云龙纹冰鉴,方形盖檐四周有水滴不断冒出,沿着纹路滴在下方的凹槽里。袅袅冰雾从铜盖上方冒出,借着湖面上的风送进内室,与荷叶清香混在一起,清凉舒适。

左思不理解:“殿下为何不直接处理掉她,亦或者看管起来便是,何须费心思在她身上?”

元朔帝另取一张宣纸铺在灰绒羊毡上,提笔作画,神情淡然。

“沈家把她送进来打我的脸,我总不能白白挨一个耳光,正好用她当饵,钓出暗处的鱼。”

笔尖骤收,沈幼宜的睡颜被勾勒在纸上,栩栩如生。

“你打扮得太素了些。”说着,她随手扯了发髻上的镶金红宝石镂空牡丹簪递给旁边的章嬷嬷,示意送过去。

沈幼宜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簪子,跪下拜谢。

“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生母。”沈夫人处理完沈幼宜嫁给废太子的事,还要赶去安抚她的宝贝女儿。

沈幼宜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房的,她的脚像踩在云端,没有一步是落到实处。烈阳照在她身上,后背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热风吹过,宛如冬日浸没在冰湖般寒凉。

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她看不清是谁,也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是依靠本能颔首微笑回应。

最后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在人前哭出来,于是便硬生生凝住眼里的泪,指尖再度陷入掌心,这一次,却感觉不到疼。

浑浑噩噩地打开房门,屋内阴冷的风迎面撞过来,沈幼宜猛地从云端坠入泥地。

她想起来了,顾焱死了。

沈幼宜像是梦醒了般,双手交叠死死捂住口鼻,牙关紧咬。

顾焱死了,她还要活下去。

若是被人发现她与外男私下来往,莫说她性命难保,还要连累母亲遭殃。

然而多年的隐忍与筹谋在今日顷刻间化为乌有,沈幼宜几欲呕血。

她气顾焱为什么不告诉她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恨他为什么在给了她信誓旦旦的承诺后又失约。

但比恨更深的是锥心般的自责,若不是她的年岁已大,顾焱也不会着急立功铤而走险。

沈幼宜几乎魂飞魄散,她有点后悔教太子瞧见她那一副承恩后纤弱的媚态,她不过是想激一激太子,怎么激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太子不想活了要谋逆,大可不必带上她一起,怎么好端端在御前提起他们二人的私情来!

皇帝就两个儿子,他当然死不了,她和卫氏就未必了。

她手心几乎全是冷汗,心下一横,不等御前的人通禀,哭哭啼啼地闯了进去。

外人听着,殿中近乎剑拔弩张,可她一奔进去就发觉出一些不对来。

太子跪在地上,年轻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惊喜,膝盖两侧渗出点点血来,元朔帝负手而立,神色冷峻至极。

可有人骤然闯入,帝王父子的注意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幼宜有些错愕,同样也尴尬得很,皇帝训斥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她出现在这里好像要存心听墙角、等着看太子笑话似的,可既然跑了过来,还是硬着头皮扑到元朔帝怀中,如乳燕投林。

“陛下,外面草丛里有蛇!”

她的声音发颤,像是经历了极大的惊吓,行宫建于山间,有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甚少会出现在寝宫里。

元朔帝余怒未消,见她惊惧难安,直直扑向自己寻求安慰,不免想到最坏处:“那蛇伤到你了?”

沈幼宜摇了摇头,低眉道:“它就是朝我吐舌头,从我前面游走了,好生吓人,您摸摸,我身上吓得全是汗,气都要喘不匀了……”

第 22 章 第 22 章

她一点也不像长辈了,还是那个想方设法吹枕边风的妖妃,沈幼宜听见元朔帝轻轻笑了一声,嗔道:“东宫内宅不和,他自去纳几个新人也就算了,怎么还管到陛下身上,难道我服侍您服侍得还不好么?”

元朔帝拍了拍她的背顺气,似不经意问道:“你身在行宫,怎知东宫内宅不和?”

太子当然不知,她哪里服侍得了人,都得别人来服侍她。

沈幼宜下意识接过陈容寿递来的茶汤小口啜饮,猛然想起这遮住半张脸的神情有几分心虚,又将茶盏很自然地递还回去。

按理来说,卫贵妃与世隔绝许久,是不该清楚这些的。

一时疏忽,她这个挑拨人家夫妻的恶毒庶母竟然说漏了嘴。

但她喝了一会儿茶,元朔帝竟未说起旁事,显然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半转过身去不理人,气恼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倘若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恩爱,自然盼着旁人家也都是成双成对,等这些人有了爱侣,才能体会到殿下此刻的欢畅,要是不恩爱……”

沈幼宜忽然在画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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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开始下苦功夫,短短几日进步神速,已初具神韵。

元朔帝放下手里的书卷,踱步走到沈幼宜身边,说了句画得不错,等半天也不见她继续下笔,凝眉道:“怎么不继续了?”

画中的青衣男子高举长剑,衣袂飞扬,脸上却是一片空白。

沈幼宜握笔的手一紧,抿了抿唇道:“画得不好,怕殿下笑话。”

更怕元朔帝认出画中的人不是他。

元朔帝直接握住沈幼宜皓白的手腕,举重若轻描绘出人物的神态,他盯着她的侧脸问:“看清楚了吗?不会我再教一次。”

沈幼宜紧张得手心隐隐出汗,几乎难以握住笔,她低声道:“看清了。”

元朔帝放开她,站在一旁淡淡道:“画吧,我看着。”

沈幼宜艰涩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重新取来一张纸临摹,她故意拖延时间盼望左思有事进来找元朔帝,可直到她画完全身,连人物衣饰都上好颜色,他也没有挪动脚步的迹象。

元朔帝就这么站在她旁边,一言不发看她画。有了元朔帝的帮助,云梦阁在短短几日再一次大变样,几乎与沈幼宜描述中的一模一样。

元朔帝推开她屋里朝南的窗棂,外面正对着几棵被修剪齐整的海宜树,粗壮的枝丫依稀能推测出下一个春日海宜盛放的景象。

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叮当声响,沈幼宜寻声探出头去。

几个宫人在海宜树的左边收拾出一块空地当校场。他们把原本栽种在上面的花草尽数移栽到墙边,又用三寸宽一尺长的长条形青石板取而代之铺在松软的土地上,缝隙处用碎石子填平,空地边缘放置上几个木桩,一个放兵器的木架。

沈幼宜看得目不转睛,眼神动容,泛着粼粼波光,毫不掩饰她的欢喜雀跃。

元朔帝挨着她故意问:“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继续找。”

听到他调侃的语气,沈幼宜回过神,红着脸摇头。沈幼宜笑道:“我总不能一天都不吃东西。”

皇后整寿,皇帝为彰显对发妻的鹣鲽情深,同时也为了稳住她身后的沈家,举国同庆,朝臣皆来朝贺。

中午有小宴,女眷和外臣分用,晚上是大宴,共同为皇后庆贺,沈幼宜要去整整一天。

元朔帝夹起一个桃花酥放到她的碗中,漫不经心道:“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那可使不得。”沈幼宜估摸回来已是深夜,他难不成要一直饿着肚子,忙道:“殿下今日已经陪我用了一餐,不算失言。”

元朔帝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答应陪她用膳便日日按时来云梦阁。哪怕他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要抽空与她至少用上一顿,往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听话。”“你先离开,等我回去一起用膳。”

元朔帝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牵起沈幼宜的手,温声细气,宛如一对普通的夫妇在窃窃私语,在剑拔弩张的场合下显得尤为诡异。

沈幼宜做不到像他一样泰然自若,顶着他强烈的注视下无意识点了个头。

元朔帝满意地温和一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温热有力。

他的眼神一如往昔般柔和,如同在西巷口百余个朝夕相对的日子那般寻常,可此刻的沈幼宜却有种背脊生寒的心悸。

她忽然觉得眼前人很陌生,陌生到她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般。

不仅是沈幼宜有这样的感觉,她余光所掠周围之人无一不大惊失色,面容惶恐,尤其是皇帝,好似看到可怖的修罗恶鬼般恐惧。

元朔帝感受到握住的手腕愈发冷硬,心知是吓到她了,颔首示意右想先带人离开,同时顺利离席的还有恭王妃。

所有人像是在做梦一般,呆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你怎么出来了。”

坐在上首的皇帝惊叫着,他终于回过神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元朔帝竟然逃过重兵围困的禁地跑了出来,还堂而皇之跑到寿宴上。

皇帝满眼不可置信,怒中带怯地指着元朔帝:“李将军呢,李玉在哪?!快把他给朕拿下!”

到最后几乎是尖叫起来,细听还有颤音。

元朔帝好心侧开半个身位露出跟在身后的人,温文尔雅道:“父皇,李将军在这呢?”

皇帝目眦欲裂看见他无比信任的李玉长剑出鞘,站在元朔帝身侧。

他一脸肃杀冷寂,却不是警惕防备,而是防护保卫,完全没有当初对着皇帝说起元朔帝时的愤懑怨恨。

只听李玉大喝一声。

“殿下有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宫闱,违令者斩!”

响亮有力的嗓音穿透宫墙,也打破了所有人如坠梦境的呆滞。

元朔帝取过李玉手中之剑,剑指上方,寒眸直视皇帝。

随着他一步一步逼近皇帝,宴会四周的角落里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冒出数十个银盔铁甲的侍卫,正是把守西巷口的重兵。

他们将整个内院团团围住如铁桶一般,正如几个月前围住西巷口那般紧密无隙,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元朔帝一身白衫,笑容温润,语气和煦,却听得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

“家丑可不能外扬,今夜对不住各位了。”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命令的口吻。

沈幼宜临走前左思塞了个东西到她手里,等上马车后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风干的牛肉。

元朔帝站在烟波洲二楼眺望皇宫方向,脸上早已不复面对沈幼宜时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冷肃杀。

“传令给御膳房,今晚上记得准备她爱吃的点心。”

“谢谢殿下。”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曾经在脑海里构想过无数次的家。

她忽地心神一动,拉着元朔帝走进隔壁厢房。

元朔帝虽然参与找东西,但布置厢房这件事沈幼宜坚持不让他插手,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屋里虽然昏暗,但半点没有阴沉腐朽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清香,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四周都安置了烛台,虽不是她提到的样式,但比寻常的要多出几个放蜡烛的铜台。

沈幼宜兴致勃勃拉着他参观这间一眼就看到底的屋子,给她送来的四柱红木架子床、梅兰竹菊苏绣落地屏风等一应上好的家具物件都被放到这间房里。

西南角摆上一座武器木架,可以放下数柄长剑,短剑,只是现在还空空如也。

元朔帝走到床榻前,伸手握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香囊,浓郁的草木药香和茉莉花香混在一起,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院子蚊虫多,我便在床帐四周多挂了几个香囊。”沈幼宜看向青竹色纱帐上的靛蓝绸布袋,“药材方子是宫里传出来的,驱虫效果奇佳,我嫌里面的药味重,加了点干花。”

元朔帝垂眸,扯了扯嘴角。沈幼宜好不容易熬完宫女们细致入微的量体裁衣,就听见元朔帝悠悠道:“你每日穿得太素净,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做些衣裳,以免浪费你正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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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征求沈幼宜的意见,自顾自在旁边挑起了缎子,选的都是梅染,海宜红,鹅黄等色泽饱满的稠艳布料,宫女们双手接过东西后便躬身退下。

元朔帝自觉走到沈幼宜跟前,低头看着她轻笑一声:“该轮到我了。”

平静的语气中隐隐透出迫切与欣喜,像极了小时候急着领月钱去给娘亲卖药的沈幼宜。

元朔帝要求沈幼宜帮他从量尺寸开始。

好在这些事她从前在沈府里做过,再加上方才两位宫女已经做了一遍,沈幼宜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元朔帝先让人帮她做衣裳就是为了让她熟悉流程。

心里不觉有些奇怪,既然他能找来专门做衣裳的宫人,为什么还要她来做。

不过既然答应了,沈幼宜便专注手里的活计,左思则在旁边帮忙记录尺寸。

同样一根皮尺在元朔帝身上比划着,他格外配合,抬壁,转身,见她踮着脚还会主动屈膝。

元朔帝体贴建议:“隔着衣服尺寸恐有偏差,需要我脱衣服吗?”

沈幼宜手中动作微顿,红着耳憋出两个字:“不用。”

元朔帝哦了声,带出几分遗憾的意味,凝视着兢兢业业,忙前忙后的妻子,他漆黑的眼底流动着罕见的、真实的温情。

沈幼宜耳根子一红,加快手里的动作,不到一炷香就完成量体这部分。

到选料的环节,元朔帝征求沈幼宜的意见。

她鬼使神差地挑了最为显眼的鹅冠红。

元朔帝露出的讶然之色太明显,沈幼宜慌忙捡起寝衣最常用的珍珠白,讷讷道:“拿错了。”

“不用,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元朔帝面不改色拿过如朱墙般绚丽的锦缎在沈幼宜身上比了比,吩咐左思再去找两匹同色的给刚离开的宫女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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